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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撰写人:榆林基地所属轻巡洋舰海伦娜、作训处作战参谋孙浩洋

战斗发生时间:六月一日1600时至2030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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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8:位于第一侦察舰队西侧的“海伦娜”号轻型巡洋舰声称发现了两列由大型舰船组成的纵队正朝向东方驶来;

1640:敌方战舰纵队被识别,包括3艘K-II级、1艘K-III级与1艘K-IV级,此外还发现一些轻型巡洋舰。第二侦察舰队此时继续北进,侦察舰队指挥官将其召回以准备实施攻击。敌军排成战列线向南行驶;

1749:当距离缩短到13000米时,双方开火射击。战斗沿东南航向进行,侦察舰队始终将敌人置于火炮射程以内,射击效果优异,敌方至少1艘轻巡洋舰与2艘驱逐舰被击沉,1艘K-III级战列巡洋舰被击中舰首,发生大爆炸;

1813:我方战列巡洋舰“反击”号被敌方炮火命中,严重受损。侦察舰队西北方向20000米之外出现地方3艘Ψ-III级战列舰身影;

1820:侦察舰队与敌方战列巡洋舰交战距离为12000米,与敌方战列舰距离18000米。第二侦察舰队从东北方向沿东南航向进入战场,并组成新的战列线。主力舰队的舰载机编队进入战场,对敌方编队实施轰炸;

1830:战斗机编队完成轰炸任务,位于敌战列舰阵列当中第末位的Ψ-III级战列舰发生明显爆炸,掀起剧烈浓烟,事后得知该舰被彻底摧毁。我方主力舰队进入战场,航向正北。敌方残余战巡编队与轻巡编队开始转向;

1845:主力舰队第一与第三中队同时开火射击。侦察舰队转至与主力舰队平行航向并占据主力舰队前方位置。敌方战列舰阵线前出,轻型舰艇迅速转向西方;

1855:侦察舰队和主力舰队与敌方战列编队在13500米距离上展开交火,重伤敌方2艘Ψ-III级战列舰,可以在海面上观察到较为明显的浓烟。敌方轻型舰艇再次转向北方,确立西北航向,战列舰编队迅速跟上,试图为逃跑的战巡编队提供火力掩护;

1913:可以观察到敌方的2艘Ψ-III级战列舰因遭到反复命中而航速逐渐减慢,进而掉队。其与3艘驱逐舰转向北方逃窜,第二侦察舰队奉命追击。主力舰队继续沿西北方向追击敌方战巡编队与轻巡编队。舰载机编队再度起飞;

1920:舰载机编队遭遇敌方大规模战斗机群并与之缠斗。第二侦察舰队成功击沉两艘敌方驱逐舰;

1932:第二舰队首舰“昆西”号发现了以西北航向进入战场的、兵力远远优于我方的敌主力舰队,其中包括6艘Ψ-IV级战列舰,4艘Ψ-III级战列舰,2艘X-III级航空母舰。主力舰队紧急掉转航向,试图对第二侦察舰队实施营救。第二侦察舰队第2、4、7鱼雷艇支队奉命拉起烟幕;

1940:第二侦察舰队与敌方主力舰队展开交火。“休斯”号、“安德森”号、“撒切尔”号驱逐舰在第三轮交火中被击沉。此时,位于主力舰队前沿的第一侦察舰队与第二侦察舰队距离21000米。舰队决议层对第二侦察舰队下达“坚决阻击敌军舰队,固守待援”的命令;

2001:位于第二侦察舰队的“声望”号战列巡洋舰严重受损,航速下降,与第二侦察舰队脱离。主力舰队开始尝试对“声望”号实施救援;

2010:“昆西”号重巡洋舰被命中舰岛,与外界通讯中断。榆林基地司令部消息,侦察到在敌主力舰队之后还存在有大批敌方舰船正在接近战场。对“声望”号实施的紧急抢修起到一定作用,其动力系统勉强恢复;

2024:以“昆西”号重巡洋舰为首的第二侦察舰队被敌方主力舰队完全包围。综合各项情报,舰队决议层决定撤出战场,并多次尝试联系第二侦察舰队,未果;

2030:可以观察到“昆西”号重巡洋舰甲板上的大火。我方舰队航向转至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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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UNS联合国安理会防卫部队亚太舰队海南榆林基地第9003号战斗报告》

 

