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一，天氣出人意料的晴好。
恐怕大部分人都會感到無比意外和驚喜吧？
然而，Shirley卻發現自己那位“搭檔”兼同桌的少年並沒有表現出這種愉悅的情緒。
又或者說，他的狀態不僅不好，還很糟糕。
這一點，僅從他那雙倦怠無神的眼瞳中便可知曉一二。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主動地和自己打了聲招呼。
“早啊，李雪莉！”
“早上好，華鑫。”
很平常的問早，並不會有更多的含義。
事實上，放下書包后，因為意識到不知該如何繼續話題，二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翻出書本，然後各自懷揣心事地看了起來。
呼！感覺有點不妙呢……
察覺到視線內排版工整的漢字不知何時起竟變得像蠕蟲般有些扭曲，Shirley無奈地長吁了一口氣，下意識地瞄向同桌的少年——華鑫。
本想要搭話，卻發覺實行起來困難重重。
因為華鑫也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雖然眼睛盯着書本無疑，心卻早已迷失在了遠方。
少年獃滯的表情看起來就好似一尊等身的蠟像。
……沒想到他居然在發獃？！
是不是也因為周五的那件事而困擾着呢？
短髮的眼鏡娘少女如此猶疑地想。
——或許和她一樣。
本來，上周在那座小涼亭中所發生的一切，確實會讓親歷者們沒法心平氣和地忘卻吧。
她倒是很想從少年的口中打聽些什麼。
關於那場告白，她有太多太多沒法弄清楚搞明白的事情。
無論是經過、結果，還是他人和自身。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牽絆着自己的思緒。
然而，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如剛才那樣，像是老友般平淡而習以為常地問早，對於想要以女性身份不出差錯地渡過高中生活的華裔少女來說，無疑是最為有利的結果和最想要的相處方式。
——過多地與他人接觸，或許是一種不理智並且極度危險的行為吧。
尤其是當這個人還是三番五次差點就讓自己顯露“真身”，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偷窺者”時。
可是……
唉！總覺得有些放不下呢！
痛苦地揉了兩三下眉心，Shirley苦笑着搖了搖頭。
啊啊啊——我這是怎麼了！
周五晚上就是這樣，今天又是這樣。
——難道是因為吃藥的周期性反應導致的嗎？
免不了將心緒的反覆無常歸咎於那些隨身攜帶的，讓自己既愛又怕、欲拒還迎的藥丸身上，卻又同時對這樣找着借口的自己感到不齒。
“怎麼了？”
正在糾結之時，令人猝不及防地問話敲擊耳膜。
於是，因胡思亂想而飄遠的思緒被強制拉回到課桌前。
恍然回過神來的瞬間，Shirley發現華鑫正用探究的眼神頗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一定是自己在煩惱着的時候被他察覺到有視線正在盯着的事實，所以才這麼問的吧。
“啊……那、那個……”
“什麼？”
“想問——嗯……後來怎麼樣了？”
作為告白的協力者，少女覺得，自己大概是有資格，並且有足夠的理由關心一下少年告白的進展才是。
於是她稍作停頓后這樣問道。
“喂……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就、就是說……周五時候的事——”
“唉！那件事啊！”
突然間理解了Shirley所問的“後來”到底意味着什麼，華鑫頗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毛，短暫思忖了片刻后，才聲音有些微弱地接著說道：
“她沒來……大概……大概得等下一次了。”
沒、沒來？
怎麼可能？！
頓時蹙起雙眉，因為無法理解與事實不相符的謊言回應，少女眼神認真地盯視着少年黯淡閃爍的雙瞳。
但是，並沒有給Shirley更多機會，察覺到她意圖的華鑫立刻就別過臉去，不再讓自己內心的窗口暴露在少女的眼前。
“下一次嗎？”
“嗯……”
“什麼時候？”
“這個可不好說，總之得等等了……”
將原本捧在手裡的書本從歷史換成了英語，華鑫清了清嗓子，作勢就要用朗朗書聲逼退Shirley的追問。
若是再問下去，彼此都會尷尬吧。
又或者，連Shirley自己都覺得沒有必要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作為一名同桌，並且還是作為關心後輩的搭檔的妹妹來說，以上所有的問題都還算勉強在一個合理的範疇之內。
