需要等待的步驟意外地長。

卸貨,裝車,運輸……到最後停下來安放在倉庫中時,又過去了近一個小時。

這裡是一間巨大的倉庫,數十排燈管將這裡照得透亮,從船上卸下運來的十多個集裝箱都擺放在了這裡,不過因為是剛到,所以也只是有一個人來這裡清點貨物,真正的裝卸工作,還是要交由那些機器來做。

畢竟只是無勞無怨的機器,就是該去干這種體力活,壞了再換一台,哪裡比得上人金貴。

“咔嗒——”

插銷被打開,在那位穿着深藍工作服的大叔剛剛拉開門的一瞬,他的腦袋便已然和身體分了家,那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的表情也就此定格。

少年的眉頭皺了皺,隨即將視線轉向了干出這件事的那位光頭男。

一直被他把玩着的那把短刀此刻已經變得通紅,附近的空氣扭曲,證明着刀刃上的極高溫度,這大概也是為什麼腦袋掉了卻沒有血噴涌而出的緣故。

他用腳尖踢了踢那顆頸部已經燒得漆黑的腦袋:

“真是讓我一陣好等啊。”

“嘖嘖,這個切口真是完美啊哥。”鼻環男扶住那具沒了腦袋的身體,仔細觀察片刻之後,咂了咂嘴。

“快扔了扔了,有啥好看的。”溫度退卻之後,這把刀還是保持着原有的模樣。光頭男吹了吹甚至沒染上一滴血的刀刃,隨即將其插進腰上的刀袋。

“行。”這麼說著的時候,他把那具身體舉了起來,連同那顆腦袋一起,手一扔腳一踢地,將它們全都送入了一旁的垃圾箱中。

“走了,你們幾個跟上。”

“來了來了!”雀斑少女連拉着黑裙蘿莉跑到了光頭男身後,問道,“我們的計劃是什麼?”

“計劃?沒啥計劃,就是想讓那些喪氣貨知道知道,交給老子的任務,就不可能失敗!”

“哥說得是,一開頭就長別人志氣的傢伙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尖細的聲音附和着。為首的這二人彷彿是因為殺了一個普通人而找回了些什麼自信,走起路來也是大搖大擺。

不過出了倉庫,這六人便有些犯難,因為這所謂的研發中心,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大太多了。

夜色下,滿是燈火的建築布滿了大地,左側的密集不過建築物規格偏小,右側的稀疏又偏大,但不論建築大還是小,這兩側都排得滿滿的,大概也是各有各的用處,唯獨中間那個造型宛若國際象棋棋子一般的高塔,和左右兩側的建築都不太搭調。

若是細下去看的話,在建築間巡邏的人形水果罐頭——prototype、穿着各異還在的四處走動着的普通人類,也都是清晰可見的,這大概得歸功於這個倉庫地勢較高,站在門口就能將研發中心的布局結構瞧得一清二楚。

“我的天吶,這都能當一座城了吧?”胖子一聲驚嘆。

“這些都是我們被那些鐵皮罐頭搶過來的地盤,原本這地方都該是我們的,結果到頭來成了這些沒本事傢伙的樂土了。”

“現在,怎麼,做?”走在最後的少年也抬頭看了看,不過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我看不如就分頭走,一半往左一半往右,我們在中間那座塔附近匯合,具體地點就用這個……我看看,現在是打開了吧?”

光頭男剛把黑色耳麥戴上,又忙摘下來,對着支出來的麥克風大吼一聲:

“喂——”

“唉喲!哥你吼得我耳朵疼。”

幸好戴上去的也就只有那個鼻環男而已。

“哦,那就是打開了……那什麼,我,鼻環,胖子三個往左,你們三小屁孩就往右,怎麼樣?”

“嗯。”

“哈哈,小屁孩~”

黑裙蘿莉伸手一指正點頭同意光頭男安排的林軒,開心地笑了出來。

對此兜帽少年並沒有作出回應,甚至連視線都沒有朝過去。

“也對,三個收拾一台,足夠了,不過說讓我們只帶一台回去還真是瞧不起人啊,走了走了。”胖子一點頭,便跟着光頭男和他的小弟,往左邊通往密集建築群的路面邁出了步子。

他們行進得很快,三個身影不出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密集的建築群中,耳麥里也能聽見他們正聊着些什麼的聲音。

至於留在原地還沒什麼動作的三人,便是雀斑少女,黑裙蘿莉,以及一位兜帽少年。

“嗯……我想想,我們從哪個地方開始找起最好呢?”

