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航線安全的考慮，城市上空的高空區域基本都屬於飛行管制區域，平民百姓想要將自己的飛行器送上千米高空必須要經過政府部門審批備案——自從無人機商業化的範圍越來越廣，相關的規定也變得越來越嚴格。
而在難以鑒定空中飛行物具體形貌的夜晚，則是各類民用商用飛行器禁止運行的時間。原因很簡單，難以受到管控的運輸方式將會成為滋生犯罪的土壤，藉助夜幕掩護而進行的各類犯罪實際上也已經發生過不少。
所以，像這樣飛在空中準備實行空學姐制定的作戰計劃，羽齊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安。
最主要的不安來自用於固定自己腰部的繩索究竟是不是結實到足夠支撐他的體重。
“既然沒有辦法在天台和他面對面談判，那就想辦法把他帶走不就好了。”
基於空學姐針對現狀所得出的結論，羽齊就這樣被吊在了不知空學姐從哪搞來的工業用無人機上，在濃郁的夜色之中升入高空。
“聽得到嗎聽得到嗎，夜梟夜梟，報告你的位置。”
——大概在空中，高度不明，風速不明……話說這些你不都能在操作屏上看到嗎，這番交流有存在的必要嗎？
術法構築而成的信息在小女僕手中握着的符篆幫助下直接傳遞給了坐在她旁邊的空學姐，儘管這個看起來就很貴的微型麥克風確實能夠將空學姐的話語清晰無比的傳遞到羽齊的耳中，但這一次它也僅僅只是起到了單向傳遞信息的效果而已。
“按照原定計劃我是準備直接在2500米的高空把你投下去啦，但我那個朋友並沒有拿到高空航行許可，你就暫時先在空中稍微等待一下吧。”
空學姐噼里啪啦打字的聲音也被一併錄入話筒之中，羽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頭頂那彷彿靜止在空中一般的八旋翼飛行器，開始認真思考起這東西如果出了故障自己應該如何逃跑。
儘管從這個距離來看飛行器就像是二三十年前的那種只能用於拍攝空中景象的老古董無人機一樣嬌小可愛，但那是因為羽齊和飛行器之間相隔百米之遙。近大遠小的原理使得原本單旋翼直徑超過半米、能夠在建築工地吊起重逾半噸的纖維結構板材的巨無霸看起來就只有硬幣大小。
“未來店長，有凍傷風險，建議儘快執行計劃。”
“我懂我懂，不需要擔心，畢竟小學弟他只是肉體凡胎這種事我也考慮到啦！不過像那樣的笨蛋是不會那麼輕易被凍得感冒的，而且我所等待的援軍很快就要到了。”
空學姐和小女僕之間的對話聽起來讓人完全完全沒辦法安心，事實上羽齊也已經感覺到夜晚高空之中這令人顫抖不已的驚人寒氣，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在大衣內側提前貼滿了自行散發熱量的符篆，大概此時的他可能已經因為體溫過低而陷入沉眠——不會再醒來的那種。
最重要的是，為了能夠在這沒有月光的夜晚完美隱藏空中的無人機，空學姐特意延長了用於懸吊羽齊的那根絲線的長度，這也使得垂在下方的羽齊在夜風的吹拂下始終來來回回晃個不停。
說實話，就算是知道自己多半不會因為從高空墜落而死，羽齊的心中也難免有些膽寒——最主要的是長時間的搖晃令他趕到了一絲與暈車類似的感覺，本就沒吃多少東西的身體內似乎有什麼熾熱的東西在翻湧。
“喂喂喂，聽得到嗎，不好意思公司那邊臨時加班，現在我剛到家。”
耳機中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倦意，羽齊甚至有點想隨着那人的話語聲打個哈欠，但寒冷的夜風終歸還是把他從朦朧睡意之中喚醒。
“沒問題，時間剛剛好，按照我的計算大概五分鐘之後就是高空待機的學弟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在那之前做完吧。”
空學姐好像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語速比平時快了不少，開始和那位羽齊並不認識的神秘男性交流起究竟如何將羽齊準確空投至指定地點。
按照空學姐的說法，前往天台的安全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完全沒有辦法提前設下任何陷阱的空中。只要有辦法從空中高速接近天台，就有辦法避開狙擊。
