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那片星空不錯，因蒂斯城的夜景也不錯。
即便只是在這四周被高樓遮去大半的老式公寓里也看得清楚。有燈光的是能居住的，沒有燈光的自然就是沒來及修繕的，這樣一區分開，整座城可以活動的範圍也被我記錄了下來。說來奇怪，城中心漆黑一片，反倒是城邊燈火通明，不過仔細想想，來時我便瞧見了城中都是些年久失修的高層樓宇，也評判過它們的危險性，要是這樣的建築也有人願意住進去的話，那才是有些奇怪了。
至於供電，暢通且穩定，就連我們那看上去的絕對會斷電的小房間也有着讓燈泡恆亮的穩定電壓。說不定我也是小瞧了這裡，既然他們讓伊芙留在這裡工作，那麼也肯定會有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工作環境……
至少在設備條件上。
想想第一次和伊芙見面時的地方，我也只能這麼說。
不過話說回來，在那位小個子女孩跟着傑森離開之前，便說會在到達住處之後給我們捎個口信，現在天都黑了，也還是沒什麼音訊。希望她不要出什麼意外。
轉過身，便又盯着門口那‘509’的字樣出了神。
那扇門沒有關嚴，在我走出來的時候就只是將它虛掩着。這隻夠光線透出的縫隙並不能讓我瞧見屋內，也同樣聽不見什麼動靜，屋子裡的那名少女或許也和我一樣，正盯着什麼發獃。
至於不進去和她待在一起的理由，大概是因為自己還沒有想好請求她原諒的台詞吧。
如果是原來的自己，肯定會直直走到她面前說對不起了。現在的我應該是覺得這樣太過愚蠢，所以從回到這裡開始，便一直在思考着更好的方式。
所以……
我徹底否定自己過去的做法，它們全是錯的。那是不僅僅讓別人痛苦，也是會讓自己痛苦的東西，一定是這樣。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正低頭看着腳底這積滿灰塵的地面。
只是考慮怎麼去道歉而已，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麼多呢。
這棟樓很安靜，所以從中間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也被我聽得清楚。
望去時看到的那頭金髮還算眼熟。這走廊上只有我一人，所以這位男人的視線也自然地看了過來。
“啊，你是……李月？”
愣了半晌，我這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以李月的身份登記造冊，不再是那個‘Limit’。看起來自己還是挺喜歡原來那個代稱？
不……
我輕輕晃頭，肯定只是還沒習慣。
說起來，也沒來得及問問李瞳為什麼要給我這樣的名字。
“嗯，我是。”
點頭應允的空隙，他已經邁步走了過來，一疊紙質文件遞到我手中。
“這是你和……呃，你姐姐是叫李瞳來着？”
“……對。”
“還好沒記錯。這是你和你姐姐李瞳的工作分配，明天你們就可以拿着這個去上邊指定的地方報到了，我特地給你們選了兩個悠閑的職位，薪資也算不錯，至少一個月掙的能比你們今天賣的那東西多。”
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們去賣了什麼。
那雙狹長的眼睛讓我警覺起來。
“你，跟蹤我們？”一路上的人很多，自己完全沒察覺到被什麼人監視。
果然，這裡還是太不安全了。
“只是必要的眼線而已，換作是你，也不會輕易相信兩個剛來不到半天的人吧？”
他的微笑只讓我覺得危險。
“即便我們是和伊芙一起來的？”
“那丫頭看人的眼光可不怎麼樣。啊對了，她托我給你們報個平安，已經安排好她的住處了，明天就可以開始工作。”
“……但願以後不要出什麼岔子。”
“那你覺得就憑你一個改造人能做些什麼呢？”
我看向他，的確是找不到什麼可以反駁的話。
雖然自己不是改造人。
“哈哈，我也就是開個玩笑。放心吧，我們還不敢找一個天才級工程師的麻煩，要是她一生氣不給我們做東西那可難辦了。”似乎是看出了我閉口不答的妥協，也或許是自己露出了什麼讓他能察覺到的神情，這位帶着金絲框眼鏡的男人很快便出聲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時間不早了，總之你就拿這個去給你姐姐說吧，就當是我幫你想的一個辦法咯？”
……辦法么？
走下樓的身影沒有為我作出什麼解釋，不過我也反應了過來。
“啊，對了。”
那顆腦袋再一次探出來，笑眯眯的。
“我不覺得你像你姐姐說的那麼怕生，還有，你們姐妹倆一點都不像。”
“……”
這次我清楚聽見他下樓的腳步，甚至帶了幾分輕快。
他心情不錯，不過這傢伙為什麼會開心？很快我敲敲頭止住自己的想法。與其去揣摩他的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正如傑森所說，他送來的這份文件的確成了一個‘辦法’。
至少現在能找到和她說的話了。
推開門，我走進房間，一眼瞧見了那正看着窗外發獃的少女。
腳旁有好大一堆雜物，是我們今天買回來的東西。但不論是我們之間的誰，現在應該都沒有把它們收拾整理的心情。
天花板上，白熾燈里的電流聲在這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
我出聲叫了她。
“李瞳。”
