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打完架之後肯定要去吃烤肉啊!”

“我已經不奢求自己能夠跟上你的思路了,但至少別再偷偷在烤盤上淋草莓汁了,肉都變色了!”

“正常情況是灑檸檬汁才對,但誰讓這家店就只剩下草莓汁可以無限暢飲了呢……”

“七百五十米處有一家水果店,請問需要去店鋪後門搜索貨箱嗎?”

“咱們書店應該還沒悲慘到要去翻找垃圾桶吧……應該沒到那種程度吧?”

五位客人圍着火爐嘰嘰喳喳的討論着應該如何瓜分面前因為即將關門而打折售出的食物,全然不顧想要快點下班回家的服務員那包含殺氣的眼神。

這條街上通宵營業的店鋪並不少,但大多都是網吧之類的地方,能夠到這個時間段依舊提供足量食物的大概也只剩下這家烤肉店而已。

其他人也許不會知道這附近究竟有那家店直到這個時間段依舊營業,但對於經常調配煉金藥劑而熬到半夜三點溜出書店覓食的師父來說,夜晚的城市反倒比白天的城市看起來更熟悉一些——畢竟魔女都是夜行性生物,無論是雪婉這個踏足魔道不久的半吊子還是師父這個不知道研習了多久的老牌魔女,這種夜晚都永遠是她們的主場。

“挑食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淑女會做出的行為,適當的時候也吃些蔬菜比較好吧?”

Smorge先生雖然想要儘力阻止自己的學生舉着筷子搶奪烤架上已經開始冒油的肉片,但那句本就聽起來頗為無力的說教在這位大學講師毫不謙讓的筷子攻勢下變得毫無意義。

想要彌補消耗掉的靈力與體力並不是僅靠打坐調息就能解決的,而在經歷了這樣一場幾乎各自耗盡全部靈力的戰鬥之後,羽齊和雪婉他們自然是想要儘快找些吃的填補肚子。

而作為戰鬥中的敗者,此次燒烤店聚餐的費用自然是由雪婉和Smorge先生支付。

秉持着“能白吃白喝絕不自己掏錢”的原則,羽家書店的三位毫不猶豫的跟了過來,而且還毫不客氣的按照自己的個人喜好點了單。

雖說肉類因為冷櫃故障而不得不在打烊之前全部打折處理掉,但其他無需冷藏的食品依舊維持着原價——雖說來到這裡之前魔術師協會的會長曾以私人名義給予了Smorge先生一筆援助資金,但那筆錢是以他們僅在此地逗留一個月為前提計算得出的結果,現如今躺在那身禮服內兜中的僅剩下兩張十元鈔票和幾枚用來乘坐地鐵的硬幣而已。

“剛才還打的不可開交,現在又坐在一起吃飯……你們國家的人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

Smorge先生無可奈何的放下了手中那一片肉都沒能搶到的筷子,伸手摸向提前打開了瓶塞的紅酒瓶——對於在剛剛那場戰鬥中同樣消耗了大量魔力用以維持隔絕現實世界幻境的他來說,食物和紅酒同樣都是能夠幫助其自身恢復力量的東西,想要和自己的學生爭奪烤肉也僅僅只是因為一時嘴饞而已。

“啊,不用了,我們不吃內臟類的,謝謝你的好意。”

面對羽齊推過來的餐盤,Smorge先生委婉但迅速的拒絕了。儘管經過烹調過的脂肪團塊很難看出原型,但作為“幻靈”強化了五感的Smorge先生還是憑藉空氣中那股特殊的味道判斷出了這碟油炸食物裹藏在酥脆面衣和胡椒醬下的真身。

羽齊倒也沒有繼續推讓的打算,將原本已經推到Smorge先生面前的餐盤又拽回了自己面前。

“店長下一步準備怎麼辦,吃完飯再處理儀式?還是說邊吃邊聊?”

“笨徒弟那個樣子肯定是吃飯的時候就專心吃飯的死板性格啦,交涉處理還不如交給我更靠譜呢。”

羽齊附和似的點了點頭,比起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聯絡,還是坐在書店櫃檯後面慢慢算賬輕鬆得多。

而且迫於契約限制,羽齊也很清楚師父不會做出任何對羽家書店不利的事情。

“之前我也問過,你們究竟和書店店主是什麼關係啊?看起來也不像是僱員,我也從來沒聽說過羽氏後人還有分支,簡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雪婉眼疾手快的從師父面前夾走了烤得恰到好處的牛舌,輕輕戳進調料盤中。

這個問題雪婉已經問過至少三次,而她每次得到的答覆都完全一樣,即便如此卻依舊重複提問,其原因已經不言而喻。

雪婉壓根就不相信師父和小女僕之前用過的那套說辭,也完全不相信這二位是羽家書店的員工——儘管在某種意義上她們確實已經實話實說了。

“所以之前就說過了,我和她都是房客兼員工,你為什麼總要問啊?”