“咳,咳咳咳……”

距离司令部的撤离已经有些时候了。很难想象,现在在基地里面坚守着的这些伤员们能够把这里守到这个时候,不过高雪同不得不怀疑第二十八宿舍楼已经沦陷——在那里的通讯断掉之前,他听到了那位带队的山东小伙子的惨叫。挺凄厉的。

“所以说……那帮龟孙子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敌军的炮击支援已经停止,这代表着营区内已经不存在能够抵抗的有生力量了,更不要提这栋一开始就被放空了的办公楼。剩余部队的指挥官,就那位山东的小伙,他是一个有着激烈攻击意识的人,几乎是活生生把防御战打成了进攻战。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做法相当正确:深海们的支援炮火无法对绞在一起的敌我双方进行有效炮击,进攻性防御战术的采用让榆林基地多撑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转动着自己的轮椅,高雪同想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文件没有被销毁,但事实是司令部的撤离工作做的相当彻底,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没办法,拍了拍肩章上的灰,他只好继续给另一个弹匣压子弹。

“真算行,居然被人家压在家门口按着打……脸都丢光了。……啊。”

光顾着自言自语,他的手一滑,一枚子弹忽然掉到了地面上。把轮椅滚到那边,失去了双腿的高雪同奋力伸着手,想要把它捡起来,却怎么也够不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刚刚想要回到办公桌后面,却忽然听到了敲门声,轻轻的,三声一组:“……请问,提督在吗?”

高雪同突然慌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转动着轮椅,太过焦急的动作让他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书柜上。来不及处理脑袋上肿起来的那一大块儿,他调转轮椅的方向,然后把一直摆在办公桌上的相框拿在手里,犹豫地颠了两下,一转身把它面朝着墙壁放在书柜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衣领,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进来!”

……你在这种时候敲门,能给我带过来的,显然不是重逢的惊喜吧。

门的手柄轻轻转动,锁舌从锁孔里面钻出来,这扇普普通通的木门就这样轻松地打开,显露出站在门对面的那个身影。就像高雪同所预测的那样,那真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身高是熟悉的,容貌是熟悉的,哪怕一举一动都是熟悉的。但是,已经被酒红色所侵蚀的瞳仁和黑色的服装却彰显着来者的改变,左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是由红色的结晶体自然形成的“CA-39”像是在骄傲地彰显着自己的新身份一样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帽子上的自由之鹰变成了同样的情况,晶体衍生出的枝杈让其如同被肢解了一样,在已经完全变黑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狰狞。

“呵呵。又见面了呢,提督……”

“……张嘴不是笨蛋味儿了,长进不小啊。”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慌张,手里像是把玩一样地拨弄着那把手枪,高雪同像是丝毫不在意一样地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后双手把枪握紧,让准星牢牢锁住对方的额头,“那么第一个问题,重巡洋舰昆西,你是否依旧承认自己隶属于UNS联合国安理会防卫部队亚太舰队榆林基地所辖部队之列?”

“这有什么意义吗,提督?”面带微笑,摆脱了笨蛋形象的昆西当真有种成熟的风韵,让原本就很漂亮的她显得更加迷人了,“都一样的。”

“不一样。如果你依然承认安理会对你的管辖,那么我依旧是你的直属军事首长,有权对你下达作战命令。”持枪的手没有丝毫动摇,高雪同严厉地说着,“我的作战命令是,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击退来袭敌军……”

“但是根本没有增援,提督。不存在任何增援。”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昆西说,“就像……当初你把我孤零零地抛弃在那片海域一样。我当时没有得到任何增援。你也是。”

“我再重复一遍,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击退来袭敌军,命令足够清晰了吗,重巡洋舰昆西?”

“没必要再挣扎了,提督。你……”

“我他妈重复第三遍,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击退来袭敌军,命令足够清晰了吗,重巡洋舰昆西?我要的是你的回答,要不要我一脚把你踹回新兵连学习一下要怎么回答上级的命令?根据亚太舰队纪律条例第三条第四款,如果你再……”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爆炸所打断。炮弹应该是命中了这种办公楼,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附近,整栋楼的钢架结构在痛苦地呻吟着,天花板上震下来的灰尘落了两个人一身,几扇窗户被冲击波所震碎,碎渣子散了一地。

“……你已经不是我的上级了,提督。”

“砰”!