身體的輕微抖動似乎證明她聽見了，但這位少女沒有轉頭看過來。或許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是還沒有做好我會突然和她說話的準備。
“剛剛傑森送過來了一份資料，有關於我們在這裡的工作分配，我還沒來得及確認，如果有空的話一起來看吧？”
拜託了，請同意吧！說完之後我竟開始暗自祈禱。到頭來傑森給我這樣的機會，我卻只是能說出這樣帶運氣成分的話來啊。自己還真是笨……
但不提那讓她不愉快的部分總是對的。
“……”
這突然的片刻沉默讓我有幾分心驚膽戰。
她終於是轉身看了過來：
“你不會念么？”
“啊……如果您希望的話。”
沒有回應，她只是從窗口前邁步走近，我也忙從腳旁那堆雜物里找出兩個坐墊擺好，隨後把手裡的那疊紙單遞給她。
接過之後坐下，李瞳依舊沒說什麼。一手握穩，一手將看完的紙單放在一旁，一幅專註的模樣。我也將她讀過的那些內容一張張拿在手裡瀏覽，但因為太過在意她的反應，到最後什麼也沒看進去。
於是這房間里重新充斥起了燈泡的電流聲。
“伊芙呢？”到最後，她終於是開口了。
“誒？”
“伊芙也帶了口信吧。”
“啊……她已經安定好住處了，接下來應該就會正式開始工作了吧。”
“這樣。”
又沉寂片刻，她繼續翻動着文件。
“第三類後勤？”
“……”
“這是個什麼職業？”
“我也是才聽您說起這個，不過這些文件的後邊內容應該有提及。”我指了指她手上僅剩的幾頁。
“……讓人討厭的名字。”
是指第三類么？我大概也明白了，不過該說些什麼好呢，對此自己似乎並不能感同身受。於是沉默片刻，在她看到最後一張的時候，自己才把話說出口：
“您有讀到我們工作的具體地點嗎？”
“你不是在看嗎？”
我沒看。
絕對不可能這麼說。
“……”不過除此之外還是找不到說辭，所以一如既往的保持了沉默。
嘆口氣，少女把手裡僅剩的一張紙單遞來，上邊只印了半頁。
“挺遠，從我們這兒往裡走，靠城中心一點，原本這座舊城裡就有的地方。”她說出口的話讓我沒再讀下去。
“城中心似乎……”
透過窗，那一片的漆黑讓我有些困惑，“沒什麼人？”
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自己讀讀看。”
“……啊，抱歉，的確應該不麻煩您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
是有什麼不方便說出口的部分么？但在這隻有我們二人的房間里，應該沒多少值得忌諱的言辭。還是說，是有什麼東西需要我自己去理解的？
“具體是該讀哪一頁？”
“中間幾頁，解釋這座城中的建築單位和主要職稱的部分。”
說著，她湊近在我手裡的那疊紙里翻尋起來，我忙把它們拿近些。最後抽到上邊的是三四張印着密密麻麻字符的文件。
閱讀並不是很費功夫，大概只花掉兩分鐘左右，其中的內容便被我記得牢靠。正好能將這些內容補充到資料庫，以便我繪製出一份因蒂斯城的整體地圖。不過這種事情還是晚上進入休整狀態前抽空完成吧。
“原來所謂的第三類後勤只是去照顧病人？”
文件中關於這個職稱的解釋也只有這樣一句話。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她又開始在那疊文件里翻尋起來。
我沒發問，安靜等着她的后話。
最後鋪在我倆之間的是一張平面地圖，雖然這些不算平整的線條，以及大部分沒有標註的空白讓它看上去有幾分粗糙簡陋，但它的確將這座因蒂斯城的整體結構以及主要公共建築繪製清楚，至少大致的方位能弄明白，倒也省了我不少功夫。
不過為什麼突然找這個出來？
“是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這個。”
她指着地圖左側一點，標註有字的一棟建築，於是我也跟着念出了聲：
“醫院。”
“我們工作的地方是在這裡。”
另一隻手放在了地圖中央，一座沒有任何標註的建築，距離醫院所在的位置大概有近半座城的距離。
“您是說……”
“且不提這座所謂的‘醫院’究竟夠不夠寬，但光看地圖就知道它的佔地面積不小，即便是住院病房，也應該離醫院不遠才對。”
而作為第三類後勤人員，要照顧的‘病人’卻是在離得很遠的地方，在那周圍甚至沒有畫出任何其他的圖案。
彷彿這座建築是被隔離出來的部分。
不對此做解釋的話的確會讓人覺得奇怪。仔細分析之後，能得出的猜測也就只有兩種：
“是某些嚴重的傳染病嗎？”
“……也許。”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讓她離遠些了。除此之外，大概也只有這些‘病人’本身。相較而言，這類的可能性應該會更大。
我沒來得及把它說出口，身前的少女便已經替我講了出來。
“或者說，那些所謂的病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病人。”
“……是指罪犯么？”
“如果是的話，給新加入者分配這樣的工作就實在有些奇怪了。”
“嗯，的確。”我點頭。看押罪犯的人選至少也得是值得信任的對象，不論怎麼想也輪不到我們。
作為第三類後勤需要照看的人應該無關緊要才對。
“或許……我們不應該想那麼多。”
輕哼一聲，她移開了正看着地圖的視線。
“也是，反正明天去就知道了。”
正是如此。
“希望您今晚能休息得好一點。”
“那你倒是來幫忙收拾東西啊。”
那張臉蛋的神色平淡，聽這帶着幾分玩笑意味的語氣，她應該也不太在意之前的事了。
“啊……這就來。”
但願是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