所以——
“要加油啊！”
“嗯……”
以鼓勵的話作為結語，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但Shirley明白，從第一句開始，華鑫就沒有打算要說實話。
顯然，所有的回答都是在以不說“實話”為基礎上的敷衍了事，草草應付。
可儘管如此，稍微思考了一下的少女也認為那是情有可原的。
——若是讓身為異性的自己知道了已告白失敗的糗事，對於華鑫來說，那可是一件相當糟糕的事情呢。
可就結果而言，華鑫選擇將葉曦赴約這個事實從頭到尾都完完全全地否定掉，則有些不明智。
因為這樣一來，目睹了周五小涼亭內所發生的一切，卻沒法知曉所有細節的Shirley，就會更加地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麼，進而更加地想要探求事實真相。
就結論來說，似乎有些矛盾。
但對於華裔少女來說，這個足足困擾了她兩天的事情，並不會因為理解了同桌少年的苦衷而輕易放下。
畢竟——
事件中的兩位主角：葉曦和華鑫，似乎都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是Shirley無論如何都無法不在意的人。
難道冥冥之中早就註定好的嗎？
這兩個人……
一個，是曾憧憬過的，讓我受到鼓舞並獲得新生的“偶像”；一個，則是現在的最為重要的朋友，夢想路上不可或缺的“搭檔”……
究竟他們兩人間的關係今後會如何發展？發展到何種境地？又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影響？
對此，Shirley無法預知。
但是，有一點卻是現在的她所能夠理解的。
那就是——自己的心情似乎受到了同桌少年的影響，變得越來越焦躁煩悶，甚至到不安和局促的地步。
當周五“第一次的針鋒相對”來臨的時候，意想不到的展開幾乎將這種不安定的情緒推向了某個臨界值。
“哇！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那個‘王女大人’居然跑我們這一層來了！”
“啊？真的？”
“是啊！快看快看！是葉曦、是那個葉曦噢！”
“哇哦！真的呢！不會是來我們班找什麼人的吧？”
出操歸來的高二七班瞬時炸了鍋。
因為聽聞大校花葉曦竟突然出現在這一層的走廊里，幾乎半數以上的本班和別班男生都聞風而動，迫不及待地返身湧入走廊。
一時間，整個二層走廊上人滿為患。
而剛剛落座的華鑫和Shirley也被這陣騷動驚擾，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那個……葉曦、葉曦好像在外面呢！”
看到同桌的少年只是象徵性地朝窗外瞥了一眼就迅速地偏過腦袋、俯下身子，短髮少女到底沒能忍住，試探着小聲發出提醒。
“唔……”
然而，不知是不是沒能理解Shirley那句話的具體含義，還是打一開始就做好了無視事件本身的準備。
絲毫不為所動的華鑫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竟然在做出含糊回應的下一秒，直接閉上了眼睛。
——這傢伙！居然要睡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望着已將後腦勺留給靠窗的那一面，居然真的就那樣氣定神閑地睡起覺來的華鑫，Shirley差點把心中的驚嘆毫無保留地吐露出來。
然而，像少年這般做出反常舉動的男生畢竟是少數，如果可能的話，大概任何一個男生都會希望自己擁有司空仁那般強大的“意志”和百折不撓的“精神”吧。
“還真是緣分吶！小曦曦，早上才剛見過面，現在又見面了，我好高興噢！”
不出所料，走廊上很快就傳來司空仁那熱情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亢奮之音。
“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
他這樣問道。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戀、厚臉皮呢！
但就在幾乎所有人都為司空仁這句話而感到臉紅、難為情時，一聲不明所以的痛呼陡然襲擊耳膜。
“啊喔——”
顯然，這凄厲的慘叫是司空仁發出來的。
或許是太過突然，並且毫無徵兆，就連打定主意要與葉曦避免產生更多交集的華鑫，也在此刻睜開了雙眼，扭過頭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朝窗外望去。
“走路看前方可是基本常識，這位同學。”
