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光明。

活潑的焰苗,在開裂的乾柴上躍然而動。像是赤紅精靈在跳着熾熱的舞,守護着,激勵着,使人的心境不由得平和下來。

火。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不。莫說是在遊戲之中,包括在瀕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能見到過火。

感動,感激。僅僅是坐在火堆旁,溫熱的淚水不知怎地就從臉頰上滑落了下來。

除此以外,還有一絲恐懼。

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越是熱情洋溢着的,越是充滿誘惑的,就越是危險。人與飛蛾、以至其他所有動物最大的區別,恐怕就是懂得與火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吧。

不過,我卻不是人。於是,也只有面對眼前的溫暖踟躇着而已。

“蘇爾蓋特先生,請。”

“啊,恩。謝謝。”

名為嘉蘭布莉安·維盧斯的女性將一碗熱騰騰的燉湯遞給了我。實在是久違了與人之間的接觸,我慌忙地仰起頭,將這野菜雜煮似得食物一氣咽了下去。

...

燙!!

畢竟是剛從架在篝火上的熱鍋中舀出來的東西,會燙也是理所當然。但我總歸不該將別人難得給予的食物吐出去,只有伴着燙傷的消化道內膜一起吞進肚裡。

接着,喉嚨深處發著癢,再生了被高溫殺死的組織。

“啊—”

維盧斯看到我這突兀的舉動,伸手想要制止。忍痛做出一個笑容后,她也便明白我無大礙,收回了手。

與她同行的、名為希婭莉塔·弗萊爾的小女孩,至今也不願看向我的方向。畢竟剛才發生了那種事情,就算現在披着維盧斯用法術為我製作的衣袍,已經在她心中留下的惡劣印象也難以挽回了吧。

“暴露狂”,這種感覺的。

同樣的,即便我多次道歉,她對剛才傷到了自己的糸拉依也採取了迴避的態度。這當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糸拉依之所以會對初次見面的人下殺手的原因,我也搞不明白。也許只能用“野性”一詞來解釋了吧。

另一側,有着淡粉色頭髮、淺褐色皮膚的奇怪女孩同樣默不作聲地啃着一根乾糧似的東西,情緒低落。

她的問題恐怕並不出在全裸的我身上。據她所述,她此行的目的在於那頭被我吞噬掉的紅龍所收集的財寶。而現在那些財寶的下落...

“糸拉依!”

視線瞄到了糸拉依的行為,我立刻出聲制止。

“你該吃的是碗里的燉菜,別把碗也給吃了。”

“嘎嘣”

...

已經晚了。

金屬制的碗沿被乳牙咬開一個豁口,而罪魁禍首的糸拉依只是嚼了兩下,就連將鐵屑連並菜湯一起咽了下去,還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地看向我。

“啊,真不好意思...”

我連忙道歉。

“......沒,沒關係。”

維盧斯小姐的表情變得很奇怪。

問題就出在了這裡。因印隨效應認我為父的雛龍糸拉依,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毫不在乎地吃進肚子。當我對她問起巢穴中“金燦燦”和“漂亮的石頭”之類財寶的所在時,糸拉依竟然僅僅用一句“很好吃”就回答了我。

之後再怎樣翻找,除了幾根尚未遭她毒手的魔紋捲軸外也已經是全軍覆沒。在我將它們作為伙食費強行送給維盧斯小姐之後,可可洛·夏本小姐的尋寶冒險也算是徹底泡湯。

數以千計的財寶只是作為普通食物被白白吃掉,我自然也會有些心疼。不過一想到這些東西本來就該屬於巨龍的後代,我這行兇者便也再生不出責備糸拉依的念頭了。

但我畢竟不是她那樣少不經事的少女。任憑氣氛這樣惡化下去,會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夏本小姐。關於之前的那件事情,我也很...”

“你沒有道歉的必要吧?”

她抬起頭,用清澈、深邃而帶有幾分傷感的靛藍色眸子看着我的眼睛。

“你們是第一發現者。怎樣處置財寶是你們的自由。無論如何,我都是不可能獨自從龍巢里拿到財寶的。”

她十指交叉握在一起,額頂泛着青銅光澤的皮帶式護目鏡紋絲不動,腦後的高雙馬尾卻是微微顫抖着。

外表雖然有些古怪,但思維卻冷靜而富有邏輯性。給人一種科研人員的感覺。

科研、人員。

這個詞,微妙的令人有些不悅。

“那個,夏本小姐?”