子弹从枪膛里面发射了出去。

高雪同自然知道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这种高爆弹的声音他之前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作为曾经的兵工学会弹药与轻武器专业委员会委员,他甚至能够闭着眼睛把那种弹药的设计图画出来。而在现在,这片区域里面会装备这种高爆弹的舰船只剩下一艘了:面前已经把衣服和头上的灰尘抖掉的昆西。

所以他选择扣动扳机。

“从你那天把我抛弃在那片海域,抛弃在深海的包围圈里面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是我的上级了,提督。”

子弹与战舰少女的“护盾”撞击在一起,弹头发生了变形。

对敌人开枪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对面,昆西像是在故意延长这个过程一样,每一步都迈的缓慢而优雅,就像是一场华丽的演出。高雪同记得,同样是这位昆西,曾经在部队批准了假期的日子里换上自己的衣服不停地纠缠在自己身边,用闪闪发亮的表情跟自己叙述着她那个成为偶像,成为一名有着军籍的歌手的梦想,还说要让高雪同来当经纪人,而他则会直接笑着骂一句“笨蛋”。

所以她不再是笨蛋了。

“我也不会再遵守你的命令。今天,我是以自己的意志为了自己而来到这里。”

被弹开的弹头与后续发射过来的子弹轨迹交错着,寂寞地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到地上。

似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刚刚的炮击所引起的强烈震动让书架上的那个相框掉了下来,表面的玻璃被摔成粉碎。细小的渣滓分布在依然头戴着蓝色船型帽的昆西的笑脸上,旁边高雪同略带苦笑的表情则被一块还与相框连接着的突兀而尖锐的玻璃所覆盖。

所以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子弹依旧朝着它们绝对穿不透的障碍毫无意义地突击着,如同有什么奇怪的执念一样。因为冲击而变形的弹头掉落到地上,在满地的碎玻璃渣子之中慢慢画出一条轨迹,并向着弹壳的方向延伸。那道轨迹似乎带着一种黑色的情绪。就像带领着它们逐渐延长的昆西一样。

终于,清脆的扳机声。这一匣的子弹被清空了。

高雪同立刻换上之前就装填好的新的弹匣,继续射击,不停地射击。作为曾经的“神枪手”称号拥有者,他的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了昆西的额头,但9mm的子弹并不能对昆西造成任何的伤害。终于,一步步向前逼近的昆西走到了办公桌前,“啪”地一声把高雪同的手腕拍到桌子上:

“……为了复仇而来到这里。为了你的背叛而复仇。为了向你那把我抛弃在战场上送死的命令而复仇。”

“净他妈说些废话。我不派你去送死,那派谁去送死?派老百姓吗?别忘了你他妈是个军人,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王八蛋!”

面对着昆西那双平静中蕴含着愤怒的眼睛,高雪同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随后扬起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这一声清脆的耳光让昆西有些懵,捂着脸后退了两步,她好像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一样。给手枪填好最后一个弹匣,高雪同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你个混账东西,以后别说是我高雪同带的你,我丢不起这个人!加入深海没关系,但你刚刚那种不负责的言论完全就是我高雪同的耻辱,是榆林基地的耻辱,是军人这个职业的耻辱!”

站在原地的昆西低着头,似乎没有任何心理波动,但是上下颤抖着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终于,那副微笑的面具一点点地破碎,她的声音里面再也没有那种故作从容的优雅,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仇恨、不甘终于开始展现出自己的真面目:

“……你的意思是,我就该死吗!?你用这种蹩脚的借口能够说明的了什么?”

“我一直一直都相信着你啊,提督!直到沉没前的最后一刻,我都相信你回来救我!为什么你没有过来?为什么!?被炮弹打得很疼很疼的!为什么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击沉!?当时主力舰队就在我身后,你为什么就是不来救我!?”

