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山區，難得遇見一片平原。再次瞧見人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四天。
那之後沒多久又開始下起了雨，拜此所賜我們能走的山間小道也徹底被泥濘蓋了去。這倒也好，我和李瞳一致認為走大路比較妥當，而還完全不清楚事情緣由的伊芙，只認為從山上摔下來之後我就變恐高了，還對此抱以濃厚的興趣，以至於當場就想把我給拆開看看。
也正是不得不沿着舊時人們鋪設的用以交通工具通行的平整道路前進，原本伊芙口中的一兩天路程翻了一番，不過之後確實沒再遇見什麼足以產生威脅的人或物，倒的確該謝謝當時的明智決定。
“就是那兒了。”
在我背上往前一指，伊芙語氣里滿滿的都是疲憊不堪。
“不過真是沒想到，舊城還能變成這樣啊。”李瞳的視線在瞧見之後便沒再移開過。
“的確。”我點頭表示贊同。
沿着這條泊油道，原本東凹西凸的地面也突然變得平整不少，至少那些足有我手臂粗細的裂縫已經被填上了，如果開上車的話應該也不會有太大顛簸。
繼續往前，從遠處看到的那群建築也在眼前變得清晰起來。不過也是在這樣湊近之後，我們才能真正看到這裡作為舊城址的證據，與城市圈內高聳的建築物比起來，這裡的高樓大廈也算得上扎堆成群，但至少有一半在我的判定程序看來屬於高危類型。殘破的玻璃窗和滿是裂痕的樓體，多虧了它們還有幾分符合建築學的結構，現在暫時還沒淪落到倒塌的地步。
比起城市圈內的車水馬龍，這裡的路就顯出幾分清冷，除去先前一輛不知裝着什麼的貨車從我們身旁路過開進城，這一路上我確實沒再見到別的什麼比我們走得快的東西。
至於居住於此地的人們，在我們踏入城區之前是沒辦法見到的，不知是為了遮擋周遭荒漠不時拂來的沙塵，還是為了不讓這其中的住民離開，繞着整個城區，修建起了一堵足有五六米高的水泥牆，唯一的入口由四個握着老式步槍的人把守，也只是剛好能過一輛貨車的程度。
“站住，哪裡來的？”
在我們走到入口的時候，那幾個甚至連統一制服都沒有的男人便將我們攔了下來，看樣子這裡不是個能隨意出入的地方，或者該說我們有點可疑？
“我們……”
話剛說一半，背上的伊芙便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放她下來。於是身前這四個男人一臉詫異地注視着那位小個兒少女走到他們跟前。
摘去兜帽之後，那位白髮少女便抬頭看向他們，一句話也沒說。
於是突然安靜了片刻。
“誒？”
她難道不是去解釋我們來意的嗎？
現場六人無不意外。不過最讓人意外的，還是伊芙瞧見這四個人的反應之後也露出一幅意外的模樣。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看着那四人一齊搖頭。
“噗……”
身後的李瞳連忙捂嘴。
的確，我也把伊芙那句“我在反叛軍那邊可算得上是名人”記得挺清楚的。
“伊芙！伊芙·沃克（Eve·Walker）！你們不認識？！”
“不認識，誰啊？”為首的男子撓了撓頭髮。
“行了行了。”
一把將那位臉蛋憋得通紅的女孩拉回身後，李瞳放下箱子，取了兜帽，忍着笑意上前。
“聽說來這裡可以避難，我們走了好幾天才到的。”
避難？
正覺得奇怪，身前那些人卻像是在一瞬間理解了李瞳話里的意思。
“哦！那還真是辛苦了，三個女孩子走這麼遠，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危險吧？”
棕發少女回頭看看我，隨即又正視線，她的手臂隨之舉起，亮起的深紅光路讓和她說話的那人也恍然大悟了。
“雖然的確遇到了些麻煩，不過現在都能當作飯後閑談了。”
“啊，這樣說來，雖然應該先讓你們去登記，但看你們走了這麼遠一定很累，不如我們先去哪兒坐着一起吃個飯？現在也正好是飯點……”
“啊，那就麻煩帶我們去登記吧。”
少女一臉微笑地回應，那位男子也一臉尷尬地訕笑起來。雖然沒搞清楚他們這些句話究竟是說了什麼意思，但我覺得應該不會像字面那般簡單。那之後，他倒的確沒再多說什麼話了。於是我也拿起箱子，拉上還在生悶氣的伊芙，跟着往城內走去。
許久不見來往人潮，聽慣了山野蟲鳴的我難免會覺得吵鬧，而更讓我覺得意外的還是能在城市圈外見到如此之多的人群，況且這些人並不像是所謂的浪人草寇，他們怡然自得的模樣更像是在此長久定居了。
沒有再多看下去的時間。要去的地方是離入口處不遠的一間廠房，大概是已經將原有的機械器件拆掉，所以廠房裡幾乎沒剩下什麼擺設，略顯空曠的大廳內那張木桌子就變得有些矚目。
“現在還沒人，稍微等等吧？”
“麻煩您了。”我朝那位正欲離開的男子道謝，他也沖我笑着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桌面上沒什麼物件，周圍值得在意的也就只剩桌后那扇閉得嚴實的鐵門了。
“這裡的審核也太不嚴格了，地方又破，連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有，真是看錯了。”又歇了一會兒，伊芙突然開了口，誰都能聽出她現在語氣里的不快。
