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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是一座夢幻般的城市,幸運的人們會帶着夢想,步入這紙醉金迷的桃源鄉,帶着眾生羨慕的眼光成為上等人;不幸的人們則會踏入那黑到骨子裡的深淵,掙扎在這座城市的巨大陰影下,直到學會目露凶光地生活。

拿自己的未來豪賭在這座城市之下,這種做法未免太過魯莽?

所以……自己又會成為何種人呢?喬天成望着後視鏡,如此捫心自問道。

“小夥子,要到天門廣場了。”兩鬢髮白的中年司機饒有興緻地說對他說。

被毫無意義的思考壓得喘不過去,喬天成打開了車窗,享受般地吸着這裡的空氣。

“真好啊……”他感嘆着。

長安街外一片翠綠,春意盎然的景色讓他久違得覺得愜意。

司機很不屑,“霧霾天有什麼好的?”

“我們那裡的天其實和這裡一樣,談不上好但也談不上壞。”

“你是哪裡人?”

“城東的。”

“南方人啊?那可真遠!說起來,十年前的北都還不是這樣。那時候我在朝日區,抬頭就是藍天,長安街的房還沒有限購,公路永遠一帆風順,一切都是那麼令人嚮往。當然,我本以為這樣的未來會持續下去。”

“是嗎……”

忽然,司機握着方向盤的手略微顫抖,“直到‘司法改革’到來的那天。”

他的話語中能聽到哽咽聲。喬天成理解司機的感受,但在他這樣的立場上,實在是不好多安慰什麼。

“小夥子,你這麼年輕就來北方,是來讀大學嗎?”他又問。

“我是來上班的。”

“上班?你這個年齡的話……”

“我已經二十一了,去年在大學修完了所有學分並提前畢業,今年年初通過了司法考試。”

“司法考試,這麼說小夥子你是律師?”

“不不。”喬天成堅定地搖頭。

“那您是?”

他低聲說著:“是‘檢察官’。”

剛一說完,司機便倒吸一口涼氣。喬天成明白他為何會緊張,也明白他為何會透過後視鏡,用仇視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這些年來,社會上的百姓對檢察官這一職業的態度並不算太友善。尤其是身處北都的朋友。

“你到哪裡下車?”果不其然,司機已經不想再將他載下去。

他斬釘截鐵地回道:“朝日區,北都中央檢察院。”

說罷,司機猛踩下油門。發動機的喘息讓他意識到車速正在加快,對此他並不感到驚訝,倒不如說,司機不對他抱有敵意,才是最令人吃驚的。

“你知道為什麼司法改革后,國家會特意降低新一屆檢察官的年齡下限嗎?”

“我不知道。”

其實他知道,但問題的解釋從他口中說出實在是不太好。

“因為上面的人都在‘生病’。”

“原來如此。”

“這樣病症就像當年的非典一樣蔓延至全國。所以,國家才需要你們這樣一批人。”

此時喬天成還沒察覺到,司機的呼吸變得非常急促。

“我對檢察官的制度並不是太過了解,只知道檢察長說這裡工作保證五險一金,每個月也有可觀的收入。”他說。

窗外的狂風刮進了車內。

沿途他們的車輛經過了明十三陵、八達里長城,接着穿過一條長達數百公尺的林蔭大道。這裡種滿了楓樹,榆木,以及殘存至今的舊房舍。

正當喬天成還在感慨大城市之美時,司機卻緩緩開口:“你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為什麼國家會選擇你?”

“可能是……”

“別裝傻了,你們這堆傢伙就是一群沒有人性的野獸!”

“你這咋說話的。”

“世間所有的利慾與恐懼都會將愛國心下蕩然無存。這不是你當年的宣誓詞嗎?”

他踩下了剎車,喬天成的身子藉著慣性猛地撞上了副駕的沙發後方。

“老師傅……這可不是一般的出租車司機該有的發言。”

頓了大約幾秒,司機才自顧自地回憶起往事:“十年前,我女兒在夜街上被兩名男子無辜施暴。”

“……”

“由於太過恐懼,她拿着書包里美工剪捅向了其中最為年輕的一個傢伙。”

為什麼要跟我講這個?他心想。

“施暴者因失血過多身亡,我的女兒也被送進了監獄。”

喬天成坐起了身,將手扶在了車門握把上,並仔細注意起了來往車輛與行人。

“你想說你女兒是正當防衛嗎?”推開了車門后,他才冷冷地說問。

“這難道還有爭議?”

“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一名女性有力氣與兩名成年男子搏鬥卻不第一時間尋求警方幫助,最終導致一人死亡一人重傷,這連防衛過當都算不上,只要她意志清醒,這就是蓄意謀殺。”

一股怒火點燃了司機的心窩。

“你放屁!”

