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目光時不時看向那扇緊閉着的門,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墨軒?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和小章魚以及塞比先回去也可以。”

夏汐歌站了起來。

“現在已經完全暖和起來了,雨似乎也有減弱的趨勢。”

“沒關係,再休息會吧。”

墨軒這才將目光從那個卧室的門上移開。

“你感覺感覺好一些了么?”

“已經好多了。”

注意到自己如果看着他,那個高大的少年反而會更加的不自在,夏汐歌便把目光移開,投向了客廳的其他的地方。

之前大概是因為寒冷和身體上的不適,夏汐歌並沒有發現,原來客廳的牆壁上掛着很多水墨畫,那些畫基本上都是風景,山川河流,看起來栩栩如生,大氣磅礴。

最吸引夏汐歌眼球的是一副池塘錦鯉的畫,一尾尾神態各異的錦鯉,彷彿有生命一般,隨時隨地都要從靜止的畫面中一躍而出一樣。

和泠音那種二次元漫畫風格完全不同,卻同樣讓夏汐歌感到震撼。

那些畫都被精心裝裱過,但是沒有落款,看不出是誰畫的。

夏汐歌總覺得那些畫的風格有些似曾相識,只不過自己見到的稍微稚嫩一些,而掛在牆上的那些畫則是相當成熟,或者說有些滄桑,似乎有很多歲月的痕迹沉澱在其中。

“這些畫,是墨軒畫的么?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的繪畫天賦這麼厲害。大概都超過泠音了吧?雖然你們並不是同一個風格的。”

“這些畫……如果是我畫的就好了。”

墨軒垂下眼帘。

“我可沒有那麼厲害,這些畫都是我的外祖父畫的,他是一個還算小有名氣的水墨畫畫家,所以我從小就受到他的熏陶,也會畫一些,不過總是畫的不太好,而且比起這種傳統風格的水墨畫,我更喜歡泠音的那種板繪,可是那種我也有些駕馭不來。”

高大的少年抓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原來如此,如果有機會的話,真的是想見見他呢。不過剛才聽你母親說你的外祖父似乎身體不太好,是生病了么?那等到下次他身體康復了,有機會再拜訪一下好了。”

“但是……好……沒問題,如果外祖父他……恢復健康的話,我一定介紹給你們認識。”

墨軒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似乎有些斷斷續續的,好像是為了掩蓋什麼一樣,臉很紅,語氣也有些不太自然。

“啊……對了,要不我帶你們去我的房間參觀一下吧?”

那個高大的少年和自己一樣不擅長說謊,所以他現在是為了轉移話題吧。

而且……突然邀請女生去自己的房間,她實在是想不出眼前的這個少年會說出這樣的話。

“哎?男孩子的房間么?還是不要了吧……”

夏汐歌一下子紅了臉,從小到大,她還沒有進過男孩子的房間。

“走吧,去參觀一下也沒什麼。”

張宇馨突然開口。

“小章魚你居然……”

夏汐歌正在驚訝為什麼閨蜜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卻看見閨蜜看着茶几上的什麼東西,似乎重重嘆了口氣。

夏汐歌順着閨蜜的目光看過去,桌面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放着幾個看起來像是藥瓶的東西,上面寫着複雜的英文單詞。雖然夏汐歌的英語還算不錯,但是對於這種專業詞彙還是覺得有些頭疼。

“你知道那個是什麼么?”

張宇馨只是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

夏汐歌突然想到,張宇馨受到她家裡人的影響,對醫學比較感興趣,所以課餘時間看了不少關於醫學的書籍和文獻,在基地的時候,好像也沒少和歐陽宇嵐談論過關於醫學方面的知識。

她一定是知道些什麼的,但是為什麼不肯對自己說呢?

“對了,塞比,你應該英語不錯吧,這個盒子上的字是什麼意思?”

看到黃髮少年似乎也很好奇,夏汐歌問。

“這個好像是什麼專業的術語,我也不太懂。”

塞比搖了搖頭,不同於張宇馨那種刻意隱瞞,他好像是真的看不懂。

看來只能藉助手機了,但是剛字母輸進去一半,她就聽到了閨蜜的叫聲。

是從墨軒的房間傳出來的。

夏汐歌將查到一半的東西放到一邊,跑向了墨軒的房間。閨蜜看起來沒事,只是表情十分吃驚。

“這也太過分了吧?誰幹的?”

張宇馨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眉頭緊蹙。而墨軒則是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地上是被揉成一團,或者被撕成碎片的東西。仔細看來,竟然是和客廳中畫風相似的畫作。明明都是些精美的作品,現在卻被像丟垃圾一樣,撕成碎片或者揉成一團。

“怪我,沒有把門鎖好。”

墨軒默默俯下身,將地上那些畫作的碎片捧了起來,卻並沒有將它們丟進垃圾桶,而是像拼拼圖那樣,想要把它們拼在一起。

在他打開抽屜拿膠帶和剪刀的時候,夏汐歌注意到,抽屜中似乎還有幾張破損的畫作,不過都被細心地粘在了一起。

“明明都是自己的心血……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它們呢。”

高大的少年用手撫摸過那些被揉成一團的畫作,想要把它變得平整一些的時候,手似乎在不停地顫抖着。

“這是發生了什麼?”

