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海平日里並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事迹。無非就是……和白楊翻過一樓走廊的護欄?

“他為什麼這麼做?”

你問我為什麼。

因為要從會議室走到樓道口出教學樓還是有一段不短的路子。白楊經常這麼干,這點我知道。這既能節省時間,也不會因長期遲到而導致課程掛缺勤指標。

“總感覺,是重要的證據。”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讓我在意的。

炎熱的食堂里,唯一的難得見光景,便是蔚海頭上的天花板掛着了一片扇葉的風扇。我與白楊坐在蔚海的對面,三人一言不發的吃着午飯。除他們之外,周圍便是人聲鼎沸擠滿人的長飯桌,以及漫長的打飯隊伍和嘈雜的環境。

“活着到達食堂“這句話已經成了目前城東大學悄然流行的一個口號。

不是因為食堂距離很遠,而是因為如今“拖堂”這一風氣在大學中也很流行,使有些在翹首盼望下課的同時,還飽受飢餓的折磨。

因此有人發出這樣的號召,不知是出於譏諷還是無奈。

仔細想想,這也是導致了白楊長期從一樓翻護欄前往大操場的原因。

還有食堂的這些情況……你想嘛,之前天是熱過一段時間,正是因為在這樣,不少人的內心還是有難以發泄的怒火。而剛從球場訓練結束的體育生張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一臉惱火地坐在了蔚海身旁。他吃飯有着相當刺耳的咂嘴聲,我的不滿也只敢壓抑在心裡。

就在那時,蔚海放下了碗筷,朝着張強耳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四肢發達的白痴,你媽沒教你飯桌前的修養嗎?”

四肢發達這個詞對我校體育特長生來說,是絕對不能提的禁忌詞彙,並且校方也就這事表了態,絕不能用有色眼光攻擊不同專業的校友。

“所以說藝體生才是……”那時蔚海沒說完的話。因為他的頭上已經被人扣上了碗筷。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平日里一向隨和的蔚海為什麼就因為這事與人吵了起來?我也是藝術系的學生,他之前不也照樣很待見我嗎?

可能是因為之前張強在教學樓走廊抽煙被蔚海警告過的關係吧。可張強還是一飯盤扣在了蔚海的頭上,還打傷了蔚海。

於是,他被退學了。

“這就是我對張強和蔚海衝突事件的看法。”雨記一遍幫喬雪憶複述的同時,一遍將更多口頭內容記錄在書面用紙上。喬雪憶滿意地接過了她的證詞。

“謝謝。”她和她握了握手。

又離真相進了一步。

……

不久后,最後的庭審也即將開始了。

“屍檢報告都給你,還有我整理的線索。包括夏楠會議廳的氣體檢測報告,也都在這裡。”

“非常感謝。”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這裡,並且,那高挑而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記者群的中央。伊琳娜依裹着風衣,依舊對着攝影機自信微笑,很是泰然自若。檢察院的車輛緩慢停靠在前庭,喬雪憶也正站在車輛的後方,看着修被人押送至法院。

天色已晚,只是這一天過得相對以往顯得有些漫長。

擠過人群,她來到停留警車的地方。喬雪遙正靠在車窗外靜靜等候着她。她走到她的面前,與之交談着什麼。

“伊琳娜派人重新去了一遍你委託人的家裡。”喬雪遙從身後的公文包里拿出一疊密封好的文件,“我們在他的衣物里發現了夏蔚海的DNA。”

“怎麼會這樣?”喬雪憶接過報告,十分驚訝地翻閱着。

“她已經將這份證據上交給了法院。我不知道她會用什麼樣的手法來控訴被告,但我相信她一定會用這份證據把你逼到絕境。”

她握着證據紙張的手越發顫抖,“為什麼修的家裡會有這樣的證物……”

“你仔細想想,應該會想得起來這份證據存在的理由。”

“我想想……還是算了,法庭上應該會想得起來。”喬雪憶迅速將證據收進皮包。

“你叫我辦的事我也辦妥了。”她又將一份照片遞給她,“‘她’通話業務也查過了, 的確和你想的一樣。我已經安排人去帶她來了。”

“姐……辛苦你了。”

“最後一份證據,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喬雪遙再次從文件包里取出一疊紙張,紙張的最上方,被長尾夾所夾住的照片。

“這照片……這是康乃馨?”

