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理解,為什麼總要以低角度進行拍攝,看起來像是……變態。”

“哦哦哦,和原本人設完全一致的毒舌屬性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這也太爽了……謝謝款待謝謝款待。”

“她根本就沒有在誇你好嗎?你這個人是不是腦袋裡的螺栓鬆掉了,需要我幫你把頭骨打開檢查一下嗎?”

“我也要我也要,請再多罵兩句!”

原本就已經圍了不少人的小小舞台下方此刻更是被越來越多聞風而動的攝影愛好者圍了個水泄不通,黑色的鏡頭統一指向舞台上那兩位身穿不同風格女僕裝的少女,看起來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後還有其他角色扮演者將要登上舞台的事實。

雖說這片舞台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公共領域,憑個人興趣化妝成遊戲、動畫或是漫畫小說里的角色而登上舞台接受拍攝的行為也是完全由扮演者自行決定的,但這其中還是有着需要遵守的隱藏規則。

那就是不能長時間霸佔舞台。

憑愛好進行角色扮演的人或許不會在意自己在什麼地方被人拍照,但對於立志或者已經簽訂商業合同而行動的人來說,精心設計的服裝以及完美的妝容需要在更加吸引人注意的地方被人拍攝才有其意義——一方面是為了進一步增加自己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也有着藉此機會建立人脈的想法。

但台上的兩位少女佔用舞台的時間已經比其他人多出三倍,而吸引到的人群還有繼續增長的架勢,可以預想到此次漫展結束之後會成為話題人物的恐怕非她們二人莫屬了。

風頭和有利地形都被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這兩人霸佔,台下的部分角色扮演者自然也有些怨氣——但還不至於說些什麼,畢竟那兩人的容貌確實難得一見。

“老大,怎麼說?感覺超厲害的啊,這兩位小姐姐就算直接參加總決賽也有可能奪冠吧,而且完全看不出化了濃妝的痕迹,腿上的皮膚光滑到讓人羨慕啊!”

“就是說啊,明明看起來沒有經過刻意鍛煉的痕迹,但那大腿的曲線也太完美了,真想去問一問究竟如何保持這樣的身材……”

“要我說的話還是想問一下那個茂密的發量究竟是如何保持的,昨天在旅店洗頭髮的時候簡直絕望啊!”

為了完美還原人氣遊戲《五京幻世錄》里作為牌面角色的初始俠盜三人組,同屬一個社團的三位少女身穿露出度極高的旗袍各自坐在自己用來攜帶換裝衣物的行李箱上,羨慕的望着在台上活躍的那兩人。

“要我看,肯定是隔壁師大的隱藏校花,聽群里有人說曾經在咱們大學的校園內看到過旁邊的那位小姐姐。”

社團里時刻負責聯絡通訊的事務部負責人A哥嘴裡咬着剛剛才從隔壁社團攤位拼死拼活搶來的限定角色鑰匙鏈,甩出了自己在人群中搜羅到的情報。

“那範圍可就一下子縮小不少了,師大的男女比例應該比咱們學校均衡多了,自習室的佔座率也比咱們學校低,沒有特殊情況應該不會特意跑到咱們校區……四月份杏花節的時候倒是會有不少漢服社的小姐姐來拍照,但這個季節不可能會有什麼好景色吧。”

這條推理中很明顯故意忽略了幾項可能性,但那也是發言者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引誘在場所有人自行思考填補推理中的空白,以此將話題充分活躍起來。

擅長思考的人未必擅長表達,但如果連他人的反應與思考模式都能完全掌握,那麼僅需要按照固定的發言方式進行誘導就能成功操控對話的方向。

空學姐把自己從某乙女向手游攤位那裡搶購的印有角色立繪的浴巾披在了只穿着旗袍的三人身上,總算是徹底阻絕了人群中某些色眯眯的視線,將羽齊和A哥從剛剛就一直充當“人肉城牆”的重任之中解脫出來。

“或許是為了來聽自己感興趣的課?”

之前一直忙着給社團攤位準備簽售板的同人畫手氚神也頂着滿腦袋的豆芽髮飾冒了出來,畢竟一直在紙上重複繪製自己的簽名與Q版頭像並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大家也很樂於見到他終於決定稍微偷懶休息一下,幾人無比默契的挪動着給這位繪圖大神在野餐布上騰出了一個位置。

“如果是這樣的話,事務部這邊肯定會先收到消息,畢竟我們這裡也有人專門負責替課活動,哪個課程突然變得人滿為患應該很快就能察覺到才對。”

A哥所說的句句屬實,如果真的有這麼漂亮的少女會為了聽某節課程而出現在這片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校區里,那門課程會在之後變得人滿為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即使沒辦法和對方交談,能在上課的空閑之餘看看美女對於大部分學生而言也是絕妙的事情。

“那大概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吧?”

