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教堂。
可可洛除了眼睜睜看着穿學者袍的銀髮小女孩被綁上木架子,吊到天使的羽翼神像頂端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與不知何時出現在空氣中的焦糊味,同時這裡被渲染了焦慮的氛圍。
有什麼快要開始了。
儘管知道同行者們在通信之後不能立刻趕來,可可洛仍然急迫的期盼着。
因為他被綁起手腳。扔到了神像的一旁。
救人心切的他,終究是被揪了出來。幸而主教說什麼,祭品已經備齊,他暫時逃離了上個背叛者的厄運。
“你就在這裡等待着天使的降臨吧。
他們對他說。
可可洛等來的卻是下一個震驚。
糸拉依。
幾個黑法袍綁縛着幼龍,從入口走來。
“怎麼會?
她驚得連掙扎都停止了。
“助手他……死了嗎?”
這是她的第一想法。
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任何有能從勒伊身邊奪走糸拉依的可能。
而細看幼龍,卻完全失去了意識,任人擺布。否則,單憑她自己就能掙脫才對。
這幅狀態……和之前被捉來的銀髮女孩兒,一般無二。
[助手,希婭莉塔……]
可可洛不禁擔心起他們兩人的安危。
“主教大人,我們有意外的收穫。第二個祭品……僅僅犧牲了十幾個兄弟姐妹就得到了。
“很好。這樣,我們說不定有機會把完整的天使召喚過來。”
黑衣主教說。
“原來如此,這也是緣分。”
他看了看糸拉依的臉龐,嘆一口氣。
“開始吧。”
隨着他的話。站在十幾米高空木架上、早已準備好的黑法袍,一刀將銀髮小女孩兒的手腕割開。
鮮血作一條紅線,瀝在皮肉縫合的神像上。所觸及的死皮如神跡般恢復生機,鑽出雪白的毛髮來。
“……終於到來了!祈禱吧,各位!你們的願望會讓天使降臨!”
黑衣主教大喊。
可可洛徹底看呆了。
但只愣了片刻。她抖了抖袖子,身體扭動幾下;綁在背後的繩子就被胳膊上的應急刀片切斷了。在大陸上的旅行,這種小計倆已經無數次救過她的性命。
她一早就能逃脫。現在,也不再是審時度勢的時候。
“你們付出這麼多性命、把一塊死肉喚醒……根本算不上復活。”
可可洛咬緊了牙。
“——我想要的,可是完美結局呀!”
她快速從腰間拔出纜繩拋擲器;向天使神像的頭頂射擊。鉤爪刺入神像的頭顱、纜繩立刻收緊,強大的拉力將可可洛纖細的身體帶到半空中。
待落到神像頂部的木架,她一隻手抽出匕首,不顧黑法袍的阻攔,徑直割開了祭品銀髮小女孩四肢各處的麻繩。
“你想幹什麼!”
信徒們大驚。黑法袍們將神像底下圍得水泄不通。
“嗯……讓條路放我們出去怎麼樣?”
不怎麼樣。
可可洛也知道自己一時腦袋發熱,現在騎虎難下了。
“——轟!”
正此時。
黑法袍押着幼龍進入時的大門、被一腳踹開。
“來的太晚了!!”
可可洛喜形於色。
塵埃散去,是全副武裝的希婭莉塔。而他身後的勒伊則沒有什麼登場的反應時間。他被慌亂和急憤驅使,奪路向倒在地上的糸拉依衝過去。
看到這幅身影,沒有人覺得它會是人類;只像是完全瘋魔了的野獸。
“糸拉依!!!”
他大喊着。撞開幾個黑法袍,把幼龍抱在懷中。側耳貼到糸拉依胸口,以檢查心跳。
——糸拉依還活着。
他的心一下子鬆懈下來。
“就是這個人!他不是人類!”
幾個人大喊道。是剛才從勒伊手下逃跑了的那些灰斗篷。
可是,黑法袍仍然有些猶豫。
“我眼睜睜看着他吃掉了我的匕首!”
