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裡人很少,是一處非常安靜的地方。

而在這一片靜謐之中獨自一人坐在長凳上,獃獃的望着天空之中飄過的流雲,那是一種相當安逸舒適的體驗。

如果不是因為北方的天氣實在過於寒冷,湘雲甚至有種想直接在這裡睡上一下午的衝動。

就像在她對面的那張長椅上睡著了的拾荒者那樣。

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需要去做,只是單純的坐在這裡消磨時光,像這樣白白耗費生命的奢侈感令湘雲稍微有些着迷。

畢竟,這種難得一遇的休憩時光對於湘雲而言早就變成了夢一般的存在,就像是童年時候的她曾經真的相信聖誕老人會從煙囪爬到屋裡給她帶來禮物——直到自己的父親穿着聖誕老人服裝爬煙囪的時候扭到了腰。

“真的很閑呢,而且也不需要操心別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回到了……過去。”

湘雲將有些鬆脫的鴨舌帽摘了下來,原本藉助術法隱藏起來的一頭亂髮重新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為了能夠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湘雲刻意隱瞞了自己的性別——雖然對於“五門”而言這種程度的小把戲根本不值一提,但至少能夠瞞過同樣參加儀式的另外幾個人。

隱瞞自己的身份,改變自己的習慣,甚至就連說話也強行換成了自己所不熟悉的普通話,這樣參加比賽至少能夠確保自己始終處於“未知”的狀態。

參加這次儀式說到底不過就是順勢而為,湘雲更希望能夠當面質問雪家家主,質問他當年究竟和湘家家主進行了什麼樣的較量,能夠讓當初如此溫柔樂觀的父親變成那副陰沉的樣子。

所以,剛剛在“五門”分部的大樓之中,湘雲曾無數次想站起來質問那位雪家長老,同時也做好了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準備。

為儀式準備的消耗品也從那間看起來像是收藏室一樣的會議室之中補充完畢,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能夠在那種地方找到如此之多的貴金屬。

“不過,我到最後還是沒能問出來啊……”

用手背擋住雙眼,湘雲的唇齒之間漏出一陣微弱的嘆息,整個人慢慢躺倒在長椅上。

自己再一次敗給了氣勢,再一次因為那種無形的東西而退縮了。

冰冷的水滴劃過臉頰,令她再次想起了那種屈辱的感覺。

無能為力?

不是,那並不是無能為力。

如果僅僅只是弱者的自怨自艾倒還能夠接受,畢竟那代表着自己還遠遠不夠資格去感受那份痛苦與絕望。

但做不到與不去做完全就是兩碼事。

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選擇,為什麼反而使她現在更加痛苦了呢?

蕭瑟的北風輕輕吹過,帶走了湘雲體溫所產生的部分熱量。

這是她並不能憑藉自己的思考得出答案的事情,畢竟她的人生閱歷與感悟還遠遠沒有達到那些哲人所達到的層次。

也正因為如此,這場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的自我鞭笞與拷問才會不斷進行下去,直到湘雲的內心無法承受為止。

就像體溫在不斷被寒風剝奪的現實世界一樣,湘雲的內心也在不斷失溫,漸漸沉入暗無天日的深海之中……

“喂喂,在這裡睡覺可是會感冒的哦?別太小看北方的冬天呀,這可不是四季潮濕的南方。”

湘雲不需要睜開眼都能夠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誰。

同時也大概能夠猜出來那個正貼着自己面頰傳遞熱量的金屬物品究竟是什麼。

“這附近還有賣熱咖啡的小賣部嗎?”

“沒啦,我是從喂鴿子的大叔那裡買來的。”

聽起來十分有精神的聲音從自己頭頂上方傳來,湘雲再次嘆了口氣,用手背不着痕迹的抹去了臉上的淚痕,若無其事的從長椅上坐起來。

“怎麼是……八寶粥?”

