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芬里爾中尉。”
在等待跨年的興奮人群外沿，少女開懷地指着夜幕的遠方高喊道：
“那兒有一隻落單的笨鳥。”
愛德華與男人都聞聲望了過去，一個只見着了與雪花作伴的繁星，而另一個則敏銳地瞧見了那隻孤單的飛鳥。
只是，即便是以男人的視力，想在夜裡認出一隻幾乎融入夜空、在星間飛行的鳥兒是什麼種類，還是有些難了。
只是隱約看見了一對撲騰在星夜間的翅膀，堅毅地從人類的狂歡之上飛過，在這星夜中，朝着東方而去。男人在心底的地圖上估算了一下位置，便察覺到這鳥兒的路線之上，也有格林。
不知怎的，只是這麼一想，那隻幾乎融進了漆黑中的飛鳥就讓男人的眼神更專註起來。他緊緊看着，就像想從對方眼內眺望到格林一般。雖然他已經答應了少女再也不會踏入格林，可他的心......至少在這一刻，他想把自己的靈魂寄托在那飛鳥的翼尖之上。若有一天它回到了格林，那自己那破碎的魂魄或許也能隨着它的羽毛再次親吻格林的地面。
“在想什麼呢？”
輕盈的聲音像雪中的仙靈一樣悄然闖入男人思維，讓他有些恍惚地從片刻憂傷中脫離。他低下頭去，正好對上了笑靨盈盈的少女那雙紅眸。男人稍微怔了怔，隨即便下意識伸手撫向對方的臉龐，幫她擦去眉間的細碎雪碴。他靜靜看着少女，把那紅眸深深映入了自己的心頭。
那緋紅的猙獰艷麗，無時不刻在提醒自己是怎樣的存在，而少女又已經被自己帶成了什麼存在。
像自己這樣的存在，還有靈魂嗎？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隨即無言地把少女一把抱了起來。對方興奮地勾着他的脖頸，親昵地把臉龐埋在了他的胸前，只斜着眼去追逐那天邊的飛鳥。
“你說......”少女輕輕呢喃着，聲音很快淹沒在周圍的人群喧鬧中，但男人是聽見了的。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情況，他總是能夠聽清楚少女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單詞。
“那鳥兒會飛去哪裡呢？它那麼孤單，也不像是有同伴的類型，在這麼冷的天氣里，說不定在路上就會死掉。”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對家鄉的思念或許也會從它羽間墜落。’
男人沒有開口，只在心頭過了一遍對自己所說的話。
“雖然很可能是這樣啦......”
少女俏皮地用食指在男人胸口畫著鳥兒的形狀，愛德華好奇地從旁邊投來目光，但馬上就被少女一記怒視給瞪了回去。在眼神閃過一剎的羞澀后，少女才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但我希望它可以好好飛到故鄉去。”
男人有些低落的目光在剎那間亮了起來，他溫柔地抱着少女，聲音像是有蜜糖在風雪中悄然化開。
“那我想，有你的祝福，它會回到家鄉的。”
“芬里爾中尉也這麼覺得嗎？”少女驚喜地眨了眨眼，隨即笑出了兩彎月牙。
“而且我猜它不孤單。”
“噢？”
少女訝然地睜開眼，卻見到自家的芬里爾中尉望向了另一個方向，她好奇地跟着看了過去，才發現是路邊巨大的古鐘。被籠罩在厚厚的透明防護里，周圍讓人精心清理掉冰雪的糾纏，在諸多目光的加溫之中，那古鐘也開始熱烈地敲響了十二點的第一聲。
緊接着，便是夾在突然爆發的人群歡呼中的第二聲鐘響。
“新年了！”
在周圍人群中的歡呼與吼聲中，少女驚喜的聲音如同大海中的一抹小浪，但饒是如此的，男人也不會將這嬌弱的浪花遺漏。他將少女一把抱過頭頂，讓她能夠安穩地坐在自己頸上，好把廣場的人群百態看得更加仔細點。
“雖然沒有樹了，但爬上我也算好好過年了。”
“這算什麼帝國習俗，我不喜歡。”少女皺起鼻子埋怨起來，但她說著說著，自己卻突然笑了起來，在男人頭上歡快地動起了雙腿。“我是世界之王！”