而計劃的核心就是羽齊和這位在通訊頻道中大吐職場苦水的男子。
“我跟你說哦空小姐，今天老闆實在是太過分了！明明有二十多個同事在辦公室里，居然偏偏要正忙着維護公司網站的我去給他買咖啡，臨近下班時間的時候網絡崩潰居然被算在我頭上了，還因為玩忽職守被扣了錢啊！”
“那你倒是快點辭職啊，當社畜真的那麼有趣嗎？說起來你之前不還說過自己在考慮要不要入職家族企業嗎，那個姓李的老頭沒繼續催你？”
“人家姓林，而且也不是家族企業啊，人家是幾個大股東分別控制公司的各個層面……”
羽齊沒有貿然開口，小心翼翼的維持着自己在空中的平衡——一方面是借用符篆在這麼遙遠的距離準確傳遞信息實在有些浪費靈力，另一方面則是他在擔心自己貿然開口會不會被那位神秘男性聽出些什麼。
畢竟符篆的效果有限，小女僕手上的符篆最多也只能讓空學姐聽到羽齊的聲音，想要讓網絡另一側的那位隊友聽到自己的聲音實在是有些困難。
“哎呀都差不多啦，不就是給人打工嘛。而且那個老頭不也沒準備虧待你嗎，工資聽得我都有點眼紅誒，你要不入職之後免費幫我做幾份委託？”
空學姐和那人的閑聊依舊在繼續，但羽齊已經能夠感覺到吊在自己腰部的絲線開始飛速拉長，電機轉子正在以聽起來似乎要崩碎的速度轉動，地面上的建築群也在羽齊眼前快速變大。
“把降速稍微調慢點，你的學弟又不是專業傭兵，這種速度下正常人會因為過強的衝擊而睜不開眼的。”
“沒事沒事，小學弟他身體還是比普通人稍微結實一點的，能一個打七個呢。”
聽到這話羽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眼眉，當初和那群看起來不懷好意騷擾空學姐的流氓們對決時所留下的傷痛早就已經消散，但為了隱藏身份而刻意不使用靈力的事情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容易忘記。
——好歹也算是英雄救美吧，按照正常的漫畫套路來說再怎麼著也應該稍微有點嬌羞吧，學姐你就這麼不咸不淡的說出來很令我傷心啊。
儘管心中是這麼想的，但他並準備因為這種事情而暴露自己的秘密，更何況這個被學姐突然拉來的助手身份不明，試圖隱藏己方情報也無可厚非。
“嘛，是叫羽齊來着？是個不錯的名字呢，說起來我們老闆也和一個叫羽齊的人有些聯繫……”
羽齊的耳朵豎了起來。
即使知道自己再怎麼搗鼓耳機也沒辦法讓自己聽得更清楚，但羽齊還是用食指輕輕推了推塞住耳道的耳機。
“不過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吧，畢竟空小姐對這位學弟的描述和我們老闆所說的完全不一樣，應該沒事吧。”
剛剛稍微減緩了轉速的電機此刻突然開始全速運轉，羽齊伸展四肢儘可能的增大受力面積，試圖讓過快的降落速度變得稍微慢一點。
以這個速度落在地面，就算羽齊用盡靈力強化身體也多半會摔成重傷。
“不可能不可能，小學弟這種悶葫蘆怎麼可能和你們公司老闆扯上關係。我記得你那家公司是做網銷平台的吧，也許是哪個大公司負責與你們公司接洽的員工叫這個名字？”
“也許吧……我這邊降速是35米每秒，你那邊的讀數有問題嗎？”
“剛才轉速表好像跳到了200，不過現在變成35了，應該是剛剛信號不好導致的吧？”
“大概吧，畢竟200的降速已經足夠把人摔成肉餅了……沒關係，我部署的無人機在進行監控，降速很穩定。”
——哪裡穩定了，你那雙眼睛是不是該去看醫生？
羽齊翻了個白眼，放棄了舒展四肢降低下落速度的舉動，這種動作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所能起到的效果十分有限，想要避免摔成肉餅的命運就不得不提前使用術法做些準備。
比如用狂風減緩下墜速度，又比如使用化虛為實的術法停滯在空中，又或者使用能夠快速治癒傷口的符篆硬抗摔落在地面的傷害。
羽齊一邊思考着一邊把手伸向口袋，那其中裝滿了他提前準備好的符篆，只需要他一個念頭就可以隨時啟用。
只不過……
他的視線移向不遠處的空中，儘管沒有貿然使用靈力進行探查，但他依舊能夠隱約看到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超小型無人機——大概也就像麻雀那麼大，看起來就像是極遠處烏雲那扭曲的邊界一樣。
實際上並不只是憑藉眼力，羽齊是先察覺到了自己正在被什麼人看着，所以才能順藤摸瓜找到了那令人感到陣陣寒意的視線來源。