“唔……”
被一圈男生半圍着的長發少女，此時正一手撩着耳邊的幾縷青絲，一手抱臂，五官精緻的臉上並沒有展露太多的情感波動。
她只是略顯無奈地瞄了一眼抱頭蹲地的大塊頭男生，接着，輕搖了兩三次下巴，
“起個包再所難免，不過應該還沒痛到要蹲下去的地步。”
“嗚哇……小曦曦你好嚴厲啊！人家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痛很痛吔！”
——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小仁在藉機賣弱，並且還毫不留情面地當眾指出，果然這個女人是“惡魔”呢！
儘管對司空仁的“抗擊打能力”有着充分的認知，但目睹此情此景，華鑫還是忍不住再次心疼了死黨一秒。
可就在少年以理解現實為前提，準備恢復“睡著了”的狀態時，剛要抽離窗外的視線遭遇了阻擊。
眼角餘光所瞥見的景緻清晰地告知大腦——自己被盯上了。
喂！搞什麼啊……華鑫啊華鑫……你偏偏好死不死地自己往槍口上撞，這下完蛋了吧！
與感知到的危機同步，葉曦那目的和指向都無比明確的視線非常乾脆地停留在少年的身上，這讓少年下意識地就想要閃避她的目光。
或許只要扭過頭去裝作什麼都不曾察覺，之前想好的應對之策依然會有效。
但是，華鑫也深知，這麼做並不一定能夠完美避開被人知曉那個“秘密”的結果。
——畢竟，葉曦面前不足兩米的地方正蹲着司空仁這樣的“定時炸彈”。
如果被這位大塊頭死黨引爆了“告白”的話題，相信自己很快就將被置於水深火熱之中。
可是，不穩定的因素還不止於此。
就在少年陷于思慮中無法自拔之時，耳畔不合時宜地再次傳來Shirley那小聲細氣的提醒聲：
“華鑫，葉曦……葉曦她好像在盯着你看呢……”
“呃……”
大腦突然間有些短路，但轉瞬就恢復清醒的少年還是趕緊將臉埋進臂彎，再次裝作要睡覺般，用懶洋洋地口吻隨意應付着：
“應該是錯覺吧。”
“是錯覺嗎？”
“肯定是的。”
“但是——”
抬眼再次看向窗外，Shirley可以確定那不是錯覺。
不僅能清楚地理解葉曦正一言不發地盯視着自己所在這一排座位的事實，更能理解身為校花女神的葉曦，此時此刻臉上有些冷冽的表情所代表着的含義。
——想畢是因為周五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吧。
“我覺得確實是在看我們這裡的樣子……”
咽了一口吐沫，眼鏡娘少女有些忐忑地如是說道。
“那估計就是在看你吧？”
“看我？！這、這怎麼可能……”
這本是少年胡亂敷衍的無心之詞，卻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讓聽者產生了動搖。
朝站在喧鬧人群中駐足而立的窈窕少女投去不確定的一瞥，在視線重疊的一剎那，Shirley忽然覺得，好像被說中了什麼。
——難道說，她真的是來找我的嗎？
不、不會吧！
但是，等等……
不！仔細想想，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呢……
事實上，這種可能性遠比Shirley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
畢竟，三番五次去給“王女大人”遞送“戰書”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Shirley她自己。這若是放在葉曦眼中來看，的確跟找茬無異。
所以，這種時候被盯上倒也是恰如其分、無可厚非的結果。
“小曦曦，你是來……找人的……嗎？”
就在連Shirley都像被傳染了名為“胡思亂想”的病而思緒遊離之際，司空仁彷彿“打不死的小強”般再度復活，滿臉堆笑地站起身，再次嘗試着與葉曦搭訕。
“沒錯。”
很乾脆地點了點頭，這一回，葉曦沒有選擇性無視。
以一副“看來你很懂嘛”的高傲神情睨了一眼扶額訕笑的司空仁，她接着道：
“來還禮的。”
“呃？什麼？還、還禮？”
不僅司空仁以為自己聽錯了，甚至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問題。
堂堂的校花、COSPLAY界的大名人——葉曦，居然會和他們高二七班的什麼人有禮尚往來的交情？
——這可真是一個大新聞呢！
為什麼之前卻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回事？
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傢伙這麼走運，竟然得到了葉曦的肯定和青睞？
甚至還能讓她這樣一個冰山女神主動找上門來？
太不可思議了！？
