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其实不是平静的。
在永远见不到光线的阴暗水层下面，有水草随着暗流如水妖一般猖獗地舞动，倾吐着千年百年不变的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凄厉的喊叫仿佛要撕开人的胸膛，久久不息的语音如同冰冷的寒水渗进到人的血液骨髓，苍白到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扭曲得让人心寒。
平静的海面忽然搅开一阵剧烈的水花，接着从水底扑扑地腾上来一连串银白色的水泡，顷刻又恢复平静。
在那之后的某日，市警察局门口——
「如果方便的话，请随时保持联络通畅」
「好的，我知道了」
面前站着一个长相青涩的警察。
他一脸认真地嘱咐着我，如此真挚的态度，我当然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嗯，你能理解就帮大忙了，也许之后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关于这点也希望你能理解」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又吞吞吐吐地说。
「毕竟……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很快点了点头。
「放心好了，只要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情，我一定会认真配合的」
「那就太好了，我在这里提前感谢你！」
见他这副高兴的样子，我不禁苦笑一声。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解决……」
提到这个话题，年轻警察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这当然，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提前做好有可能发生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
他的话让我当场哑口无言。
所谓「心理准备」……我也不傻，知道他的意思。
只是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毕竟……连一点证据都没有看到，就让我接受最坏的结果，未免也太牵强了。
见我情绪低落，年轻警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冲我抱歉地笑笑。
「抱歉……是我不该说这种话的」
「不用道歉，我没有觉得你说的哪里有问题，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我如此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
但心里的难受也是无法避免的。
在这件事情彻底过去之前……我要一直承受这种事情吗？
「那就这样吧……」
正当我想走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拦下了我。
「需要我送你吗？其实也没什么，你有权利享受这个服务」
「……不用，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急着回家」
「你想在这附近逛逛吗？」
「不……暂时还没这个打算，硬要说的话，我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里」
我如此说完，年轻警察也跟着露出苦笑，似乎是觉得很难办吧。
才不是这样，觉得难办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一旦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要想办法弥补，这么耿直的性格真让人不好应付……
对此，我只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无奈。
「没事，不用管我，去忙你自己的吧，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的工作了」
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我便扭头离开，可还没有走出几步，他忽然又叫住了我。
正当我对此感到疑惑的时候，他朝这个方向小跑过来，随后朝我递来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
上面写了一排小字，我简单地一眼扫去，那好像是记录了一个地址。
似乎猜到了我会这样问，年轻警察立即答道。
「这是其中一个遇难者的住址……啊对了！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吧，我们之所以能找到你，就是因为这家人的小孩报的警！」
「……其中一个遇难者？」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嗯，是那位名为徐娴的女生」
徐娴么……
听到这两个字，我低下头来，摩挲着手中的纸片。
「所以说，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是希望我去徐娴家里看看情况？」
「呃，这个就随你便了，决定全看你自己，不过我个人还是建议你去一趟。毕竟，如果不是那个小孩的报警，你或许已经……」
说到这里，他立即闭上了嘴。
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一瞬间露出懊恼的表情。
他后退一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
我的无言似乎让他以为我生气了。
他挠了挠脸，一脸尴尬地看着我。
但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我只是因为某个问题而陷入了思考，仅此而已。
「你别这样，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小孩为什么知道我们的下落，是徐娴本人告诉他的吗？」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先是愣住，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其实……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据其他人说，好像是偷看了她姐姐的日记，把事情了解个大概，就急急忙忙地报警了」
我摩擦着那行记录地址的小字，感受着纸片的质感。
观察我的脸色，他以委婉的语气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意下如何？」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好吧，我现在就去」
将纸片收进口袋，我冲他微微一笑。
因为没有赶时间的打算，所以这一路上，我决定慢慢步行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中途经过了自家的公寓。
由于盛夏的酷暑天气，这一路走来我已浑身是汗。
于是，我顺势上楼洗澡换衣，待全身清爽之后，便再度开始启程。
跟随着纸片上记录的地址，顺着最短的步行路线一路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我擦身而过，沸腾的人声在吵吵闹闹。
明明事情没有过去几天。
身处于这么多人群中央……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觉。
与其他失踪的人相比，现在的自己能站立在这里，毫无疑问是幸运的……
我猛地甩了甩头，将突然浮现脑中的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外。
没有人注意到我奇怪的举动，我便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脚下的路。
渐渐的，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和刚才相比，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到底是哪里奇怪？我不禁陷入沉思。
如果硬要说的话……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得稀少。
不对，不是这样的。
搞清楚，这本就是通往城市近郊的路线。
路上行人稀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让我产生奇怪感觉的原因显然不是这个。
那么换个方向去思考。
仔细想想，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
也不对……这片区域离我家也不算很远，又都是同一个城市，我当然会觉得熟悉。
或许是这一路上觉得无聊了吧，思考着这些没有边际的问题，希望以此来消磨时间。一定是这样的。
我为自己找借口的水平感到可笑。
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思绪被打断，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爽。
当我将目光投放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盯着我看。
他将黑发染成褐色，尽管现在天气炎热，却穿着一件皮夹克，带着洞的牛仔裤上挂着一串装饰用的铁链，全然是一副小混混的打扮。
「刘顿……」
念出他的名字，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不快。