“先到處玩玩吧~”

“誒?是要先玩嗎?”

“這裡有好多沒見過的東西,我想都看看。”

似乎是覺得自己沒辦法融入兩位女性之間的對話,兜帽少年只是側頭觀察着右側建築的布局,一條條撤退路線也在他的心裡有了着落。

不論到哪個地方首先要給自己找一條後路,這是想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裡活下來的唯一途徑,對誰都不例外。

“喂,大哥哥。”

感覺到有人正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林軒才收回視線。

“你不走的話我們就先走了哦?”

“嗯,走。”他隨即點頭。

“大哥哥說話真奇怪。”

這大概是目前第一個講出這個事實的人。

少年對此的回應是趕在她們二人之前,先行朝着通往右側的那條道出發。

這個規模龐大的研究中心不僅包含用於維護修養鐵皮罐頭們的修理廠房、用於新興技術試驗的實驗廠房,甚至連普通人們的住所、用於滿足購物需求的商鋪都被劃分了進去。看似只是個研究中心,實際上的功能還真是能當一座小城來看待。

左邊密集的建築群是與人們生活相關的住宅區,而右邊則是與科技研發相關的場地,大概在這邊遇到所謂新機型的概率要高上許多。

而他們三人也是在看了看路邊的指示牌之後才知曉這樣的信息的。

“一個這麼開放的地方,應該完全沒有保密性可言才對。”雀斑少女發出了這樣一聲感慨,“地圖都這樣給人擺出來了……”

“喂喂!快看快看,那個大叔。”黑裙蘿莉卻突然一拍手。

抬眼望去,正從他們面前那個二層高、牆面泛白的廠房裡走出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原本蠻高的個子因為疲累微微有些佝僂,長長的白色大褂在胸口處掛着一張藍色工作牌。而此刻他正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捲,叼在嘴裡后,便開始在口袋裡摸索起了打火機,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正盯着他的三雙眼睛。

“看上去應該是在那裡邊工作的人啊。”

雀斑少女嘀咕一聲,看了看大叔身後不遠廠房門口的身份驗證裝置,“我們想進那個廠房的話估計得靠他了。”

“大哥哥,你喜歡玩換裝遊戲嗎?”黑裙蘿莉突然看向了兜帽少年。

“……”

這突然的發問似乎讓林軒有些不明所以,但黑裙蘿莉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便已經直直地向著那位大叔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雀斑少女沒有顯露出什麼表情,也沒有去阻止她的意思。

半天摸索無果的這位大叔似乎有些煩躁,嘆口氣,正準備再翻尋一次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嫩嫩的聲音給叫住了:

“叔叔。”

“呃?”看着那帶着天真笑顏的可愛臉蛋,本想不作搭理的大叔也不得不露出了些笑容,“你好~小妹妹。”

“叔叔你現在是在幹什麼呀?”

“現在……呃……叔叔現在是在……”

“啊,我知道!叔叔是找不到打火機了吧!”

“咦,小妹妹你怎麼知道……”

“爸爸也很喜歡抽煙,他從兜里找打火機的動作和叔叔你很像哦。”黑裙蘿莉把手握成一個拳頭,隨即向著大叔伸了出去,“叔叔,叔叔,給你這個。”

“小妹妹你有打火機嗎?你這麼可愛的孩子可不要學着那些小男孩去玩火哦……”

雖然這麼說著,但大叔還是把手伸了過去,攤開手,掌心向上,準備以這個動作接住女孩握在手裡的東西。

“不是打火機喲,是讓叔叔變得漂亮的東西啦。”

拳頭慢慢鬆開,發亮的粉末也隨之散落。

彷彿是天際星辰墜落,這些絢爛的幽藍光點跌在掌心,即便在明亮的路燈下也顯得奪目,讓人難免有些好奇。

“誒,是什麼……嘶!”