前任社長把兜里的榴蓮糖依次分給了在場的眾人——羽齊和空學姐委婉拒絕了這份善意——之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大概是來見男朋友的吧?”

之前有過類似經歷的A哥陷入了對昔日戀情的回憶之中,叼着牙籤看起來就像是在抽寂寞的煙。

前任社長的觀點可謂無比正確,畢竟走在他們校區的同齡女性——除了一小部分真的在這所學校就讀——大概有五成左右是因為男朋友的緣故才會出現在那裡。

話題的討論逐漸走向終點,而大家的意見也由原來的分散無序逐漸變得統一起來,就像空學姐塑料杯里正在緩緩沉降的橙汁果粒一樣。

“倒也是,不如說這麼好看的小姐姐到現在居然沒有男朋友反倒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沒錯,大齡單身這種未來是不可能出現的!”

因為臨近畢業而對“未來”“戀愛”之類的詞異常敏感的前任社長攥緊了拳頭,眼睛裡燃燒着名為“希望”的火焰。

話題以“社長都快畢業了,是不是考慮工作后再找男朋友?”作為承接點轉向了其他方向,而羽齊原本一直提着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視線在不經意間移向了舞台上。

其實這一動作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圖,羽齊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此時突然將視線挪向那個方向——台上的兩人在一個小時前還穿着棕色的運動裝戴着墨鏡悄悄摸摸的溜進展館的女廁更換衣物,但現在看起來卻好像完全變成了不同的人。

——是化妝技術的問題嗎,還是說用了某種無法看穿的魔法術式?

羽齊的目光在舞台上少女的胸前停留了一秒,對那莫名其妙顯得有些緊繃的衣扣產生了正常人都會產生的疑惑。

“是墊的,應該是把海綿或是化妝棉什麼的塞進去……不過這樣一來就沒法晃起來了,台下的大叔們大概也能看出來吧。”

簡答明了的解答了羽齊心中的疑惑,空學姐轉過頭繼續掃視着舞台下方的攤位,看起來像是還要去買點別的東西。

“家裡的病號能出門活動了,還是說發生了什麼不得不把她帶出來的事情……不管怎麼樣,那副活蹦亂跳的樣子看起來可是健康的很,完全看不出來像是你說的那麼嚴重哦?”

羽齊的身體稍微僵了一下,但這種情況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只不過空學姐看穿真相的速度比原本羽齊想象中的要快上不少。

原本預定不參加這次活動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裡,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讓人起疑,再加上原本並不以角色扮演作為主要活動的漫展上突然出現了這麼兩位在顏值上大幅超過平均值的少女,看破這兩件事情的背後聯繫對於空學姐而言最多只能算是益智解密那種水準的問題而已。

——作為偽裝實在是太過顯眼,但問題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說服另外兩人,果然採取投票制就會導致出現這種情況嗎……

羽齊一邊思考着下次究竟應該用哪種表決方式才能避免結果總是偏向師父那一邊,一邊使用先前就已經設置完成的術法代替自己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也就是說,這算是替別人帶孩子?聽起來非常可疑,該不會之後後輩突然會被從旁邊冒出來的警察帶走……從來沒見過有這麼大意的父母啊,居然會允許自家女兒和其他男性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將原本想好的“是遠房親戚家的女兒”這種有點爛俗的借口搬出來之後,即使空學姐依舊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但羽齊也能從那略帶疑惑的口吻之中感受到對方的動搖。

和師父的猜測完全一致。

如果說單純的謊言會被對方輕易看穿,那就在謊言之中穿插真相——就像古代的漁民會使用多張漁網驅趕魚群一樣,其中大部分漁網都可以被輕易掙脫,但只要魚群沿着那條路徑遊動,最終便一定會進入無法掙脫的漁網之中。

將簡單的謊言擺在明面以供對方拆穿,這樣一來不想被對方察覺到的事實真相就會被忽略,這就是師父在會館門口和羽齊暫時分別之前為他定下的計謀。

“但也不能排除這是學弟給我設下的陷阱呀……不過你之前的性格一直都是直來直去的,應該不會想這麼多吧?不過如果那是演技的話,那你這個人的心思也未免深沉的有些嚇人了。”

已經喝光的飲料杯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然而距離落入社團自備的垃圾回收袋還有着一段距離——對於空學姐而言預測飲料杯的拋物線十分簡單,但想要控制自己的手腕甩出的力道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啪!”