塞比也走了進來,看到堆在書桌上的碎片,又看了看錶情凝重的墨軒,似乎想問什麼,但還是選擇了沉默。

自己的心血?按照墨軒的說法,將這些畫作撕成碎片的應該是他外祖父。

為什麼要將作品撕碎呢?是因為不滿意么?

但是這些作品看起來已經創作出來有一些年頭了,如果是因為不滿意毀壞的話,應該也是剛創作出來就毀壞掉,不可能過了幾個月後才去撕毀掉。

好奇心讓夏汐歌想要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墨軒有些顫抖的手和消沉的表情,她感覺現在什麼都不要問比較好。

“這個是要拼到一起么?看起來應該可以用膠帶復原。”

想了想,夏汐歌也來到書桌前,幫助他一起拼。

因為墨軒的手在發抖,所以畫作的碎片一直無法順利地拼在一起。

夏汐歌默默地將那些碎片平鋪開,旋轉,拼接,像對待解謎遊戲那樣嚴謹。

“要不要我也……”

張宇馨本來想去幫忙,但是因為害怕自己的能力會將那些本來已經殘缺不堪的畫作碎片弄得更加殘破,最後還是默默地站在一邊等待。

“阿茲海默症……”

墨軒深吸了一口氣,將兩個碎片拼接在了一起,同時這麼對夏汐歌說。

“你說什麼?”

夏汐歌正在全神貫注地拼接着碎片,並沒有聽清墨軒再說什麼。

“我是說,我外祖父所患的病症,是阿茲海默症。”

“……當時那個盒子上的藥物,確實是用來改善這個病症的,通俗點講,就是老年痴呆症。”

張宇馨嘆了口氣。

“之前我正好看到了關於這方面的書籍,所以當時看到那兩個藥盒,就明白了,現在大概已經到了中期了吧?”

“去年冬天外祖父他就被確診了,不過當時是前期,還能記得我們,只是偶爾有些犯糊塗。”

“是我們去十一區的時候么?”

夏汐歌突然想到,墨軒當時在提到給家裡老人買電子血壓計,表現地十分消沉,原來是這個原因么?

“對的,在那之前他就開始忘記一些東西,之後他的記憶就像是被橡皮擦去了一樣,忘記的東西越來越多,頭腦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他甚至連自己都記不住了。”

高大的少年身體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拿在手中的碎片也開始飄落。

“而且他似乎也不記得這些畫都是他畫的。不僅客廳,我的卧室,父母的卧室,還有外祖父自己的卧室,牆上都掛滿了他的作品。但是他把所有的畫都撕掉了,一邊撕還一邊說,這是誰畫的,這麼難看。明明是多年的心血,明明很多人慕名而來,現在卻被他自己撕成了碎片。”

“抽屜中的那幾張,也是你粘在一起的么?”

“是的。這是之前掛在他房間的那幾張,我用了幾個晚上讓它復原了。雖然應該也不算復原吧?只是想辦法將它們粘在了一起。我的卧室和父母的卧室,因為平時一直被鎖住,所以裡面的畫作並沒有遭到破壞,沒想到上星期回家的時候,只是關上了卧室的門,但是沒有鎖上,結果我的卧室中掛着的畫還是沒能倖免……”

“這種病的患者……確實是會這樣沒錯……”

張宇馨嘆了口氣,之前她在書籍上看到了關於這個病症的實例,裡面的事情讓她感到痛心。沒想到身邊的朋友居然在親身經歷這個。

“我的母親讓我每一周都回來陪他一次,但是他卻把我們當成是陌生人,對我們相當的排斥。在我的外祖父眼中,我就是一個陌生人,每次都是這樣,明明陪在他的身邊一點用都沒有。”

墨軒的頭越垂越低。

“最開始外祖父沒有得這個病的時候,他經常會指導我畫畫,雖然很嚴厲,有的時候甚至會罵我,但是我倒是希望,時間能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他至少還認識我,即使很嚴厲,但是我至少還是能感覺到,他是愛着我的。”

就在墨軒垂着眼帘說出這些的時候,客廳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像是杯子被摔到地上的聲音。

“爸,你小心一點,不要被這些碎片碰到手了。別去撕那些畫好么?”

墨軒母親的聲音傳來。

墨軒蹙眉,將手上還沒有粘好的畫作碎片放回桌子上,轉身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夏汐歌和自己的閨蜜對視了一下。

她們現在有些糾結要不要跟上去。

畢竟是別人的家事,如果插手的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樣子。

但是墨軒的外祖父那個情況,似乎還是稍微幫一下忙比較好,畢竟張宇馨有這方面的知識,也許能幫上什麼忙。

“你們愣在這裡幹什麼?”