“因為就沒有這樣的員工吧?正常的員工在老闆面前不都是那種……更正經一點的,隨時隨地都要擔心自己被開除的那種嗎?之前也是對自己的老闆一口一個‘笨徒弟’叫着,怎麼聽也不像是雇傭關係吧!”

雪婉指着烤肉店角落的液晶屏,上面正在播出深夜黨的職場雞湯劇,羽齊僅僅只是看了幾眼就選擇了回過頭來繼續埋頭解決自己面前的那盤酥炸牛肝——因為劇本太過套路化,他甚至只需要看到女主角的髮型就知道這部電視劇正在播放第幾集。

依靠這種編劇隨便搬個套路選詞填空就能完成的套路劇本推測真實職場的生態狀況,普天之下大概除了那些從未經歷過職場的未成年以及早就退休好幾年的老頭老太太以外,大概就只剩下雪婉這個幾乎和林闕一樣不曾接觸真實社會的名門大小姐了。

所謂的刻板印象,就是由這種類似於病毒一般的文化快餐塑造而成的。

“你如果想要體驗真實的職場,只需要稍微問問Smorge先生就可以了吧?聽說近百年來的魔術師協會在重組以後漸漸轉為世俗式管理,作為正式成員的Smorge先生應該對所謂的被資本家無情壓榨的生活深有感觸吧?”

“您對我們協會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我最多也就是偶爾要在協會幫忙修理魔導機械熬到半夜而已,還有專人給我送夜宵……雖然需要自己掏錢付賬,但並不存在您所說的壓榨勞動力的現象呀?”

對於自身處境毫無察覺的Smorge先生不緊不慢的從鐵板上夾走了已經烤到邊緣焦脆的培根片,看起來心思並沒有放在師父所說的話上,只是隨口應付着做出回答而已。

“倒也是,畢竟魔術師協會的大部分成員都是貴族背景,再不濟的家族也至少有着百年歷史,如果放任他們憑藉地位高低互相壓榨大概早就亂套了……但你那很明顯是被人排擠了吧?”

師父喝了口草莓汁潤潤喉嚨,毫不猶豫的揭露了在場其他人都能看穿的真相。

Smorge先生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家族背景,否則也不可能那麼容易的通過雪家和魔術師協會的聯合審查成為負責教導雪婉的教師。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在這個魔術師多半以貴族世家的形式代代傳承的世界裡,像Smorge先生這樣僅憑個人努力成為魔術師的存在對於其他人而言毫無因為是個異類。

來自名門望族的修行者中有一部分對無門無派的修行者抱以鄙夷的目光,而這種無法容忍對方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性格在千里之外的遙遠國度也同樣會出現。

“不過,如果對方真的和老師動手,基本上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呢……畢竟是魔術師協會為數不多的魔導機械技師,而且還是魔眼持有者,就算其他魔術師再怎麼不滿也只會把找茬的行為做到這種程度吧?”

“公寓樓下倒是出現過翻找生活垃圾試圖作為詛咒媒介的怪人,不過那個人後來好像被會長關進監獄了。”

“那個人只是個跟蹤狂而已,畢竟老師您總是不分場合的對各路女性發出邀約,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會錯意的也很正常吧?”

雪婉手中的筷子和師父的筷子纏鬥在一起,戰場的正下方則是已經在鐵板的炙烤下漸漸滲出油脂彷彿要融化般的五花肉片。雖然雪婉回應Smorge先生時所用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沒什麼變化,但那雙正盯着師父的雙眼中所透露出的戰意卻也毫不輸於之前做好覺悟和羽齊生死相搏的時候。

當然,這次鬥爭的目的並非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僅僅只是為了爭論這片五花肉的歸宿而已。

古時習武之人為了在切磋的時候避免刀槍無眼誤傷對方,往往會選擇用竹筷代替兵刃進行賭鬥,而雪婉和師父之間的這場戰鬥事實上也正是這一優良傳統的延續。

雪婉和師父如同事先約定好了一般都沒有使用術法或是魔法術式——當然,師父是想用也用不出來,羽齊一點也不懷疑這種時候師父會為了贏得勝利不惜

“用草莓汁作為烤肉蘸料簡直難以置信,你的血管里難道流淌的全都是粘稠的糖漿嗎,用甜到發膩的果汁和烤肉混合在一起簡直就是對這片肉的侮辱!”