照片所映照的,是一束嬌柔艷麗的白色花朵。

“這是勝負的關鍵,但切記,不要上交給法官,這樣伊琳娜也會有一份。”

“我懂了。可是不交給法院,這樣證據不就不合法了嗎?”

“沒有關係,這份證據不是要證明什麼……而是為了讓審判長,以及真相站在你的一邊。”

“我明白了。”

兩人都看了一下手錶,發現時間已經為數不多。喬雪憶轉身離開,漫步在法院的前庭。

“雪憶!”她叫住了自己妹妹,“武運昌隆!”

喬雪憶開心地豎起大拇指后,迅速穿過嘈雜的人流。

在前往正門時,她才發現,從法院建院到今天,這十多年風雨的淋灑,令法庭外的門窗早已腐朽。

那些扛着攝影機的青年們正踩在青磚鋪地的正門。

這時喬雪憶才察覺,其實法庭後院的角落飛檐有些傾塌了,檐瓦也脫落了,牆山很厚門窗很笨,牆面上長出一片片青色的莓苔。

就跟墳場的墓碑一般。她只好這麼想。自己的腳下,說不定正是數不清的亡靈。那些冤魂……那些冤魂的數量,從今天開始,便不會再增加。

喬雪憶是這麼給自己下決心的。她早已對自己擔保:決不能讓自己的委託人,成為這裡墓碑的一員!

伴隨着記者們的腳步,她低調地走進了法院大門。

時至夜晚七點。

一日法庭的庭審最終階段,即將開始。

跟着有節奏的腳步聲,她迅速從辯護人通道進入到了大法庭。大功率的燈光取代了白天的照明系統,刺眼的光芒在刻意覆蓋這間大屋子,似乎在展露法庭以往無法被人發現黑暗角落。

旁聽席的觀眾更加稀少,大概是時間點的原因,沒人會把自己的休息時間耽擱在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交鋒里。除了必要的媒體外,喬雪憶的身後早已是空蕩蕩的一片。

修正和之前一樣,被兩位法警夾在中間,屹立在被告席。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氣讓人不敢小看。

“全體起立!”法官入座后,開始大聲宣告。

明明沒有幾個人,但大家也依然嚴肅執行着法規。

“敬禮!”

彷彿回到了早上一般,喬雪憶重回了以往的自信。

“本次一日法庭,就‘高校生與教授被蓄意謀殺’一案再次開庭審理。若在剩餘兩小時內,控方未能徹底證明被告為本案真兇,那麼被告將以證據不足,無法構成證據鏈而無罪釋放。請問控訴方……”

“控訴方沒有異議、準備完畢,不要說沒用的開場白,直接開始吧。”法官話未說完,伊琳娜立即更換了之前絢爛的打扮,盤起了金色秀髮,身着再為普通不過的黑色西服。

法官有些懊惱的點頭,“請問辯方律師是否準備完畢?”

“辯方準備完畢。”喬雪憶脫掉了上身的大衣,將其鋪在座椅上,“開始吧。”

“看來這今晚是……最後的庭審了。”

“是的,審判長。”伊琳娜同喬雪憶一起點頭。

好似一位即將送別遠行的孩子一般不舍,法官有些惆悵地敲下了木槌。

“本庭宣布:正式開庭!”

伊琳娜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用手撫摸着桌角。

“呼……你能尋找到勝利的方向嗎?”她問道。

“什麼?”喬雪憶疑惑地直視伊琳娜。

“庭審的意義可不是那麼簡單。”

“我、我明白。”

“你這次想要徹底證明你的委託人無罪,只有一個辦法。”她的眼中閃爍着謎一樣的光,“那就是尋找到真正的兇手。”

“伊琳娜……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謝謝你。是你給了我重新正視真相的機會。”

“很好。審判長,我將宣讀訴詞!”