沒來得及瞧個究竟,大叔便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疼痛一般猛地甩起手來。但不論他是用甩的還是用擦的,這些發亮粉末都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黏着他的手掌,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蝕着他的筋肉——

“啊!啊——唔唔……”疼痛感讓他沒法站穩了,跌倒在地,他忍不住發出哭嚎聲,卻在那之後不過一秒,便被黑裙蘿莉用手捂住了嘴巴。

“不行不行,叔叔,這麼晚了,太吵的話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因為極度痛苦而讓鼻涕眼淚塗滿的臉上,那雙瞳孔正映着面前這個依然笑意盈盈女孩的模樣。

為什麼?眸子里寫滿的恐懼和困惑彷彿都在問着這樣的問題。

可這邊留給他的只是笑容,孩子特有的燦爛笑容:

“再忍一下,叔叔就可以變得漂亮啦。”

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被捂住嘴后的嘶嚎聲很快消失掉,而從手部到整具身體的完全腐蝕,所用也不過半分鐘而已。衣物全都留在原地,絲毫未損,只是它們原本的主人,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灘粉末,夾雜着之前的那些幽藍色光點。

少年並不清楚她所用的是什麼方式,但這種隨便就屠殺普通人的行徑,着實讓他有些厭惡,和先前那個光頭男一樣。

“大哥哥,換衣服吧?這樣我們就可以進去了。”

“我,討厭,隨便,殺人。”

“我沒有殺這位叔叔哦,我只是在讓他變得漂亮而已,你看。”她又指了指那灘像是發亮礦物般的骨粉。

少年不再吭聲,只是已經別開與這位黑裙蘿莉相交的視線。

“那個……只要有了這個牌子就可以進去,換不換衣服都無所謂,不是嗎?”像是在擔心他倆會吵起來,先前一直在旁的雀斑少女連忙走近,隨即伸手摘下了白色大褂上的那張藍色工作牌,在手裡晃了晃。

“可是不換衣服的話……”

“走吧走吧。”雀斑少女拉起了黑裙蘿莉的手,像是完全不怕她從手裡又弄出來一些讓人轉眼之間就灼噬成灰的發亮粉末。

遲疑了片刻,兜帽少年還是跟了上去。沒去阻止的確是他的錯,但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去說這些倒有幾分船到江心補漏遲的意思。

藍色工作牌和門口的驗證設備相貼合,一聲蜂鳴之後,白色廠房旁那扇貼有‘工作人員通道’標識的門也隨之打開。

一進門,滿牆的燈管多得讓人吃驚,雖然沒有感覺到什麼炙熱溫度,但刺眼的光線還是讓人不得不將眼睛微眯着。

這裡並不寬敞,除去一個不知通往何處的長長走廊,還有一條盤旋往上的樓梯。

來回望了望,雀斑少女看向身旁小女孩的臉,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詢問自己的妹妹究竟要不要去這個地方玩:“我們上去吧?”

“嗯!”

在黑裙蘿莉點頭之後,她們倆便不顧身後那位陰沉沉的兜帽少年,邁步沿着樓梯向上,鞋面和金屬材質的階梯相觸,發出一陣陣算不上太規律的悶響。

至於那位沒什麼動靜的少年,目光一直鎖定在走廊遠處一個正透着紅光的監控頭上。從進門那時起,他便注意到了這個玩意兒,之所以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因為在猶豫要不要將其清除掉。

但在做出什麼決定之前,已經離遠的腳步聲讓他不得不放棄,隨即連忙踏上這條螺旋向上的樓梯,在那二人走遠之前追了上去。

鏈接在樓梯盡頭的是一條拼接簡單的走道,底部鋪着不厚的鋼板,拇指粗的鐵杆焊接在一起,成了不靠牆那側的扶手,整個結構是沿牆架設的,中央處完全空缺出來,成了的一個‘口’字型的結構。

與其說這是架設出來的第二層,倒不如說這是為了方便觀察某些東西而搭建出來的。

趴在欄杆朝下,能看見的是一個豎放在空地中央的暗色長方形玻璃箱,而其周圍的地面,正被一些縫隙環繞分割,像是隨時準備從這些縫隙里出現些什麼東西。

“藏得很神秘呢,是什麼啊?”黑裙蘿莉扭頭問了問。

“……”少女摘下眼鏡,瞳孔中閃過一絲亮色,又很快將其重新戴上了。

隨即扶扶鏡框,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我看不見。”

“咦?不會吧?”

“有很厚的隔絕層……不論是哪種頻率都傳不進去……”

“嗯……那就打開看看吧!”