這是一次試探，只不過和空學姐屢次遵從好奇心所做出的試探不同，這一次的試探很有可能會直接要了羽齊的命。
“不過我有的時候也確實挺好奇小學弟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構造，當初眼睜睜的看着他被那群頭腦簡單的笨蛋們痛揍一頓，沒想到第二天去醫院看望他的時候身上的傷就已經全好了，實在是令人在意呢。”
“確實，讓人忍不住想要試探一番呢……”
網絡另一端的那人話尾刻意拉長，就算與其現在被凍得頭腦發昏也能聽得出來究竟是誰在試探自己。
想要動用符篆很有可能就會直接暴露身份，比那更危險的是自己作為修行者的身份很有可能會暴露給連身份都並不明晰的陌生人。
羽齊在空中扭轉身形，藉助雙腳併攏的力量緊緊夾住垂在自己腰間的絲線，緩慢而切實的削減着自己下落的動能。
既不能貿然開口向空學姐求救，也沒有辦法在無人機的監視下使用符篆，唯一能夠採用的辦法也就僅剩下這一招了。
儘管鞋底施加在絲線上的力量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在這種高速摩擦下原本並沒有靈力保護的橡膠鞋底正在飛速磨損，羽齊甚至感受到了腳心處傳來的熱量。
“危險，建議排除旁觀者，抱歉……”
“嗯，什麼危……”
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原本應該漆黑一片的夜空——像那種浪漫的場景並沒有實現，羽齊僅僅只是聽着耳機另一端傳來了重物掉落的聲音以及一陣小小的雜音，順便看看自己的鞋底因為摩擦產生的高熱而燃起的小火苗而已。
說實話，羽齊沒什麼把握能夠以這種方式尋得救援，但老老實實在那個素未謀面的人所設下的圈套中暴露自己的手牌難免讓人心中不爽，破壞他原本計劃正是羽齊想做的事情。
“已達到預定位置，請切斷繩索。”
原本應該由空學姐說出的台詞換成了小女僕來說，羽齊不慌不忙的從袖口中抽出了符篆切斷了繩索，對着無人機的鏡頭比了個手勢。
“呀，不愧是幫助林華長老解決了數次事件的羽家書店店主，居然已經提前做好了被人算計的準備嗎。”
在空中自由下墜的過程中耳邊響起了那個男人的聲音，羽齊依舊沒有說話，原本豎起的那根手指旁邊又豎起了一根手指，那是代表着勝利的手勢。
“回收完成，下落點推測為第三教學樓天台……需要破壞，樓板？”
——那就不用了，畢竟幕後主使都親自現身了，不需要再做額外的防備了。
雖然羽齊用符篆如此說道，但在被小女僕揪住衣領的瞬間他便已經準備好了激活衣兜中所有符篆的準備，就算對方真的不是他們二人所能處理的對手，至少逃跑還是不成問題的。
——果然學姐的計劃一點也不靠譜，沒想到請來幫忙的人居然是幕後主使啊。
“說我是幕後主使可是誹謗哦，我只不過是接到了任務協助某位顧客而已，測試羽齊先生不過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夜空被一分為二，原本耳機中傳來的聲音與周圍空氣中所傳來的聲音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延遲。幾乎將整片天空鋪滿的無人機解除了立體投影的鐳射光，虛幻的雲層轉瞬即逝，露出了站在巨型工業用無人機上那人的身影。
“沒有感受到，靈力的運作，不是幻術。”
“是科學的力量啦，藉助公司的實驗用人工智能系統進行實時演算所構築的烏雲虛影而已，用來矇騙你們這些過於依賴靈力的修行者們倒是剛剛好。”
儘管已經進入冬季，但站在空中的那人依舊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西裝，就那樣毫無防範的站在無人機的頂端俯視着被小女僕揪住衣領正在不斷下墜的羽齊。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不過就是個送貨上門的快遞員而已，只不過這次客戶要求我這次要把屢次解決城市危機的羽齊先生安全的送到指定位置，所以我才誘導你的這位學姐想出了空降計劃——這種話也就是想想罷了，想要在你這位學姐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對她進行誘導還是相當麻煩的一件事，也就多虧是因為此事與你有關吧。”
