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霜凍逐漸消融,氣溫也開始迴轉,蓋在大地上白色的簾幕像被人撥開了般。原本一早坐在這裡的長椅上時,莉婭還看不見正對面社區的大門。如今的不論是居民樓還是遠方的巍峨大廈,都變得清晰可見。

雖然溫度已經不及修皓剛來法院的時候那麼低,可空氣中依舊瀰漫著透骨之寒。早些時候的天氣實在是太冷,整個世界彷彿燃起了白煙,與這漫天的大霧融合在了一起,稍微一個不留神就會到頭睡去。

就在這疲勞即將襲來時,莉婭的上衣口袋響起了短信提示音。莉婭果斷地拿出手機,一眼便看清了屏幕的內容。

發件人:阿修

可以開工了゜Д゜。

忽略掉短信里的那個詭異的符號,內容就是以上簡單幾個字,也準確表明了莉婭現在的任務。

除了身做法務助理外,莉婭平時是一位優秀的諜報人員。她也不知道從何起幫修皓干起了這種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活,明明一開始嫌棄得不得了,但久而久之對於這種偷偷摸摸的做法她倒是享受起來了,還自詡為“忍者”的行徑。

反正工作已經開始了,抱怨再多也沒用。可以開工這四個字,就是修皓給她下的暗號。

目標證人方世文的家,就住在市場後方的居民樓里,而樓后還有一所菜市場,那裡的行人愈發增多。

希望不要留下目擊證人。莉婭心想。當她與路人大媽們摩肩接踵時,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似乎並沒人注意到她。

話說那位嫌疑人就是住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嗎?莉婭這般心想。在她最初的印象里,靠近鬧市的樓盤,其出租價往往比一般的租房價位低許多。

這大概可以看出方世文的經濟水平在何種等級。話說……這難道就是他的殺人動機嗎?……

於是懷揣着各式各樣的疑問,莉婭在踏過嘈雜的街道后,獨自一人走進了鬧市後方的社區,也輕鬆地繞過了社區的門衛,在前往樓道的路上沒人任何人正面瞧過他一眼。

按照事先記錄下的便條,莉婭順利數着編號來到了某棟破舊的樓下。跟着結合修皓所給信息,他很快便找到了方世文所居住的出租屋。

莉婭呆站在某處有些生鏽的防盜門前,然後輕輕按下了門鈴。

鈴則連續響了幾聲,很明顯沒有一個人開門。為了避免門鈴其實是壞掉了的情況,莉婭又加重力道敲了門。

還是沒人前來應答。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房屋的主人已經被法院傳呼去了,所里這裡在當下一個人都沒有。不過按照習慣以及以防萬一,莉婭還是按了按門鈴加以確認。

她低頭觀察了一會兒防盜門的鑰匙孔,又壓了壓門握把,仔細聆聽起了鎖眼內的金屬聲。大約一分鐘后,莉婭從工裝褲的口袋裡摸出幾根鐵絲,在迅速地扭曲將鐵絲變形后,利落地插入了鑰匙孔。

莉婭又一次埋下頭,將第二根完整的鐵絲也放進了孔里。兩根鐵絲髮出了摩擦內壁的細微碰撞音,伴隨着“咔擦”一聲,防盜門被他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要我脫鞋嗎?”莉婭老實地站在玄關自言自語,並在右側方鞋櫃里尋摸着鞋套之類的東西。她可不想像修皓一樣,一進門總是給對方留下糟糕的印象。

不過當小偷還能給主人留下好印象嗎?她本想這麼大聲吐槽自己。雖然莉婭知道自己明明不是竊賊,頂多算是非法闖入。

可一想不管怎麼發牢騷,在面對修皓時壓根就沒有人當自己的捧哏,這就有些寂寞了。

莉婭畢恭畢敬地走進了這間不到四十平米的屋子,連鞋也沒脫。

和方世文布滿油污的服飾別無二致,像是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公寓的內屋客廳異常髒亂不堪,除了腳下的黑色熟料袋外,大量沒有連湯汁都沒處理的杯麵正零散地擺放在房間的角落裡。

冬日的陽光從柵欄窗射進了客廳,使得莉婭察覺到了空間里四處散播的肉眼可見的塵埃。假如要去猜測這位英雄過這般貧苦日子的時間,大概從這堆垃圾里就能找到確切答案。

“開始吧。”她暗自說。

若真要指控方世文為謀殺鄒陽的真兇,那這間屋子一定會留下“某樣東西”。只不過取得這樣證物的過程有些不太好拿上檯面上講。並且現在莉婭也在屋子裡留下了指紋與腳印,如果修皓的指控失敗,自己也會因為私闖民宅的罪名跟着進看守所。

