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每當修皓中午從教學樓離開后,都會從走廊上望見操場後方的喬雪憶抱着一疊文件袋,靜靜地坐在長凳上等待他的到來。

她穿着雪白的花邊襯衫,黑色的絲絨短襖披在她的身上,全身未搭有配飾,卻讓個別男生看得欲罷不能。而喬雪憶則望向不知盡頭的遠方,神色漠然。

直到修皓的出現,她才揚起淡淡地笑容。

人們總說大學裡要談一場戀愛,這不無道理。

“中午好啊,雪憶!”他走下樓,朝不遠處揮了揮手,喬雪憶也愜意地站起了身。

他深刻理解到,如果沒有她的等待,自己這大學四年的日子,無非就是一些人來,一些人走罷了,任憑人流涌動,仍是孑然一身。

直到有人願意懷有愛意地走近你,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修皓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

作為曾在班級里自詡“資深”遊戲玩家的他,頓時覺得那邊的虛擬世界已經不值一提了。這是他不曾預料到的事。修皓認定自己可能會在遊戲的陪伴下走完一生,但就結果來看,其實並不是那樣。

“今天的課程感覺怎麼樣?”她走上前詢問,並與他肩並肩走向了食堂。

“沒有多大問題。你葯吃完了吧,身體好點沒?”

“已經沒事了,”為了顯示自己的健康,喬雪憶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倒是你,社團那邊的事你處理的怎麼樣了?”

她指的是幾天前聲稱要幫藍遙拉外援的事情。想到此事,修皓頓時覺得無可奈何。

“不太理想。”他一臉無助的模樣。修皓一度詢問自己同年級的熟人,回答無一不是“不想參加校慶”“沒才能不會去報名”“不感興趣等等”。

喬雪憶疑惑不解,“為什麼大家都沒什麼熱情,我在學校的那兩年情況可不是這樣。”

“可能是我身邊的人已經大二了吧。人經歷過一次的事情,心中就不會再生出新穎感。”

“你有去一年級找過人嗎?”

“藍遙都說她找不到了,我怎麼可能會找到。”修皓聳了聳肩。

以他的人緣關係來為社團添加新丁,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喬雪憶了解修皓的交際圈,直接說出事實還是太傷人了。

“這樣啊……”她假裝一無所知地點着頭。

“這樣就好啦,新聞部參加不了比賽,就不去參加啦,我贊同藍遙維持現狀的提議。”

“我只是……替她感到遺憾而已。”

“她的大學生活可不止於校慶的。”他安撫地說道,“這並不是她的全部。”

沒錯,這只是一場校慶活動,參加與否並不能決定她大學生活的價值。

認可了修皓說法的喬雪憶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說得也對……於是只有放棄了嗎?”她說。

好似自問自答般,她在內心告誡自己不要再給修皓添麻煩。

“乾脆別提這個了,距離校慶還有一個多星期呢。”修皓迅速轉移了話題,湊近到她的耳邊悄悄說,“說起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都在屋子裡玩什麼?”

他希望能和女友一直保持着一個可以聊下去的話題。

雖然以上的話是明知故問。根據對喬雪憶的了解,修皓覺得就算她在屋子裡發獃都是有可能的。

“翻閱以前的案件卷宗啊,複習相關的刑事法案規章。沒事的時候,就躺在床上發獃。”

“真是有你的風格。”

看來她的心情已經好轉了不少。修皓想着

冬日的霧氣瀰漫在大地,像一層薄紗,把校園圍了起來。

大量的人流從教學樓湧入進了就餐區,修皓與他們擦肩而過,直走到食堂正門時,喬雪憶一下看向了就餐窗口的一家火鍋店,接着突然止步。

她興奮地提議道:“對了,今天去我家吃火鍋吧,我買了一些底料和時蔬。”

這是她第一次把出租屋稱之為“家”。

“怎麼這麼突然?”