“等等……”

雀斑少女還沒來得及阻止,這位黑裙蘿莉便身子一蹲,從鐵欄扶手間的空隙鑽了出去,伴着小巧皮鞋輕叩地面的響動,穩穩地在落在了一層。

而在這時,突然響起的警報聲傳入了耳朵:

“警告!研究中心遭到入侵!警告!研究中心……”

“真是的……也不看看有沒有什麼危險……”這樣抱怨着的時候,還在二層的少女已經通體亮起了密密麻麻地深紅色的光路。

而與之同時出現的是小範圍電磁脈衝,即通過阻隔電子運動,進而讓周圍的所有電子設備失去效用的脈衝力場,甚至連他們用於通訊的耳麥、周圍用於照明的燈泡都沒有例外,那一直播放着的警報沒有停下,只是聲音已經離得遠了,大概外邊的音響還在繼續播報着。

“快點,那些人找上來估計也不久了。”

視野中唯一的光源是她身上的光路,雖然亮度很高,但若是想靠這個光源來看清周圍的物件,還是有些太勉強。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女孩的抱怨聲也隨之傳了出來。

“可如果我撤掉這個脈衝場的話……”

話沒來得及繼續,玻璃箱內部突然亮起了一絲藍光。

“咦?這是什麼?”

即便隔着霧裡霧氣的玻璃,它正在變亮的事實也沒辦法掩蓋。

“好漂亮,是寶石嗎?”

比起寶石,應該更像是……因為斷電而讓什麼開關激活了。

跑近的腳步聲。

光線被那個小小的身影遮擋住了一部分,也藉此能看清那位黑裙蘿莉的一舉一動,此刻的她正趴在那個玻璃箱上,試圖看清放在裡邊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但這被打磨得並不光滑的毛玻璃讓她的舉動成了徒勞。

“……”

少年卻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眉頭皺了皺。

如果說在雀斑少女沒有展開這個脈衝力場之前,這個玻璃箱中的東西是被某些電子設備壓制着,那麼在展開之後,所有電子設備失效,被壓制的東西……

沒等到他繼續想下去,黑裙蘿莉的身體上已經亮起了猩紅色的光路。

手指成了打開玻璃箱的工具。厚厚的鋼化玻璃層被她伸出的食指切割,切口部分的玻璃以及夾層鋼絲網被光路的高溫熔化,在這失去照明的一片黑暗中留下了些暗紅。

切口愈來愈大,從箱內散發出的光線也愈發耀眼起來,而隨着玻璃箱被黑裙蘿莉用蠻力掰開后倒向兩旁的落地聲響,光源終於出現在眼前——

一個人,一位少女。

多年的四處奔波,少年自認為見多識廣,至少不會因為看見一個女性的外貌而神經短路。但眼前的這個人兒,卻讓他打破了這個先例。

比起黑裙蘿莉要高上一些的個子,天藍色羅馬鞋輕縛着盈盈一握的小巧腳丫,罩在柔和有致身體上的是一件與膚色相稱的純白色連衣裙。纖細的雙手在放胸口前,十指交叉,伴以她閉上的雙眼,像是在做着什麼祈禱……又或許不是祈禱,因為在櫻唇間露出的並不是禱告時的虔誠,只有一抹淺淺的微笑。

大概是沉浸在什麼夢裡邊。至少也是一個看上去很幸福的夢。

披在身後長長的頭髮直至腳踝,而這也正是先前看到的那團光的來源。

不是深邃的海藍,也不是俏皮的葉綠,這是介於二者之間,精靈般的藍綠。

每一根髮絲都熒透着這樣的色彩,它們時而聚攏,時而傾散,彷彿是被風擾動着,又彷彿只是在自由地觸碰周遭的空氣塵點。

不知是被什麼東西攪醒了,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了一下,閉上的眼睛也緩緩睜開。

和發色相同的眸子里正倒映着她眼前看到的一切,藏在其中的澄澈純凈彷彿是初生的嬰兒,一覽無餘的好奇與天真。

直到那寶石般雙眼中的目光來回與三人交匯,他們才緩過神。

“好漂亮……是改造人嗎?”在那少女面前的黑裙蘿莉側過頭,不確定地問了一句之後,又連忙回頭,像是生怕自己會少看一眼。

“應該不是……況且改造人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這樣回答着,雀斑少女的目光同樣沒辦法從少女的身上移開。

“任務。新,機型。”林軒說得很果斷,雖然語氣一口咬定,但沒有同時給出什麼依據的行為著實讓人有些難以相信。不過對於他自己而言,這也只是同樣一種毫無根據的揣測。所以不作解釋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誒?!你說這是新機型?”