看着金屬罐體上印刷的那個白胖小子的圖案,湘雲稍微有些發愣,抬頭望向手裡捧着罐裝咖啡的少女。

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幾乎垂到腰間,極其貼合的身材的襯衣與短裙被呢絨大衣擋住大半,而最具誘惑力的一雙長腿則被深黑色的絲襪所包裹,在寒風之中堪稱極度稀有的美景。

然而湘雲的關注點並不在那裡,她更在意的是對方手裡捧着的那一罐咖啡。

“刷!”

衣物摩擦的聲音甚至稍稍落後於湘雲的動作,她的手筆直的向對方胸前襲去,看起來就像是個變態一樣。

當然,湘雲只是想要用手中的八寶粥和對方手中的罐裝咖啡交換而已。

“拿不到的喲!”

對方後撤一步,將手中的咖啡舉過頭頂——那高度十分微妙,剛好是湘雲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高度。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湘雲徒勞無功的伸出手臂嘗試了一番,結果卻不慎扭到了腳踝,只能含淚做坐回了長椅上,憤懣的用言語進行最後的抗爭。

將行李放在酒店的湘雲本想趁着天還沒黑稍微出來散一散心,然而她剛剛踏出酒店沒幾步就被這個十分可疑的傢伙纏上了。

無論怎樣無視這傢伙的存在也沒有用,簡直就是像是跟蹤狂一樣難纏,就連自己想要藉助術法逃脫也完全沒有意義,只能從這傢伙面前稍微逃脫幾秒鐘的時間而已。

如影隨形,就像是有什麼無形的紐帶將兩人捆綁在了一起似的。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呀,我只是想了解你而已。”

這個湘雲曾經在剛剛會議室中見過一面的少女,臉上掛着從未變過的笑容,站在長椅旁俯視着湘雲。

明明這是一種會給人帶來壓迫感的視角,然而那種輕微的不適感根本就比不上面前佳人的容顏。

湘雲確認自己並沒有磨鏡之好,比起目前為止仍佔少數派的人,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站在大多數人的那一邊——雖然這種事情她也無法確定,但至少她覺得自己的性取嚮應該是和大多數人一樣的。

然而在面對眼前這位少女的時候,湘雲總覺得自己的審美偏好在慢慢動搖。

白皙的肌膚在黃昏夕照之下依舊透着一股白瓷般的質感,那看起來深邃得幾乎望不見底的一雙黑眸幾乎要將湘雲銘刻於其中,就連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透露出一種別樣的美感。

這種魅力,這種看起來並不像局限於某種性別的異樣美感,令湘雲幾乎說不出話來。

無論什麼秘密都無法在這個人面前隱藏,那對漆黑如墨的雙眼足以看破一切黑暗的遮擋,直到那對瞳孔的主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為止。

最重要的是,和那恐怖的觀察力相對應的,其思維的細緻與縝密也令湘云為之驚嘆。

“我記得沒錯的話,接下來的活動並不需要各位參加者之間相互接觸才對吧,你究竟來這裡幹什麼,羽家的那位參賽者不才是你應當保護的人嗎?羽……”

湘雲雖然並沒有將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名字都記在心中,但是面前這位看穿了所有人身份的少女無疑是需要警覺的對象,而“羽齊”這個名字也被湘雲牢牢地刻在腦海之中。

然而正當湘雲將要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眼前這位少女伸出食指,指尖溫熱的觸感吻上了湘雲的雙唇,頓時令湘雲的心跳慢了半拍。

“直接叫名字就太生疏了吧,我可是剛剛才幫你跑腿買了一罐熱乎乎的八寶粥誒。”

面前的少女輕輕側過頭來,身後是逐漸西沉的太陽。

隨風飛舞的髮絲遮住了原本奪目如血的夕陽,將原本單調的光亮變成了迷幻的緋紅霧氣。

“關於稱呼嘛,直接用徒兒的稱呼好像也不太好,不如你就叫我——”

“羽妹吧。”

 

 

“呼姆,湘雲姊晚飯吃得可真是相當的少呀。”

“晚上吃太多很容易犯困,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哦哦,難道說湘雲姊的夜生活相當精彩嗎,大人的世界什麼的!”