“就是特別想吃一次。”

修皓疑惑了一會兒,“你是什麼時候把這些東西都準備齊了?”

“不同口味的便當我挨個吃了一遍,食堂的菜色不是很能提起我的興趣,所以就決定乾脆自己動手。”

“你在大學的兩年能熬過來,還真是辛苦你了。”

此話一出,她就悲傷地垂下眼帘。

喬雪憶冷冷地說:“那兩年,每天晚上我都會去雪遙家吃飯。”

糟糕!修皓意識到自己提到了不該提的事,立馬捂住嘴,朝她低下了頭。他才發現自己的表達又一次不經過大腦,在她關係網裡的人,任誰都知道,喬雪憶並不喜歡別人隨意提起那兩年。

“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沒事,不要太介意。”她落寞地笑道。修皓知道,喬雪憶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在強顏歡笑。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他一邊這麼想着,一邊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抽了自己兩個耳光。

修皓立即把話題轉移開:“我、我去買幾聽可樂和凍啤酒!吃火鍋沒這些東西怎麼行,必須讓你好好享受這段休假。”

“我喝礦泉水就可以了。”

“到公寓那邊的便利店一塊買吧。”

“嗯。”喬雪憶爽快地答應了,“那好吧。”

她愉快地牽起了修皓的手。

大約十分鐘的時間,兩人漫步到了大學社區。在民營的便利店簡單選購了幾瓶飲料和果味啤酒後,喬雪憶便帶着修皓進入了公寓樓,在四周無人的一樓走道中央乘上了電梯。

“果然得買點海鮮才行。”她忽然開口。

“對啊,吃火鍋怎麼能沒有海鮮。”

“要不去一趟海鮮市場吧。”

“可我們都到家了,市場在都市內,離這裡可有五六公里啊。”

“打車的話其實很快。”

兩人頭上的電容屏在顯示着代表樓層的紅色數字。

談笑過程中,電梯已經到達了13樓。

當電梯門再次打開的一瞬,喬雪憶好似聽見了什麼聲音。

“這是什麼?”她困惑地問。

耳邊傳來了微弱的曲調。喬雪憶感覺這個歌謠時曾相似,可終究難以記起是從哪裡聽過這段音樂。

“好像有人在放音樂?”修皓跟着豎起了耳朵了。

這段音樂是出自電影里嗎?還是音樂劇中?她已經分辨不清了。他倆走出了電梯,開始放慢了腳步,挨家挨戶地尋着陌生的旋律。

唯一確認歌曲的辦法,便是聆聽。她可以肯定,是某個房間內,有人在唱着歌。

1310號房、1311號房……

歌聲拖得很長,因此能聽得很遠。雖然隔着牆人還沒看見,但已經先聽見了歌聲。歌聲還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路過1312號房間時,歌聲愈加清晰。

“果然是有誰在……唱歌吧?”修皓撓了撓頭。

喬雪憶覺得不對勁,趕緊離開了1312號房,朝着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屋子前進。

“When we've been there ten thousand years.”

房間里不間斷傳出了這樣的歌詞。喬雪憶將歌詞記了下來,在心中反反覆復默讀。

“這唱得什麼意思啊?”對英文不太熟悉的修皓擅自對她發出了提問。

“Bright shining as the sun.”

曲子裡帶着女性特有的嗓音。

歌聲在數秒后迎來了結尾。最終,喬雪憶在某間屋子的玄關前,完整地聽見了歌詞與旋律。

她不自覺地翻譯起來:“‘人生在世已逾千年,光芒何等耀眼’。”

“等等,是這間屋子!”修皓詫異地喊出聲。

“We've no less days to sing God's praise.Than when we first begun.”