“批准。”

她拿起紙張,整理站姿。

“受害人白楊最新屍檢報告,就在我的手中。”

“巧了,我也有。”喬雪憶自信拍着證據文件。

“辯方律師,請仔細聆聽。”伊琳娜舉起證據紙張,開始了宣讀,“關於白楊的墜樓,我們都忘記一個重要的討論點:那便是他真正的墜落原因。因為某位目擊證人的死亡,導致該案件沒有在上午的庭審上繼續探討。受害人是自殺嗎?那是不可能的,請審判長閱讀一下受害人的屍檢報告。”

喬雪憶仔細閱讀着文件里的注釋,“睫狀體萎縮,視網膜變化性退性。原來如此,受害人有高度近視。”

“受害人因病,被同學背上了四樓會議室休息。緊接着,被告前往會議室,用某種手段令受害人死亡,再將其從四樓圍欄外拋下。受害人落入地面瞬間頭部開裂,於是便形成了鮮血蔓延的案發現場,最終、被告再慌張離去。”伊琳娜放下訴狀,鞠躬示意,“審判長,我的發言完畢。”

“沒有監控觀測到被告實施拋屍,控方發言無法成立。”另一邊的她拍着桌子,“‘某種手段’,這種控訴詞甚至意義不明。”

“教學樓的監控只拍攝到了三樓。但沒有關係,四樓的樓梯口與走廊都有監控,被告進出四樓毫無疑問,且沒有證據證明他未與受害人接觸。”

“這個監控文案本來就是一個很模糊的證據,只要沒有從下往上拍攝到被告親自拋屍,控方的主張就無法成立!”

“或許律師小姐家的監控儀是從下往上仰視拍攝。所以腦子再不好使,也請不要把望遠鏡當做監控儀。”

“你根本沒有關鍵證據,你的控訴就是推論!”

“那是監控的死角,這是你母校的問題。”

“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

“那我們回到今早的討論,一起看一看進入四樓的人員前後順序。”伊琳娜重新拿出監控錄像報告,“教授與輔導員不在場證明相互關聯,可以排除嫌疑。那麼,夏蔚海先生、白楊先生、以及您的委託人,通通都來往過四樓。我們算算這裡面誰還活着……只有被告誒!”

有股壓迫感朝着喬雪憶襲來。

“但這也說明不了白楊是被……”

“不。是恰好說明,受害人不會是是自殺,依然純在他殺可能。”

“你沒有證據!”

“什麼證據都有,就不需要一日法庭來判斷了。你已經在一日法庭上呆了快一天了,還不明白我們的工作目的嗎?”她輕輕一笑,挑釁般的指着喬雪憶。

她深思熟慮地回答道:“只要找到真兇就可以了。”

“你找得到嗎?”

“我能。我會把他引出來!”

伊琳娜冷笑幾番,“我也有辦法。我需要傳呼一位證人,來證明被告就是兇手。”

法官擔憂地看着她,問:“控方檢察官,還有兩個小時庭審就結束了,請注意時間,傳呼一位證人的手續需要大量……”

“不需要大量時間準備,他就在這間法院里!”伊莉娜快步走到了旁聽席的圍欄前,指着角落裡的某人。

某人就坐在那裡,不過早已失去以往光輝的風采。

“是你!你怎麼還在啊?”喬雪憶跟隨着她的目光望去,一臉焦慮地看着他問道。

伊琳娜充滿誠意地鞠躬。

“有請曾經的法學院講師,我們‘最優秀’的……羅競檢察官出庭!”

沒有太多人理她,整個法庭間只有伊琳娜一個人象徵性地拍着手,用虛偽的呼聲尋找了那位檢察官的身影。

他有些吃力地緩緩從角落裡起身。羅競早日的風光已不再,相反他成為了跟修一樣的憔悴狀。他快步走下階梯,腳步聲卻很輕,彷彿跟沒有了力氣一般。

來到證人席前的羅競,需要靠着圍欄才能勉強維持站姿。

“各位好,看來我不需要做更多的自我介紹了。”他像是在譏諷自己一般。

“我們的老朋友,來為我們作證吧。”

他們是想串供?熟悉問題再度浮現在喬雪憶的腦海里,不過下一秒她就否決了這個猜想。

伊琳娜……伊琳娜干不出這種事。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能夠確信,伊琳娜現在不可能跟羅競一樣操控證人與證詞。

正當這麼思考着的同時,喬雪憶的心反而能夠靜下來。

法官下達了命令:“證人,請對當日案件進行說明。”

不愧是老油條,做起證人也能這麼淡定。喬雪憶不知道羅競與伊琳娜到底會打什麼樣的牌。

“遵命,審判長。”羅競點頭示意。

“證人,請問你為何能夠判定,這位被告就是涉嫌謀殺受害人的真兇?”伊琳娜率先提問。

“正如我們之前所討論的一樣,事發當日,在四樓通道出現過的所有人,已經能夠通過兩兩證明的方式,相互排除很大部分嫌疑人。剩餘無法證明是否有作案時機的人,只剩下一位名叫夏蔚海的男性。”他振振有詞地發言。

“請問這位夏蔚海先生現況如何。”伊琳娜補充道。

“在我們徹底鎖定今日庭上的這位被告為嫌疑人前,警方曾調查過夏蔚海先生的行蹤。就結果而言,這位名叫夏蔚海的嫌疑人,已經在前幾日身亡。”

“他是怎麼死的?”