黃髮少年看着兩個躊躇不前的少女。

“他們看起來似乎陷入困難了,咱們不去幫個忙么?雖然我今天才認識大家,不過你們以前應該就是很要好的同伴吧?。”

“塞比……”

看着率先一步去客廳的塞比,夏汐歌對張宇馨點了點頭,兩個人也走出了墨軒的書房。

客廳中,站着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老人看起來眼神有些迷惘,身體似乎也有些虛弱,但是大概是因為被照顧的很好的緣故,臉色看起來還是很好的,衣服也乾淨整潔。

“你們是誰?”

看見突然又多了三個陌生人,墨軒的外祖父似乎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

“別怕,他們是墨軒的朋友。”

墨軒的母親用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對那個老人說。

本來以為那個老人會問墨軒是誰,但是卻出乎夏汐歌他們甚至墨軒在內的所有人的意料,老人居然安靜了下來。

“墨軒那個小子,也不回來看看我,小學高年級的課程應該沒有那麼忙吧?你們幫我轉告他,等他回來,我繼續教他畫畫。”

高大的少年神色複雜地站在原地。

原來外祖父並不是完全忘了自己,而是對他的認知停留在了小學的時候么?

明明自己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卻不認識自己。

只不過他還記得墨軒這個存在……

就在墨軒陷入沉思的時候,那位老人卻再一次走向客廳牆上的掛畫,稍微一用力就將它摘了下來。

“別撕……”

墨軒抓住了外祖父的手,高大的他輕而易舉就能控制那個瘦弱老人的動作,但是因為怕傷害到外祖父,墨軒並不敢太用力,只是和他僵持着。

“這些畫是誰畫的啊,這麼難看,我這裡有一幅畫比這個好看多了,但是我從來沒有給別人看過。”

老人神秘兮兮地說。

“能給我們看看么?”

也許是想分散老人的注意力,讓他不要繼續撕那些畫作,也許是真的好奇,墨軒對那個老人說。

“真的想看么?那就跟我來吧。”

老人故作神秘。

看着就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的外祖父,墨軒嘆了口氣,用像是哄小孩的語氣一樣和他說話。

“好啊,能帶我們看看么?應該很好看吧。”

“那麼你們和我來。”

墨軒的外祖父對着四個少年少女伸出了有些蒼老的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被老人指引着,來到了墨軒外祖父的房間,一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的味道。

大概是怕太多的傢具會給老人造成不便,整個房間就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帶着抽屜的寫字檯,而僅有的這兩件物品的的稜角處也被包上了柔軟的東西,這個樣子就可以防止碰到造成傷害。

地面也不是像和墨軒的卧室以及客廳一樣是光滑的實木地板,而是像是兒童房那樣,被鋪上了一層泡沫塑料的拼圖地板。

“這幅畫啊,比之前掛在這個房間,還有其他房間的畫,好看多了,一般人我都不會給他們看,不過既然你們是墨軒的朋友,我就給你們看看吧。”

老人顫顫巍巍地打開了寫字檯的抽屜,先拿出了幾包紙巾,然後從後面拿出了一個盒子。

盒子用紙巾包裹着,看起來被保護的很好。

墨軒的外祖父將盒子外面的紙巾一層一層地剝開,裡面是一個金屬的餅乾盒。

“你們準備好了么?”

老人看着那個盒子,如同看一個貴重無比的珍寶一樣。

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張有些泛黃的宣紙,上面的畫看起來並沒有多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稚嫩。

“這個畫是……”

墨軒看到那個畫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個畫是我小學的時候,第一次學習畫水墨畫的時候畫出來的。當時覺得太難看了,就順手丟掉了……沒想到居然在外祖父這裡,居然還被保存的這麼好,明明……”

“騙人,這才不是你畫的。這是我的外孫子墨軒畫的。”

老人似乎有些生氣地打斷了墨軒的話,然後轉向夏汐歌。

“我說的沒錯吧?這個畫是不是很好看?我一直以墨軒那孩子為驕傲,他長大后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畫家的。”

“是啊,很好看,真的是很漂亮。”

夏汐歌點了點頭。

“墨軒……確實在繪畫方面很有才能,我們一起的同伴有一個叫泠音的,也喜歡畫畫,他們經常在一起討論繪畫技巧,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讓他一起來拜訪,像您討教一下畫畫的技巧。”

“向我討教繪畫技巧?”

墨軒的外祖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我會畫畫么?”

聽到這句話,墨軒這個將近一米九的到達少年,身體在抑制不住地顫抖着,他的頭垂的很低,似乎在無聲的啜泣着。

明明那個人連自己是畫家,會畫畫這件事都已經忘記了,明明連自己和母親他都無法順利認出,但是為什麼還記得自己在小學時候畫的第一張畫?為什麼還要把那張並不怎麼好看的畫保存地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