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例行會議，現在開始，請各位代表發言。”
繃帶裹頭的師父用打着石膏的右手輕輕敲了敲桌子，笨拙的動作差點把桌上放着的茶壺打翻在地。
其他四人雖然對於師父的這副打扮有着頗多疑問，但她們各自也在之前聽說了一些傳聞，知道這其中的事情屬於羽家書店的內務，旁人插不得嘴。
“比起例行會議，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書店裡養傷會比較好吧？之前還說書店遭到襲擊，店主先生今天和你一起出來，誰來負責打理店鋪啊？”
湘雲端起茶杯用嘴唇試探着紅茶的溫度，只不過即使如此她也依舊低估了水溫，差點被燙的將茶水灑在桌布上。
“沒辦法，畢竟我之前只泡過鐵觀音嘛，這種茶還是第一次泡……還要放牛奶的茶，感覺怪怪的啊。”
7021穿着服務生的衣服站在茶桌旁，手裡端着剛剛從后廚拿來的點心盤，面帶苦笑的對聚集在一起的眾人道歉。
本來這間咖啡廳在這個時間段應該正是忙碌的時候，但為了保證關鍵的情報不會遭到泄露，同時也是為了防止妖怪趁此機會發動襲擊，7021在得到部門主管同意之後，使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將咖啡廳里的人全都清理乾淨了。
店門口掛着的“今日閉店”招牌不僅僅只是普通的打烊通知，同時也隱藏有驅除無關人員的術法，以此避免有人誤入其中。
原本的老闆和僱員既然收到了足以令他們滿意的金錢，自然也樂意將這間咖啡廳暫時租給這位慷慨大方的客人一整天，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為了彌補人手的空缺，同時也是為了小小的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7021穿上了那身看起來裙擺長度稍微有些危險的女僕裝，樂在其中的扮起了服務員的角色。
“不過執行員小姐，我覺得執事服更適合你哦，看起來非常帥氣！”
“哪裡哪裡，那不過是嘗試一下……而且衣服尺寸完全不合適嘛。”
“我也覺得那種感覺非常棒，不過胸前那顆扣子還需要縫的更緊一點……”
“今天聚會的目的不是討論衣服的事情啊，大家稍微嚴肅一點好嗎？”
平常最不正經的師父這次一反常態，第一個開口要求大家將話題轉回現在正在討論的議題上來，看起來就像是忘了前兩次會議中每次都是她自己帶偏了議題。
不過，只要看到這幅場景，大家也能夠理解師父的變化——畢竟平時一直想吃的點心就擺在眼前，然而打了石膏的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抓取”這一需要手指配合的動作，這次的茶會對於她而言也僅僅只是一場折磨而已。
早點弄完回家睡覺——就算是再怎麼不會看氣氛，其他四人也能從師父的表情上讀出她那完全沒打算隱藏的想法。
最關鍵的是，其他四個人雖然抱有與之不同的想法，但最終的目的卻與之相同，所以話題就這樣毫無阻礙的轉回了原本要討論的議題上來。
如果在場的人有任何一個跟不上話題轉變的速度，其他所有人就必須重新更換交流的方式，本能夠以最簡潔的對話結束的討論將會變得冗長不堪，但好在這裡並沒有那種需要額外關照的人——7021或許會跟不上話題的速度，但她也完全沒有必要去了解這些人討論的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只需要在會議結束后將發生過的所有對話整理成文字版交給部門主管即可。
“關於昨晚的事故，靈脈的流向沒有異常，應該是與我們同級別的存在撼動了靈界壁壘導致的異常情況——有人對這一點存在疑問嗎？”
“關於這一點，我們應該都給出答案了——沒有人刻意做出那種舉動，你的懷疑根本就是無憑無據……而且也很難排除這不是妖怪製造的陷阱吧？”
師父稍微皺了皺眉，將原本準備就留在手邊的文件——由於手臂上打着石膏，所以分發工作交給從剛才起就在看漫畫的羽齊來進行——分發給在場坐在茶桌旁的其餘四位。
想要看懂師父寫的天書需要耗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她現在的狀態也很難依靠自己的雙手寫出像樣的東西，所以這份文件其實是由師父口述而羽齊代勞的形式完成的。
