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即将结束。
开学前一天，沈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作为听课认真且成绩优秀的大学生，她从不讨厌开学，不如说对那无感。真正能绊住她情绪的讨厌事情，绝非仅仅是开学这么简单。
“沈晴，回家一趟，有事跟你说。”
简短的命令，很难想象这是来自她的父亲，沈川。
沈川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但对女儿从小到大只有命令口吻说话的他，绝非一个好父亲。
他对沈晴的关心极少，几乎用10句话以内就可以讲完。更多的是金钱的施与，和利益的衡量。
而一个女儿能带给他的利益，无非是婚姻和关系。
所以这一次沈晴不用想都知道，叫自己回去的目的只会是与谁见面、谈婚论嫁。
基于生活费所维持的关系，沈晴还是回去了。
在那个偌大的房子里，他们又一次爆发出争吵。
“我，不，要。”
沈川阴沉着脸，看沈晴一字一顿地与他争辩。
“沈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他爷爷是恩迪雅前任董事长，一手创立恩迪雅排挤走陈博士又在前几年得病死掉了，呵……且不说那个创始人的手段令人不齿，他再厉害也和他那个纨绔孙子也没关系。你就是想卖我也挑个好人家吧？”
“小晴，你怎么这么想？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爸妈的用心？”
这时，坐在沈晴侧方沙发的一位美丽妇人张口加入战局。
很明显在这里她和沈川是队友，事实上他们的混合双打一直是沈晴从小的烦恼和噩梦。
“妈？你别捣乱行吗！”
沈晴不留情面的反驳让美丽妇人脸色一变，她拧起细而浓密的眉毛，这让她保养精致的脸上隐约浮现了几道皱纹。
“你爸爸说的有错吗？这是双赢的事。”
美丽妇人有天生的一股高傲气质。她这种气质的人如果态度强硬，那么即使处于不占理的地位，也能从气势上压倒平级甚至高级别的对方一头。
她早年也是一位稍有名气的明星，基本上靠自己打拼出的地位。28岁与沈川结婚后放弃了在那个青春才华辈出的名利场厮杀，转入一个相对平和但更为势力的贵妇圈游走。生了三个孩子后，便安心的等待着他们出人头地。
“双赢是你们和他们双赢，跟我有什么关系？技光公司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了，你想到靠婚姻去赢取恩迪雅前任一把手的帮助，你是不是活的老糊涂了？本来《镜之岛》事件就不是你们技光的错，恩迪雅把责任推卸给你，你反倒出卖女儿给他们？我看你得补补脑了，爸爸。”
沈川被女儿一番话戳中痛点，低吼道：
“你怎么和你爸说话的？你知道什么？”
“我实话实说。”
沈晴毫不畏惧的盯着他，于是沈川阴沉着脸不再看沈晴，坐到沙发上翻阅起终端信息。
“小晴，你这样过分了，爸爸也是为你好。”沈晴的妈妈，孟林青，一边暗示沈晴不懂事，一边在中间充当和事老。
沈晴冷冷地看着她的亲生父母演戏。
咔嚓——
门打开的声音。
“爸，妈，小晴！我来晚了，抱歉公司有点事……”
进入房间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俊逸青年，而屋内的众人反应又各不相同。
孟林青站起身子，脸上几乎能笑出花来，抬起手迎接自己的大儿子：
“小天，回来啦，我这就叫他们做饭。”
沈川也稍微舒展了眉目，问道：
“最近工作怎么样？”
大儿子沈天自然是说工作顺利，而沈晴看着这一切，心里一声嗤笑，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沈天过来敲沈晴的门说是叫她吃饭。
“不吃，我打算回学校。”
沈晴没有兴趣凑热闹，对她来说与其在饭桌上听那一家三口虚假的相互吹捧，不如戴上头盔去乱斗竞技场打几局3v3。
本以为忙碌到吃饭都在与人谈合作的大哥不会有管自己的闲心，但他今天竟没有立刻就走，反倒神神秘秘进房间还关上了门。
“你干嘛？”
“小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沈晴听到这话时不露声色，心里却暗自戒备，她深知自己大哥从小擅长见人下菜碟说话，又跟那对父母耳濡目染已久，心中重利益大于一切，二哥沈空也与他貌合神离。这一家人全靠利益维护在一起，虚伪的真情实意下是一片冷漠，偏偏装作其乐融融，这也是沈晴不愿意在家生活的原因。
“什么事。”
不过沈晴知道大哥是聪明人，在与人交易时一向懂得条件对等，不会做有损人情的事，她也不反对听一听这个问题。
“听说爸妈要让你和霍华德的孙子见面？”
“……”
沈晴光是听到那个名字就一阵恶心，要知道对方远比自己家室渊源，父亲此番有求于他们自然是想让自己去高攀，完全不可能做到。
“你肯定不想去见他对吧？要不，我帮你劝劝爸妈？”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沈天看她这么直接，笑了一声。
“小晴你真可爱！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最近才知道你和苏佑竟然在一个游戏公会里，叫‘debug’是吧？”
沈晴本来有点惊讶于沈天会接触到苏佑，但随即想到沈天在娱乐业工作，与游戏界倒是关系不小，再加上他善于交友，与苏佑能聊到‘debug’也是正常。
“苏佑对你可是一通夸赞，说你聪明，做事认真冷静，哈哈不愧是我的妹妹。”
“……啧。”
沈晴差点翻了个白眼，最后那句用脚想也知道绝对不是苏佑说的。不过前面几句评价倒是中肯……
