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

次日凌晨,勒伊幾人一早就出發了。昨晚在廢棄教堂中度過一夜,他們不僅配置了警報法陣、還以一鍾為輪換,整夜都有留人清醒望風。不過,魔族沒有來。當然,也並不會有人因此感到失望。

適當的安全感正能提起他們的鬥志。

根據昨天得到的情報,嘉蘭布莉安指定下了行動計劃。

“繞過魔族主力,從魔王殿的後方潛入。”

作為計劃或許太過模糊。但如今細節信息尚不明確,也只能作出這樣的判斷。

十公里。一萬米。約兩萬步。說來並不是多遠的距離。人的步行速度大約每小時五公里上下,即便與幾個步伐窄的小女孩同行,至多也不過三小時的路程。

然而,現實不會如理論中那樣理想。

沿着地圖上既有的方向前行,街道上的巡邏衛兵逐漸多了起來。無法持續依賴時間有限的幻術移動,勇者一行只好東躲西藏,逐漸向魔王城的中心滲透。

街燈。碎青石路。陰沉沉、從窗口中什麼也望不見的二層樓。缺了塊的煙囪。被風吹落、摔裂在腳邊的紅瓦片。晾在房檐掛繩、曾是衣服的灰色破布。殘缺的彩鑲嵌窗。堆在屋角的樺木柴。

冷風戚戚。

街畔的城內河是空的。葦編草鞋踩在河底的干砂上,腳步聲要比直接踐踏石路輕微得多。

幾人為掩飾行蹤,在橋下躡手躡腳地走着。沒過多久,連這簡陋的砂道也到了盡頭。

“上面的敵人呢?”

“沒有——”

聽到掛在堤岸上搖尾巴的糸拉依這麼說,嘉蘭布莉安也臨時用陰影製造了三角梯,供幾人回到地面。

“接下來呢?”

確認了安全,可可洛掏出望遠鏡來左顧右盼。

“城裡沒有地下水路,水是從城外引來的。城中心富人區的話,另有一條幹凈的河道——不會和這裡交叉。”

聽了嘉蘭布莉安的話,所有人都覺得無奈。

“就是說,不得不在最麻煩的大道上走了嗎。”

勒伊苦笑。

“老師,那是什麼?”

相比於此,希婭莉塔似乎對兩個街巷外的建築物更感興趣。

也難怪。它太顯眼了。

那是勒伊之前在高塔上便被它一眼吸引住了白色建築。而以現在的角度來看,那並不是白色,倒是有些暗淡的蒼灰色了。圓形、四周插滿了立柱,像是會出現在歷史悠久之國的神殿。

艾布里德人通常喜歡方形。逛遍了逐日城,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奇特建築。想必它即便在這個國家裡也是特立獨行的。

伴隨着這個疑問,所有人、以至於連糸拉依都一齊望向了嘉蘭布里安,尋求答覆。

“那個……”

不巧。它教從小生活在這裡的人也眉頭緊皺,陷入困擾。

“我,從沒見過它……到底是什麼時候建起來的呢?”

“連老師也不知道嗎!?”

希婭莉塔大出所料。

“是啊。真奇怪……”

“哦嚯?那就是說,也有可能是魔族的手筆咯?”

可可洛提起了興趣。

“到現在為止還是第一次見到魔族自己製作的建築……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很好奇!!”

“別湊到我身上來。”

把像地主家的傻女兒一樣作着亮晶晶眼的侏儒族一把推開,勒伊仔細想了一下。

應該不會有平白無故出現在必經之路的上的多餘線索。

雖說以玩家而言是必須探索的區域,但現在勒伊已經越來越不敢遵循這種思維模式了。經歷了那麼現實的悲歡喜樂、如今再讓他把這個世界當做遊戲,未免也太強人所難。

【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吧。】

他這麼覺得。

但如果錯過了什麼,也或許反而會讓討伐行動失敗。

“……”

猶豫了一會兒,他沒能吐字,還是尋找着隊伍中最可靠的人作目光交流。

無需接觸,嘉蘭布莉安就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進去看一下的話,應該沒什麼關係。”

【但……果真如此嗎?】

得到答覆和篤實的決斷,他反而又迷惑起來。

【如果耽誤了時間……】

沉重的劍也壓抑不住忐忑的心。

“快走啦你這優柔寡斷的助手。這樣也算男人嗎?”