但她突然覺得並不害怕,甚至還有一絲高興。

當修皓接下劉碧青辯護委託,並讓莉婭來尋找那個東西時,某個意義上也代表休修皓把命交給了莉婭。

這麼一來,我跟他就是一條船上的蚱蜢了。莉婭竊喜。

所以今天的他卻額外的信任信任那個大背頭的律師。

畢竟是要尋找那份留在灰色地帶里的玩意兒……這就是修皓委託里的核心要點。

【倒影謀殺報告·其一】

詢問證人環節有這樣一句說辭:我親眼有看見了小劉把老闆給撞下去。除了這一幕外,其它我什麼都不知道。人席上的方世文一開始是如此作證。

我依舊相信着委託人沒有謀殺嫌疑。

只有在篤定這件事的基礎上,思路才得以繼續進行下去。於是在那之後自己幡然醒悟,迅速理解證人話里的含義后,又很快聯繫到了某個大膽的猜想。

“若被告沒有下手,只有那種手法可以實施。”我喃喃自語。

而這份猜想出現的理由,自然與我自身的法庭經歷脫不了關係。每當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在再為委託人作出辯詞之際,我都會忍不住回憶起身為前輩的喬雪憶。

那位猶如燈塔般閃耀黃金光輝的女孩,無論何種困境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這時我會下意識的想到與她一同站上法庭的那一年。我與她再次相識的契機,自然是少不了那件事。

《大學生翻欄墜樓,事故還是自殺?》——這是當時報道里的新聞標題。

四年前成東大學學生墜樓案的案件審理中,喬雪憶究竟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才會那樣直直觸碰到事件的核心。

辯護方推理出了一段令我記憶深刻、至今也難以忘懷的超高挑戰性級謀殺手法。那還是兇手的決死一搏,是必須伴隨運氣加持而存在的極端詭計。

所謂極端,是哪怕出現任何風吹草動板的誤差,也極有可能讓計劃面臨失敗境地。為了維持謀殺詭計可行性,只有當僅當一個辦法——祈禱。

就只有祈禱。懇請神明帶來足夠的幸運,才能讓謀殺行動不受任何第三方因素干擾。將一切拋向物理機械,使其轉動受害人生命的命運。也只有運氣,才能促使他人走向死亡。

無論如何,那個想法確實有存在可能性與可實施性。而且這次也一樣。

只有這樣才有指控沉屍案的真兇。

——誘導自殺。

當初夏蔚海殺死白洋的決死一計。同樣的手法,也是方世文謀殺鄒陽的理論核心。

堵上律師生涯的最後一搏。

“審判長,辯護方現指控證人方世文、為本案真兇!”

……

午後三點十八分。

這次與我一同站上辯護席的,還有為我帶來核心證據的莉婭。

“鍊鋼廠的控制台能夠操控冷卻池的水位,在池內滿水位溢滿之時打開這塊投影儀,水平面受到影像照射,便會變得跟四周的地面類似,成為了一條難以分辨的徑直道路。”

我將投影儀從支架上拆下,安置於辯護席上的一角。莉婭默默無聞地替我撥開了投影儀的開關,鏡頭的光線徑直照向了大法庭正前方拉下的帷幕。

“知道變色龍嗎?”莉婭設置投影儀的調色板時,我朝向控訴席大聲發話,“變色龍通過切換體色,使自己融入自然環境進行禦敵,這次的兇手也一樣。”

“何來如此一說?”尉遲安娜面容警惕的反問。

“他的謀殺手法也差不多是大物理上的陷阱,將與地平線等位的水平面偽裝成水泥地,這樣一來便無法察覺到水池的存在。”

“難道沒當時有颳風,水面沒產生過波紋?過程敗露因素太多,辯方論證完全就是異想天開。”尉遲安娜又當即質疑。

“這個太好處理了。”我說,“控制室能夠控制通風口與天窗,只要稍作變動便能將鍊鋼廠改造為封閉的密室。”

“順便告訴尉遲小姐光線問題的謎底。”莉婭在我耳邊低語。

“知道了,我接着往下說。”我又一次挪動了投影儀的鏡頭,在連續幾次變焦之後對準了法庭幕布的圓心,“像這樣連續開關閉投影光線,再配合昏暗的鍊鋼廠環境,所有可動的物體便會受到視線錯覺的影響,轉為肉眼可見的靜止態。”