“嗯。”

她隨即仔細對比了一番。

人形水果罐頭和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少女,不論怎麼看也不會是同一棵科技樹下的產物。

“開玩笑的吧,這要是新機型的話,製作起來多麻煩,況且為什麼要做成和人這麼像的外表……”

話停了下來,因為那位少女再一次地將目光投向了她。

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一隻手也指了過來。

“燈要打開才行哦,現在是晚上,況且還沒到睡覺的時間呢。”聲音悅耳,她這樣沖雀斑少女說著。

“呃——”

像是被扼住了喉嚨,雀斑少女身體一僵,隨即發出一陣悶哼,原本紋滿身體的光路在一瞬間回退消散,而用於阻隔電子運動的脈衝場,也隨之宣告結束。

“她做了什麼……我沒辦法控制住能體……”

“……新,機型。”少年再一次給了她這樣的解釋。

語氣並不平淡。能隔着近二十米的距離打斷一個改造人的能體使用,這樣的能力可不是什麼一丁半點的優勢,而是絕對的壓制。

這就是任務目標?少年卻發覺自己沒辦法擺出什麼動作。

所有的電子設備重新恢復運作,在這一瞬,燈管亮起的光線和刺耳的警報一併傳入了感知,而其結果,是讓人不得不眯眼堵耳。

“警報!機體已脫離控制!警報!機體已脫離控制!”

歸根究底,要怪那雙穿着天藍色羅馬鞋的腳丫已經邁到了黑裙蘿莉跟前。

那頭熒亮的長長髮絲,已不知何時淡然了下去,顯露出的只是些淡棕,比起之前的聖潔不可侵犯,此刻的這份棕色添了幾分平易近人。

稍稍傾着身子,她讓自己湊得更近一些。睜得大大地眼睛彷彿是在看着什麼新鮮的事物。

“你們就是改造人嗎?”

“你是改造人嗎?”

她倆幾乎是同時開口地問着對方,而因為兩個字的偏差,終究導致她們二人的聲音並不同步。

“啊,我不是改造人哦,我叫Met,是AX。”

“Met……AX……”黑裙蘿莉歪了歪頭,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嗯,不錯的名字吧?我很喜歡的,你是改造人吧?你的名字呢?”

“AX是什麼啊?”並沒有回答Met的話,黑裙蘿莉轉而繼續問道。

“嗯……我想想……”食指放在了唇邊,少女的確是是在思考着,又很快想了起來,露出的神色中有些莫名的高興,“聽叔叔說,就是一種新的機型,可以更好地幫到大家。”

“哦?新機型嗎?”

“嗯,那你的名字……”

黑裙蘿莉搖了搖頭,也沖Met露出了一幅笑容,但在她眼前人兒的對比之下,不論怎麼看,這幅笑里也藏着些別的東西。

“我的名字你不用知道啦,因為我只是來這裡帶你走的。”

“咦?是要出去嗎?等等,我還沒找到帽子……啊!在這兒!”

伸手從一旁的桌上拿過了一頂普通的草帽,少女隨即將它戴在了頭上。而當她正滿心歡喜地準備向黑裙蘿莉報告的時候,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不過沒有叔叔的許可的話,我是不可以出去的……”

“你的叔叔已經許可了喲。”

黑裙蘿莉往後上方指了指,看台上的雀斑少女便拿起那張淡藍的工作牌,在半空揮了揮。

“……叔叔呢?”

“變成漂亮的星星啦。”

“星星?”

“就像這個——”

將那位大叔吞噬得只剩些骨粉的幽藍粉末再一次被黑裙蘿莉握在手心,她讓手指間留出些空隙,光點如瀑布般從指尖傾泄,在地面上撞擊着,有些顆粒甚至還回彈了幾下。

而在看見這種不知名物質之後,Met的嘴角終於垂了下去。

“叔叔他,死了嗎……”悲傷充盈在她的眼睛裡,這突然的情緒變化卻並不會讓人覺得虛假,因為不論是語氣還是眼神都是那麼單純真摯。

“不是死了,是變漂亮了哦。”

“不……不會漂亮的,被這種東西分解掉,不論怎麼看都只是在殺死他而已。”Met搖着頭,步子慢慢地往後退了,“他們一直在告訴跟我說,改造人都是很喜歡殺人的……我還一直不肯相信,可是為什麼真的會是這樣啊……”

“唔——都說了,不是殺人啊!”