“我们公司最近在运营的几个虚拟偶像，本来都挺顺利，热度也上去了，就最近我碰到一个奇怪的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沈天想必是和苏佑还没有熟络到能随便请求对方帮忙的程度，这才以帮助沈晴劝说父母为由，请她找苏佑帮自己解决难题。
毕竟苏佑对沈晴的评价比较准确，从这点他可以肯定沈晴在苏佑面前说得上话。由她帮自己去请苏佑帮忙，也是省了一个直接的人情。
沈晴心里也明了，大哥绝对不会没有理由的帮自己，交易才是他这种人的常态。
于是她问道：
“怎么奇怪？”
“我们运营的一个虚拟偶像失踪了。”
“虚拟偶像怎么会失踪？他们不就是些代码和数据吗？”
沈晴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沈天找到debug还真是找对了……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过去在玛莎娱乐，公司一直打算发展虚拟偶像。前年恩迪雅发布了《偶像养成计划》，我申请成立乐歌娱乐做虚拟偶像运营。两年时间虽然乐歌娱乐占据了虚拟偶像运营界第一的位置……”
“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晴打断了沈天的吹嘘，这两年来她每次在家里饭桌上都要听一遍的故事，几乎能背下来了。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我们突然找不到她，就像她从没存在过一样……”
沈天立刻转变话题，将委托之事缓缓道来……
9月2日，星期三，晴。开学第二天。
今天没有课，完成注册的学生也不需要出现在学校，但我还是乘悬铁来了。并不是因为我想到图书馆提前感受学习的氛围——如果我那么好学的话，早在放假前两周就应该开始努力，开学当天去图书馆已经落了下风。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学校请到了恩迪雅的阿尔伯特实验室主任进行讲座。
时年45岁的乔治·麦卡洛克，是恩迪雅创始人之一、Amicus系列奠基人陈笑今博士的学生，也是继陈博士之后最厉害的人工智能科学家。能请到他讲座用老师的话说那是中了奖。
但我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听完讲座并认真写下一篇不少于1000字的感想，平时成绩可以加5分。这是一个愚蠢的策略，但我却不能放弃这5分。
遮阴蓬覆盖了整个人行道，透明的顶棚实时阳光中穿透率，走在其中的行人始终沐浴于柔和的光线中。
“请问……人工智能系大楼在哪里？”
问路？正在和樱说话的我，竟然被一个轻灵温柔的女声惊到了。
循声音看到正前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一副娃娃脸的少女，短发的发尾与下巴齐平，且发尾有点卷曲。她脸上戴着金色圆框眼镜，配上略显稚嫩的声音，说是高中生、不，初中生都有可能。
不会是来参观学校的吧，可是高中生会在衬衫和短裤外面套一个白大褂吗？
“我正要去那边，你跟着我走吧。”既然同行，带她一路也不是不成。
“太好了！那麻烦你啦。”她笑着对我说。
不过接下来我犯了难。她再怎么长得小也是女生，对于除了樱和沈晴之外的女生我一概不知道该聊什么，更何况还在和樱联系，于是我们沉默地走着。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是啊。”
“请问，你叫什么？几年级？”
“时远行，今天开始大二。”
“你呢？”
出于礼貌和保险我返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叫易心，德谟克大学博士就读中，同时是在恩迪雅实习，今天有幸跟老师来这里参加讲座。”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有不小的震惊。德谟克大学可是能和泰勒斯等大学竞争世界前几的名校，恩迪雅公司不用说是人工智能行业的翘楚，两个名头叠加在一起，那是学霸中的学霸，很可能是未来要改变世界的候选者。
长得这么娇小可爱，却如此厉害，充分诠释了人不可貌相。
不，也许人类的天赋本身就不平等。
“太厉害了……你的老师是乔治·麦卡洛克吧？我也正要去听他的讲座。”
我开始考虑要怎么趁机抱上这位学霸的大腿。
“没错，好巧啊！那我们加个好友吧。”
“没问题！”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加到一个顶级学霸作为好友。
我看了她的虚拟信息，昵称就是她的本名，非常朴素干净的账号，没有任何玩过游戏的记录。也许用本名做ID的人确实都是强者。我开始考虑期末能不能向学霸请教难题，这样我能拿到明年的奖学金也说不定。
有了前面的铺垫接下来的聊天倒是顺利很多，当我知道她今年22岁的时候，不由真心感叹江山代代有强者。
人不论再顺利都会或多或少遇到困难，而根据她的说法，容易迷路就是贯穿她整个生命的困扰。
即使智能地图的便利性如此之高，她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偏偏又不认路，所以只能一次次找人问。
踏入阶梯教室那一刻讲座刚刚开始。易心和我告别后匆匆跑向前方，直接在第一排落座，我看到留着大胡子的乔治·麦卡洛克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而我自然是找到了一个偏后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有听讲座赚平时分的任务，这个讲座异常火爆，在开始之后还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很快没有座位的学生都被安排去了另一个教室远程收听，我庆幸自己能抢到最后的那几个座位。