即便如此，作為親手寫出這份東西的人，羽齊也依舊完全沒能明白自己寫出來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按照師父的說法，這是在舉行儀式時就締結在五位儀式參加者之間的特殊契約，只有她們五人才能彼此理解對方的暗語。
“這麼說來，確實是有……那個揮着武士刀的傢伙被穀雨擊敗之後，直接就化霧消散了。”
“說起來，那天在街上偷襲我和幻靈的妖怪也沒有被封印在畫卷中，應該是同樣性質的東西吧？”
“以修行者心相顯化而出的幻靈……召喚出了與之對應的存在嗎。”
其餘四人在簡單翻閱過手中的文件之後都陷入了沉思，但在羽齊看來她們不過是對着一堆寫有各類蛋糕以及甜品名稱的惡搞文件故作深沉而已——但那副認真思考的勁頭看起來又不像是演技，害得羽齊甚至一度誤認為今天其實是愚人節。
“那麼，大家能夠理解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嗎？”
“是挑釁呢。”
“依我看應該是宣戰書吧？”
“沒什麼區別，反正都需要把對方打趴下嘛。”
“沾在身上的火星必須拍滅，這才是優雅成熟的應對方式啊。”
聚集在一起的五位少女在看過文件之後迅速統一了意見，原本還充斥着“趕快結束會議回家補覺”這種懶散氛圍的咖啡廳中突然變得寒冷起來，明確的敵意延伸向未知的遠方，而兩位幻靈以及同樣擁有着幻靈性質的另外兩位保護者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當然，羽齊也在口袋裡裝好了可能會用到的符篆，如果準備開戰也是能夠應付得來的。
“不過大家也別那麼激動，現在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試探，這不是連對方的影子都還沒看到嘛。”
師父將打着石膏的手臂向下揮動，但這種圓滾滾的肢體形象根本起不到原本應有的感覺，甚至還差點砸扁了桌上的蘋果派。
其實師父身上的傷其實並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但由於她本人因為失去種種祝福導致對疼痛異常敏感，為了防止未完全痊癒的傷口因為意外接觸而再度產生疼痛感，所以羽齊才給她包紮成了這幅鬼樣子——但羽齊完全不知道石膏夾層之中額外混入的數種魔法藥劑究竟有何效果，即使詢問師父也不會得到明確的解答。
從往常放置爆炸類魔法藥劑的木箱中已經空無一物的這一點來判斷，羽齊大概能夠猜到那些不翼而飛的魔法藥劑基本上全都用在了那堆用來固定手臂的石膏板中，這樣一來如果遭到襲擊確實可以保證自己還有反擊的機會，但是……
——那不就是單純的定時炸彈嗎，真的不會在受到撞擊之後突然爆炸嗎？
羽齊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師父的那隻差點撞上茶桌的手臂，忍不住為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緊張感嘆了口氣。
說到底，這間咖啡廳里根本沒有其他人會因為爆炸而受到重傷，唯一有可能因此受傷的只有失去力量的師父而已。
就算真的因此被炸傷，那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和羽齊並沒有太大關係——原本的羽齊應該會以此做出判斷而對這種危險行為熟視無睹，但現在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思維方式出現了一些變化。
“所以說，這次的會議實際上就是為之後的行動方式制定一項新的規則。原本各自為戰的方式確實很容易計算各自的點數，但那樣一來想要清理掉靈界逃逸到這裡的妖怪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可就是新年了啊！”
師父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剛剛差點被自己準備的魔葯炸飛，依舊毫不顧忌的晃動着圓滾滾的石膏手臂講述着自己的看法。而羽齊也只得一隻手舉着漫畫，另一隻手則忙着在關鍵時刻避免師父的石膏手臂與其他堅硬物體發生碰撞。
看起來就像是在表演二人雜技一樣。
“說起來，確實有提起過必須要在年關之前結束這件事情……”
“畢竟我和那個有點沒常識的大小姐都必須回到各自的族中準備過年的各種事情，迎接拜訪者以及回訪之類的也相當麻煩呢。”