聽着少女那稚嫩的呼喚，男人微微勾起了嘴角，幾個周圍的路人也被她這聲音吸引過目光來，隨即注意到了這高大的存在。但詫異只是一瞬的，下一刻他們便笑着朝這大塊頭打起了招呼，送上了新年快樂的祝福。男人有些笨拙地點頭回禮，那些人也不怎在意，又沉浸到了身邊的狂歡氣氛之中。看着那些狂喜不已的帝國臉孔，男人先是有些出神，但馬上的嘴角弧度便彎得更大起來。
他朝左右看去，不管望向那邊都是一張張沉浸在喜悅中的臉孔，那些歡快的面容倒映在他琥珀似的眸子里，剎那就變成了永恆。
“新年快樂。”
愛德華軟乎乎的帝國語從旁邊響起，吸引過了男人的目光，看着這個能把自己母語說得這麼綿軟的男孩，男人只覺得胸口泛起了一陣溫熱。他朝愛德華點了點頭，而對方隨即便望向了坐在他上面的少女。
“新年快樂~”
愛德華把雙手圍在嘴邊，拉長了腔調故作誇張地喊道。
這一次，他已用的是通用語。
歡笑中的少女低頭看來，被他這有些滑稽的舉動逗得不由眯起了眼，也有樣學樣地對着愛德華喊道：
“新年快樂~”
拉得長長的奶音在陣陣聲浪中被輕易掩蓋，兩個孩子看着彼此，突然不約而同爆出一陣笑聲。緊接着少女便艱難地下到男人雙手之間，非要窩在他的懷抱裡頭，一副已經看累了外頭景色的模樣。男人緊緊抱住這棉花糖般的少女，帶着愛德華走向了人群的另一邊。不比少女的，他還想看，他還想看......
“芬里爾中尉，芬里爾中尉。”在行進路途中的，少女突然拉了拉男人的衣袖，把他的目光吸引回自己身上。看着有些疑惑的男人，少女輕貼到了他的脖頸間來，她吐出的氣息有些微寒，卻十分輕盈，像鳥兒突而扇動的風兒那般。
她幾乎快貼到男人耳邊，才終於願意打破自己的神秘，輕輕說道：
“新年快樂。”
男人輕撫過她垂落的金髮，嘴角的弧度終於足以稱得上是笑。他靜靜看着少女，在人群中停下了腳步。
無比認真。
無比虔誠。
像宣誓一般的，他沉聲開口道：
“新年快樂。”
少女頓時笑彎了眼。在那猩紅被遮掩的潔麗臉龐上，她的雙眼像夢幻的月牙。直讓男人覺得，這是比天邊掛着的更加皎潔而美好的月亮。
而下一刻的，少女就突然睜開雙眼，那故作神秘的紅眸不再猩紅，滿滿承載着少女的俏皮心意。
“我剛剛有許了個願哦。”
她如此說著，倒讓男人有些好奇。
“你要猜一猜嗎？唔，算了，你這麼悶，我還是直接說吧。我剛剛看着那邊的鳥兒，正是要到新年的時刻，我想把我的心愿寄托在它輕盈的翅膀上，好讓它趁着西風帶往明年的今天。”
“寄託給鳥兒？”
男人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為什麼少女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對方卻是笑盈盈的，簡直就像已經看到了願望實現。她對上男人目光，忽而再深情、再專註不過地輕聲說道：
“我祝福它努力飛翔，活過這個冬天。希望這寄宿我心愿的鳥兒，明年的今天還能與我再見。到那一天時，我想它再看一眼我們倆。因為明年、以後每年的新一天，我們也依然這樣......或許還能拉上媽媽！它可能也找到了自己的同伴！總之，不要孤單那就好了呀......”
少女的呢喃在星夜裡像微風那般飄然，男人卻覺得更像夏日熱風那樣撫過自己心間。那稚嫩的話語，比什麼魔力都來得神奇，只這麼輕輕的幾句，就讓他有了心臟再次跳動般的錯覺。他再一次深深看向少女，對方已經轉眼去望旁邊的霓虹燈光，絢爛色彩映在她蒼白的臉龐上，落霞就這樣悄然出現。
他幾乎已經見着了那隻飛鳥在漫天霞光間回到了格林的景象。
‘即便寒風冰冷，路途長遠，我的思念亦不會消亡。因為我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新家，所以我過往的思念定會有力地穿過白雪，於日間投落在城市的煙囪旁。’
男人摩挲着少女的髮絲，抬頭望向了繁星靜謐的夜空，那些凝望着他的眾星，唯以閃爍來無聲回答。
‘格林......今年也......新年快樂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