你问我这个人是谁？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只一个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的小混混，最后连家也没回，整日跟着狐朋狗友混迹地下场所，典型的败类，社会垃圾。
他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份，那就是我们大学的大众男神，拥有阳光暖男称号的高富帅叶文响的死党。
很惊讶吧？从这两个人的身份来看，他们两本是这辈子都毫无交集的人，却走到了一起。
而我，正是因为叶文响的缘故，也算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我没有和往常一样刻意去收敛自己的表情，就差将厌恶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我预料到会因此和他发生一场冲突，我甚至还做好了准备。
如果是平时的我，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不会去做……
但你要问我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做，我发现我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觉暗暗一惊。
可谁知，对于我的态度，刘顿连理都不理，
他好像不感兴趣似的收回目光，朝我来时的方向走远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怔怔发神。
总觉得他的表现和平时相比差异很大。
算了……那种人我也管不着。
与刘顿的相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半个小时后，当我发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境地，那种微不足道的插曲就早已被我抛之脑后。
——我迷路了。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有按照纸片上指定的路线行走，为什么这样还会迷路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位于城市近郊地带的一个别墅区，能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身份显赫之人。
更让我一直在意的是……总觉得，我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刚才也是，走在半路上就忽然产生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十分久违，而且并不是因为对这里的景象而感到熟悉。
没错，让我感到久违的并不是这里的景象……或许只是，这条路线而已……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中浮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这呼之欲出的感觉，头疼欲裂的爆炸感，就好像是快要想起什么事情……
等等……稍等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在这极其关键的时刻，我的身后突然被什么人拍了一下。
「！？」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
身后站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她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下意识躲开了她的目光，语气也跟着支支吾吾。
老实说……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可疑。
「我看你在这里晃悠很久了，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难不成是小偷？」
果然……
我不禁苦笑一声。
「瞧您这话说的，这年代还有贼会大白天就出来偷东西吗？」
「这我不管，这块地方的人我都认识，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张脸」
说起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自豪，好像有点洋洋得意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不由心中一动。
我连忙将手上的纸片递了过去。
「您多疑了，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认识路而已」
「哦？」
她一脸疑惑地接过纸片，见上面写了字，就从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
花了大概十多秒的时间，她将上面的文字仔细审视了一遍，忽然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在这附近晃悠半天，就为了找这上面写的住址？」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这样就避免了很多解释，我不禁松了口气。
「那你倒是早说啊，它不就在那里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不禁张大了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是，这房子未免也太……」
也难怪我会如此惊讶，和周围的其他别墅相比，那已经不能用破烂不堪来形容了。
就连门口的号码牌也被茂密的杂草遮住，我很难想象房间内部的状况。
之所以在这里晃悠半天都没有找到，原来目标是这个从一开始就被我排除出局的这个么……
「只是很久没人住了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说……你既然是来找这里的主人，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咦？」
我的表现似乎让老奶奶很不满意，她大声嚷嚷起来。
「什么！？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等下，我不是小偷，我只是那家主人的同学而已……」
「什么啊，小娴的同学呀，早说啊！」
她瞬间收回了气势汹汹的表情，还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呃……我想问一下，你刚才想说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你想知道的话就告诉你好了。大概是十多年前的时候，小娴父亲的公司破产，为了还债，就把房子抵押给了亲戚，举家搬到省外的县城去了，直到前年才把房子要了回来」
「这样啊……」
原来如此。我抬头望向眼前的大房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花点功夫除掉门口的杂草……或许会是栋漂亮壮丽的白色别墅。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你要找小娴的话，她这几天好像都不在家，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的……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面对我真挚诚恳地道谢，老奶奶只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我走进庭院，来到了别墅门前。
周围的景象荒凉一片，但门口依然留有最近才使用过的痕迹。
里面会有谁在呢……就比如，之前那警察说的，徐娴的弟弟。
我下意识伸出手，摸向近在咫尺的门铃。
但仅是触及而已，并没有按压下去。
就算见到那个小孩，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对他而言，没能救下他姐姐，独自在这里苟活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我最终还是缩回了手，独自离开了那个地方。
沿着铁栅栏围墙边缘，孤单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心想着刚才的事情，我不禁将目光移向围墙内部。
我注意到二楼，其中一个窗户是打开的。
但是那个地方……并没有人。
脑袋忽然浮现出一股痛意。
「啊……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以支撑身体为目的抓住旁边的铁栏，死死地扣紧手指。
痛……痛……痛……！
脑袋从未承受过如此强烈的痛感。
那仿佛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直接从深处蔓延开来。
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
额头留下一股温热的液体，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的双手死死地握着铁栏，额头用力抵着坚硬的墙壁。
那温热的液体……居然是血。
我、流血了……
伴随着眼前视野的摇晃，仅存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视野被血色染红的那一刻——
我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些什么……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