羽齊伸出手指彈飛了差點掉在野餐布上的飲料杯,令其恰好落入了垃圾袋之中。

“不過這次已經知道了你之前隱瞞的秘密之一,好奇心得到滿足的狀態下再奢求更多就有點貪得無厭了……這次就對你的謊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空學姐用手遮住左眼笑眯眯的望着終於因擺出種種拍照姿勢感到疲勞選擇走下舞台的兩人組,轉身面向苦笑着嘆氣的羽齊。

這次行動中最大的阻礙已經消弭,本來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羽齊此刻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中充斥着的只有好不容易闖過難關而殘留下的疲憊感——就連前幾天每天處理妖怪到凌晨兩點時沒有任何感覺,但現在僅僅只是按照預定的作戰計劃瞞過空學姐就已經讓羽齊切實感受到了精神上的疲憊。

抬頭望向穹頂——會展中心的上方以超輕量複合板材構築成了活動式可摺疊屋頂,在天氣狀況良好的條件下並不會遮蔽穹頂,因此羽齊在這裡即使不使用術法也能毫無阻礙的仰望星空。

“第三十二次,雖然能夠看出學弟你在很努力的掩飾自己的動作,但瞳孔的轉動對於專精此道的人而言可是明顯至極的提示,稍微注意一點會比較好哦?”

從剛才起就一直在以嘴唇幾乎不動的方式和羽齊進行交談的空學姐已經轉過身去幫着氚神繪製簽名版——雖說只是幫忙書寫感謝詞,簽名和頭像部分還是氚神自己完成——完全無法從常理上理解對方究竟是怎麼察覺到羽齊剛剛仰望天空的事實。

——除了那枚放在野營布上的化妝鏡,但真的能看到嗎?

羽齊所剩無幾的物理知識中似乎有着“如果在鏡中看到另一個人,那對方肯定也能在鏡中看到你”的定論,但從他的視角來看最多也只能看到氚神遞給空學姐的簽繪板,並不能確認空學姐的視線究竟有沒有落在化妝鏡上。

“嗯,可以哦,不過你確定要這個時候去廁所嗎,一會咱們社團的小姐姐可就要上台了哦?”

其他社團成員也被前任社長的詢問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但大多數人的目光也只在羽齊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已。

“學弟是要去順便買《幻世百聞》的畫冊吧,別忘了幫我也帶一份。”

空學姐將兩張零錢塞給羽齊,這句突如其來的發言幫助羽齊爭取到了更多的時間用以確保自己脫離隊伍太長時間也不會引人注意,從結果上來看空學姐在最恰當的時刻幫了羽齊一把。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似乎已經看穿真相的空學姐閉着右眼微笑着,看起來就像是課本上那副似笑非笑的世界名畫。

“太慢了太慢了,如果這個時候出現突發情況可就完全來不及了,而且……沒想到舞台表演居然這麼累啊,感覺和印象中的那種隨便擺個姿勢讓人拍照的工作不太一樣呢?”

師父坐在屋頂排風機旁邊的金屬架上,手裡托着的紙盒中裝着還在冒熱氣的章魚丸。

小女僕則是憑着個人愛好繼續穿着之前的女僕裝,看起來對短裙邊沿的白色蕾絲邊相當滿意的樣子。

——不過從臉上的表情還是看不太出來啊,不過那個氣氛……應該是在高興吧?應該不至於連這種事情都判斷失誤,之後是不是和師父稍微學一下讀取微表情的技術比較好?

羽齊稍微想了一些有的沒的,雖然空學姐的提醒確實讓羽齊進一步意識到了自己在控制表情這方面還有着許多不足,但一想到要和師父學些什麼就有點讓人頭痛——儘管平時的稱呼就是“師父”。

一想到對方到時候那種鼻子揚到天上去的表情——雖然那是能夠被人一眼看穿的演技,但正因如此才會讓人感覺到被戲弄——羽齊的心中就有點不爽。

“那就用報酬來換嘛,我也沒有藏私的意圖,但無償分享知識會使得其本身的價值降低,我想想那個是……對對對,聽人念誦佛法需要獻上三斗三升散碎黃金,聽我講解這種之前從未有人提起過的知識難道不應該拿出點對應的誠意嗎。”

師父向羽齊擺了擺食指,另一隻手則夾着牙籤叉起一塊章魚丸子。在完全無視了隨風而去的柴魚碎導致章魚丸子的口感下降后,一口將看起來已經冷卻下來的丸子放入嘴中。

“呼呼……呼噗……湯湯燙!”