湘雲到最後還是沒能把這個一直緊緊跟着自己的跟班甩掉,無可奈何地在對方的帶領下來到了這所城市最出名的美食街。

孜然和炭火一同燃燒的嗆鼻氣味撲面而來,然而這種新鮮的體驗並沒有令湘雲感到不適,反而引得她不由得再度吸氣品嘗空氣中散布的味道。

人流涌動,就連向前邁出一步都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但偏偏自己身旁的這位少女看起來依舊興緻勃勃,拉着湘雲的手繼續向前走着。

“倒是你,晚上吃那麼多真的好嗎,會胖的吧?”

看着正在將兩串冰糖葫蘆一顆接一顆消滅掉的羽妹,湘雲稍微有些好奇,同樣還有些羨慕。

為了能夠保證自己寫作掙得的稿費能夠支付得起房租,湘雲的每日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電腦前的,一日三餐也完全是靠外賣支撐——說是三餐其實並不准確,畢竟她每天只在中午點一次外賣,早飯和晚飯則是完全依靠西北風撐過去。

即便如此,長時間不運動的她依舊察覺到了自己體重慢慢增長的現實。

 “喝涼水都能長胖”本來只是一個比喻,但實際上這句話對於修行者而言卻不見得只是一種比喻。

靈力在修行者體內流轉的過程中可以順帶做到許多事情,所謂的 “辟穀食氣”不過是那其中的一種簡單應用而已。

但即便只是這種簡單應用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學會的,能夠藉助靈力補足身體所缺能量的修行者大多數能夠熟練地控制靈力。

只不過湘雲不一樣,她只是體質特殊而已。

如果說靈力是一種尚且無法清晰闡述的未知能量,那麼湘雲就是能夠天然吸引這股能量的特殊存在。

如果說得再清楚一些,湘雲就類似於磁石一樣的存在,能夠源源不斷的吸引自身周圍的特殊能量。

湘雲確實沒有操控靈力在自身體內自由流轉的實力,但她也完全沒有那個必要,靈力會不受她控制的自動充滿整具軀體。

雖然憑藉這種體質達成了辟穀的境界,但湘雲作為人類的天性卻並沒有跟上肉體的變化。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每天象徵性的吃上一些食物,而這導致的結果自然也就是攝取了過量營養的身體開始將營養轉化為脂肪。

這種力量從來就沒有給自己帶來哪怕半點幸福,簡直就是……

湘雲的思緒再次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無數似是而非的想法湧上心頭,那種漆黑冰冷的感覺再次撫遍她的全身。

“雖然根本沒有辦法看出你的實力,但既然你有資格參加這場儀式,想必也不是什麼太弱的角色吧,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意義不是嗎?”

將手中不知不覺間吃光的碳烤玉米丟在身旁的垃圾桶之中,湘雲駐足抓住了羽妹的手,問出了她之前就問過的問題。

“你究竟是什麼人,又有什麼目的?”

“我只是個普通的店員而已,只不過是想要更深入的了解每一個參加這場儀式的人……不知這樣的答案可否滿意?”

微笑着將尚且冒着縷縷白煙的黏米糰子遞到湘雲面前,羽妹很明顯並沒有說出實話。

但不可思議的是,湘雲並沒有從中感受到一絲一毫撒謊的氣息。

——也就是說,這句話介於真話與假話之間。

湘雲略感疲憊的苦笑一聲,伸手接過那被芭蕉葉包着的黏米糰子,然後……

“啪嘰!”