“雖然我知道你很不爽，不過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吧？”
“我沒有！”
李瞳突然走到她旁邊。
“嗯？有沒有？”
“沒有！”
“有沒有？”
“沒唔唔唔……”
被蹂躪的臉蛋讓她幾乎沒法把話說清楚了。
“不過事實倒也的確如伊芙所說，門口的衛兵幾乎沒有對我們的身份來歷進行細下盤問。”
聽聞我的話，李瞳看了過來，不過揉伊芙臉蛋的手也沒有停下：“你是這麼覺得的？”
“至少在城市圈內，進行的盤查會更嚴格一些。”
她似乎思考了一會兒，這才說道：“性質不一樣啊，來這裡的人和去城市裡的人所為的目的完全不同。”
我想我沒辦法接上她的這句話，雖然鐵門打開時的吱呀聲也沒有留給我這樣的機會。
“你們好，我是雇傭軍接待官，傑森。”
正走到桌前的是一個戴着金絲框眼鏡的男人，淡金色的頭髮打理得油亮，比起在門口把守的那些人，他的裝束就要顯得講究許多了。
“這座城市非常歡迎你們的到來，旅途中需要的東西你們都能在城市內部購買到……”
“堵唔堵！”
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在那之前就被伊芙含糊不清話給打斷。李瞳連忙鬆開手，於是白髮少女也向著桌前走近。
“門口那幾個傢伙不認識我也就算了，你也要裝作不認識我嗎？傑森？”
“咦……”
名叫傑森的男人愣了半晌，這才猛地一拍手。
“啊！小屁孩哦不對，伊芙！好久不見！”
“你是覺得我會裝作沒聽見嗎？！你這死金毛猴！”
“說起來上一次見面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啊，哎呀，時間過的還真是快啊……”
看樣子這位比伊芙高出半個身子的男人是執意要岔開話題了。實屬無奈，伊芙也只得搖搖頭。
“先不找你算賬，說回正事。”
“怎麼？”見伊芙表情嚴肅，傑森也沒了繼續打哈哈的意思。
“這次來這裡是想加入的。”
“加入？”
我能看到他的眉頭緊了緊。
“嗯，有問題嗎？我倒是聽說你們是來者不拒的。”
“現在的雇傭軍並不缺人手……”
“那就直說了吧，我是想來這裡躲躲。”聽聞，伊芙立即出聲打斷了他。
沒給出什麼回應，傑森只是盯着伊芙的雙眼。
突然安靜了片刻。
“我倒覺得好奇，什麼事能讓你這樣一個整天在地底下鼓搗機器的工程師避避風頭。”
“你們送過來那些殘肢斷臂被發現后的結果唄。”
“那還真是只能怪你自己了。”
金絲框后的眼神轉向伊芙身後的我們，卻突然在這一刻變得犀利起來。
“這兩位呢？”
“被那些機器壓迫的改造人，受不了了想逃出來，順帶一提，這一路上多虧這兩位姐姐，我的鞋才沒磨壞。”
她是指這一路上一直被我背着，沒怎麼走路的事情嗎？
”原來如此。”
“所以你的回答呢？”
視線收回，他換上了一張笑臉。
“大名鼎鼎的伊芙想要加入，我自然是十二分的歡迎咯，多養兩個人就當是提前付了酬金，不知您意下如何？”
”……“
嘆了口氣，伊芙的表情里透着幾分無奈，“也沒得選了。”
“那現在我就把你們的信息填上，我看看……”
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好幾疊文件，這位金髮男翻了好一會兒，這才找到幾張空頁，於是從衣兜里抽出一支鋼筆，便按在桌面上寫了起來，如此隨意的方式實在是讓我覺得不太靠譜。
“姓名，伊芙·沃克，年齡是……”
“17。”
“17？”
原本還在奮筆疾書的傑森突然一臉詫異地抬頭。
“這麼些年了為什麼我覺得你一直沒長高啊……”
“你找茬是不是！”
忙拉住想要一拳錘上去伊芙，李瞳走上前，正好傑森也將那位張牙舞爪的女孩的信息填好了。
“職業是自由工程師……那麼你呢，名字？”
“李瞳。”
“年齡？”
“19。”
“職業？”
“改造人。”
用筆頭撓了撓頭髮，傑森似乎對她的回答有些困擾。
“我問的是職業。”
“無職……要說的話，就是整天打黑拳掙錢那種。”
“呵，你這漂亮臉蛋可不像是打拳的那種類型哦。”
這樣說著，金髮男還是在原本職業那一欄內填了’無職‘二字。
“那你呢？”
接下來到我了，但在開口之前，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名字沒取好。
“……”
說起來，當時沒決定下來，然後便說在路上想想，但我似乎高估了自己記下這種事情的能力。看身旁兩位少女略顯慌亂的神情，她們似乎也才意識到這一點。
“嗯？”
筆放上桌，身前的男人抬頭看了過來，我只得把頭埋低，讓兜帽的陰影遮住自己的臉。
“怎麼，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注意到他有走過來的意思。
現在自己應該隨便報上一個名號，還是繼續默不作聲？
留以思考的時間不夠，我甚至被他走近動作的逼退了兩步。
“我家妹妹有些怕生，實在抱歉了。”
李瞳突然擋在了我身前。
“李月，19歲，比我晚出生一分鐘，改造人。”
他盯着我，鏡框后的眼眸里明顯多了些困惑。但那至少不是懷疑，說不定這樣的解釋來得還算合適。
“偶爾也讓你妹妹試着鍛煉一下唄？”
“有機會的話。”
少女回以一個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