黑裙蘿莉似乎有些生氣,隨即一跺腳,暗紅的光路再一次布滿全身,“明明你這麼漂亮,可為什麼不能理解我啊!”

“我不能理解……”

Met卻只是在搖着頭,隨着黑裙蘿莉逼近的步子加速後退着。

雖然一層的空地很寬,但若是這樣一個靠近一個後退的話,不出片刻便會接近到牆角。

“那個……右邊第一間廠房,我們發現新機型了,你們還沒找到的話就過來幫忙抓捕吧?”

雀斑少女拿出那個黑色耳麥,衝著麥克風這樣說了一句,隨即戴在耳朵上,聆聽起了回復。

“……”

麥克風那端沉寂了許久,久到甚至已經足夠讓黑裙蘿莉把Met逼進牆角。

“咳——”

極其虛弱的聲音,比起清喉嚨的咳嗽聲,更像是從身體里咳出了大量的液體。

“喂,你們能聽到嗎?”

“任務……靠……你們了……”

這便是通訊那端的最後一句話。

“誒?!他們是怎麼了……”

“警報,不是,她,觸發,的。”

少年指的是黑髮蘿莉從二層看台跳下去那時響起的警報。

如果他猜得沒錯,那個警報大概是往左走的那一行三人觸發的。這樣,便能解釋剛才從這耳麥中聽到的那句話。雖然不清楚他們遭遇到了什麼,但這三個傢伙肯定也試圖告知過他們這件事,不過因為先前展開的脈衝力場,他們並沒有收到。

刺耳的警報聲還在繼續,但林軒提高音量之後的吼聲甚至能將它蓋過。

“趕快!”

“不許你命令我!”

回頭抱怨了一句,黑裙蘿莉轉過頭,伸手抓住了Met,“跟我走。”

“我不走……我不要和殺人鬼一起……”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殺人!”

“你殺了人!你把叔叔給殺了!”

“我沒有!”

“你有!你殺了叔叔!”

“我!沒!有!殺!人!”

與其說是在爭辯,更像是在咆哮嘶吼,變得尖銳甚至快要撕裂喉嚨的聲音從黑裙蘿莉的嘴裡發出,和那外表極為不符。

“你有!你有!你有!”Met沒有對此妥協,儘管在她臉上顯露着畏懼,但她同樣爭辯着。

“給我走!”

揮舞過去的巴掌像是惡獸的爪牙,帶着猩紅的光路,直直地向著Met刺了過去,強烈的音爆聲證明着這一次攻擊的威力,不論是誰也沒有膽量去硬接下這一招。

但這一瞬,卻讓Met先前的恐懼神色突然一掃而空,變得淡然起來。

“敵意確認。”聲音雖然還是像之前那般動聽,但此刻更多地卻是讓人為之寒顫的冰冷。

就像是一台機器……不,她本來就是機器。

隨着一瞬間將手臂擰斷的動作,那頭長發再一次耀起了薄荷藍的光芒。

經過能體強化的手臂,竟然直接被擰斷了?!

在二層觀望着的二人被這果斷的動作驚得呆住。

如果這就是今後要去替代那些鐵皮罐頭作戰的東西——

他們有什麼能力去阻止?

“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骨骼和皮肉絞在一起,就像是在擰乾濕毛巾。鮮紅的血液從絞合的裂口滴出,黑裙蘿莉的眼淚也冒了出來。

但她只是在這樣哭喊着,身體上的光路沒有消失。

從嘴角露出的甚至是癲狂的笑。

“請停止攻擊行為。”

“好疼啊——”

不論是警告還是疼痛都沒有讓她停下。

另一隻手揮去,再一次被擰斷。

“好疼啊!”

她踢過去,被Met的拳頭打折腿骨,她撞過去,被Met抓住頭髮提了起來。

扭曲到極致的四肢配以她莫名猙獰的笑容。

“好疼啊——”

但與之相對的,是Met淡然的臉。散着光芒的眼睛裡不帶上任何情緒,只是將其看作為一個企圖再一次攻擊自己的敵人。

“未能使對方放棄攻擊,進行擊殺。”

似乎終於從她們二人突然間打鬥中回過神了,兜帽少年和雀斑少女一齊翻身從二層跳了下來。

“喂!”