身後擁擠的人群突然變得嘈雜起來,推動着湘雲向前邁出步子。而這一推則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原本羽妹排了近半小時的隊伍才買到的黏米糰子甚至都沒能在湘雲的手中停留半秒,就這樣因為一陣輕微的晃動掉在了地上。

果然,又是這樣……

原本稍微有些期待而上揚的眉梢再度垂下,剛剛那一瞬的失落感甚至超過了先前在公園中所體會到的痛苦。

湘雲本來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才對,畢竟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十年了。

非自然的能量會在湘雲身邊自然而然的彙集,這其中雖然包括靈力,但也不僅僅只有靈力而已。

雖然大多數能量並不會對湘雲的生活產生什麼影響,但有些卻會以非常直觀的形勢體現在湘雲身上。

厄運。

雖然無法證明厄運究竟是否作為能量的一種而被湘雲所吸引,但這一特性所導致的後果是災難性的。

無論什麼樣的事物,只要其與名為“湘雲”的存在產生了過強的聯繫,厄運就會平等的纏繞上來。

封印術法無法起效,喪失了一切鬥志與熱情的父親也對這一情況無法做出任何解釋,原本還能在一起交流傾訴煩惱的友人也因為接連不斷的厄難住進了醫院。

像這樣和別人手牽着手走在街上本來就是如同夢一般的事情,而對於這種夢一般的情景自己居然還有所期待,湘雲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貪心過頭了。

“啊啊有些可惜呢,不過再排隊應該會很快,大家都去看……”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直到儀式開始之前我們應該都不會再相見了!”

生硬的甩開了羽妹的手,湘雲在心中厭惡着遷怒他人的自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商業街。

當然,人聲嘈雜,她甚至沒有聽清羽妹在遠處呼喊的聲音。

“就這樣結束吧,在周圍的一切變得不幸之前結束吧。”

 

 

“運氣真的很差啊,難道之前師父所說的話是真的?”

羽齊藉助購物車支撐着身體,雙眼無神的在超市內垂頭喪氣的走着。

雖然師父早就跑出去不知在哪裡閑逛,但家裡畢竟來了兩位客人,為此自然是要多準備一些食材。

然而,忘記了日期的羽齊偏偏在今天來到了最不應該來的這家超市。

而作為選擇了錯誤選項的懲罰,羽齊不得不面對人生之中的終極考驗:

和一群老爺爺老奶奶們爭搶特價食材。

作為這家超市周年慶的特殊活動,每逢一年當中的這個特殊日子,超市內都會將全部生鮮果蔬打折銷售。

當然,並不是全天無限量打折銷售,因為那樣很容易就會導致超市庫存不足以致其他時間段的顧客買不到東西。

限時!限量!打折!

大多數人會因為上班的原因無法趕上超市於下午五點展開的第一輪促銷活動,而這一點自然也在超市經營者的計劃之中。

超低的折扣,專門用於接送顧客的公交車,為了防止看不清價格而準備的大號擴音喇叭,以及備好了大量散碎零錢的收銀員——這間超市內瀰漫著一股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準備的氣息。

第一輪促銷幾乎沒有年輕人參加,有時間在這種時間來超市買菜的幾乎只有一種顧客——老年人。

這一群體十分特殊,是整所城市所有超市商家們想爭取卻又無法緊緊掌控的特殊顧客群體。

普通的打折促銷對於他們而言幾乎沒有任何誘惑力,針對營銷策略調整的商品價格也對他們毫無作用,他們唯一用于衡量商品是否值得購買的標準只有一條——最便宜。

雖然老年人掌握先代通訊軟件的速度比年輕人慢上許多,但只要老年人交際圈之中有一位掌握了這種通訊手段,一種傳播速度快到令人髮指的信息情報網絡就將會在眨眼之間構築完成。

菜價統計,商品漲跌幅度,每一天的商品價格變化,促銷活動,滿減優惠,代金券活動——超市為了吸引顧客所做的一切努力對於這一群體而言不過就是用來計算商品價格的情報,只不過就是價格計算公式之中一個不停地變來變去的數字而已。

但今天不同,甚至都不需要那些經常一起在清晨的公園中一起跳廣場舞打太極拳的老夥計們通知,幾乎所有的老人都早早地坐上了提前登記了本人老年證的公交車,準時到達了這家超市。

周年促銷的力度之大,足以讓這些平常會為了一毛錢菜價不同而坐公交車趕路的老爺爺老奶奶們為之瘋狂。

然而這其中夾雜了一個尚且還算冷靜的異類。

畢竟羽齊只是因為離家近才選擇來這家超市買菜,搶促銷商品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嗨呀小姑娘,讓一讓讓一讓,讓大媽過去一下。”

正當羽齊為這股濃重的氣氛而感嘆的時候,身後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拍了拍羽齊的肩膀,原本不受控制的購物車在這突如其來的外力影響下就這樣偏離了原本的航線。

“不不不,等一下,停住啊!”