讲座真正讲了什么不得而知，至少我把要点都记下来了。剩下的只是加一些废话把这些要点凑成一片值得5分平时分的作文。
到了讲座的尾声，我的终端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夕雾：师父，你在哪里？】
是夕雾发的消息。夕雾管我叫师父要从最近与我在乱斗竞技场1V1练习手法说起。她本来是个会一板一眼叫人全名的家伙，从她转学和加入debug之时开始，她一直以全名称呼别人。我只是在她问我不知道第几次问我常识问题时不小心开玩笑说了一次‘我应该算是你的师父’，在明白师父的含义之后在她那边我就有了这个称呼。
【我：在人工智能系礼堂。】
【夕雾：明白。】
我很想问问她突然问我在哪里是什么意思，但我的终端又响了……
【沈晴：你在听恩迪雅那个讲座？怎么不告诉我是今天？】
是夕雾告诉她我在这里的？而且，后面的指责简直莫名其妙——
【我：你又没问过我，而且你在乎这一点平时分吗？】
【沈晴：我并不在乎那5分，但我在乎那时阿尔伯特实验室的主任的演讲。现在还没结束？】
【我：还没，但也快了。】
【沈晴：结束后原地等着我。】
撂下这句好像要约架的话，沈晴便没有了声音。
原来对这个讲座最上心的还是我，他们一个两个的真不省心……
讲座很快结束了，乔治·麦卡洛克也算是个声音洪亮而幽默的男人，演讲的风格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因此所以当他向大家点头致意时毫无疑问收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当讲座正式结束的那一刻，许多来听讲座的学生和老师一股脑地涌上去提问，大胡子主任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就连易心都出来帮他解答问题，忙地不可开交。
“时远行。”
“师父？”
我听从沈晴的话在原地等待，顺便回答着樱对于现实世界的种种问题。
一个冷静的声音，穿过无数的喧闹闯入我的耳朵。
回过头就看到沈晴站在阶梯教室的最上入口处，旁边还有夕雾。
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快混在一起了？因为都是女生吗？
我注意到我们周围一些看到情况的同学，已经面容呆滞了。
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我赶紧向着那两个人背后的门走过去，并且用眼神暗示沈晴出去再说。
沈晴对于是否被同学关注倒是一点都无所谓，但也接收到了我的暗示，先我一步也离开了教室。
离开阶梯教室我和她们两个人间隔着一段距离走向行车道，远远地我看到了沈晴的车停在路边。她这辆自动驾驶车虽算不上豪车，但也不是普通大学生负担的起的，每次停在学校里都颇为扎眼。
不过她并不在乎别人眼光，走到车前对我说了声‘上车’，便自己坐上驾驶座，而我和夕雾听话地坐到后排。
“这是……”
“你拉了人家来debug还承诺要教人家东西，却连基本情况都没了解过？要不是我问她住在哪里，她可能打算在酒店住一年。”
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欠考虑，忘了夕雾缺少生活常识。
“我劝说她来基地一起住，你没意见吧，没有就好，这样有助于组织成员之间的互相交流。”
“你根本没给我有意见的选择吧？！”
说起来debug这个组织人数其实不多，总共200人左右，大家也没见过面，只进行虚拟通讯。我能见到面的只有本城市的沈晴、叶音和老大，至于程序员那个陈年老宅男我到现在都没见过。
这个组织有点类似于民间爱好者，因为老大的威名和程序员的技术才聚集起来活动到今天。
“师父希望我在这个地方住吗？”
夕雾转过头，看着我，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要问我？你想来就来吧。”
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当然不会拒绝一个美少女加入基地‘同居’。但更重要的是她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
【残月：……有时候我都怀疑她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个人工智能，还是感情反应落后时代的那种。】
自动驾驶状态的车不需要人为操作什么。沈晴双手抱在胸前，通过隐形眼镜式微型电脑悄悄给我发来她对夕雾的评价。
“那我问你啊，为什么要转学过来？”
“为了学习什么是‘感情’。”
“感情？”
沈晴眉头一皱，用怪怪的眼神看我。
我迷茫了一下就明白了，她是在怀疑我教夕雾男女之间的感情吗！
“是‘常识’，我教她普通人的生活常识，我已经有樱了怎么可能还有别的想法！”
“夕雾……你是怎么觉得，他能教你常识啊？”
“师父说过他可以。”
夕雾能这么信任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人各有不同这不是很正常，再说就算我教不好不是还有你吗？沈晴老师，请多多指教？”
“哼……我可没答应你。我只是不想看她误入歧途。”
“是是是，如果有歧途，请您指点。”
早就知道沈晴这家伙只要别人对她稍微低一下头就会变得很好说话，这次也是，利用这一点可以让她接受很多事。不过她算是接受了夕雾与普通人有些不同，也同意了一起教夕雾学习‘常识’，我也能省心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