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藍遙跟着頓了一下。而我則藉機打斷了她的發言,擅自反問道:

“喬雪憶活過來是什麼意思?”

“……你不驚訝嗎?”

正如她所見,我始終冷冷地解釋說:”沒什麼好驚訝的……因為,已經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這種話。”

“……怎麼回事?”

“雪憶活過來這件事,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見我意外地平靜,藍遙倒是吃驚地半張着嘴。

或許在她眼中,我還是那位會為雪憶一點風吹草動而變得衝動的人。既沒有因為這個話題而大聲嚷嚷,也沒有故作鎮靜地向她追問。

一反常態的面無表情,讓藍遙有些心驚膽戰。

“你早就開始懷疑喬學姐的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問我。

“是的,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吧。出於某些理由,我漸漸地對喬雪憶的是否真正死去這一點抱有了懷疑態度。”我停了一下,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有人特意找了許多依據來向我證明此事,為此我並不感到高興,相反還有些生氣。有那麼一段時間裡,所有人為了她的事大費周章地做着各種各樣的工作。明明……在她死前,這些傢伙們卻又表現的那麼平靜。”

藍遙朝我着着,她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所以藍遙你,為什麼又會和他們說出一樣的話?”我補充地問。

“我……我去了一趟埋葬喬學姐遺體的陵園。”她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我對當地的風水學有過很長時間的研究,包括葬儀所需的地點,棺木所朝方位,以及土壤規格等知識在內……你知道喬學姐墓碑和碑下的土嗎?學姐的墓背對日出點,在與護城河截然相反的一塊很隱秘的方向。就像是為了刻意不想讓人發現,才會選擇這樣的位置。還有就是,埋葬學姐的泥土又是一種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厚土……土壤密度與植物稀疏程度都相當奇怪,正常死者棺木上的土應該是重新填充的人工混泥,而喬學姐的那部分……似乎與郊區的原生環境融為了一體。加上對於使用模型對地底的環境做了一頓考究,我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藍遙愣神,沉默了半秒,顯得有些震驚:”那片植被上的微生物的生長年齡幾乎大於五年,也就是說——從一開始,那塊地就沒有掘土下葬過任何人”

我猛地正起身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是說,喬雪憶的屍體,根本不在裡面?”

“嗯……”

藍遙點了點,隨即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當然是什麼也沒說,平靜地與她四目相對。

“而且修皓學子……你、難道早就知道了?”藍遙弱弱地說。她或許是看我比預想中冷靜,才會發出這般疑問吧。

“……嗯,是的。”

“既然都這了……為什麼不想着追查這件事的真相?!”藍遙顯得有些急切,”她不是你女朋友嗎?她還有活着的可能啊!!”

“……”

“我們多少人因喬雪憶的事分道揚鑣?又有多少人因為她的事一蹶不振?這些你都比我清楚吧?!!……可是為什麼……作為雪憶唯一的摯友,卻像個外人一樣什麼話也不講?!”

“那是因為我不敢講!”我稍稍提高了一些嗓音,“自從知道到喬雪憶可能還活着后,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你還記得四年前的殺人案嗎?城東的連環殺人事故之所以會結案,是因為作為懷疑對象的喬雪憶已經過世了,對吧?……可在這之後的第三年,殺人案的風聲再起,兇手以‘流亡的開膛手’的名諱捲土重來,就在這時候我又被人告之,喬雪憶可能還活着……真是奇了怪了,她的復活日期與殺人案再起的日子幾乎在同一時間段……說到這一步,你還不明白我在想什麼嗎?”

“這……?”

“很多人都在懷疑是她做的!……簡直不可理喻!比起她的死,我更不願意接受她被人當做兇手活在這個世上!”

“……!”

這一通話差點把我說岔氣了。

大概是看見我我一臉滿是怨念的樣子,藍遙也跟着緊張兮兮地倒吸了一口氣。

貌似說得太過了。自己不禁抬高的音調差點沒能驚動值班室的醫生。

真是一點也不像話。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沒能沉住氣,我假裝釋然地搖了搖頭,擺出一臉愧疚的表情,朝藍遙苦笑了幾聲。

“以上觀點僅代表個人。案件該查還是得查的,不能因為私心就動容嘛……”

為了緩和一下當下氣氛,我假裝嚴肅地打了一套不像樣的官腔。藍遙見狀后只是略顯歉意地歪着頭,並重新審視着我,聲音低沉。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原本只是有些好奇……”她說。

“沒什麼,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就行。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吧……”我從恍惚中回過了神,“順便說一句,我自然不會去懷疑雪憶是四年前殺人案的兇手。從頭到尾,我都堅信她的清白的……至於她是不是真的復活,我想時間也會給我們答案。而且她要是真的還在世上,相信肯定有一天……我們倆人會再度碰面。”

藍遙隨我一同點頭。我也沒在多解釋什麼,只是與她一起安靜坐在沙發上。

大廳的飲水器響起了沸騰聲。身後的值班室大門打開又關上。來來往往的醫生與護士好奇朝我們這裡看了一眼,我跟藍遙與大家大眼瞪小眼,尷尬的沉默維持了足足半分鐘。

藍遙靠着我肩膀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由於這個動作很細微,我差點也沒能感受到。

我下意識地往她的方向瞥了眼,見她嘴唇半張,一副像是準備對我問什麼、但礙於當前稍顯緊張的氣氛,遲遲又未能開口的表情……藍遙無聲地嘆了口氣,放鬆似得倚靠着沙發,身子再度恢復了平靜。

她的樣子怪怪的——藍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謹了?