勒伊相比對作惡者們發怒,更想先把糸拉依奪走。但他剛抱着糸拉依走了幾步,就失足撲在地面。
最後看到的,是身後那些被稱作【號角】的黑法袍。
雙手合十跪在地上,低聲祈禱着。——隨後,他們如秋收的稻穗般一個個倒下,失去生機。
是生祭。【號角】們,以生命為代價控制了他。
勒伊的眼皮越來越沉。像是有一張無形的黑色的手,再將他的意識拉入深淵。等他終於失去了全部力量、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睜大眼看着糸拉依再次被奪走。
“願你們安息,我的同志們。”
黑衣主教走來,為倒地的黑法袍們合上雙眼。
“有朝一日,天國……不。讓我們人間再會。”
希婭莉塔當即向黑衣主教衝去。
然而身後的刊比他更快。
跨步疾馳,單手舉起劍,以開天闢地的氣勢朝黑衣主教的腦袋劈下去——如死神般突兀。
若在全盛時期,連希婭莉塔都不敢保證、自己能躲開這專為斬首而久經磨練的一擊。可惜受傷的手腕影響了刊的發揮,這一劍仍然劈歪了。
黑衣主教卻沒能及時躲開。他呆愣地看着趕來的刊。側耳的兜帽被徑直切成兩半,從胸前整個滑落下來;露出從未暴露在眾人目光下的臉龐。
看到這張臉,希婭莉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維汀。
他身旁的刊也愣住了。
“…哥哥。”
維汀喃喃地說。他口中剛吐出這個詞,隨即又把它猛然嚼碎,咽進肚子里去;換上一副希婭莉塔從未見到過的,憤怒到扭曲的面龐。
“不,林波爾!我以為你死了。你早該死了!”
“——是你。我的確該死,維汀。”
刊低聲呢喃。
“但你沒想到,我竟然沒有死。對吧?”
維汀顫抖着喉嚨嘶喊。
刊望向天使雕像的頭顱。可可洛吊在勾鎖上,正趁亂帶着箋逃回來。
“但你對箋……一個無辜的女孩兒做了什麼?”
“小心!”
希婭莉塔舉起盾牌,為刊攔下了來自身後的長矛。不知不覺間,拿着武器的灰斗篷與黑法袍全部聚集過來了。人數之眾,闖入者的幾人在其中不過一葉孤舟。
現在,她只能為刊保護後防;無法為他作與維汀戰鬥的掩護。
“怎麼?你要像對父親做的那樣,用劍砍下我的頭?還是又給我加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把我送上絞刑架?”
維汀拔出腰間的劍,不顧一切向獨臂的刊攻來。
“來呀!今天就是我為父親報仇的時候!你殺不死我,也休想妨礙我!
“……我聽說,你進入教廷做了一名神父。我以為你一切都好。”
失去了慣用手的刊,艱難招架。
“在這個國家裡,只有沒良心的人才能好過。你就是這樣,不是嗎?”
“過去的事我們可以之後再談!維汀。你……竟害死了這麼多人。你不是殘忍的孩子。究竟為了什麼?”
“為了讓這個國家裡,再也不會有你這樣的渣滓。”
維汀的攻勢卻一擊比一擊兇狠。
“……這不是你去犧牲別人的理由!”
刊痛心道。
“——哈!哈哈哈!”
維汀憤怒至極,反而狂笑起來。
“你怎麼覺得自己配說這種話?你殺過的人比我多得多!他們和這些自願為糾正世界而犧牲的人不一樣,沒有一個是願意去死的。
“你這麼憎恨教廷,究竟是怎麼釋放神術,成為神父的?”
刊已經被逼到牆邊,卻開口質疑。
“什麼神術?我可不屑去用!”
維汀痛罵。
“一點白磷和用獻祭換來的藥膏,就足夠騙過那幫尸位素餐的蠢貨了。我一次都沒向那個為渣滓賜福的神明祈禱過,和你這條被人用完了就踢出門的喪家犬不一樣!
他越發逼迫上來,直取刊咽喉要害。
維汀本以為能激怒的刊,卻欣慰地笑出來。
“這麼多年,你一直沒有變。你還是我正直的弟弟。看到你,我就能想起父親。”
“不。我已經不認同父親的做法。他太保守,太迂腐。”
“……維汀?”