維盧斯出聲,打破了交流的僵局。

“啊,叫我可可洛就可以了。我不太習慣被人稱呼姓氏。”

“那麼,可可洛。”

維盧斯將垂在頰旁的墨綠色發縷整到耳後,面色有些認真。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想問一下...您是半獸人嗎?”

半獸人。粗魯而野蠻,通常在遠離文明的蠻荒之地建立部落而生存。它們會出現在這個“王國”的領土之內,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通過維盧斯小姐攜帶的書本,我也算是了解了一些這個世界的常識。所以,在這樣的氣氛下也是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阿、啊啊?不是啦。這個只是...實驗的結果罷了。個人喜好,個人喜好而已。”

可可洛摸着長在她頭頂發間的一對貓科動物似的獸耳,手舞足蹈的解釋着什麼。

“實,實驗?”

維盧斯對這樣的詞彙摸不着頭腦,我卻是在內心提起了警惕。

這遠遠超出了“王國”中世紀左右的科技水平。

“嘛。就是鍊金術之類的。”

“鍊金術連這種事情也做得到嗎?”

不僅是維盧斯,我也吃了一驚。

“那麼,您的種族究竟是?”

“啊啊,倒沒有什麼要遮掩的,不過說出來可能你們也不會相信就是了。”

只是吃着飯的另外兩人也被這邊的交談吸引,好奇地盯着可可洛。

“我是侏儒。”

可可洛輕描淡寫地說著,火光映在她淺褐色的皮膚上。

“侏儒族應該是不會出現在大陸上的吧?”

希婭莉塔·弗萊爾先於我們表達了疑問。

“這個嘛,我是從海上過來的...說是逃出來的倒也不算錯。因為一些私人的事情,現在姑且算是在大陸上旅行吧。”

“!”

維盧斯和弗萊爾只是瞠目結舌地看着她。糸拉依也學着她們的樣子,瞪着一雙大眼睛。

我並沒有被這個世界的常識所束縛,自然也就談不上多麼驚訝。三千年前,所有人類和亞人被神送到這個沒有高等生命的世界之時,只有侏儒一族為了躲避它們所厭惡的精靈和喜歡挑起戰爭的人類,沒有殖民於大陸,而是選擇在一座海外的孤島上生存。經過無數代人的隔閡,至今大陸上也很少有人談起這兩個種族,更不必說是親眼見到了。

相較於普通的、大雜燴似的幻想類遊戲設定,這個世界的歷史着實給了我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就算是多種族國家,對我這樣的人也很難接受吧。所以才會帶上這個兜帽啦。”

可可洛拍了拍身邊的斗篷。

“不過請放心,我是不會危害你們的。倒也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就是了。”

她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既然有難言之隱的話,我們就不多問了。接下來的同行,也請您多關照了。”

維盧斯緩過神來,語氣平緩地說著。

“我才是,非常感謝。”

弗萊爾仔細地觀察着可可洛,身體卻膽怯的挪遠了一點。明明身着甲胄、一副戰士的打扮,卻意外的膽小。

也對。畢竟是孩子。

她察覺到了我的注視,“哼”地一聲把頭扭到了一邊。

這次輪到我露出苦笑了。

“然後...蘇爾蓋特先生。”

維盧斯叫到了我的名字。

“是的。”

“稍微借一步說話...可以嗎?”

“當然。”

我起身跟隨維盧斯向森林深處走去。

“爸爸~”

糸拉依用焦急的眼神看着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以示安撫,她卻仍不願讓我離開她的視線。

“沒事的。我不會消失的。乖,待在這裡。”

我將可憐的幼龍按坐在地上。雖然心生歉意,但總算是得以脫身。

 

“咔嗞”“咔嗞”

踏碎腳下枯黃的落葉,我與維盧斯兩人在夕陽西下的樹林里行走着。

“這裡就可以了。”

在遠離宿營地的溪畔,她站定了身子。

我倒不擔心她藉此機會加害於我。畢竟我並非人類,而是可以隨心所欲變換形態的特異生命體。眼前的這個柔弱女子,不可能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你,”

她的聲音極其克制,壓抑得如同一潭死水,掩飾着自身的緊張。

“是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