為了稍微省一些力氣推動購物車,羽齊之前一直都是將整個身體搭在購物車上的狀態——只要稍微憑藉身體姿勢的變換調整購物車的重心,就可以做到讓購物車自動向前移動的效果。

當然這種沒有什麼用處的技巧並不是羽齊自己所開創的,而是之前師父陪羽齊來超市採購的時候曾經做出過的舉動。

易於上手,而且確實省力,但這種移動方式的缺點也不容忽視。

“哐啷!”

沒來得及停住手推車的羽齊絕望的看着車輪被坡式電梯緊緊吸住,而後……

“嘩啦嘩啦……咚!”

在無法抵擋的重力作用面前,羽齊甚至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抗,只能緊緊地抱住剛巧在自己手邊的捲心菜。

天地倒轉,萬物凌亂。

在坡式電梯上不知道翻了多少個跟頭,羽齊在即將因為眩暈感而嘔吐出來之前,連帶着放在購物車中的一大堆食材一併撞上了迎向電梯的貨架上。

沒有術法作為保護,羽齊剛剛從樓上翻滾下來的時候甚至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直接歸天。

實際上也的確是差一點就要歸天了,因為之前羽齊放在購物車中的榴蓮就落在羽齊頭部側方不遠的地方,下面還墊着一個已經被徹底壓扁的西紅柿。

只要稍微有一點偏差,被壓在榴蓮下的很有可能就是羽齊的腦袋了。

看着榴蓮的尖刺與地板縫隙之間慢慢滲出的西紅柿汁液,羽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萬幸萬幸,還好我只買了食材,要是弄壞了別的東西可就不知道要賠多少錢……”

將粘在額頭的雞蛋殼抹掉,羽齊勉強安慰着自己,支撐着身子站起來準備找一找散落在地面上的東西中有沒有值得挽救的倖存者。

比如說那顆還沒有被撞碎的雞蛋,還有那一袋看起來完好無損的小麥粉,以及還在電梯扶手旁“啪啪”跳動着的活魚。

由於生鮮蔬菜的促銷活動馬上就要開始,專門販賣各類日常家用電器的二樓幾乎沒有一位顧客,自然也沒有會對陷入慘狀的羽齊伸出援手的人。

如果不快一點的話,之後想要脫身都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羽齊將懷裡已經變得散碎的捲心菜放進帆布制的手提袋中,顫巍巍的向電梯扶手那裡走去。

雖然剛剛從電梯上滾落的時候扭傷了腳腕,身上還有不少地方殘留着撞擊造成的鈍痛感,但這種程度的傷害根本不會對這具身體造成什麼影響。

畢竟師父的身上還有這各種類型的祝福,區區淤青和扭傷簡直就和被針扎破肌膚那種程度的損傷沒什麼兩樣,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恢復原樣。

“各位新老顧客請注意,周年慶促銷活動即將開始,請大家不要擁擠,有序排隊購買!”

正當羽齊還在忙着從地上撿拾尚且完好的土豆時,響徹整棟大樓的廣播促使羽齊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想到那之後即將出現的場景,以及現在的時間,羽齊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半隻腳踏入地獄之中。

為了抓住在地面上彈跳着試圖逃脫的鯉魚,羽齊拽着購物車穿過了整個樓層,來到了通往一樓的坡式電梯前。

“你真的是普通的鯉魚嗎,這生命力也未免頑強過頭了吧,難不成其實是東海龍眾之中的一員什麼的?”