“被焚燒,疑似自焚。不過依然有被人謀殺的可能性……”

“等一下!”喬雪憶當即打斷,“憑什麼說人家是自焚?”

伊琳娜手舉報告,“死者DNA已與其家中的毛髮組織進行核對,結果是完全一致。而用於點燃自身的打火機,正好在現場找到,上面並未殘留多餘指紋。”

“他根本不是會自殺的人!”

“很難說,這位死者的父親曾在眾目睽睽下暴斃,而首要嫌疑人還是自己的摯友。警方也調查了其人的部分醫療簡歷,他還患有輕度的抑鬱症。所以自殺是完全說得通的。”

“好,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那你怎麼解釋:蔚海沒有謀殺第一位受害人的嫌疑?”

“啊、這個啊……”她若有所思地閉着眼,“其實,他是有嫌疑的。”

“什麼?”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憑哪點這次的被告一定要是你的委託人。那位死者或許才是真兇!”

“沒、沒錯啊,這正是我想說的!”

她像是打起算盤一般,以一種和善的眼神看向喬雪憶,但沒人能夠猜透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喬律師,我們商量一下吧。”

“商量?”她苦苦思索着伊琳娜話里的意思。

她這是要幹嘛?

“今天就這麼判好了。”

“……誒?”

“老實說,我手上有些證據,可以證明死者是兇手之一。就這麼判死者是本案真兇吧,然後讓你的委託人無罪,我就這樣認輸,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麼樣?”

“哈啊!?”

法官與羅競差點驚愕地後退兩步。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讓在場所有人無一不露出驚嘆之情。喬雪憶也愕然到半張開着嘴。

“你說……真的?”

“控方檢察官,你是認真的嗎?”法官代替眾人詢問答案。

“我是認真的,審判長。我願意撤訴,接受這份失敗。”

“這……如果您是證據不足,那撤訴是被允許的。辯方律師,您的意下如何?”

“那她的意思是,我這麼快就贏了?”

如此簡單?

“是的、就是這麼快。”伊琳娜笑着。

“我贏了……這就無罪了!”

一股夾雜着迷茫感的歡悅之情充斥在喬雪憶的身心。

“撤回控訴等同於無罪判決,在一日法庭上具有同等判決效力。”

可是,大法庭間卻徘徊着一股極為不協調的感覺。那是什麼?

伊琳娜依舊保持着善意的微笑,羅競對此事閉口不談。喬雪憶的心頭頃刻間產生極為難受的感覺,彷彿被黑暗擁抱。

違和感,極其強烈的違和感。這究竟是什麼……

“考慮清楚了嗎?辯方律師。”

突如其來的一塊糖就這樣塞進了喬雪憶的嘴裡。她望着伊琳娜充滿愉悅的臉龐,心中卻被不安所籠罩。控方所給出這這塊糖並沒有讓喬雪憶感受的甜味,反而有一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是的,是有哪裡不對。

她攤了攤手,“這麼好的條件就接受了嘛,頂多沒法找到真相而已,但你作為律師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真兇……伊琳娜打算以夏蔚海做真兇,然後以死無對證,證據不足為由釋放修。的確,大概看一下這對我來說是十分有利的結果。因為我作為本次案件的被告律師,我已經做到了律師歷史業績里的最高成績。

那就是當庭無罪,並釋放。

這個結果一旦報道出來,那麼對我的未來都是充滿希望之光的存在。我不會焦愁接不到委託,也不會為事務所的財政赤字而擔憂。我……喬雪憶將徹底成為知名律師,名揚天下。

沒錯。

本應該是這樣。

“被告先生,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吧,馬上就可以回到溫床,好好享受多次未有過的安穩睡眠。來吧、感謝我吧。”伊琳娜親切地關心着修。

“那、那謝謝……檢察官,我……”修很是猶豫,一會兒往辯護席看了看,一會兒又待在原地一動不動,“雪憶……這件事還沒有……”

“那我們說好了,各位朋友。”

自己該接受她的提議嗎?誠如伊琳娜所言,喬雪憶已經很久沒用睡過安穩覺了。

伊琳娜真的是來幫忙的,為了自己贏官司,為了她幫忙打敗羅競。

往好的方面想,確實應該是這樣。

可我……已經明白她本質了。

等等。

“等一下!”

