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時間細看了。從驚愕中恢復過來,我轉身就逃。

但那蜘蛛後腳一蹦、便徑直地撲到我身上。隨着並不算強烈的痛感,兩隻尖牙深深穿透表皮刺進了體內。隨後它拔出牙又是輕鬆一躍,以奇怪的姿勢飛回了原來的位置。

“你被蜘蛛的毒牙攻擊了。受到0.3HP傷害。你中毒了。由於神經毒素的影響,你的行動效率降低33%。在毒液失效之前,由於擴散效果,你將每秒失去22%行動能力。”

這毒性未免也太強了吧。

以這樣的速度,在如果毒液接下來的3秒之內沒有失效,就能將我徹底癱瘓掉。然後不等蜘蛛動手,我就會因為窒息而丟掉性命。

有沒有什麼辦法?

說到底,我會的只有分泌消化液這一件事情而已。這並不是萬能的。不如說,它在多數情況下都派不上什麼用場。比如眼前這種。現在分泌消化液,也只是幫蜘蛛省下了消化我的工夫而已。

“由於你的神經系統過於簡單,神經毒素不會對你產生全部效果。

由於你的酸性體質,神經毒素正在迅速被分解。”

什麼情況?

總之趕緊跑路。

蜘蛛發現我還能動,也嚇了一跳。它追跳過來,又咬了我一口。

“你被蜘蛛的毒牙攻擊了。受到0.3HP傷害。你體內的神經毒素增加了。由於你的體質影響,你的行動效率現降低10%,並每秒額外降低5%。能量條件符合。你的種族特徵發動,快速對毒液做出反應。正在消耗能量,分泌抗體。現有毒素將在5秒后失效。”

種族特性?我可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得益於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種族特性,蜘蛛對我施加的神經毒素幾乎失效了。但我與它之間還有着移動能力的絕對差距。使用蝸牛似得肉足行進的我,時速充其量不過十幾米,而現在在毒液起效的情況下,可能不足十米。而那長相奇特卻迅捷的蜘蛛在攻擊我時,一躍之下就是將近半米。我一小時拼了老命才能跑出的距離,它最多只要十幾秒鐘就能輕鬆超越。只要它有足夠的耐心,就算不注射毒液,也可以慢慢把我咬得千瘡百孔了。

既然逃不掉,我就不得不反擊。但實際問題卻是,我並沒有用來反擊的手段。

蜘蛛見我不逃了,站在不遠處盯着我。像是在觀察我之所以停下來,是否是毒液起效所致。

和之前不同,這次消化液塗在體表,放在體內都是沒有用的。如果不能像與多足蟲或食肉魚戰鬥時那樣直接將酸液注進它的身體之內,就難以起效。

體內。

食肉魚?

對了,我不是還剛剛從它們身上取得了新能力來着?

分化液壓器官。“液壓系統分化完成。”

還真的是瞬間完成誒。連換行來寫都不用了嗎?

我開始分泌消化液。既然塗在體表沒有用的話,就把它給射出去。正好之前用來消化食肉魚的酸液還有殘餘,就先在不清楚液壓射程的情況下拿來試驗一下好了。

液壓器官作為管道生成在體內,只有一頭通向體表,露出一個洞。我挪動身體,將那個洞指向蜘蛛。距離不算近,瞄準起來很困難。

蜘蛛迷惑得看着我。然後,又沖我蹦了過來。

射擊!

它的毒牙深深刺入我體內,同時頭上也結結實實挨了我一發酸槍。蜘蛛吃痛猛地飛回去,蹦蹦跳跳地用前爪不停擦着眼睛。而我的液壓系統也被強酸腐蝕了,無法再用。幸而我可以瞬間重建一個。

蜘蛛一瞬間猶豫了。但只是一瞬間而已。它的腹部上下搖動起來,不知在做着些什麼。是被我激怒了嗎?

不一會,它又跳過來。我已經填充好了子彈,等一接近就再糊它一臉。

但是,這次卻沒射中。

沒有咬到我。它在空中虛晃一槍,未經借力就忽然蹦了回去。理所當然地,我噴出的消化液也就撲了個空。

搞什麼這蜘蛛。又沒長翅膀,為什麼就忽然在空中平移了?

卡BUG了嗎這是。神做的遊戲也有BUG嗎?