我深呼吸了幾下,最後還是由我打破了沉默。

“我們還是繼續聊點工作上的事吧……”我乾巴巴地說。

“有關辯護人的工作嗎?”

“嗯。我要做槍擊的你的那傢伙的辯護人的事,你有聽說吧?”

“歐陽先生有事先給我講過。”

我很謹慎地詢問:“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因為我已經事先聲明過……”

“你說警方查錯了對象,目前這位被逮捕的兇手和槍擊你的人不是同一傢伙。”

“嗯……嫌疑人確實不是謀害我的那位。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我自然也不會因為你幫她辯護而生氣。”

“……你這麼想的依據是什麼?”

“因為我看到警方給我出示的嫌疑人照片。很顯然,她和我親眼所目睹的槍擊犯根本不是同一人。”

藍遙答得很果斷。

時過半晌,我才狐疑地皺了皺眉,”……你是認真的?都不懷疑自己有沒有記錯?要是因為你的失誤導致本該受到審判的真兇逃之夭夭,那可是天大的罪過。”

“千真萬確。我對自己的記憶很有信心,正因為那個人的臉確實和照片上的人完全不一樣,我才敢說這不是那晚在墓園開槍的傢伙。再說了,我也希望那個傷害的我落網,所以才必須提供與事實相符的證言。”

“……”

我沒敢多說什麼。

如果這真是事實,那麼此話話對法庭而言可是不得了的目擊證詞,足有以一己之力推翻訴訟的價值。

難怪歐陽先生會覺得有勝訴的可能性。畢竟在他看來,藍遙敢以受害人的身份說出這種證言,那麼無疑是在給被告人一塊免死金牌。可是如此一來,更大的疑問也跟着產生了……

檢方知道藍遙作為受害方的第一意見嗎?假如他們知道,為何還堅持要對這位開膛手(暫定)進行起訴?……不對,起訴這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我沒必要考慮那麼多,檢方的行動如何也根本不干我的事。

作為律師,只要做好分內的委託工作就行。對手的煩惱和工作準備的如何我也無權插手。

但此刻,我卻依舊感到愕然。隨着思考的深入,這股異樣的困惑也在不斷加重。

我所震驚於詫異的地方並非是檢方在面對如此不利的證言下,依舊選擇起訴這一行為。而是依照歐陽先生的原話,藍遙可是在醒來后以懇求的態度,向警方提議”暫不追查”一事。

我向藍遙的身子靠了靠,低聲發問:

“歐陽先生說你曾向警方喊話,像是十分努力地想要澄清目前這位嫌疑人與自己受害一事關係,就像是……在替對方開脫一樣?”

“修皓學長,這是什麼話……?”藍遙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對我的發言感到不解,”我剛才不是說了,因為自己所目擊的開槍者與警方提供的女人的照片不一致嗎?”

“嗯、不一致……但大家說你在看到嫌疑人的照片后明顯很激動。”

“我只是想要第一時間道出事實,希望警方不要涉及調查盲區,這是相對理智的表,並不是替誰開脫。再說了,我總不能知道點什麼,但又不配合警方調查一直沉默吧?”

……她說得對。受害人總不能知道些什麼,但又對調查者一直隱瞞。這個解釋事實上在邏輯上沒有毛病。

任何一個有點正義感的人,在面對與真相不符的指控,一定會想把自己所了解的部分傾囊相告吧。至少我要是她,我就會這麼做。

“所以問題來了。”我說。

“……什麼問題?”

“你能在醒來后第一時間,從警方提供的嫌疑人照片中清楚地得出‘這不是當晚的人’這一結論,這麼說……你肯定是清楚得看見了對方的臉。”

“……這裡算得上是廢話。修皓學長,我既然能指出照片與真兇不符,就是因為我記住了對方的臉。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我記得當晚很暗,而墓園又沒有相對醒目的照明設施。接着你又昏迷了兩天,醫生說你的大腦受到了較為嚴重的刺激,最壞的情況是記憶產生混亂……但你在醒來后看見照片的一瞬間,意外的恢復了清醒……我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受害者們‘認出了’嫌疑人,而不是意識到‘自己認錯了’……‘啊沒錯,就是她乾的’,這才是警察同志想知道的回答,至少不該是‘不、絕不是她做的’,這種與大家的努力相違背的話……起碼你也得說出‘讓我想想,到底是不是這個人’才對吧?”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你做出了與常人所不符的舉動——你很果斷地坦言說照片上的人不是兇手,絲毫沒有懷疑……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藍遙,”我認真地凝視着天花板,思緒陷入沉寂,”對方一個只碰面不到三分鐘的陌生人。但這位陌生人的存在,卻能讓記憶紊亂的你在醒來后的第一時間區分警方所提供的嫌疑人名單。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但是你做到了,並且到現在也堅持這一觀點。比起讓我相信你記憶力很好、當晚眼神很清楚……不如讓我考慮一個更容易令自己信服的可能吧——”

我憋住了勁,片刻之後才看向藍遙,”你、從一開始就認識開槍的傢伙,甚至還知道他叫什麼……正因為你們是熟人,所以那傢伙的臉,才會對令你印象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