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噩夢從未消散過,彷彿一直都在修皓的枕邊徘徊。一發響亮的槍聲,某位委託人死在了燈火闌珊的大法庭上……而開槍的人,還是該人的辯護律師。

“到處都是罪惡的世界。我已經不想繼續苟活了……”她曾這樣對他說。

也許是聽見了死者在血池中的呻吟,她才讓對面那個滿綻着瘋狂笑容的死神,緩慢往自己靠了過來。

“只要讓大海切開我的喉嚨、剖開我的胸膛,我就可以從這個地獄中獲得解放了。”

染上鮮血與罪惡而變得污穢的兇器,居然是現在唯一能夠拯救她的東西,這還真是諷刺。修皓抬頭仰望天空,他頓時回憶起了那天的場景。

那一天,天邊開始拉下了夜幕。街道燃燒殆盡的火焰與黑煙,與炫目的夕陽光芒混合在一起,天空的顏色彷彿就像五臟六腑一般。

“如果是這道火焰制裁併燒盡了我的話,希望它能夠化作永恆之燄,持續燃燒,到將這世界完全變為灰燼為止。請對我們這些悲哀的罪人,賜予祝福。”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喬雪憶跪倒在了地上。

請對那些沈睡於靈魂牢獄的怠惰之人,賜予祝福。賜予祝福。被隱藏起來的神明啊,現在就請對於愚蠢的迷惘者,賜予您的恩寵吧。

“我在此懇請您!”說完這些不明所以的台詞后,喬雪憶就哭了。

真是令人諷刺的故事。那位律師小姐最終還是敗給了制度。在她人生終點,迎來一個無懈可擊的兇手,一個可以借刀殺人的兇手。面對一個早已被一日庭審給出判決的人,一個連之後任何人都無法制裁的人,她選擇了實施謀殺。

一個當了一輩子律師的人選擇了當一個殺人犯。對於修皓來說,這種超出法律的正義是否正確,已經無從知曉。當她犯下這場謀殺后,便開始認為只有自己死亡才能徹底的結束這一切。

所以在《律師涉嫌謀殺被告案》休庭后,喬雪憶就失蹤了。伊琳娜檢察官一直說她是畏罪潛逃,但其實並不是那樣。修皓認為,那是一代傳奇在選擇隕落的方式。

英雄的謝幕總是華麗的。即便大多數人覺得她算不上英雄。

“可能是報應吧。”

修皓喜歡喬雪憶偶爾念英語時的腔調,及腰的烏黑長發和她的深邃雙眸,你能想像嗎?這就是那位女人死去時的模樣嗎?

她就這樣陷入到了謀殺的陷井裡去。當法律失去意義時,她舉起了槍,舉起了計劃以久的槍,代表正義對着兇手開槍了。她死的很微妙,一生追求真相與公正的女人,卻以悲劇式的落幕。

去碼頭教堂的那天是修皓第一次接觸海的日子。那天清晨天氣陰沉沉,下着淋淅的雨。

大概是受天氣的影響,海水是深綠的,白色的浪花一排一排湧向山崖。教會屋頂的上方,憔悴的喬雪憶就站在修的對立面。她順手從外反鎖上了通往天台的鐵門,並慢慢步向屋頂的邊緣。

“等等!”連忙趕來的修皓整個人都撞到了門上去。

“一切都交給你了……對不起。”

“我們還有其他辦法……我……我已經聯繫過所長了!”遲來一步他用力敲打着鐵門中央的鋼化玻璃窗,儘管指關節已經開始出血,也沒法阻止他的衝動。說到底,這個可愛的律師一生都沒有低調過。只是這一次,她高調到讓人心痛的程度。

“我會幫你作證的!所以……給我回來啊!喬雪憶!”

“眼下的黑暗就像癌細胞一樣一點一點的侵蝕着我們。但是,你卻給了我希望。”她笑得令人惋惜。

那件委託只給她帶來了絕望。謀殺固然可怕,而當人內心深處有了無盡的黑洞時,有喬雪憶這樣的人舉起手槍,那隻會掀起更大的浪潮。

就像她此刻所面臨的一樣……那會將周圍所有的一切捲起吞噬。

“你閉嘴!給我過來!”他開始用雙手拍打着門窗,直到鋼化玻璃上留下自己血手印,“快聽話!”

“修皓,你是始終都是一個沒有才能的人。”她其實就在幾公分外,可惜修永遠都觸碰不到了。

“雪憶……雪憶!”

“所以你才可以成為任何人,或者成為我。”喬雪憶轉身離去,並背對着他。她微微張開雙手擁抱着寒風,面向遠方的星辰大海,大口呼吸着世界彼岸的清新空氣。

“不要……不要啊!不要留下我啊!”

“請原諒你的女友做了一個殺人兇手。”

上帝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處於人生彌留狀態的喬雪憶已經不能夠再從容地去尋找證據了。此前她是如此掙扎着做出了和自己以往的理念不相符的舉動,可以說是違背了她自成為律師以來所堅持的信念。

想到這裡,不能不令人覺得心痛。

“雪憶!!我求求你……你為什麼從來都不願意聽我的話!”

一次就好,懇求你聽一聽我的話吧。

“也許是因為我並不合格……”

若說自殺需要與生活決絕的勇氣,那麼活着也需要跟命運抗爭的勇氣。沒有誰比誰更勇敢。喬雪憶就是那樣認為,死亡才能讓她的靈魂不被踐踏。

“喬雪……喬雪憶!”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喬雪憶揚起淡淡的微笑,好像也在開始回憶自己的往事。這就是人生的終點,一切都緩緩拉下帷幕。她的身體微微往前傾,伸開的雙臂令身體擺成十字,整個人任由重力支配。

“若我不死,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懲罰。”

每一次無論是罪大惡極者還是身不由己者,她都會把殺人的傢伙作為犯罪來處理,因為這就是法律。當修皓看到在當初事務所虛弱地咳嗽的小女孩,看到那個精神矍鑠、能媲美偵探的傲嬌律師已經消失不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生命的不可思議。這段旅途的終點便是像他這樣,無助地看着戀人墜入滔滔巨浪,徹徹底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是啊,她謀殺,她掠奪了他人的生命;疾病也掠奪了喬雪憶的熱情。她制裁了兇手,民意又制裁了她。

每個人都無法輕視生命,無法與時間抗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