那個什麼神,趕快給我出來向牛頓道歉。向人類辛辛苦苦總結出的物理法則道歉。順便也向在不得不在這個垃圾BUG遊戲里度過餘生的我道個歉。

“你質疑了秩序善良之神。你的行為向邪惡與混亂偏移了。現在,你的陣營數值為:道德:-1 秩序:-1 陣營:絕對中立”

果然又出現了,這玩意兒。

沒時間理會,蜘蛛此刻又向我了撲過來。我連忙把體內僅剩不多的消化液對着它發射出去。隨着蜘蛛再次飛回,酸液又徒然灑在了落葉層上,冒起一股子輕煙。

我與蜘蛛對視着。八隻漆黑的眼睛排列有序,最中間的兩隻主眼在月光照耀之下,像是閃着一線精明狡詐的光。

緊接着,它以剛才的姿勢發起了進攻。我已經沒有酸液的儲備了。反正也是佯攻,我乾脆無視蜘蛛,專心補充酸液。

但這一次,它的速度比之前要快得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衝到我的面前。一口咬在我的眼球上。

“你的眼球遭到毒牙攻擊。神經毒素起效。你的視覺系統癱瘓了。”

伴隨着劇痛,眼前忽然一片漆黑。雖然身我的體結構簡單,能夠抵禦神經毒素;但這眼球可是從人類身上搞來的,貨真價實的高等器官。

它離開了。我喪失了視覺,既不能找到它的位置,也不知道它何時會再次攻過來。

果然不是什麼BUG,而有所預謀的。蜘蛛通過佯攻消耗我的酸液,放鬆我的警惕,然後一擊將我徹底癱瘓。本以為用抗性將它的毒液無效化就能在戰鬥中佔得上風;沒想到它對噴射武器的戰鬥經驗極其豐富,反倒以技術優勢克制了我。

忽然,后側傳來一陣劇痛,伴隨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灼熱感。不知何時,它已經繞到了我的身後。

“你被?蜘蛛注入了消化液。”

在它看來,捕獵已經成功了。感官麻痹,肌肉脫力,反抗不能。而為了保險起見,它還避開了我的噴射口。在這種狀態下,它所見過的昆蟲,都已經可以和食物袋劃上等號了。

不過,可惜的是。

我並不是被他狩獵過的昆蟲,而是它大概從未見過的異形。

最大的危險也就是最大的機會。在發出最強一擊之時,在勝券在握之時,也就是它最脆弱之時。

分化液壓器官。

在痛苦的來源,它的毒牙刺入之處,我將體表張開了一個小洞。我將儲存在體內的、和他剛剛注入的所有消化液聚集在一起。然後,傾盡我的全力——

射擊!!!

 

隨着一次猛烈的收縮,體內的灼熱感噴涌而出。不過半秒,蜘蛛的毒牙也跟着拔了出去。噴射孔經受不住強酸的沖洗,立即毀壞了。但留下的空洞還忠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將消化液全部送了出去。

“由於抗體的作用,你體內的毒素失效了。能量條件符合。正在恢復傷口。預計用時:10分鐘。距視覺恢復還有3分鐘。”

蜘蛛的氣味還瀰漫在空氣中。它沒有離開。我一邊警戒着,一邊等待視覺恢復。

……

漫長的三分鐘之後,我終於重見光明。一開始視野還有些模糊,但轉眼的工夫,景物就清晰了起來。

視覺一恢復,我馬上轉動着眼球尋找那隻下落不明的蜘蛛。射出的酸液應該帶給了它重創,但只要它還活在我的視線之外,就始終是個無法輕視的威脅。

發現了。

它確實在附近。

蜘蛛背對着我,八隻覆蓋著纖毛的尖銳足爪抱在了一起,整隻側倒在了地上。當一隻蜘蛛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只意味着一件事。

如果它不是在裝死的話,就真的已經死透了。

我爬到它的身邊。不必再試探它的死活。從這半透明的腹殼中能直接看到,它的內臟幾乎完全被溶解成了液態,再也無法發揮功能。看來我將消化液直接射進它口腔的策略成功了。只是沒想到這些消化液的腐蝕性之強,幾乎破壞了所有的內部組織,只留下了一個含着液體的空殼。

我將肉足分成幾根觸手,撥弄蜘蛛殼。眼殼意外得脆弱,被我輕鬆在它額頭開了個大洞。然後,我蠕動身體,鑽了進去。

成功了。

我比蜘蛛的體積要小很多,順利進入了外殼中。將眼睛留在洞口向外觀望,其他部分則以蠕蟲形態探進胸腔,深入腹部。

“你發現了蛋白腺的組成方式。需要1小時進行學習。”

我趕忙把腹腔的營養抽空。尾端的組織保存得還算完好,其中就有生產蛛絲的蛋白腺。

必須儘快藏進洞穴,否則可能在這空殼內被夜行掠食者撿食。但我也沒辦法把這腺體剝下來帶回去。

是冒着風險學習,還是放棄新組織?