暗紅光路再一次地亮起,少女直直向著Met沖了過去,但這並不妨礙Met向著身前那個人伸出手。

“喂!停下!”

捏斷脖子的聲音是由無數組織血管爆裂的響動組成的。

扔到一旁的時候,頭和身體的連接只剩下一層還殘存的經絡。儘管失去了生機,但那張臉上卻仍舊帶着詭異的笑容。

被血染濕黑裙讓雀斑少女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你……你這傢伙!”

“確認敵意。”

沾滿血的右手上,單純的能體快速凝結起來。

“請放棄攻擊。”

“去死吧!!”

發了瘋似的,雀斑少女大吼着,兩眼通紅地向著Met撲了過去。

在揮出的拳頭即將觸及到她的一瞬——

“唰——”

凝結出的光刃將其攔腰斬斷,速度之快甚至只讓一旁的少年看見她手開始揮動那一刻的殘影。

因為很突然,所以血沒來得及噴涌。

似乎是對自己莫名其妙失去平衡有些不能理解,那張帶着些雀斑的臉蛋最後露出的表情是一絲困惑。

血灑出來,染濕地面。

視線轉了過來,朝着一旁這位因為Met絕對實力壓制而驚愕的少年。

眸子中的不是憎惡,不是嗜血,也不是悲傷。

只是淡然,機器般的淡然。

光刃指向了他。

“……”

似乎是想重複先前的那句話,但卻發現這位兜帽少年並沒有攻擊她的意圖,所以張開的嘴唇閉上了一會兒。

“你……和她們一樣。”光刃放了下來,像是被風吹散一般,在空氣中消散。

“嗯。”

“你和她們一樣,都是想帶我走的?”

“……”

似乎是覺得撒謊沒有必要,所以林軒點了點頭。

“為什麼?帶我走有什麼意義?”

“因為,你……讓,我們,害怕。”

“我……讓你們害怕?”頭髮還耀着薄荷藍光彩的少女重複着他的話,向著少年所在的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嗯。”

少年的右手也悄悄放在了槍柄上。

如果這台機器放鬆戒備的話,以他的拔槍速度以及精準度,他有自信一槍將子彈嵌入面前這位少女的額頭。可他對她知曉得太少了,一顆子彈能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即便將六發打空究竟能不能將其擊殺。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機器,他不確定,十分不確定。所以另一隻手放進兜里,摁下了耳麥上的按鈕。

最右側的深紅。

預示着,任務失敗,全軍覆沒。

“我不想這麼做……”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血跡已經漸漸乾涸,在手掌的紋路間凝結,鋪了一層暗紅。

“我不想這麼做的……可是他們攻擊我了,我的程序在逼迫我這麼做……我……我不知道怎麼停下來……”

“……”

少年只是聽着,他注意到少女頭髮上的耀眼光芒正在褪去。預示着她這種攻擊他人的行為模式即將結束。

“你們是改造人……所以……所以如果你們攻擊我了,我就要殺掉你們……”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這是給我的命令,寫在我程序里的東西。”

“知道,了。”

這樣的對話繼續着,面前這位少女彷彿是對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行為難以置信。

“可我明明不想殺她們……她還說要帶我出去的,如果我乖乖跟着她的話,她就不會攻擊我了……我也就不會殺了她……”

從那張面容上顯露出的懺悔讓林軒有些難以理解。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深紅,從眼角溢出的淚水落在掌心,試圖與那些血跡相融。

“我不該這麼做的……我不該這麼做的……”

放在槍柄上的手終於還是收了回去。

“……不是,你的,錯。”

少年的話讓少女抬起頭看向了他。

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婆娑淚眼中的情緒真切,她的的確確為自己的行為而懊悔,也的的確確為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而不甘。

“為什麼……”

“她,隨便,殺人;她,不顧,警告,攻擊。”少年的手指向了地上的兩具屍體,像是在數落着她們的不是,“你,沒有,錯。”

“可我……”

“你,只是,在,遵照,自己的……命令。”雖然還是兩字一頓,但林軒已經試圖讓自己的語速變快些了,快到足以打斷繼續自我質疑的Met。

“我,只是,在,遵照,命令……”她重複着林軒的話,甚至連停頓也模仿了出來。

“嗯。”