刊睜大眼。
“你既然來了,就好好看着吧。看我們如何把這個世界清理乾淨。正好,你就是我最想清理掉的那個人。”
維汀一把拽掉了遮蔽着雕像的巨型幕布。
那是血肉淋漓的天使,出現在所有地下教團的信徒面前。
隨着其胸膛起伏、雙翅揮動;縫合不緊的皮膚撕裂,無數副臟器在其間若隱若現。原本虔誠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陣悲鳴和嘔吐聲。
“恐懼吧!你們的恐懼和祈禱一樣,會成為天使降臨在這個世界的籌碼!”
“這肉的紋理,臟器……我見過。那上面原本是牲畜和……人類的屍體!但現在卻……復活了?”
刊難以置信,只能反覆咀嚼自己的記憶。
“——龍血!只會是用生命本初的龍血!不只是箋,你早已經將大量的龍血摻進裡面了?你為什麼知道龍血的作用!?”
“當然,是靠書籍。我在作什麼狗屁神父之前,首先是個學者。”
維汀眯起眼,毫不猶豫地揭穿了自己曾說的謊。
“你們既然有神明保護,我們就把【天使】——打着這個幌子的,另一個世界的神明召喚來。”
“只要【號角】們付出生命作代價,他就願意賦予我們黑魔法。只要提供一副肉體,就能得到它的分身————看!比起你們把大多數人都貶進泥土的祈禱儀式,做個信徒也不是那麼難的事。
這才是對所有【生命】一視同仁的神,哈哈!”
“……召喚術?是你……偷走了那本書?”
刊的聲音顫抖起來。
“知識就是要被人使用,才有價值。”
“你……有沒見過,一個來找回那本書的人?”
“我沒有見到那個人。”
維汀說。
“——但那頭龍,我倒是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她,我還不知道【天使】能賜予我們控制一切非人之物的黑魔法;召喚儀式也根本沒有啟動的可能。”
“告訴我,她去哪兒了?”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維汀的嘴角上揚了。
“為了拯救所有人,她的血液、肉和羽毛是必須的。我很感激她的【犧牲】。”
……
“你為了自己的所謂“拯救”,殺害了世界上最好的人。”
刊彷彿失去了全部力量。站在原地,連舉起劍都做不到。
“她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一兩個好人改變不了世界。”
維汀卻不會因此而收手。他終於有機會了結刊的生命了。
“聽到你當上神父時,我是為你而開心的。說實話,我一點都為你沒死而感到意外。”
刊靜靜講述,不再阻擋揮向自己襲來的死亡。
這句話,讓維汀的劍在空中稍稍停滯了。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林波爾。”
“這證明,我為你定的罪是有意義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有人不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所以,你必須是受害者,必須和那些想殺死我的人站在同一陣線上。否則,你會被他們遷怒。”
刊倚在牆邊,鬆手任劍落在地上。
“該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倒是會說為自己開脫的話。”
維汀冷笑。
然而。
兩人刀刃相交的時間,台下的情況已經天翻地覆。
黑法袍潰敗了。
並非是被希婭莉塔擊退,而是被“虔誠的信徒們”衝垮了。
“你騙了我們!”
得知真相的信徒們,並沒有在恐懼面前臣服,反而因為無路可退而憤怒。
他們雖然無力,卻並不軟弱。人群中摻雜中着灰斗篷,輕易以幾十倍的數量壓倒了黑法袍,向兩人所處的幕後衝來。
“殺了這騙子!還有那個劊子手!是他當年把我的丈夫送上了絞刑架!”
女人哭喊着。
“我的確該死了。太多人有足夠的理由,無論讓我死多少次都不為過。”
刊笑着說。
“但是,我唯獨不想再有任何一個人因為我的過錯而犧牲。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我的勝利。所以,我也願意為你做的一切負責。”
“……你想做什麼?”
“你會知道人懷着罪孽活下去,是多麼痛苦的事。……這是我作為審判官,給你的最後懲罰。
刊將維汀留在原地,奔跑出去;張開斷臂,一個人擁抱了洶湧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