羽齊抓住那轉瞬即逝的機會,眼疾手快的用手中早已備好的塑料袋套住了躍至半空的鯉魚,熟練的綁了個活扣封住袋口。

“看起來不像是中暑的,把你紅燒了看起來也不錯呢,做成松鼠魚好像也很美味……嗯,真是難以抉擇啊。”

在那一瞬間,羽齊大意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購物車中的食材撿回了大半,羽齊卻在不經意間忘記了最嚴重的事情。

“小丫頭,別擋路呀。”

“誒老頭子!幫我拿一下這兜芹菜!”

“老劉,咱大孫子又哭啦!”

“誰看見我拐棍掉哪了?”

“誰頂着我這突出了十來年的腰間盤啊……嗨呀,老婆子,快替我去收銀台先佔個位置!”

無比混亂的人群在一瞬間便吞沒了羽齊,向著一樓的收銀台緩緩移動着。

這一輪促銷打折才剛剛進行了不到五分鐘,然而這些早就已經將這次活動研究透徹的老人們已經將各自的手提袋和購物車裝得滿滿的。

口袋中裝着幾乎塞不下的免費塑料袋,拄着拐杖也能比年輕人走得還快,原本讀書看報都要戴眼鏡的渾濁雙眼此刻放出精光,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着滿載而歸的笑容。

雖然有些片面,但這正是羽齊所正在經歷的地獄。

人海之中,身體與身體之間互相擠壓着,羽齊就在這種情況下掙扎着向收銀台走去。

自己握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當初拖着的購物車,這種事情早就隨着持續不斷的擁擠推搡變得無法確定。

就像是之前師父按照那些老舊的鍊金術書籍進行魔法葯研製一樣,羽齊和這些擠在一起的人如同鍋中盈滿的各類材料,在不斷的被名為“促銷”的湯匙不斷攪拌着。

直到最後結完賬走出超市門口為止,這片地獄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超市結束今天的營運為止。

隨着大量採購完畢的顧客衝到收銀台準備結賬,新一批的顧客也陸陸續續從超市入口沖了進來。

剛剛結束了一整天工作的上班族,以及剛剛接自家孩子放學的家長,大家都為了這一年一度的促銷狂歡涌到這裡。

“我究竟何時才能從這裡出去啊……”

向前望去,看不到收銀員小姐的營業式微笑。

向後望去,自己的購物車被瘋狂向前推擠着的人群所遮擋,就連把自己懷中的捲心菜放回車內都只是一種妄想。

而且羽齊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購物車之中絕對多了不少先前本不在車中的商品。

為了儘快搶到所有折扣商品而把貨架上擺着的商品一掃而空,之後卻又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然而此時已經走到收銀台前了。

如果是一般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處理呢?

有的人會將手頭的商品擺回原位,有的人則是選擇隨便找個地方將商品放下。

老人們自然沒有那份將手中商品重新擺回貨架的體力,正常情況下這類商品都會被擱置在收銀員那裡,準備之後再次由其他店員重新擺回貨架。

但今天不同,只要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可以預料到,收銀員小姐身旁必定已經出現了由商品堆積而成的小山。

雖然說這家超市的收銀員並不會阻止你放棄購買商品,但那種充滿空虛與無奈的眼神實在令人感到心痛。

“就算這樣也不能把不要的商品放在我的購物車裡吧……”

羽齊微微嘆了口氣,原本用單手就可以拖拽的購物車現如今需要雙手並用才能拽動,不知不覺間組成的隊伍也慢慢變得不那麼擁擠,大家都開始慢吞吞的挪動腳步準備結賬。

然而羽齊依舊看不到這條幾乎橫穿了超市這一層的結賬隊伍的終點。

“可是我和大小姐都餓了呀,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排到你結賬啊?”

熟悉的聲音從羽齊身後傳來,不知何時來到這裡的青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看待她眼光,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翹着二郎腿坐在羽齊拉着的購物車車筐上。

在羽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自己的購物車從人群之中拽出來之後,青甚至還向其揮了揮手,臉上的面具花紋看起來就像是在嘲諷一般。

“遇到你這傢伙才是今晚最大的不幸吧……”

羽齊捂着額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