羽齊默然望着自己眼前預料之中的展開,自從他看到師父手上的章魚丸子后就已經想到了“大概會有這樣的事情”。

但師父在經歷過吃小籠包燙到嘴、吃火鍋燙到舌頭、吃糖餅燙到嘴唇以及吃牛丸燙到羽齊之後,羽齊本以為她能夠稍微有所成長,現在看來則只是證明了羽齊對於師父的預估實在是錯的離譜。

有的人能夠在錯誤中吸取教訓而後成長,但有的人只會一錯再錯。

只不過鑒於這次師父並沒有像上次吃牛丸一樣把湯汁濺到羽齊的臉上,所以他也只是默默的將手中印有“會場限定”字樣的礦泉水遞給師父,沒有動用紫雷符。

“數值一直十分穩定,應該只是單純的海市蜃樓吧?”

小女僕手中的機器是從“五門”分部借來的試驗品,他們對抗妖獸的時候常常藉助這種能夠探測周邊靈力變化的機器來確認目標位置,這一台看起來像是掌上遊戲機的設備則是正處於後期調整階段的新產品。

——但為什麼要特地做成遊戲機,而且還真的能夠插入卡帶……研發者的興趣?

羽齊抬起手指,將體內醞釀的靈力按照早已熟記於心的方式構築成術法,目標則定在了那看起來距離自己極為遙遠的高空之中。

看起來相當古老的城牆與亭台樓閣之間並沒有顯露出足以讓人判斷出其具體年代的線索,但夜空中出現的古都倒影已經變得越來越接近城市,羽齊不可能就這樣放手不管。

以羽齊的視角來看,那絕對不是什麼單純的幻象——儘管在師父舉行儀式之前他還需要使用幾張符篆增強眼力才能看到這麼清晰的景象,但現在他的力量已經接近人力所能企及的極致,看穿事物的真假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龐大的靈力甚至能讓人誤以為地下靈脈被人移動到了空中,如果不是因為羽齊早就知道這片土地下方根本沒有靈脈經過,而且也提前詢問了“五門”分部的人是否發現靈脈出現異常,此時可能他真的會認為這是靈脈崩潰而產生的異象。

然而並不是,埋藏在城市地下的術法依舊在平穩的運行,所有負責監控靈脈流淌的修行者都未發現任何異狀,就連負責沿着靈脈巡查街道的執行員也沒有注意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就彷彿只有羽齊他們幾人看到了空中漂浮着這座龐大過頭的古都倒影。

——敵人……還是說對方是能夠友善交談的對象?無論如何,現在排除己方遭到攻擊的可能性為時尚早,是不是應該……

羽齊抬眼望向正在小心翼翼用牙籤切割着章魚丸的師父,現在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她實在是太過脆弱,儘管羽齊提前施展的符篆能夠保證她不會因戰鬥的餘波而一擊斃命,但如果以切實殺掉對手而施展攻擊手段,想要破除那層由符篆構築的脆弱防護也並不困難。

“我如果回去的話,小女僕也會一起回去哦?而且現在笨蛋徒弟可是我的幻靈啊,一旦距離過遠也就同樣變成普通人了吧,這樣一來豈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了?”

羽齊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眯着眼睛看着剛剛由自己指尖奔流而出的靈力在遙遠的蒼穹之上炸裂,但那足以毀掉整棟大樓的雷電並沒能對空中的倒影產生絲毫影響。

師父所說的話十分正確,按照羽齊和她在這些天所做的實驗結果來看,在羽齊因為之前的儀式導致身體出現某種變化——師父堅稱這是變成了其所謂的“幻靈”——之後,如果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在現實世界中超過八百米,原本師父儲存在羽齊體內的種種祝福與力量都會暫時消失,就連羽齊原本擁有的力量也會被一併帶走。

“當初是想着不能讓幻靈脫離參加者獨自行動,但沒想到反而在這種時候造成麻煩了……哦哦哦痛痛痛,頭,頭骨,有什麼東西要裂開了!我錯了我錯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就好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