声音是越来越大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湿润,昆西的瞳孔所显示出的红色开始模糊而荡漾起来:“我曾经那么信任你……那么喜欢你……我……”

“我要来复仇。”声音再次低沉了下去,昆西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完全隐藏起来,但是那股强烈的负面情绪已经被充分表达了出来,“向你的背叛而复仇。”

对此没有任何表示,高雪同把手枪扔到桌子上,仅仅是冷哼了一声,他头上天花板的灰就像是白头发一样,让他好像突然变得苍老了不少。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很无聊地张嘴了:“……好啊。既然你要说,那就好好说。咱们掰开了揉烂了,从头说说。他妈的要死在你这种白痴手下,真憋屈。”

“当时的情况是,晚七点十五分,敌战巡编队与轻巡编队向西北方向逃窜,我军主力舰队进行追击,随后发现了东方同样以西北航向进入战场的、兵力远远优于我方的敌主力舰队……”

“然后,以我为首的第二侦察舰队首先接敌,随即被敌主力舰队包围。我收到了‘坚决阻击敌军舰队,固守待援’的命令。”有些东西,一旦显露出来就再也没办法收回去。虽然表情恢复了平静,但是昆西的眼神依旧是恨恨的,“我坚决地执行了命令,很坚决很坚决,可是什么都没有等到。没有援军,甚至连掩护的空军都没有……”

“我们当时早就跟起飞的航空编队失去联络了。就算没有失去联络,已经进行过了轰炸的编队也不可能为面对战列舰编队的你提供掩护。你指望着深海会使用主炮来打飞机?”微眯着眼睛,高雪同这样回答,“你打算让我去命令编队白白送死?”

“所以你就可以命令我白白送死?”

“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鱼雷艇释放的烟雾让对方失去了良好的视野,将第二侦察编队当成了主力舰队。在那个时候,如果我去救援你,那会变成敌方所主动寻求的态势,整个主力舰队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完全失去战斗力。如果我们是在那种情况下面临深海——你们的这种攻势的话,别说榆林了,湛江和上海港也要一起丢。我们曾经试图联络第二侦察舰队——主力舰队本来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前就撤离的。但是,我们什么回应都没有收到。”

“……呵,倒是真冠冕堂皇啊。”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声冷哼,昆西用上了不屑的语气,“连承担这种事情的勇气都没有,像个什么军人。”

这句话就像是踩到了高雪同的鸡眼上一样,让后者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面的怒火让昆西不由得倒退了两步。用如同要把空气点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对方盯了足足有一分钟,高雪同忽然笑了,但声音里面带着颤抖:“哈,哈哈哈哈哈……我像个什么军人?哈哈哈,我像个什么军人……”

“我他妈的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就是你,军舰昆西!我是安理会防卫部队亚太舰队榆林基地副司令高雪同,我从未辱没自己的职位!倒是你,军舰昆西,你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口口声声地说着军人,但是军人这两个字真正的意义被你吃了吗!?”

“军事主官应该做的是什么?在战争中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我到现在为止做出的每一条命令都问心无愧,我最大限度地避免了部队的损伤,但是部队不可能没有损伤!”根本没给昆西发言的时间,高雪同狠狠地朝着那边吐过去一口口水,“这他妈是战争,不是在写小说,在演电影!我要为整个舰队负责!你来找我复仇,说我应该对你的沉没负主要责任,我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但是你说什么‘背叛’,说什么‘像什么军人’,我告诉你,我要是当时拼个鱼死网破去救你,才是彻底的背叛,是彻底的王八蛋!”

“我错就错在,我真的把你当个堂堂正正的军人看,而不是把你当做一个在舰队里应该被供起来的,只会耍耍嘴皮子的花瓶!”

“背叛?你去问问人类舰员们,问问他们,如果在他们身上发生了相同的情况,他们会抱着怎样的心态!?或者说,你他妈认为我被留在这里,与你嘴里面的‘被抛弃’有任何差别吗?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向司令部复仇?这他妈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流氓逻辑!”

“我警告你,军舰昆西,我现在的愤怒并不针对你的深海化。甚至,如果你并非作为一名战士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我也会对你的复仇心理表示理解。但是!你是个当兵的!当兵的是什么?就是在战争来临的时候,用自己的尸体为身后需要保护的人堆砌坚不可摧的碉堡的存在!我不允许你亵渎这个职业!”

“前面有坑我们先跳!天塌下来了我们顶着!如果所有人都要死,那地狱的位置就必须由我们来填满!这才是军人,军人!我们身上穿着这身皮,脑袋上顶着这顶帽子,肩上扛着这几道杠,我们是军人!就是像你这种软蛋的存在,才会让别人戳我们军人的脊梁骨!”