歌聲出自1313號房內。

“‘齊聚吟頌天賜恩典,從今萬世流傳’。”

兩人的身前,是喬雪憶最近所居住的屋子。

“這是我們住的地方!”修皓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衝上了前去。他覺得自己與女友的二人空間被陌生人踏入了,這讓他實在難以容忍。

但喬雪憶卻伸手攔住了他,將其推至身後。

“你仔細看看門鎖。”她指着防盜門的鎖芯,“沒有被人惡意撬開過的痕迹,中介之前也說過,能打開這道門的除了他們的人就只有——房東。”

在聽見“房東”二字后,他頓時冷靜了下來,“這麼說是屋子的原主人來了?”

“基本上就是這樣。”

“那她……閑着無聊就在我們的客廳唱歌?”

“其實我倒無所謂。”

還真是一位閒情逸緻的屋主。她不禁心想。不過修皓覺得房東的行為實在有失妥當,沒有與租客聯繫而是直接到別人家裡肆意走動,有點觸犯個人隱私。

合同上也明確指示過,租房期間甲方是不可擅動乙方的個人財產,如果家裡有什麼東西失竊,那他一定會懷疑到房東身上。

“別想的太複雜。”喬雪憶像是猜到了修皓的想法,輕聲對他說,“盡量往好處想。”

“說得也是。”他一口深呼吸,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

喬雪憶淡然一笑,“我們進去吧。”

她把鑰匙插入了鎖芯。眨眼的時間,門被她打開了。喬雪憶推門而入,修皓也緊跟其後。兩人在玄關處放下了裝有飲用水的購物袋,驚愕地盯着正前方。

綁着栗色馬尾辮,身穿粉色連帽羽絨服的高挑女性也聞聲轉過頭,直勾勾地望向他倆。

曾被喬雪憶評為身材宛如偶像般凹凸有致的女人,此刻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喬律師,果然是你!”

“白、白莉婭小姐?”她震驚地叫了出來。

“是你?”

名為白莉婭的女性與喬雪憶有過幾面之緣。修皓也認識她,沒錯的話她是雨記的朋友,曾多次出入過新聞部。上一次看見她時,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久不見啊!”她激動地走上前。

“距離上次採訪結束,大概一個多月了吧。”喬雪憶感慨着。那時候剛結束完與自己有關的那場庭審,修皓一回到學校就被雨記拉進了新聞部。白莉婭也是那時候與修皓相識。

而喬雪憶也是在那時接受了白莉婭的採訪。不過在修皓看來,喬雪憶為何認得這位自稱“記者”的女高中生,他是無從知曉的。而且喬雪憶從未對他講過。

白莉婭欣喜地招呼道:“還有阿修前輩啊,中午好,很少看兩位走在一起。”

“你倆是怎麼認識的?”修皓問。

“這就說來話長,先坐吧,別客氣。”她替喬雪憶招呼道。白莉婭完全把這間屋子當做了自己的家。雖然事實上房子確實有可能是她家的財產,但修皓並不接受她的這種語氣。

一旁的喬雪憶沒有多想,一聲不吭地坐在了沙發上。

雖然有很多可以寒暄的時間,但她還是直接聊起了重點:“這麼說莉婭你來這裡,肯定跟租房合同有關吧?”

“沒錯,我就是合同里的那位房東。”

“是嗎?話雖然這麼說,但我覺得你壓根沒看過那份合同。”

“唉?為什麼這麼說?”

“合同上不是有我的署名嗎,你要是提前看到了我的名字,在方才見我的時候就不會那麼驚訝了。”喬雪憶百般無奈地攤手。

這段沒法反駁的推理被她毫不含糊地講了出來,白莉婭先前還極為誇張的表情一下變得有些汗顏。

“哎呀,被拆穿了。因為中介只跟我講了住這裡的人是某位喬姓女子,而且是法律工作者。”

“為什麼不和父母一起來呢?”