“你這傢伙，明明每年還要找我們家求籤問卦，居然還敢……”
“哼哼，你們家不也每年都要找我們家撰寫新年祭詞嗎……”
林闕和雪婉兩個人雖然依舊維持着完美無缺的笑容，但眼眸深處卻完全沒有半分笑意。如果不是因為第一次例行會議的時候就明令禁止在會議中大打出手，恐怕這間咖啡廳現在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臭賣字的！”
“臭算命的！”
即使擁有着隨手就能填海搬山的力量，但兩個人之間依舊使用着和小孩子吵架一樣的方式，彷彿兩個人完全沒長大一樣。
Smorge先生一臉無可奈何地表情，而青則是在自家大小姐開口吩咐之前絕不會做出什麼多餘的動作。
看起來場景十分混亂，但實際上各方勢力依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所以，今後處理妖怪的時候，不光是要向羽家書店進行通報，需要將消息傳遞給所有成員……目前能夠想到的方法就只有這一種而已，各位還有什麼更好的提案嗎？”
其餘四人微微點頭表示贊同，並沒有其他意見。
羽齊的胳膊微微放鬆，將原本說不定需要使用的另一份文件塞進漫畫的夾層之中，心中為麻煩事的減少而感到些許輕鬆。
從兩天前開始，五位儀式的參加者接連遭遇了身份不明的妖怪違反此次儀式的規則實行的偷襲。儘管那些妖怪都被輕鬆剿滅，但事後卻完全無法從書店中找出原本應該記載着它們名字的契約書——雖然原本就潛伏在城市之中的本地妖怪不在此列，但除此之外所有在儀式中被釋放到人間的妖怪全都和羽家書店訂下了遵守此次儀式規則的契約書，一旦在人間的肉身因為種種原因消亡，原本以它名字製作的契約書也會隨之產生變化。
然而並沒有找到這幾日襲擊她們的妖怪所簽下的契約書，就連原本能夠作為憑證交付給“五門”分部回收的屍體也沒有留下。
什麼都沒有，就好像她們幾人不過是在大白天做了一場夢而已。
對於羽齊而言這是完全無關緊要的事情，畢竟沒有屍體代表着不需要後續處理，沒有對應的契約書證明他不需要再蹲在倉庫里從上萬份契約中尋找出失效的那一張，可以說是減輕工作負擔的好事。
但對於師父來說，這代表着原本穩定的術法出現了漏洞，而且正有妖怪憑藉這個漏洞不斷的進行着某些危險的嘗試。
比如說研究如何徹底擺脫契約的束縛。
“那麼，今天就這樣散會吧，期待各位能夠儘快完成各自區域的清理任務，這樣一來我們也能儘快閉店休假……啊不，是完成‘五門’的委託。”
把心裡想法不小心說出來的師父依舊維持着那副嚴肅的表情，但哪怕是站在她身後的羽齊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補覺的心情，其他四人也只是表情各異的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這次例行會議中決定的事項。
“該怎麼說呢，那個傷勢……應該算是重傷了吧，羽家書店原來是這麼危險的地方嗎？”
“而且店主那副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怕。對，就像是隨時準備把師父小姐痛揍一頓的表情啊。”
“之前覺得他是個蠻不錯的人，現在看來就是個會對女性痛下毒手的黑心老闆，有點失望……”
師父因為傷勢需要靜養，但剩餘的四人今天並沒有其他預定，所以例行會議結束之後就在原本租借了一天的咖啡廳里繼續進行少女的茶會。
雖然大家穿的實際上都是便於行動的衣物，但這種服裝上營造出的氛圍並沒有想象中來的那麼平庸，正是因為身上穿着的就是平時的衣物，所以像這樣交流起來才會更加放鬆。
“前輩他……有可能是因為剩下的工作太多而有些急躁吧，畢竟作為幻靈沒有辦法單獨行動，想要帶着師父又會被莫名其妙的牽扯進各種麻煩事里，總之……”
“哼哼，這幅拚命辯解的樣子很可疑哦？按理說羽家店主對你來說只是就讀於同一所大學的學長才對，聽起來卻完全不像是這麼簡單的關係呢。”
雪婉伸手拿起一塊鬆餅送入嘴中，暫時停止了對林闕的下一步進攻，但這句話卻作為引發討論的導火索，成功令其他兩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林闕身上。
“不過，大家都已經到了這個年齡，就算是真的……也不用擔心被家長訓斥，畢竟已經脫離會被定義成‘早戀’的年紀了嘛。”
“我倒是覺得林闕小姐的感情更偏向於對學長的尊敬？說到底愛情這種話題對於我這種單身二十年的傢伙難度太高了，為什麼補習班上就沒有出現過那種高富帥的單身父親呢……”