密密麻麻的無人機群整齊的排列在那人的身後，下方的學校建築也已經被不知何時懸停的無人機所遮擋，小女僕背着羽齊和空學姐只得在眾多無人機之間來回躍動以確保己方不會被突然襲擊。
——畢竟是因過於麻煩而出名的空學姐，想要騙過她想來確實不是那麼容易……但你應該之前就已經認識她了吧，難道那時候就已經瞄準我……
“才不是啊，像你這種小鬼怎麼可能和我扯上關係，我當初只是好奇為什麼‘五門’執着於把空小姐列入觀察名單而已……嘛，經過一系列事件之後就被拉着幫她處理各種案件了，歇班在家的時光也變得充實起來，從結果上來看還是蠻不錯的。”
巨型無人機上令人感到炫目的燈光成功掩飾了那人的身形，羽齊眯着眼睛從小女僕的背上跳了下來——在無人機之間來回跳躍而不跌落的技巧羽齊也能輕鬆辦到，沒有必要三人聚在一起增加被襲擊的概率。
——萬法歸一，紫電清明……
在心中默默念誦禱文，羽齊手指一顫，將早就藏在掌心的紫雷符甩向無人機。
“沒用沒用，雷法已經過時了。只要能夠完美控制周圍的磁場，所謂的雷法也就變成了實驗室真空管里偶爾閃爍的電弧罷了。”
燃燒的符篆中誕生的紫色雷霆像是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一樣在空中突然改變了方向，筆直的飛向了現如今晴空萬里的夜空。
“雖然大家同為修行者，但實力差距還是有的，建議您先搞清楚自己究竟實力如何再動手……畢竟真要是打壞了無人機我們老闆還是會很心疼的。”
站在無人機上的男子若無其事的暴露了自己作為修行者的事實，鋪設在羽齊他們腳下的無人機也開始了工作，藉助鐳射投影成功構築了一片看起來與地面沒什麼兩樣的區域。
“而且我們不是羽齊先生的敵人……暫時不是。這次只是因為客戶要求我們把羽齊先生帶到‘無天無地之所’而已，剩下的事情就和本公司無關啦。”
彷彿就像是瞄準了他說完話的那一瞬間，純白的樹枝繞上了空中懸停的無人機，那個和羽齊相貌一模一樣傀儡藉著化為樹枝的臂膀躍至高空，最終穩穩的落在了他們面前。
“就差，一步了……”
“是影胤，大匠書中提到過的最難駕馭的傀儡。一旦指令出錯，操控者，則有性命之憂。”
小女僕依舊一眼看穿了面前傀儡的真身，原本還在空中閃轉騰挪以免從單薄的無人機上跌落的她此刻抄起了盾牌，第一時間衝到了羽齊身前。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完全模仿您的一舉一動，甚至就連您心中壓抑的慾望也能完美釋放出來，現在我毫無疑問已經成為了與您極度相似，甚至在某些方面超過您的存在了啊啊啊啊啊啊！”
傀儡的眼中閃爍着不正常的紅色光芒，完全不顧發聲器官損耗而吼叫的內容更是令羽齊為之一驚。
“為什麼，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還要妨礙我，明明是您發出的指令讓我替代您作為人類活下去啊啊啊！”
傀儡手上的枝條迅速生長纏繞，最終變成了與長槍類似的形狀。
“那麼，既然委託人的要求已經達成，那麼就請容許我稍微喝點酒偷會懶，反正老闆也不會在這麼晚的時候還盯着監控……啊，如果你放心不下的話可以把空小姐交給我來保護，畢竟她與客人的委託內容無關，而且對於我個人而言她也確實是個還不錯的合作夥伴。”
——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信任你，真要救的話不如連我們一起救下來如何？
“你也稍微考慮一下我這個打工仔的感受呀，破壞顧客的計劃可是要賠錢的，老闆知道了還不得大嘴巴子抽我。”
無人機陣列圍住了四面八方，將羽齊他們徹底包裹在上下前後左右都是白茫茫一片的幻象空間之中。
“只要消除本尊，只要把您從這個世界上抹除，我就可以徹底成為取代您的存在了噢噢噢噢哦哦哦！”
已經徹底放棄了思考的傀儡手持騎士長槍狂奔而來，明明只是由無人機投影構築而成的地面在此時顯得異常堅固，羽齊甚至能夠感受到傀儡狂奔而來所造成的地面震動。
“影胤是能夠，完美模仿操控者的傀儡，一旦失控便會，試圖弒主，就像現在。”
黑色的盾牌向上揚起，高速刺向羽齊的長槍因受到格擋而向上偏移，最終導致傀儡本身露出了破綻。
“控制類術法處於紊亂狀態，受到他人干擾，但，可以修復。”
小女僕單手持盾撞向傀儡，另一隻手化拳為掌，輕飄飄的印在了傀儡的肋間。
“禁之三，定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