“本來這家店的肉在放入冷櫃之前就已經使用岩鹽簡單腌制過了,單從鹽分考慮已經完全適於入口,單純的累積調料中的鹽分只能產生健康隱患,而且香料也會壓制住肉中油脂因高溫炙烤而散發出的獨有香味,像你這樣塗上厚厚的一層調料還夾着生菜的吃法才是對這片肉的侮辱!”

兩個人的筷子在烤盤上方交錯重疊,時不時還能藉助烤架上方排風筒吸入的油煙看到木筷劃過所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旁人也只能聽到筷子劃開空氣所產生的聲響而已。

“失敗的那一方應該交出儀式中分得的靈力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這股力量收走?”

Smorge先生指了指雪婉因為覺得礙事而擺在桌下的土偶靈胎,由於失去了靈力供給而進入休眠狀態的黏土團塊此刻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球形泥塑,但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體驗到這其中蘊藏的力量究竟有多龐大。

在羽齊和雪婉的對決分出勝負之後,循着那股驚人靈力蜂擁而至的諸多妖邪僅靠Smorge先生和小女僕兩人很難輕鬆取勝。

原本就已經料到這種情況的雪婉在昏迷前的那一瞬間強行釋放了土偶靈胎中蘊藏的全部靈力,將她從雲海鬼市那裡借閱的所有妖怪全部以泥塑之身加以復現,而正是在這股幾乎可說是無中生有的軍勢幫助下,Smorge先生原本都做好了經歷苦戰的心理準備,卻在幾乎沒機會登場的情況下迎來了戰鬥的終結。

“什麼時候都可以,不過最快也要等到一周以後……這種能夠隨意創造魔像的力量對於魔術師而言應該也算是相當大的誘惑吧,怎麼感覺你們倒像是恨不得能夠儘快把這股力量放棄掉一樣?”

師父虛晃一招夾住了雪婉的木筷,兩人之間的較量就此暫告休戰,轉而開始共同瓜分起鐵板上已經烤好的培根片。

畢竟那片五花肉早已被羽齊連帶着烤到酥脆的土豆片一併解決完成,混着融化的芝士片和酒紅色的烤肉乾料,可以說是完美融合了甜與鹹的最佳吃法。

“畢竟那是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如果不是因為家裡人拜託魔術師協會的人把我強行拉回來,大概就連‘以文入聖’儀式我也不會參加吧……”

雪婉舉起夾着青椒塊的筷子在Smorge先生面前晃了晃,隨即皺着眉頭將那已經預先蘸過醬汁的“綠色惡魔”塞進了嘴裡。

“在下就不需要了,之前戰鬥中已經收集到足量的靈力……所以說真的不需要。”

小女僕一邊向後挪動椅子,一邊扭頭試圖逃離師父那已經遞到自己面前的草莓味烤麵筋——即使從羽齊這個距離師父相當遠的地方也能聞到那股碳烤和糖精混合起來的味道,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小女僕那麼堅決的拒絕了師父遞來的食物。

“說真的,你們書店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員工和老闆的關係,實在是太可疑了。”

“既然這麼不信任我們,不如親眼驗證一下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反正書店自從重新整理地下倉庫之後騰出了不少空閑的房間,就算把這場儀式的所有參加者統統塞進去都綽綽有餘,雪大小姐和Smorge先生不如就到我們書店暫居數日如何?”

師父用筷子看似隨意的撥弄着盤子上淋灑的草莓汁,以極為放鬆的口吻向雪婉和Smorge先生髮出了邀請,而小女僕和羽齊也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靜靜等待着對方做出回答——如果可能的話,希望是雙方都能接受的答覆。

只要稍微動一動腦子,哪怕是個笨蛋也能輕鬆看穿這份邀請的真正含義。

參與這場儀式並繼承了儀式中那股龐大到足以毀掉整片土地的靈力,現如今這五位少女無論哪一位都算得上是戰略級武器,只要稍微做出些出格舉動就有可能給這座城市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哪怕是在俗世中行走都有可能影響其他普通修行者的修行之道。而作為這場儀式的主導者,師父已經和“五門”總部的人打過包票,自然也不希望已經戰敗的人依舊有着影響這場儀式結果的機會——也就是說,她需要將所有不穩定因素全部控制住。