她清楚地知道,那份合同的甲方署名權只在白莉婭父母身上,跟白莉婭絲毫關係,真正的房東應該是她的父親。

她父親為何不親自來交付簽署完畢的租房合同,原因喬雪憶和修皓都不想深究。

“嘿嘿,果然瞞不過喬律師。”白莉婭吐了吐舌頭,搞怪般笑了笑。

喬雪憶調侃道:“哪有高中生就當房東的說法,你真要握有這間屋子的房產權,那可就是大事了。”

“沒想到喬律師真的會選這間房。家裡一直愁租不出去,所以才壓低了租金了。”

“就因為是凶房嗎?”

“是啊,上一個租客自殺了。跟我們家沒關係,真的!”她慌張地擺着手,但語氣卻有些輕描淡寫。

“我也沒有懷疑你。”

“呼……之前已經被很多警察問過話了,現在面對律師難免有些緊張。”

“安心吧,律師又不會逮捕你。”

“可很多律師雖然表面上當著辯護人,私底下卻做着私家偵探的工作。”

“很多律師在做偵探,誰跟你講的?”

“電視劇啊。”

“唔……要真是這樣,我若要調查一些案件,就不會這麼難以下手了。”喬雪憶再次扶額,用玩笑般的語氣壓抑着內心的壓抑。

修皓見狀,率先轉移開話題:“先做正事吧,把合同給我們吧。”

這種時刻還繼續談論工作的話題,喬雪憶的休假不就到此結束了嗎?他如此想到。

“哦哦,好的!”她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文件袋,遞到了喬雪憶的手中,“過目一下吧。”

“沒事,我信得過你。”喬雪憶看也沒看,就將合同扔在了沙發上。

她開心地豎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喬律師。”

“對了,我現在倒是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大概需要莉婭你的幫助。”

“什麼事啊?如果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可以提供勞動力,算是還你上次在事務所進行免費諮詢的人情。”

免費諮詢?白莉婭什麼時候跟喬雪憶這麼親近了?修皓不由得這麼思考。

“首先,這種時候就別叫我喬律師了。”

“那叫什麼?”

“你不是想進城東大學的法學院嗎,那你可以倒是叫我學姐。”

“學姐這個稱呼總讓我想起歐陽前輩……”

“歐陽前輩?”

“歐陽雨記啊,新聞部的部長。”

修皓一拍腦門:“原來雨記姓歐陽啊,我們還從沒聽她提起過。”

“就叫我喬學姐吧。”

他再次插嘴道:“你還真是喜歡別人稱呼你為‘姐’呢,要不我以後也……”

“你先閉嘴好嗎?”

“好……好……”他羞愧地撇開眼睛。

“剛剛的歌,是你唱的吧?”喬雪憶很認真地凝望着白莉婭,彷彿是在確認一件很重要的事。

事實上在修皓看來這件事並不重要,壓根不值得喬雪憶擺出工作時才有會有嚴肅模樣。

“嘿嘿嘿,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想唱歌。”白莉婭嬌羞地捂臉。

“而且還是《天賜恩典》。”

“喬學姐也知道?”

她說:“我很喜歡這個曲子。”

白莉婭驚呼一陣,“哇!這麼巧,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喜歡古典音樂。比起流行歌曲,古典歌更有一種沉澱感,喬學姐應該知道那種感受吧?”

喬雪憶坐正了身子,乾咳嗽了兩聲。她清着嗓子,下定決心將心中的請求告知白莉婭。

“既然如此,看在我們同為古典音樂愛好者的份上,我有一個請求。”

“是要聽我唱歌嗎?”

“不止我要聽。”

“對哦,還有阿修前輩。”

“也不限於他。”

“難道……要把歐陽前輩拉過來。”

“我直說了吧。”她走到白莉婭正前,雙手拍着她的肩,“下周會有五十周年校慶,學校會在屆時舉辦百團爭霸賽。”

“嗯嗯,我知道,到時候我也會來玩。”

“我希望你代表新聞部,參加這場盛大的演藝活動。”

“哦哦……要參加演藝嗎?”白莉婭心神不定地琢磨着校慶二詞。

“所以主唱的位置就拜託你了。”“我要當主唱了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