“若是能動，幫我叫個人。”
“啊？”
大概從來沒想過葉曦竟會主動和自己搭話，更沒曾想她居然會那麼自然地就差使自己幫忙，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司空仁驚訝得張長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麻煩的話就算了。”
“不！不不不……一點兒都不麻煩，不麻煩，小曦曦的要求怎麼會麻煩呢！不過，你說的他是誰？”
“華——咳咳咳……”
因為在意着華鑫對自己故意躲避的態度，本是想好要找Shirley的言辭卻在脫口而出的瞬間不受控制起來。
——不過，好在葉曦自己及時察覺，很快就用咳嗽和停頓阻止了事態朝着糟糕的境地發展。
要是在這裡搞砸了，或許他會恨我的吧，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啊！
隱瞞了自己真實意圖的長發美少女有些后怕地想着，然後指着正一臉錯愕地盯着自己的懵懂少女，不緊不慢地說道：
“她，短頭髮戴眼鏡，個子很高的那個……幫我找一下她。”
“嗯！好！哇——你要還禮的人竟然是Shirley？”
司空仁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引起了周圍聽到交談的人們的騷動，少男少女們紛紛將目光聚焦到正在探究窗外動靜的短髮少女身上。
“Shi——rley？”
“是啊，這是她的外國名字，她是外國人噢！”
“外國人……”
饒有興緻地點着頭，葉曦揚起半邊好看的眉毛，自言自語地輕聲低喃着剛剛被司空仁告知的事實。
然後，她沖已經被大塊頭男生招呼着朝教室外走來，正有些不知所措的Shirley眨了眨眼睛。
“有件東西給你，Shirley同學。”
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被華鑫言中。
——葉曦居然真的就是來找自己的！
Shirley突然有些後悔。
自己之前那傻到不可描述的舉動和提醒，真的好像小丑一樣。
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教室內少年所在的方向。
然而，此刻華鑫正心無旁騖地將臉埋在臂彎內“沉睡着”，完全不為“窗外事”所動。
似乎自從發表完那一句“估計就是在看你”的想法之後，他就再沒有任何動靜。
就彷彿刻意被人遺忘般，完完全全地置身在“這件風波”之外。
“給你的回禮，快拿着。”
耳畔響起的話語有些重複，但到底讓Shirley緩過神來。
她剛想問是什麼回禮，手心就被葉曦飛快地塞入一張紙片。
“這、這這是……這是什麼？”
曾經的偶像就在眼前，還突然給了自己一份意外的、卻完全意義不明的“回禮”，這讓Shirley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以致立刻就結巴起來。
但是，葉曦卻舒展了眉眼，微微勾起嘴角，安慰般拍了拍緊張不安的短髮少女的肩膀。
“看了你就會知道。”
霸氣又不失溫婉地態度讓人打消疑慮，但是下一秒，葉曦稍稍踮起腳尖，湊到高挑的少女耳邊，
“跟戰書有關，所以……請帶回座位后再看。”
“唔……”
“那就這樣，我得走了。”
見Shirley已經答應了自己，葉曦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還欠你一樣東西的，這個我也記得，所以下次會還上。”
“還、還欠我東西？”
“一張COSPLYA照，不是嗎？”
“唔……”
經她這麼一提醒，Shirley終於回想起來之前的確曾有過這麼一個約定。
——不就是上個周四的午後，自己幫助華鑫去遞送“戰書”時所發生過的事情嗎？
還以為只是“王女大人”一時興起的玩笑話呢！
沒想到她是認真的啊……
——要是真能得到一張偶像親手送給自己的COSPLAY照，那還真是一件幸事呢！
這樣想着的時候，身前的長發少女已很乾脆地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小曦曦這就要走了嗎？”
默默靜候着的司空仁一見自己的女神要走，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但是，回應他殷切舉動的只是冷漠的一瞥。
——不，這一瞥也許只是一種掩護而已。
順勢再次瞄了一眼高二七班教室內那名始終以背影示人的“沉睡者”少年，意識到現實不盡人意的少女輕嘆了一口氣。
那個笨蛋……果然還是——
沒有再做任何停留，輕搖了兩下頭的葉曦徑直朝樓梯口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