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先生!請快離開!”
我的話傳不進他的耳朵。
Met沒有再將他推開,所以他緊緊地抱住了她,用盡全身氣力,甚至連深紅光路都出現在手臂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所以他變得看不清,絲毫沒有察覺到那髮絲上的亮光。
時限到了,或是是該說提前了。我沒來得及去確認現在具體的時刻點,唯一知道的是,Met即將進入暴走,而這一次,是徹底地失控。
“林軒先生!”
我衝上前拉住他的肩膀,他卻狠狠推開了我。
“放開!你又想做些什麼!”
“現在的Met已經失控了,請你——”
我的解釋只進行到一半,因為已經由另一個不帶感情的冰冷音調所代替。
“改造人發現……”
即便是現在的林軒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抱緊她的手放鬆了些,我才得以將他與Met分離,隨即一把將他推開。
“執行擊殺。”
砸下的拳頭到了跟前。
為了將林軒和她分開,我不得不站在他們二人中間,而其結果便是不得不承受這樣絲毫不考慮輕重的一擊。
“呃!”
巨大的衝擊讓我變得沒辦法站穩,所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我能感覺到自己用以格擋的手臂已經被敲得粉碎。
這一擊太過突然,甚至還沒讓我來得及對自己進行強化……也或許連強化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作用,畢竟在之前和她的戰鬥中,我便已經見識到了她幾乎無視防禦的破壞力。
所幸修復程式已經開始運轉,手臂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着修復。
我目睹着一把由純凈能體凝聚而成的刀刃在她的手心出現。這閃爍明滅着的光線是由不斷匯聚,卻又因為不穩定而消散的能體所發出的。
鋸齒般的刀刃,不對稱的形狀,延伸的能體像是受了詛咒的觸手,在她的手臂上纏繞起來,不斷變換着所呈現出的色彩,最後所成的模樣,彷彿將她的手臂變成了一柄刀。
比起之前,現在的她看上去要恐怖得多。
“協助人,請求執行預載對敵程序,目前安全等級:五。”
從一到五,數值越大,代表越緊急。
我等待了一會兒,甚至連Met都已經邁步向我走了過來。
但沒有回應。
“協助人?”
不得不將自己的視線轉向她,卻發現那位少女正出着神。
那茫然的眼神是在說她對突然變成這樣的現狀有幾分不知所措。
“李瞳!”
我不得不出聲叫她的名字。
“啊……嗯!”
側回臉,不再看她,我相信她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
至於現在自己目光所朝向的Met,留存於她眼中的只是十足的淡然。
那雙眼睛失去了它的作用,變成一個只為了裝飾的部分,讓她看起來像一個人而已。
我也會這樣嗎?
我不願意想下去。
「殲敵程序0050,執行。」
對應着那五個安全等級,也有着編碼從小到大的五十套對敵程序。
『許可確認,程式載入完成。』
在系統信息反饋進入腦海的同時,我的身體也充盈起了幽藍色的光路,產生的極高溫度幾乎是要將表層的皮膚灼燒殆盡,才會讓它們比起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耀眼。
現在自己的模樣肯定很猙獰。
但她走近的步伐不會因此而停頓,所能給我的也只是一句語調不變的警告:
“確認敵意……請放棄攻擊意圖……否則將進行無差別攻擊……”
“否定,已確認敵意。”
我的回應聲帶上了幾分金屬腔調,這是能體對全身上下所有位置進行極限強化后的結果。
但我清楚,即便如此,自己連她的一刀也沒辦法擋下。
或許是只裝入在初型機中的極強破壞程式,在我試圖從數據庫中搜尋相關信息的時候只得到一片空白,所以自己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那樣的攻擊進行招架。
也不再有可供我的思考時間。
在否定她的請求之後,攻擊已經驟然而至。
一次從左上至右下的斜劈。
視覺中捕捉出的軌跡讓我可以很輕鬆的后跳躲過——
這次,她卻並不如預料的那般按照軌跡繼續下去。
如果換作是我用刀來劈砍,如此迅速的動作肯定會讓我在揮動的時刻陷入無法進行其他動作的僵直,因為試圖去中止揮動整柄刀產生的動量,即便對於AX來說也是一件會讓機體產生損壞的事情。
但我沒有意識到,陷入暴走狀態的AX絲毫不會在意這一點,況且由純凈能體構成的刀刃沒有重量,所以她需要中止的只是一隻手臂揮下時出現的動量。
劈砍在我后跳的一瞬中止,配以她猛地蹬地前沖,切換成了一次朝前的突刺。
這是我不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她對於自身機體的控制竟然已經達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程度。
我不能招架,因為那會是絕對的徒勞。
留給我思考的時間也很快見底。我只能猛地側身讓自己朝旁翻滾,但這樣的動作會慢上一拍,所以在我身體着地的剎那,剛剛才修復完畢的手臂便被突刺而來的刀刃奪去了。
伴以我手臂跌落在地面的聲響,我讓自己退到了那兩排木椅的後方,也是在這個狹小的教堂中,能與她保持的最大距離。
「執行痛覺屏蔽。」
『完成。』
猙獰的切口讓我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那些會對我產生干擾的能體已經進入體內,現在必須優先將它們清理出去……可那之後呢?
