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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跟我一樣有貧血。那些年家境不好,加上生活習慣,母親也在不久后離世。

我在爸爸的呵護下慢慢讀上了小學。幾年後的家長會同學們笑我爸爸,說我跟爸爸長得一點都不像,這讓我很難過。其實跟父母不像的小孩自己身邊很多,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在這一點上要特別針對我。

可是隨着數年來的成長,我也發現爸爸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人。這裡的兩個人特指外貌特徵。他那毫無個性的單眼皮,鷹鉤般的鼻樑,厚厚的唇以及寬下顎,與我各方面都相反。正如你們所見,我是雙眼皮,鵝蛋臉。跟母親也不像。

其實這並不說明什麼。

對了,除了那個和我一個社區,同齡的雪憶外,我也沒有任何朋友。直到那一天,我在公園裡遇見了那個男孩。

他叫夏蔚海,我曾經和他聊過幾句。他是個積極的男孩子,他曾告訴我他是被福利院領養的小孩,收養他的爸爸是一名化學老師。他跟我講了許多他的往事,那時我才是第一次感覺到了,人可以是那麼的堅強。

他說他很笨,他的養父已經開始厭倦他了。但他沒有放棄,希望有一天養父能夠重新認識自己。那個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對着這份絕望展露着期待。

我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直到某一天他的爸爸來公園帶他回家。也是那一天,我看見了那個男人。

他的父親凝視着我,面容彷彿正被什麼陰影所侵蝕,繼而沒有說過任何話。直到我等來了買着午飯的爸爸。我的爸爸看着蔚海的爸爸,兩人並沒有交談。這時候,爸爸快速拉着我回了家,臉上寫滿了詫異。

從那次事情之後又過了幾年,我才回想起來蔚海的爸爸——他的長相貌似和我很相似?

當我想要尋找蔚海時,我已經住進了醫院。

也許是上帝惡意安排了這一切。

因為腿腳的問題我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但這家醫院的核心技術,其實是艾滋病的看護與醫療。

讀上中學后的蔚海也來到了這家有技術治療艾滋病的市醫院。在艾滋病病人區我看見了那個男人。

我不知道艾滋是什麼,也不知道後來自己是怎麼患上艾滋的。我印象中有一次貧血暈倒,爸爸很急,但沒錢上醫院,那個時候爸爸剛研究生畢業,還沒找到滿意的工作。最後,我倆在廉價的地下診所里完成了輸血。

而當時為我輸血的人並不是爸爸,而是——蔚海的爸爸。

“我這一生,只給母親下跪過。”

爸爸是這麼說的。

躺在病床上的我從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爸爸的背影。那一刻,曾經心目中堅實的背脊,瘦得跟乾柴似得。

站着的那個人露着蔑視的眼神。

後來我想起這一切才發現……啊,原來是這樣。

但我並不責怪爸爸,他只是因為我昏了頭。

不久的未來,蔚海高興地和我搭話,他告訴我,他也是因為父親的關係,來到了艾滋病監護室。他父親的艾滋病逐漸開始嚴重化。

那一天起,我留下了蔚海的手機號,也要求爸爸給我買了手機。打着上網和雪憶聊天借口,獲得了這份略顯沉重的禮物。

也是這樣我和蔚海總是秘密聯繫。

蔚海不斷換着手機號,為了避開自己父親的詢問,我也從不記錄任何聯繫人,我會默默背住大家的號碼,這樣就夠了。

只要及時刪掉通話記錄就好了。後來我再次得知,蔚海的爸爸夏楠沒有接受治療,和年輕時候一樣繼續將自己人生奉獻給教育事業。他忍受着痛苦,教着只有他自己能教的書。

那之後的幾年,讀上大學的雪憶從爸爸那裡獲得信息找到了我。第三年的今天,我也徹底明白了。

我一直在拖累着自己的養父。

後來的某天,我從蔚海那裡知道了,他的父親夏楠對我的爸爸復仇的事情。

為了那個奪走了他的女兒,以及妻子的爸爸復仇。

爸爸身體很健康,顯然他沒有和母親發生過多的關係。但是仔細想想,我的爸爸羅競,或許真的奪走了我親生父親的妻子,也就是我母親。

我大概也能猜到,我真正的爸爸是夏楠的事情。蔚海也告訴我了,夏楠早期因為私生活不檢點而患上了艾滋。並且夏楠在母親死前,依舊跟母親在見面。不過他跟母親發生關係時,顯然已經在開始傳播了艾滋。

也許是一時衝動也說不定。當他知道女兒已經上小學時,他一定很害怕。因為為自己醫治艾滋,他已經沒有過多資金為女兒爭取撫養權。

“我得不到的,羅競也別想得到。”他是這樣對蔚海說的。

失去母親后沒人再為我輸血。最終,爸爸還是找了他。

所以在輸血的那一刻,夏楠毫不後悔。如果母親死前將夏楠跟她都感染艾滋的事情闡明,那我的命運也許會發生改變。可是母親沒有那麼做,他沒有告訴爸爸,沒有告訴爸爸她背叛了他。

母親將謊言帶進墳墓后,我彷彿也開始替她向人們贖罪。

於是後來的事情也清楚了……蔚海他,一定會聽我的話吧。

完成我人生最後的遺囑。

也是蔚海人生最後的遺囑。

……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只有我坐在輪椅上!為什麼我要體驗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聞消毒水的味道了!你以為這些都是誰幹的?雙腳完好的雪憶,腦袋聰明身體也健康的你,憑什麼來安排我?正視自己?別笑了,我比任何都懂我自己!”羅斕咬着下唇,盯着喬雪憶。

不管喬雪憶在法庭中央怎樣來回走動,她始終沒和羅斕的影子重疊。漸漸地,時間在寂靜中流逝。

今日的天色從黃昏轉為夜晚。

話鋒交織着的同時,城市某處醫院後花園的停車場,有一輛車漸漸行駛了出來。

車頭停留在了通往市醫院的特殊通道旁,就算是夜晚,這麼近,目擊者們大概也知道警車停留在這裡的意義。車燈亮起,照亮了整個醫院的後門。白色的警車當中,一個人穿着黑色大衣,被動作迅速的警員們戴上厚重的銀色手銬。

眾人攙扶着他,蹣跚地走進了警車。

……

早在幾分鐘前,喬雪遙就一直在猶豫。就在自己妹妹與羅斕對持的一個小時前,她從未放棄過思考。

這種違背警令的事情,做了真的好嗎?她看着紙條上的號碼,據妹妹所說,只要撥打了這個號碼。一切就結束了。她沒有用自己的手機,而是到了羅斕的醫院後花園旁的小賣部。

羅斕沒有手機的時候就是在這裡進行通話的,雖然連小賣部老闆娘都已經把羅斕打電話的時候忘記了,但那個人一定沒有忘記吧。他從她那裡收到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從這裡打出去的。所以,他肯定記得這個特殊的號碼。

一旁的喬雪遙撥打了在跟小賣部老闆娘打了照面之後,撥通了那個號碼,冷靜地聽着對面說話聲響起。

“是誰?”電話里回答着。

喬雪遙拿出了錄音筆,播放了法庭剛剛用錄音筆錄下的聲音中的一段。

“從住院的那一刻起,從來到醫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徹底的變成了一人。”那是羅斕的原聲。她沒有說話,直接掛掉了電話。他一定會來吧?他要是真正愛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