眾人朝着那聲吼叫的源頭望去。激動不已的喬雪憶立馬舉手制止了伊琳娜。

“律師小姐!控方已經承認死者夏蔚海有作案嫌疑,並答應撤訴,判你的委託人無罪!你還想怎樣?”羅競趕忙發言。

“這是陰謀!”她大聲解釋道,“我已經想通了,伊琳娜所打的算盤!”

“哼哼……”

“伊琳娜·蘿萊德!你這個惡人!”

“哎……貌似被你識破了。”她嘆氣道。

“我懂了,控方檢察官,我問你一股問題,請老實回答我!夏蔚海在確認死亡前,是否被你們懷疑過?”

“你又猜對了。”她自然而然地聳肩,“的確,夏蔚海在檢察院的訴狀里,和你的委託人同樣是被告。因為這兩人依舊存在聯合謀殺受害人的可能性。”

“你想利用一日法庭,在這次案件上判修無罪,然後利用法案的‘不可二次起訴’做約束,以案件幫凶的身份再告他一次!這樣庭審又可以延後!我說的對不對?

“……恭喜你,猜中了。”

“卑鄙!”

“我哪裡卑鄙?這件案子檢察院告你的委託人是真兇,我倆證明他不是真兇,但沒有條案規定不能以幫凶的身份再讓他做一次被告。”

“你不僅打算以幫凶的身份告一次我的委託人,你是否還打算告他涉嫌謀殺夏蔚海!在另一場一日法庭上!”

“原來……這個證據都被你發現了。”

喬雪憶舉起某份報告,“死者夏蔚海的身上穿着不屬於他的衣物。這件衣物上還殘留着其他人的皮膚組織。這是我們被告所穿的衣服!”

“不會吧!”修大吃一驚。

“被告,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趕緊替自己開脫:“我想、我想起來了!我來學校時,穿的是蔚海給的衣服!我的那件、還在他那裡!”

伊琳娜指着她的臉說道:“真相是這樣的:被告害怕夏蔚海出賣自己,於是想辦法處理掉了他。我們在被告家中發現了可疑的衣物,衣物紐扣處殘留有受害人夏蔚海皮膚組織與被告和他兩人的指紋,所以控方堅信,這是死者夏蔚海的衣服。”

“不是這樣的。”修想要解釋,卻無能為力,“那件其實是……”

“因為受害人夏蔚海身上外衣的皮革與紐扣部分也有被告留下的指紋,鑒於指紋分布太多,處理起來太麻煩,被告只好將其擊暈,把對方衣物脫下,換上了被告本人自己的衣服。而被告的衣物鑒於棉綸材質關係,所以不會留下指紋。”

“不是這樣的!你手上那件蔚海的衣服就是我的!”

“這就是被告洗清自己嫌疑辦法。遺憾的是,我們依然在被大火燃燒后的殘餘布料里發現了被告的皮膚組織。這就是被告的作案過程,本來控方打算先結束這場審理,以後再控訴。可惜,看來我們還是要今晚結束。審判長,我的發言完畢!”

“本庭理解了,您的意思是,被告想處理掉指紋,才更換了死者的衣物。”法官答道。

“正是如此。”

“等等!我說真的!那件衣服真的很早就換掉的!”修儘力證明道。

喬雪憶看到狀態異常熱情的修,心中又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審判長,我建議聽一下被告的自辯!”她向法官提議。

“蔚海的衣服很早就在我這裡了。”

“什麼時候。”喬雪憶問。

“就是迎新會的那天!”

“你為什麼會跟蔚海換衣服……”

“我……”

“你說啊!”她很氣憤,氣憤這位被告總是不跟自己闡明全部狀況。

“是蔚海主意。而且那件衣服是蔚海的系服,我很羨慕……”

“你為什麼一開始不早說!羨慕個屁,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因為那件衣服……”修漲紅了臉,開始迅速組織語言,“因為那件衣服跟你的系服搭配看起來很像情侶裝啊!”