他的大吼當即打斷了喬天成的發言。

“我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呃,那場案子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你沒有必要朝我發火。”他連忙安撫司機。

他並非怕是他對自己怎樣。

而是喬天成的理智在告訴自己,正常人在這種情況必須這麼做。

單純地為了維持人性罷了。

“那個檢察官什麼都知道,他明明有機會救她…他明明有機會救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也有機會脫離現場。

喬天成默念着,雙腳踏出了車外。

“可他偏偏用最嚴格的訴詞下達裁決書!他說我女兒有犯罪預兆,必須儘快從社會上剷除……就是因為……他是一名檢察官……”

“先生,我們要做的只有公正,就僅僅是公正。”

公正難道一定得是正義?他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

“那個檢察官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樣。”

司機熄滅了引擎,出租車停在了中央大道旁。

喬天成沒有理會司機的牢騷,而是抬頭一看,發現了公路的隔岸有一棟掛着國徽的潔白巍峨大樓。

“請你下車。”

他關上了車門,並對司機鞠了一躬。

“如果你是當年那位檢察官,你會怎麼做?”司機的雙眸凝視着最前方的車道。

“……請問您女兒那時多大。”

“十八歲,剛讀大學。”

“那我一定會維持那位檢察官的判決。”

司機一愣,惶恐臉立即轉向了我,“為什麼?”

他的眼神里早已經沒有了怒火,更多是只是無奈與絕望。

“為了國家。”喬天成面無表情地答道。

……

“為什麼要做檢察官?”

“為了國家治安,為了伸張正義。”

他回答得如此冠冕堂皇。

“是否願意為事業奉獻上自己的一切?”

“我願意。”

“從今往後,你的內心只有兩個字——愛國。”

一位面試官點了點頭,朝喬天成的簡歷上蓋了章。一個月前的那一刻,他面露微笑向他遞迴了簡歷。這時喬天成才想起來,當時面試官的那一笑,內容實在是太多了。

直到他邁上檢察院台階的這一刻,才難得的發覺到,自己心中竟然誕生了一絲迷茫。

“咦?”

繼續邁進的同時,喬天成右腳卻在不經意磕碰到了某樣物體。他的臉迅速朝下,向著台階摔了過去,鼻樑緊貼到大理石瓷磚上,撞得十分厲害。

火辣辣的刺痛蔓延到了整張臉。

“疼疼疼……”

他揉着鼻樑,翻過了身子,有些不耐煩地坐在台階上。這時,喬天成頭上的太陽則被遮擋,自己的身子忽然處在了漆黑之中。回過神后,他才發現自己正被籠罩在某人陰影之下。

本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台階一角才摔倒,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人為導致出了這一切。

這一切令他本能地去想,可能是有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時喬天成才發現,陽光下的階梯扶手旁,最吸引人眼球的無非不是自己正前方出現的那一頭耀眼的金髮。他定神打量一番,發現金髮的主人正是身前看似剛成年的少女。

由於她面容姣好,從不同於亞洲人的鼻樑以及蔚藍色的深邃眸子,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名外國人。

“你幹嘛要把腳伸出來?”喬天成怒斥了一番。

如果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還好。只是,由於她靠着扶桿,滿不在乎地伸着腳,喬天成才會這麼說。

讓喬天成的鼻子差點被摔成骨折的罪魁禍首,就是這隻包裹在黑色蕾絲裙下的小腿。

他再次抬頭質問:“問你話呢!”

好似在特意彰顯自己的成熟一樣,少女身着蕾絲花邊的白色襯衫,系著OL才會使用的黑色小領帶。值得一提的是,她的頭頂還在戴着印有天秤的警帽,這都不是喬天成能在這個年齡段的女生中所能看到的打扮。

只是那緊皺的眉頭,令這位他國麗人的表情略顯猙獰。

少女蔑視般地說:“什麼時候法律規定,人不能在這裡的階梯上伸出腳了?”

“原來你會說中文?”

“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本小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擺出了一張怎樣的臉。既然少女都這麼說,那自己的表情應該很輕蔑吧?

喬天成很無奈,他真不想不通眼前這位大小姐,是從哪所外國人開辦名媛學校溜出來的女生。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說,還特別沒有素質。

“沒有法律規定,這就是不成文的規矩,跟個人素養有關。”喬天成拍了拍大腿上的塵土,重新整理好了西裝,“小孩子快回家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時間,一臉不快模樣的少女繞過了幾層台階,狠狠地擋在了喬天成面前,阻止了他前進的腳步。

“你又要幹嘛?”他不耐煩地問。

“你剛剛有說我是小孩子吧?”

“難道您還是大孩子?”喬天成譏笑一陣,指責道,“哈哈,說這話的時候,您先看看自己那一馬平川的胸腹吧。”

她用力咂舌,“想不到堂堂中央檢察院,竟然會收這種狗眼看人低的下流檢察官。”

一向淡然的喬天成也變得有些怒髮衝冠。

“不服你就考進來啊!我這時第一天上班,小屁孩別擋我的路!”他大步向前,魯莽地推開了眼前的少女。

頭一次跟小孩發火,真是難堪。他不由得這麼評價自己。

少女再次生氣地繞過他的身子,極為不悅地望着喬天成的身後。

“第一、我不是小孩,我已經十七歲了!我叫伊琳娜!伊琳娜·安德烈維奇·尼科諾夫!”少女朝着他的背影嚷嚷道。

喬天成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了看她臉上焦慮的神色。

“這是我職業證明!”伊琳娜從懷中掏出一本印有國徽的茶色皮革執照,輕拂自己的秀髮,“所以第二、我才不是什麼學生!你也別把自己當塊寶,我從一開始就跟你一樣……是今天就任的一名檢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