高雪同想要站起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站起来的想法。但是,已经被截肢的双腿没有办法让他再像以前一样,挺拔得如同一棵白杨树。他所能做的,只有挺直了腰板,目光像箭一样紧紧地逼着已经被震慑住的昆西:“现在!你来指责我!来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无论战术上,战略上,道德伦理上,我有什么做错了,你来指责我!”

房间再次回归了沉默。沉默的有些可怕。每一秒钟似乎都是一种煎熬。最终,就像是从某个角落传出来的,那小小的、微弱的、如同要消失一样的声音还是出现了,带着小小的啜泣。办公桌前面低着头的身姿就像是一个被批评了的无助的孩子:“……不可能办到的吧……”

“提督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知道是正确的。但是,被抛弃的人是我啊……为什么我要被提督这样生气?为什么?明明是提督抛弃了我!呜,呜呜呜呜呜……”

“我喜欢你,提督,我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我要去送死,我不能待在提督身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和提督在一起啊!!!!!!”

“……废话。因为我们是军人。”

一切都没有白费。

看着站那边在慌乱,在颤抖,在迷惑,在放声哭泣的昆西,高雪同的心里面忽然感到了一丝释怀。右手悄悄地拉开了右边的抽屉,把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东西握住,他嘴角勾起了一个不宜察觉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变的……你还是昆西,还是那个“笨蛋”,是那个会以军人身份成为歌手的偶像。你没有变,只是一时迷失了方向而已。

所以,你还是那个我最爱的昆西。我最爱的CA-39。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指引。

“但你不再是了。你不配站在这里。给我滚。”

抱歉,昆西。我本以为我可以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可以有很多时间,慢慢地把这一切都教给你:军人的荣誉,军人的使命,军人的职责,军人的精神。我知道你可以变成一名合格的军人的,我知道。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滚!”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这些东西教会你什么。一些你必须要学会的事物,不管在什么阵营。那个盒子……那本来是在你真正成为军人的时候,我打算送给你的礼物。现在,就提前交给你了。

如同泼妇一样,高雪同开始把手头一切能够扔出去的东西全部往昆西的身上扔。书本、文件夹、相框、钢笔,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丧家之犬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然后,在那其中混杂着,他把那个蓝色的小盒子同样扔了出去。被这些杂物所袭击的昆西没有躲开,但是在那个特殊的东西被扔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对了,她之前见过这个东西。看到了一眼。然后,因为自己死活不肯说出来这个东西的赠送对象,她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

小盒子被昆西一下子接住了。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她失去了身体的平衡,重重地摔到地上。看着将其打开,盯着里面那枚闪闪发亮的钻戒,以及钻戒内圈那一行“献给最爱的昆西”的字,眼泪从两只大大的眸子里无声地流出来的昆西,高雪同沉默了一下:“……最后该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了。立刻给我滚。我死之后别碰我,就算尸体烂了也别碰。我他妈嫌脏。”

“聋了吗?!!!!!滚!!!!!!!!”

他不会告诉昆西,自己在撤回基地之后究竟有多么自责,多么悔恨,多么懊恼,多么痛苦,也不会告诉昆西他曾经有多少次萌生出了直接退伍的想法。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他依然会下达那个命令;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他依然会为了忠诚而选择背叛。

演戏要演全套。到了压轴的时候了。

“砰”!

最后一个弹匣他只压了一发子弹。一发就足够了。

 

“……提督的死,和临死前的那些话,对我的震撼很大。他说的没错,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军人’意味着什么。我以为军人只是一种职业,就像我一直想当的‘偶像’一样。但是……虽然它的确是一种职业,但‘军人’的意味是不一样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很复杂。‘我们是军人’,很多事情仅仅凭这一句话就能解释完了。因为我们是军人。没有什么道德批评家说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任何高尚的动机和理由,仅仅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要做军人该做的事情。”

“那么在您看来,什么才是军人该做的事情呢,昆西小姐?我相信,正是这一点让你不遗余力地促进了深海与人类的和谈,是吗?”

“不止如此。也正是因为我们都是军人,而不是真正的杀戮机器,才让很多深海在战斗中获得了与人类思想的共鸣。那才是实现和平的最基础的基础。”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面对着面前的记者,昆西回答,“至于军人该做的事情……自然不会是战斗,或者杀戮。军人,是为了保护才存在的,不是吗?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幼稚,但是……”

说着,她摸了摸手上那枚戒指。那枚她从未舍得摘下的戒指:“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惨烈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这,就是军人,军队,该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