“繪枋姐你姑且也算是教育從業者吧，這種思想是不是稍微有點危險……”
“我已經不想再經歷一次發燒躺倒在公寓里沒人照顧了，那次如果不是因為隔壁老太太來給我送她家種出來的香椿，我現在大概已經提前在人生舞台上退場了……”
繪枋身邊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黑色氣場，但這種話題對於林、雪兩家的大小姐而言似乎還屬於那種過於遙遠的話題，只有同樣獨身居住在廉價公寓的湘雲露出了一副“我超懂”的表情，兩個人惺惺相惜的握了握手。
“好像話題變得有些過於沉重了……脫離單身生活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你們難道真的認為那一身的傷是前輩的問題嗎？”
“既然作為幻靈自然就有着保護召喚者的責任，即使他和我們這種誕生於各位心相的存在並不相同，但至少在這方面應該是相同的。”
穀雨替湘雲說出了她的想法，雪婉和繪枋則是沉默着，算是默認了這一說法。
接近仙人級別的力量如果隨意使用，最終將會導致無可想象的災禍誕生——就像許久以前的百鬼之亂一樣。
雖然林闕、雪婉她們幾人確實成功藉助師父的儀式成功繼承了“以文入聖”祭典中殘留的靈力，自身的實力也已經無限接近於仙人，但她們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她們使用這種龐大到無法估量的力量，如果稍有失誤甚至有可能導致爆體而亡。
所以才需要藉助幻靈的力量。
“如果大家召喚出來的幻靈都完全一樣就方便多了，但是……”
繪枋端起紅茶抿了一口，苦笑着掃視茶桌旁的另外三人：“大家應該都或多或少隱瞞了一部分的情報吧？”
“彼此彼此吧？”
幻靈誕生於儀式參加者各自的“心相”之中，如果從醫學層面上來解釋，或許可以將這些幻靈看作是召喚者內心深處想法的化身，也就是所謂的“深層意識”。
原本能夠靠演技隱藏的弱點，或是平時不願顯露給他人的想法，又或是對他人的喜惡態度——這些不能隨意展示給他人的情報都會在幻靈身上得以顯現，如果不採取一些特殊手段以防情報泄露，幻靈甚至很有可能把自己召喚者的弱點以某種形式全部展現出來。
就比如湘雲非常喜歡穿着華麗長裙的小姑娘、繪枋的擇偶標準是三十歲上下的大叔——儘管大家都十分默契的沒有以此更進一步的刺探，但這兩人無意間暴露出的情報已經足以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
“實際上漏洞太多根本隱瞞不過來，所以才決定分頭行動的……但如果之前的襲擊活動全都是由同一隻妖怪做出的試探行為，那麼繼續各自為戰很有可能被一一找到弱點分別擊破吧？”
“如果可能的話，我也完全不想和這傢伙一同行動啊……感覺你的立場太偏向羽家書店了。”
“那還真是巧了，我也完全不想和你一同行動，誰知道關鍵時刻你會不會突然橫插一腳搶走全部功勞。”
林闕和雪婉依舊針鋒相對，儘管兩人手中都端着紅茶沒辦法直接動手，但手肘之間的反覆碰撞已經演變成了兩人在近身格鬥技巧方面的切磋較量。
當然，Smorge先生和青依舊沒有出手的意圖，繪枋和湘雲也已經差不多習慣了這兩人一言不合就要吵上一架的性格。
“不如這樣如何，讓林華長老和雪長老管理各位提供的情報，統一剔除掉那些有可能涉及個人隱私的情報之後再分發給諸位……”
“不行，這樣一來我們五個人的地位就不再對等，實力的均衡會被徹底打破。”
對7021的提議首先提出反對意見的便是林闕，之後提出反對意見的便是雪婉，反倒是湘雲和繪枋都只是無可奈何的乾笑兩聲，對這項唐突的提議不予置評。
“這一次又不是非要證明出哪個家族更強，只不過是我們幾個人幫‘五門’收拾‘以文入聖’儀式失敗之後所遺留下的爛攤子。如果再進一步的將兩位長老牽扯進來，很難保證其他家族不會因為覬覦這股力量而對‘五門’總部施加壓力……總之就是會變得很麻煩，那樣看着我幹什麼？”
林闕隨口給7021解釋了兩句這其中涉及的權利爭鬥，正準備低頭喝口紅茶，卻發現雪婉一副發現新大陸的表情盯着自己。
“明明前幾年還……你，難不成其實挺聰明的？”
“就當你這是在誇我吧，畢竟這還是第一次從你嘴裡聽到不是損我的形容詞……”
林闕搖了搖頭吹去茶杯邊裊裊飄起的水霧，慢慢品味着使用滾水熬煮了半個小時的紅茶。
——下次一定要讓青去沏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