一陣尷尬的沉默瀰漫在法庭間。

“……哈?”喬雪憶也跟着漲紅臉,搞得在場不少人都懵了一下。

“不信就拉到吧!”

“就因為這個原因?”

“就因為這個啊!所以我一直不想說……”

“你白痴啊!”她很想上去一巴掌拍死這個從不配合的委託人。

“對啊,所以我才對這件事閉口不談!”他手足無措地指了指在場的所有人,“這件系服是雪憶你以前大學時期運動會才有的衣服,你畢業後學校求取消了做系服的規矩。我……我以前看過你跟蔚海一起穿這身衣服參加運動會時的照片……算了!”

“你要活生生氣死我!”

其實喬雪憶內心深處還是有那麼一絲高興。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伊琳娜依舊擺出高傲的姿態,“除非……”

“那你還要我做什麼解釋?”修並不畏懼她。

“除非你用開水燙……”

“你不信我還能怎樣。”喬雪憶聳肩打斷道,“反正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死者的衣物一定是案發時候被人換上去的。”

“啊!的確……”

“看吧,連目擊修作案的證人都沒有,你拿什麼來辯。”

“那你有嗎?”

“我……”

“你不也沒有嗎?”

她說得對。其實雙方目前都處於一個極為尷尬的局面,那就是進退兩難。不過令人難受的是,哪怕這局喬雪憶贏得了庭審,讓修獲得了無罪判決,伊琳娜也不會罷休,因為夏蔚海的案子並沒有得到處理。

“按照《無罪推定法》,你不能用這種訴詞反駁我的觀點。”

所以法庭上,伊琳娜沒有理由控告修謀害了夏蔚海,但庭審結束后,她一定會對夏蔚海的事件進行調查, 緊接着操控證人證詞,又或許偽造證據,再次將修送上一日法庭。

哪怕下一次修也獲得無罪判決,但連續上過兩次法庭做被告的人,一生清名估計也保不住了。

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那辯方律師有辦法指控新的兇手嗎?”伊琳娜問道。

她猶豫了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已經沒有時間了。不論修多麼不樂意,她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假設展現出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徹底獲得勝利。

“已經準備好了。”她對法官說道。

“準備好什麼?”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安排警方的事情多半也已經完成了。審判長,即刻起,我將申請一名證人出庭。只有她到了法庭,我一定能夠證明被告的清白!並且,我也會揭開夏蔚海的焚燒之謎!”

法官看了一眼控訴方,另一頭伊琳娜也象徵般的點了點頭。

“批准。”

她攤開了證據文案,大聲說道:“有請證人,羅競檢察官的獨生女:羅斕出庭!”

證人席的羅競詫異而懊悔地注視着喬雪憶,不一會兒,他自覺又埋下了頭,雙手捂着臉,彷彿一邊感嘆着,彷彿一邊早已接受了這一切。

……

法庭外,喬雪遙推着羅斕的輪椅,漫步在法院的後花園。隨着傳來的淡淡花香,空曠的花園顯得那樣寧靜。在黑色的籠罩之下,花園的景色有了別樣的風味。青苔經過腐蝕,貼在牆上,像一塊塊的黑斑。

她每次來到花園,就會聞到腐木和青苔的氣息。老藤的葉子又密又濃,遮得滿院子蔭暗的不行。不遠處的白線里停着幾輛車,雖然不知道是誰的車,不過花園這邊設立車位真是難以置信。

警員輕聲走到她的耳邊,對她說著什麼。喬雪遙點了點頭,溫柔地推着羅斕的輪椅,從坡道上進入了法庭正門。

伊琳娜與喬雪憶法庭外的走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證人席旁的幾位法警紛紛來到出口前,為前來法庭的人員打開一門通道。開門的那一瞬間,一切都顯得那麼沉重。法庭中央再次陷入死寂,在哪裡,有着能夠宣告庭審結束的人群們。

幾位公安人員的最前方是身着警服,極其冷靜的喬雪遙。

伊琳娜也看着她,臉上依舊掛着冷笑。

與以往不同的是,喬雪遙並非一人前來,而是與她所推着的輪椅上的女性,一同來此揭露真相。羅競想要前去幫忙,卻受到了來自法警的粗魯阻攔。喬雪遙向羅競擺手拒絕,希望他能夠回到旁聽席,不要干涉這裡的一切。