我邊權衡利弊,邊吮吸着節肢腿管里的汁液。

腿管?

或許有第三條路可以走。我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不不,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

我將觸手伸進了一條腿的空殼之中。勉強可以操縱。然後,我控制了四條腿,艱難的將這空殼一點一點向不遠處的洞穴挪動。

……

終於回到洞穴之內,已經是一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我精疲力盡的縮在殼中,再不想動彈一下;隨着坡度,自動向深處滾過去。

但是,有什麼東西忽然擋住了我的去路,還透過這空殼將振動傳了進來。

我憑着洞口,仔細看過去。

是一隻蜈蚣模樣的蟲子。外形與之前碰到的多足蟲相似,但這次是特大號的。黝黑的甲殼,無數對橙黃色的足,節鞭似的觸鬚比起蜘蛛的後腿還要粗上一圈。

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並非如此。要問為什麼的話……

這隻蜈蚣,已經被綁住了。身上纏着一層結實的蛛絲,動彈不得。

至於是誰幹的,恐怕只有一個人選了。雖然在這裡用“人”字有點不甚合適。不出意外,綁架犯就是那隻狡猾的蜘蛛,我身上這層殼的主人。真虧它能捕到比自身還要大上幾倍的食物。

犯人已經伏誅。那麼,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就非常明朗了。我會為被害人鬆綁,解放它的蟲身自由。而它則會被我高尚的人格魅力所感化,奉我為主,自願作為魔寵與我一起踏上冒險的旅途。

之類的。

玩笑到此為止。我盡全力的控制着頭部,來到蜈蚣面前。然後,把這對鋒利的毒牙刺進去。感受不到絲毫阻礙,這帶有弧度的纖長牙齒穿透了它的外殼,直達內臟。緊接着,提前準備好的消化液就從尖端注射進去。

什麼,它還活着?

管他呢。我現在可沒有人道屠宰的餘裕。

“你發現了毒液腺的組成方式。需要1小時進行學習。”

大豐收。

蜈蚣痛苦的掙扎着。而我卻將毒牙轉而插在了它的後半身,以免毒液腺遭到破壞。

通過牙齒吸取了後部的營養液,蜈蚣只剩下頭部附近的一小節還未被腐蝕了。但它還活着,無力的撥動着觸鬚。

毒液腺的學習還沒有結束。

月光不知何時已經黯淡下來。是被雲遮住了吧。洞穴里漆黑一片,就像黑暗是從這洞穴深處湧出的一樣。

就像再也不會被照亮一樣。

蜈蚣的頭在那之後又掙扎了很久。我結束了它的生命。不知為何在這過程中,“殘忍”這個詞一次也沒有從我腦海中出現過。

對方是蟲子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我是……

我是什麼?

我是“人”嗎?

不是了。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已經不是了。

剛剛來到這世界的新鮮感已經退去了。每一次吃下食物,它們的生命就會融入我的身體之中,將我變成異形,讓我不再是我。

我是,亡靈。忘記了生前的一切,僅僅為了一絲執念而徘徊在虛擬世界之中,苟延殘喘的亡靈。本應如此。

但是。

但是這生存的實感,為何如此強烈?

活下去。

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對我訴說著,“活下去”。

多足蟲、軟體蟲、食肉魚,蜘蛛。被我吃下的每一個生命,在訴說著,“活下去”。

那截斷腿的主人,那隻眼球的主人,在訴說著,“活下去”。

剛剛被我折磨致死的蜈蚣也在吶喊着。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它們都不想死。而剝奪了它們生命的我儘管已經失去了存在意義,也像被它們詛咒了一樣,不得不活下去。

我無法忤逆這副身體。

罷了。

反正我已經沒有了目標,就依着這軀殼的指引,活下去好了。

我要,進化。我要變強。我要成為這片森林的頂級捕食者。我要這世界上再也沒人能威脅我的生存。我要永遠地存活下去。

腦海中每響起一個短句,都會引起身體的一陣共鳴。這就是它想要的。這就是它們想要的。

我也想要和這軀殼一起出聲。我也想要加入這軀殼之中。但這時,我回憶起了一雙眼睛,幾雙眼睛,無數雙眼睛。無辜的。迷惑的。絕望的。溫柔的。悲哀的。恐懼的。它們阻止了我,不讓我再靠近那黑暗的深淵一步。

那目光,是誰的?

忘記了。全都忘記了。

我累了。放棄了身體的控制權,只是在這失去了記憶的空虛感之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