莉婭替我按下了投影儀的亮度開關,每隔一秒就會鏡頭照出的光便會出現明顯的色差。切換開關,光線頓時一暗一亮,如此閃爍幾秒。尉遲安娜彷彿眨巴眼,她被光線閃得眼睛發疼,一時沒忍住想湊過來問問莉婭,這到底是在幹什麼,靜止態又是怎麼一回事。

可莉婭一聲不吭,忽然用力朝空中丟出手中的黑色鉛筆。

那桿鉛筆在亮光一閃一閃反覆照射的情況下,就像是靜止在了半空中。

“視覺誤差!”尉遲安娜大驚。

“這就是靜止幀原理。”我低聲說道,“當一件物體在黑暗中連續受到強光照明,並按一定頻率閃爍照明燈,這樣一來當觀測者看見那件物體時,物體在剎那間便會變得像是沒有動。這是一種大腦欺騙。”

鉛筆隨即在三秒內落在地上。莉婭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鉛筆,替我補充道:“因為觀測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光線開啟的那一瞬,也就是鉛筆被照見的剎那,所以才會錯誤的覺得物體是沒有動。那一瞬間就叫靜止幀。”

尉遲安娜愣了一下,隨後點頭表示自己有理解。

“這個手法有點像算初中物理中的打點計時器。”她淡淡地說,“你是想說,配合節能燈的連續照明,才讓本該有晃蕩的水面看起來像是沒有動。這時受害人才會覺得前面是路?”

“就是這樣。這就是謀殺的全部謎底,我將其稱為……倒影謀殺!”

“既然如此,”尉遲安娜緩緩地說,“你有證實整件事都是證人所為的證據嗎?”

“——有!”

【故人·其一】

用於填充像素點並按照圖像規律,繼而建立模型的智能算法,是藍遙大學時代的最後一部軟件。黑科技應用能夠通過特殊的邏輯,靠填圖建立照片拍攝地區的建築模型。這才是她真正需要的效果。

雖說新聞早已報道過航拍的城市範圍,但那畢竟只是電視台為三環路拍的風景廣告,沒人能確定案發的具體街道地點。

連路牌都沒攝進視頻,成群而立的建築物就如同森林中的大小各異的樹木。城市裡相似的建築實在是太多了,壓根不知從何找起。

所以她必須徹底重構某個特定地點的房屋,然後通過大數據搜圖來確認位置。

真正幸運的是,那個被重新建模的建築竟然是教堂。這就好了,三環的教堂只有一處,搜索範圍便大大縮短。

拍攝者本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墓園裡出現的屍體。畢竟那個角落太過模糊,只是一塊成條的像素點。當然拍攝者也肯定不會是那位送來視頻錄像的客戶。至於這麼說原因這個藍遙打算稍後再講。

她確信那裡就是一具人的屍體。跟着在徹底破解視頻文件的翌日,藍遙再次在網站上觀望了一遍城市早間新聞的直播。

新聞的頭條是成東大學外的護城河附近的拾荒者,打撈出了幾具浸泡過水的肉塊。而後通過法醫的鑒定,確認了肉塊是人類的殘肢。不出意外,大概率被分掉的屍體就是那天在墓園死掉的傢伙。

重點是這件事真正的案發時間,地點目前只有她自己、以及那位發送視頻的客戶知道。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在視頻的人像處理結束后,藍遙驚訝的發現原本屍體所躺的位置後方,竟然還站着一個人。

因為那個人與墓碑融為了一體似得,很難讓人發現現場除了死者外還有第三者。隨着解析屍體面容的像素工作完成,屍體後方那位立在現場的傢伙也被清晰化。但凡腦子清醒的人,都會去懷疑那人會是兇手。

這是一條尤為值得關注的情報。若是通過自己的解析技術破了這場連環殺人案,自己肯定能夠名聲大噪,脫離宅女生活。藍遙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下一秒,在她無意看見錄像中某一幕後,身心就如同迎面而來了一盆冷水,令熱情在霎時間內消失殆盡。

屏幕上清楚的顯示出了站在死者身後的人,竟是一位穿着黑色帽衫的女性。

女性摘下了連帽,仔細一看她還有一頭及腰黑髮。

藍遙通過像素填充技術彌補了女性缺失的面容,使其更加清晰可見。

也就是在這會兒,藍遙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下定決心做出了一定要靠着自己調查真兇,揭露案件真相的舉動。

因為那位出入案發現場的嫌疑人,她的五官和竟然四年前早早過世的喬雪憶……一模一樣!