那位輪椅上的少女與她身着的白色連衣裙形成鮮明襯托。那是臉色冷若冰霜的羅斕,她正面無表情地被人推上了證人席。

她的眼眸中,有着難以形容的一切。沒人能夠猜透她。

“你好,雪憶。”

“你好。”

“雪憶,這是我第一次上法庭看你戰鬥的身姿。”這位摯友一如既往地向她微笑,“我一直都希望能在庭審中看見你,感謝你姐姐給了我這個機會。”

“羅斕……”她有些難受,胃裡被鼓搗般的翻騰着噁心感。

“真是的,別擺出這樣的表情。不過我很開心哦。”羅斕開心地笑着,“聽到警員哥哥們說我能來旁聽時,我真的好激動!”

喬雪遙沒有再繼續推着輪椅。她將輪椅的扶手交給法警后,便自覺站到一旁。羅斕還戴着父親羅競送的白色圍脖。在旁人看來,她好像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來到法庭十分開心。

“羅斕,你知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嗎?”喬雪憶難受地問。

“誒,不是旁聽嗎?”

“我需要你的證言。”

“啊,是作證嗎?”她吃驚地捂着嘴,“還有這麼刺激的事情?”

“證人,請告訴我們,你的姓名、年齡、職業。”法官提議道。

“哦哦,好的……我叫羅斕,21歲,職業是……一位即將死去的病號。”羅斕的笑容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光彩的掛在臉上,彷彿在訴說一段自豪的往事。

喬雪憶心中一陣絞痛,很想當場哭出來。可是她忍住了,也儘可能不讓想法暴露在臉色。

“雪憶,你能做我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她笑道。

“可是,我這個朋友不夠格。準確的說,正是因為是你的朋友,我才覺得,得讓你重新認識這一切。”她不安地看着羅斕。

“嗯?你在說什麼?”

喬雪憶仰望着法庭的穹頂,幾秒的后,她問着羅斕:“我想問你一些事。”

“明白了,如果能幫到雪憶的話,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請開始詢問。”法官點頭批准。

她沉默了一會兒,正當要開口時,自己的感性又壓制住了理性。她覺得在正式詢問前,應該還有一些事情得問清楚。喬雪憶放下了手中案件資料。她已經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了。

她關懷地問道:“羅斕,你覺得,自己的人生,足夠幸福嗎?”

伊琳娜率先舉手妨礙,“反對,辯方律師提問與本案無關。”

“拜託了,伊琳娜……讓我問完吧……”這是喬雪憶有史以來,對法官之外的人呈現出了九十度的鞠躬。伊琳娜十分困惑地看着她,沒有再進行過多的發言。

“審判長,你覺得呢?”她將疑惑丟給法官。

“如果對庭審有利,那就讓她問吧。”

“謝謝審判長。”她繼續轉向羅斕,“羅斕,近來幾日過得如何?”

“很開心就對了,如果病好起來就真的幸福了。雖然這個奢求有些遙遠。”

“可是,好不起來了對吧。”

“為什麼這麼說呢?”

身後的羅競好似臟被一下挖空了。他極度沮喪的捂着臉,沒有看任何人。

“因為, 你得的是……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

“……呵呵。”羅斕還是微笑着。

“俗稱:艾滋病。“

她兩眼空洞地看着喬雪憶:“是又怎麼樣?”

“這就是一枚定時炸彈。”

她垂下了眼帘,揚起嘴角,輕聲說著:“竟然被你知道了。”

“抱歉,調查了你和你的主治醫生。”

“不過我還沒有放棄啊,我覺得下一秒世界的某處就會有治療艾滋的特效藥誕生。”

這是毫無邏輯的推斷。正常情況下,喬雪憶覺得自己一定會這麼說。

“我是真的很想讓你看看今晚煙花。不過,我也擔心你會感冒。在艾滋病的情況下感冒會很不妙的啊。法庭也不是那麼暖和,對你身體也不好。謝謝你為了我來作證人。”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嗎?”

喬雪憶鼻子酸了起來,她強忍着什麼,繼續說:“沒錯,所以我才要問你。”

“嗯,問我什麼。”

讓這一切結束吧。

“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