“可我殺掉她們的事實沒有改變……我殺了她們……她們的活下去的權利被我剝奪了……”

“有,這份,反思……你就,不會,隨便,殺人。”

少年終於確信了,眼前的這台被稱作為AX的機器和那些鐵皮罐頭不一樣的地方,不止是近人的外表,還有和人一樣的情感。

有了這個。才足以把AX和prototype區分開來,才足以讓林軒放下握住槍柄的手,才足以讓它們真正終止這場看似無休無盡的戰爭。

而這一點,是少年自己做不到的,他很清楚。

“謝謝你……謝謝你……我會好好記住的,我一定會記住的,我和你約好了,我不會隨便殺人的。”大概是林軒的話讓她豁然開朗,她不停向他道着謝。

“嗯。”

林軒點頭。

隨即向她伸出了手:

“那麼,把我,殺了。”

“誒?!為什麼……”

“我的,身份,是,改造人……我,不死,你,肯定,會,受罰——你,沒有,受罰,必要。”

“不不不——我不會殺你的,我知道,改造人里不全都是些胡亂殺人的傢伙,我才和你約好了,你告訴我的那句話我有好好記住的,我不會隨隨便便殺人的……”她說得很快,慌慌張張地為自己的之前的決定作着辯護,以至於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是我,的話,你,沒有,隨便,殺。”林軒說著,目光投向了她的眼睛。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和,”

“你,”指着面前的少女。

“是,”兩隻手握緊,拳頭輕輕碰撞在一起,“敵人。”

大概是想讓她聽得明白,所以才說得這麼慢,還特地加上了不倫不類的手語。

“……敵人?”

“你被,造出,的,目的,是,和,改造人……作戰。”

少年的話讓Met搖了搖頭:

“不,和改造人作戰不是我的意願,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要互相殘殺,你們都是人類,明明都是可以相互交流的,人類最擅長的不就是和別人交流嗎,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好好說的呢……”

她大概還不知道吧。少年想。

她還不知道,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所以才會對這場紛爭不理解。

改造人這種東西,就是仗着自己的實力強大,開始壓迫起普通人的,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什麼都能做出來。

是他們先動的手,普通人類試圖有過議和,但被拒絕了,為了得到絕對的利益,他們要將這些普通人壓榨乾凈、徹底踩在腳底,要將他們變成奴隸才肯罷休。數不清的戰亂也好,慘絕人寰的屠殺也好,這個幾近崩壞的世界也好,都是他們一手造就的。

所以林軒把這些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了。

這些改造人集結起來的時候、他們大肆向普通人進攻的時候、他們私底下策劃着刮分財富權力的時候。

用他兩字一頓,並不流暢的說話方式,卻又詳細,具體地說清了他所見到的一切。

大概他也在憎惡着這些,也或許是因為他沒辦法阻止這些,所以才會顯露出現在的這幅神情。

憤慨、惋惜、不解……

少女不清楚從那張臉上流露的神色中究竟藏了多少情緒,但有一點她弄得清楚——

這個戴着兜帽的少年,有着和她一樣的想法。

是他的話,一定會支持她的。

“嗯,我知道了。”

聽罷,少女在少年意外的眼神中拉起了他的手,用那隻沒有沾染過血跡的手。

掌心傳入的溫暖感知讓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走這邊,我知道一條路可以逃出去。”

“……為什麼?”

“嗯?”

“……”少年想說得具體,但突然打結的舌頭沒讓他說出口。

“因為……”

似乎是不知道怎麼解釋了,Met的話停頓了片刻,但向著廠房外跑去的步子沒有停下。最後想出來了,她有些高興地回頭沖林軒說道:

“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同一戰線的啦!”

“同一……戰線?”

這個戰線又是什麼時候成立的?少年剛想這麼問的時候,身前的人兒已經打斷了他。

“咳咳,我宣布,從現在開始,促進人類和平同盟正式成立!目前的成員有我還有……”

腳步一停,她轉過身,手指向了他,想立馬說出口的東西又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給打斷。

“你……誒——說起來,你的名字是什麼啊?”

“林軒。”

“林軒,嗯……很普通的名字嘛,”

她拉住他的手握得緊了些,就像是在和他打着招呼。

“我是Met,以後也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