【故人·其二】

在刑事法庭的大門悄然關上后,有人緩緩過去給上了鎖。走廊的百葉窗外,夕陽的餘暉灑在了莉婭的臉頰上,使得她的面龐在我看來顯得有些青澀。

看到她單純的面容,總能讓我感覺這幾天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而她也壓根就不像我,沒有在法官宣告委託人無罪后,持續了好一陣手舞足蹈。

反正莉婭的神色里既沒有一絲由勝訴所帶來的歡悅,也沒有因為先前法庭上聽到過激的言語,而對聽眾,證人以及檢方產生痛恨或敵意。

一點正面的情緒都沒有,甚至連笑都懶得笑。總之我看不懂她的心情,儘管與她並肩奮戰了這一天,但我和莉婭之間的距離總感覺和剛開始見面時的氣氛一樣,沒有太大的改善。

而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亦或這樣的結局,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一天過得好慢。”走出庭審現場后,她情不禁地低喃了幾句。

為了避開蜂擁而來的記者群,我讓莉婭一起坐在等候室里休息,差不多要等到媒體們集中往檢察官的車輛高舉攝影機和話筒后,再和她一起離開法院。

沙發上的莉婭瞳孔里倒映出了窗外黃昏的天,雪白的肌膚也一下被點綴了几絲血色。

“喂,莉婭,你在想什麼呢?”見莉婭不自覺地露出空洞的眼神,我好奇地發問。

“我在想這次你會不會給我發工資,畢竟‘兇器’是我聯繫關係從證人的家裡以及鍊鋼廠找到的。”

“工資啊,好啊,你給發個大紅包吧!”

“嗯嗯,一定要是‘大’哦。”

“行行行!”

我倆相互間終得喜笑顏開。

唉,幸好她還是那個往常的莉婭。擔心她是不是心情變差的我真像個白痴。

大致看下來自己真的什麼也沒做,卻還是能這樣拯救蒙受不白之冤的被告。

這真好。

可拋開作為律師的角度,重新來思考這個問題,我就會想起劉碧青女士。

正如尉遲安娜所言,劉碧青在最後一刻依然有伸手拯救鄒陽的機會,可她卻放棄了,選擇視而不見,讓鄒陽被方世文操控的洪流卷進冷卻池的池底。

道德意義上,他倆是共犯。畢竟劉碧青真的起了殺心,只有礙於已經有人提前下了死手所以沒法行動而已!

所以這……這算我倆在放虎歸山嗎?嗯不好,一點也不好了。如此矛盾反覆交加的心情折磨着我的神經,讓我也不得不陷入鬱悶中。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跟莉婭晃悠悠地踏出了法院。

相形之下,在走下台階的途中,我突然看見了比咱們早一步離開的尉遲安娜檢察官站在正門處嘆氣。她的英氣褪去了一半,臉色像辦喪事一樣消沉。

“尉遲檢察官,辛苦你了。”

我勉強跟她打了聲招呼。

“哦?”尉遲安娜聞聲後轉過頭,“是你們啊。沒什麼好辛苦的,法庭上的工作就是這樣,我都習慣了。”

“我沒說法庭,我是說你剛剛強顏歡笑地應付記者的事。明明敗訴卻還要裝出凱旋的模樣真是有勞你了。”

“喂喂,修皓,等等啦!”莉婭厲聲制止。

“幹嘛?”

“現在能不能請你不要在別人面前提這茬?”她湊到我耳邊小聲講:“咱們口上積點德吧。”

“噢噢,好……”

說的也對,尉遲安娜不久前才放走了訴訟對象,說不定又被記者問了一大堆甚是敏感和傷人的問題,我開出這種玩笑……貌似也不是玩笑,就是諷刺,而且在旁人聽着更像詆毀。

明明她都在法庭嘴臭了我一整天!