這樣的事實正如我之前猜測的那樣,在她徹底陷入暴走的那時起,我便已經沒有了再和她一戰的能力。
“……”
趁着Met收刀尋找我的片刻,我用自己的餘光掃視着周圍。所幸林軒李瞳三人已經離開了視野,所以我也不用讓自己分心去擔憂他們現在的安危。
但究竟要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有勝算?
反擊?沒有可以用來反擊的武器,上一次戰鬥中用到的槍械已經放在了那間木房子里,我也沒辦法像Met這樣憑空造出一把……招架?甚至連我自己經過強化的身體都沒辦法擋住一次劈砍,在這隻有木材和石塊的地方,還有什麼可以不被她一刀切開?
在這樣思考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舉手無策了。
現在能做的只是爭取足夠的時間,儘可能地讓他們逃遠一些。況且,如果我的機體受到致命傷害,會向管理局內反饋回求援信息,這樣的話便會有新的三型機趕來將她銷毀……
等等——
如果說每一代機型都有裝入機體的特殊功能塊的話,那麼我也應該有一種能力是Met所沒有的……
Met已經朝我沖了過來。
腦袋裡閃過三型機這個詞彙之後,我突然想起了些東西:
「靜默狀盾。」
『載入完成。』
殘存在身體上的右手抬起,藉此讓這個靜態力場儘可能地朝外延伸,進而將其展開到Met的身體之上。
之前我便使用過這種特殊模塊,可以將觸及固態或液態物動能完全抵消,雖然那時是用來做飯……
不可否認的是,這的確讓Met停了下來。
企圖揮下的手臂被展開在她身體上的力場剝奪了動量,所以此刻她只能保持着一個即將朝下揮砍的動作,卻始終沒辦法讓自己朝我所在的方向再移動分毫。
純凈能體構成的刀刃不是實物,所以在最開始思考對策的時候我便否認了使用這個力場的想法,但直到剛才我才意識到,Met的身體是能被力場阻攔的。
只需要將這樣的力場編織成一個牢籠,便可以將她囚禁在一個固定的空間內。我早該這樣做的。
這是機會!所以現在……
“嗤啦——”
突然從胸口竄出的刀刃止住了我一切企圖進行下去的動作。
她的髮絲觸及在我的肩膀,側眼望去的時候,那雙眸子里卻並沒有什麼多出的東西。
沒有對我這特殊能力的訝異,也沒有因為自己得手的悅喜,存於她眸中的只是同先前一樣的淡然。
明明剛才被我的力場擋住,現在卻出現在我的身後了?
注意到的時候,自己的右手也已經掉落在地。
沒有再去疑惑的空隙,刀刃從身體內抽出。她朝我的背部踢出一腳,讓我倒在地面。
“確認戰力喪失……變更至優先目標……”
只因為我現在不是她的最優先目標,所以她沒有將我銷毀的打算?
而李瞳他們還沒來得及逃遠。即便倒在地面的我也能看清他們的身影。林軒執意要返回,李瞳和伊芙在試圖將他拉走。
這樣註定逃不了多遠。
跨過我的身體,她徑直朝着教堂的木門走去。
“停下……Met!”
想去抓住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可以使用的手臂,所以我只能是這樣徒勞地呼喊。
“改造人發現……優先執行擊殺……”
“你會做錯的!快停下!”