只不過這種事情不能強求,畢竟雪家也是“五門”之一,如果強行對雪家這位千金以及其老師的人身自由做出限制,即使羽家書店這邊能夠給出再怎麼合理的理由,最後也絕不可能以和平的方式平穩收場。

“五門”分部本就已經因為這幾個月連續數次的事故變得混亂不堪,現如今又要為師父主辦的儀式而全力運轉,一旦出現任何一點微小的紕漏都有可能導致整個組織出現崩潰跡象,師父自然也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所以才必須規避一切風險,用最溫和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標——比如像這樣特意露出種種破綻布下層層迷霧,以這場戰鬥之後舉辦的和解聚餐上連續不斷的可疑舉動刺激着雪婉的好奇心,以此誘導她做出選擇。

“不行,我還是更喜歡旅館的飯菜,到你們那裡怕是吃不到每天特供的下午茶吧?”

雪婉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師父的提議,而Smorge先生也稍微搖了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根印着酒店標誌的定製雪茄。

但這實際上也在師父的預料之中,就算是釣魚也需要通過反覆收放釣線才能成功抓住那些體型巨大的魚類,師父自然不會認為僅靠一層計謀就可以成功誘騙雪婉上鉤。

“確實,如果雪大小姐也住在書店裡的話,餐費支出會從五人份變成七人份,下午茶這種事情確實……只能取消掉呢。”

師父笑眯眯的給自己盛了一碗豆腐湯,原本沾在勺柄上的褐色醬汁融入乳白色的湯中,就像師父的話語正在悄無聲息的融入雪婉的內心之中一樣。

雖然失去了眾多祝福以及魔力,但話術本來就是基於經驗累積而成的特殊技術,即使沒辦法使用術式進行輔助催眠,師父的水平也已經超過了電視上那些裝神弄鬼的催眠師,到達了能夠輕微改變他人想法的地步。

當然,大多數術者都會對自己設下術法以防自己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其他術者用這種方法操控神志,但師父終究也只是憑藉言語上的技巧誘使雪婉改變想法,在不使用任何術法或魔法術式的情況下自然也不可能被對方察覺到。

“怎麼?多出來的那兩個人是誰,你們書店居然還有餘力雇傭新員工,就不怕徹底倒閉嗎……”

雪婉說出這句話之後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瞪大了雙眼,之前搜集過的情報在此刻派上用場,成功幫她在最短時間內鎖定了最有可能住在羽家書店的那兩個人。

如果要雪婉把“自己最討厭的鄰居候選人”列成一份名單,排在榜首的一定是那個人——那個她每次看到都得吵上一架的林家大小姐。

“你明明知道我絕對不可能和那傢伙住在一起的……是想再打一場嗎?”

“我也沒說然你們住在一起啊,畢竟你一旦住進來也就意味着林家的兩位客人會選擇離開,這樣一來我們書店也不需要為欠債問題發愁,你也有機會觀察一下我們究竟是不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這樣一來不是兩全其美嗎!”

師父說道此處抿了口湯潤潤嗓子,湊到雪婉旁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雖然羽齊根本聽不清楚她們究竟說了些什麼,但憑藉“幻靈”契約另一端傳來的模糊情緒,他倒也能夠察覺到那股“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的喜悅感。

——看來是成功了。

羽齊重新拾起筷子,毫不客氣的伸手夾走了位處師父視角盲區的那塊牛排。

羽齊並不反對將雪婉和Smorge先生留在書店居住的這件事,倒不如說那些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房間能夠改造成客房反倒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如果書店未來能夠進一步拓展委託範圍,這些房間也可以用作委託人暫時居住的棲身之所,甚至有可能會將“住宿”變為羽家書店的主營業務之一。

但那終歸只是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要考慮的還是書店從未迎來好轉的財政狀況。

雖說書店的生意在師父的出謀劃策下漸漸變得蒸蒸日上,但在盈利方面簡直就像是遭到了詛咒一般毫無起色——不僅僅只是賺錢少,甚至還出現了越是努力虧損就越大的詭異情況。

雪家作為“五門”之一,自然不可能會捨不得在家族的家主繼承人身上投資,也不可能會在雪婉完全自願的情況下違逆她的意志,畢竟出國留學這件事情當初除了雪家家主同意以外,幾乎所有雪家人都抱持反對態度。

但雪婉終究還是去了國外,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賦在國外的校園和魔術師協會中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將雪婉叫來一方面是為了方便羽齊他們將這場儀式中的敗者收歸一處統一管理並實施保護,另一方面則是——

作為雪家家主的親閨女,也許可以完美頂替掉書店裡那個老到生鏽的招財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