那就請你大人大量嘴上饒人,不要再雪上加霜了。莉婭的表情在這麼勸誡我。

“唔……對……之後還有要應付的記者和領導。”理所當然,尉遲安娜抱怨兩句后徹底啞言了,接着冷冷瞪了我跟莉婭一眼。

“唉唉,先別生氣,順便我也要給您道一聲謝謝。”我溫柔(?)地說。

“謝我幹嘛?我可沒空跟你們道謝套交情。”

“您能在明知我辯詞的矛盾下,選擇了不做聲繼續庭審。這一點上一定要給你說聲謝。”

“嚯嚯,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投影儀啊。”莉婭聳了聳肩,“用於指控證人的證據,會通過入室盜竊,甚至可能是進行偽造而產生,我跟你說過吧?在這一點上你沒有向法官做出解釋,不是嗎?”

“……”尉遲安娜挑了挑眉,“啊,我忘了。”

“你不會忘的,通過使用證人的私人物品對其威脅並進行詢問,性質等同於逼供、誘供或賄供(註:唆使或賄買等方法使證人作證)。”

“原來如此。”

尉遲安娜毫不在乎地應答。我也不知道她表現出的一臉漠不關心,究竟是不是裝出來的。

而且對於逼供證人……對了,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指控方世文的東西可算不上是合法證據。

在聽見莉婭一連串達成目的、如釋重負般的口吻后,我才在恍惚間意識到,說不定……連投影儀上“指紋”這一次說辭,也極有可能是咱們偽造的。

直到這現在一刻,我才真正的有了恍然醒悟之感。

仔細想想鄒陽在死前的最後一分鐘,會在方世文紐扣上留下了指紋,這一點推理莉婭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就因為那什麼“演繹法”在腦內模擬現場?不對,那種論調騙騙一般聽審觀眾還好。而且死者還有力氣反抗並留下死亡信息,這本來就只是她的猜測。

她又不是受害人,她憑什麼那麼肯定受害人做過這種事?還有,若是死者沒有那樣做那種動作,但我們貌似也可以後續在通過非法入室,對證人的衣物進行指紋偽造……

啊!對啊,這種做法絕對有存在的可能性!而且,這一出舉動莉婭肯定能做出來!

……

又也許真的只是我想複雜了,說不定莉婭不過是單純地虛張聲勢,壓根沒有思考那麼多,於是走一步看一步隨緣指證最後蒙對了。

是啊,或許就這麼簡單。

所以受害人的指紋是本人留下的,這事究竟是不是事實?我突然萌生出了這樣可怕的疑問。要不是那樣,我們豈不是……該死,這次的庭審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以你的經驗,只要指出這一點便能靠‘辯護人妨礙作證罪’將修皓與證人送出法庭,結束庭審。”莉婭又接着闡明。

聽到這裡我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她的口吻簡直像過去自己有捏造證據似的。

“是嗎?”

“想必尉遲小姐也是因為對此案的訴訟內容抱有懷疑,所以才選擇保持沉默與我找出真相,不是嗎?

“唉……”尉遲安娜再次默不作聲。

“同時對於之前,我對你的人格懷有的極端看法,表示深刻的道歉。”

這種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反正審理也結束,你倆又交不了朋友,一個勁謝謝啊對不起的幹嘛啊。

我略帶惶恐地望向了面無表情的尉遲安娜。

她在沉默了片刻后,才緩緩說:“我……休庭的時候,我也是通過翻閱報告,才發現了案件的另一個事實。”

如此聊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黃昏已經謝去,夜色悄然地在大地上鋪開。

“久而久之,我回憶起了一直以來工作中的瑣碎小事。”

黑幕籠罩了尉遲安娜,她那紅色的秀髮背對着月光與霓虹,讓整個身形周圍,被勾勒出了一段細長而耀眼的白線。顯得尤為高潔。

“我曾糾結過,自己是繼續不折手段地為民除害,還是站在公正的角度,去面對受害人死亡的真相。結果你也看到了,正如我之前在法庭上的結案發言,我慢慢意識到,自己沒有那樣高人一等的品格去當執行正義的傢伙。檢察官和律師一樣,一旦失去了要儘力維持公正的意識,也就沒有資格……再繼續談論這些偉光正的事了。”

說罷,忽然間尉遲安娜莞爾一笑。

如果不是因為戴着口罩,她笑起來應該會很好看,肯定像一位高貴的公主。

只不過她的這份笑容太過短暫,所以顯得尤為難得。恢復以往冰山臉后,尉遲安娜也在慢慢後退,最後轉身背對了我們。

“我們就此告別吧,修皓律師。”她說,“無論如何,我倆都做出了助紂為虐的舉動,也許總有一天……我、亦或是你,都將會受到制裁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