貫穿胸膛的傷口甚至因為這用力呼喊裂得更開,自己的聲音也還是沒有傳進她的耳朵。
她只會遵照着執行自己曾接受到的最優先命令,她所處的那個時代,編寫在每一台AX身體內的,對改造人趕盡殺絕的最優先任務。
與三型機的‘接受回收’等同。
“停下!”
我能做的只是呼喊。
道聽途說的也好,她對我說的也好,林軒對我說的也好,自己揣測的也好,所能想起來的,我都試圖將其作為讓她停下的理由。
“你不是一直為他着想的嗎!停下!”
那腳步不曾終止,我目睹着她與三人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縮短。
“你不是說最喜歡他了嗎!停下來啊!”
抓住黑色西服的手在不經意間滑開了。在伊芙瞳孔縮緊的片刻,林軒已經向著Met跑了過去。
“喂——”想去抓住他,但李瞳離得太遠,即便已經將手臂打直也沒來得及。
是想去擁抱她的,林軒。
那雙眼睛還抱有着些什麼莫須有的期望,大概是相信她還會清楚地記得他。
他明明清楚地知道這會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Met,我們走吧,一起離開這裡,一起去找尋能修復你的方法……”但這甚至還有幾分喜悅的語氣讓我瞬間明白。
他快瘋了。
他倆的距離隨着朝彼此邁進的步子緩緩縮短。
一個表情淡然地緩緩走着,一個神色欣喜地快步跑着。
最後,他終於到了她的身前。伸出的手想去擁抱她——
被當作是他的攻擊,所以揮下的斬擊無比精準地撕裂了那條手臂。
“……誒?”
在鮮血泊泊而出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發生了些什麼,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
但在旁的我們看得清楚。
“Met!停下!”
握刀的手臂已經再一次舉起,這次朝向了他的脖頸。
“約定!你是想打破嗎?!!”
奇迹!
眼前的所見讓我忍不住感嘆。
一定是奇迹吧。
她的動作竟然停頓了。
“我……”
“你明明和林軒約好不會再殺人的!你明明都和他約好了!可你現在是想打破嗎?!”
“我和林軒約好了……我……不會……”
刀刃懸在他的脖頸旁,溢出的能體甚至已經將皮膚撕開了一個小小的裂口。
血液在緩緩滲出。
“停下啊!Met!你會殺了他的!停下!”
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但我必須繼續這樣說下去,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因為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便會聽不見了。
“我……不會……殺人……我會遵守……約定的……”
盈透在髮絲上的藍綠熒光在閃爍,讓那頭長發不停變幻着呈現出的色彩。
那雙眼睛也是一樣。
但我知道她現在已經記起來了,至少暫時記起來了。
“林軒……”
她呼喚。
“林軒……林軒……”
“我在!我在這裡!Met!”
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被切斷的手臂,林軒用僅剩的左手將她抱緊,傷口冒着血,將那身純白的婚紗染得透紅。
他們彼此的臉頰都染上了血,濃厚得甚至已經沒辦法分清淚跡。
“好難受……好難受……”
她的話語帶着哭腔。
“它在……撕碎我……好難受……”
“它是誰啊?Met……它在哪啊?我該做點什麼啊……”
“我……我好想……和你一起……可是……好難受啊……”
推開林軒的動作有些緩慢,彷彿那具身體很快便不能再由她所控制了,所以她的身體也在不住地顫抖。
纏繞在右手的光刃沒有散去,此刻正因為極不穩定而在抬起與放下間徘徊。
“好難受……好難受啊……”
“快過來……快過來幫幫她!李瞳!伊芙!Limit !像你們最開始做的那樣……快過來啊!修復她啊!”
無助的眼神朝向了我們。
但我們都知道那會是徒勞的。
至少在企圖去修復現在的Met這一點上。
“好難受……好難受……”
她抽出了林軒槍袋中的木柄,那把還剩下一發子彈的轉輪手槍。
“求求你……”
“不……”
他搖着頭。
“你想做什麼……Met……”
槍柄交付在他的掌心,她用一隻手握緊他的手掌。
“求求你……我不想……我不想被它控制……我不想那樣……我不想……打破約定……求求你……”
“不……不!不!”
緩緩抬起。
“趁我……趁我還沒有離開……求求你……”
槍口抵在了她的眉心。
“不……不要……”
“求求你……”
像是在這一瞬解脫,被淚浸染的臉頰上勉強地擠出了一幅笑臉。
“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