某侏儒族在背後推着他的后腰。在致力於收集魔族信息的方向上,她可謂盡心竭力。

“等等等等”

雖然長成這副迷你尺寸,她身上輔助裝置的出力可一點兒都不可愛。

“不要、欺負爸爸!”

勒伊那惹人憐愛的女兒立刻挺身而出。只可惜以她的小腦瓜想不到該從後方拉住正為“魔族”兩字痴迷的可可洛,反而從父親腹部施加了對抗力。

“——咕”

“那個……好像從那神殿?一樣的房屋裡穿過去的話,就有近路可走的樣子。”

希婭莉塔一手捧着地圖,手搭涼棚向十幾米高的蒼灰色建築物眺望。

“就、就這麼做吧。”

她從臟器殉職危機中將勒伊解脫。

路線決定了。

而要前往蒼灰神殿,幾人中最納悶的卻是嘉蘭布莉安。

數不清的弧形立柱包圍着半圓的廳堂,不知以什麼材料作成。而其中似是大門的位置,則形成了難以形容的奇特表象。

像只修長的頭顱。

“那,難道……”

以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她悄悄默念着。

“——哇!!”

走到近處,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枚龐大的顱骨。利齒森羅,巨口大張,一一對墨色的角深藏其後。而在下顎的低處、一對長牙之間,正留下了一條剛好能讓人通過的入口。

“這是!!!”

與立刻抽出鑿子沖了出去的侏儒族恰恰相反,希婭莉塔捂着嘴巴原地宕機。

“龍!”

勒伊說出了面前骸骨的主人,那隻傳奇生物的名字。

這並不是在場幾人與【龍】的初次相見。不必說一直跟在身邊而不為所知、對於同類的遺骸興緻缺缺的銀色幼龍;他們連活生生的惡龍與新死的龍骨都早已打過一個照面了。

“我們旁邊七八米高的柱子是肋骨!連磚都是拿龍骨砌的誒!”

粉毛的小探險家作出了調查報告。

“這……倒還真是大手筆。”

作為這片大陸上少數幾個不會對此驚掉下巴的人之中,勒伊不禁感慨起建築者的氣度與特殊審美。

“寶藏的味道!!我是第一發現人啦哇哈哈哈!!!”

可可洛轉頭就衝進了龍骨咽喉中的黑暗。猙獰的牙齒似乎完全沒能嚇到她。

雖然還想多觀察一會兒,眾人也只好跟在她身後進入着詭異的骨制蓋型建築。

不出預料,大殿中沒有照明物的存在。

一道道筆直的立柱豎在黑暗裡,像慘白的影子,有些許滲人。即便支撐樑上有現成的雕刻油燈,其中的燃料也不是乾涸便是灑了,連燈芯也剩不下。四道射光忽然出現,在黑暗中各自游弋。可可洛帶來的手電筒,佯稱作魔法道具倒也不曾受到什麼懷疑。

感受着被幼龍緊握住的衣角,勒伊驀然發現了整個大廳中還有第五道射光的存在。它雖然稀薄,但存在感絕不容忽視。

像一道從天而降的階梯,自大殿頂直落下來。如果在日光強烈的正午,想必會營造出異常神聖的氛圍。但現在,只能被稱為慘淡而已。

這樣慘淡而失色的光,不偏不倚地灑在一座大型立座上。

那是用一隻龍爪雕刻的。

幾乎保留了生前的模樣,三長一短四根爪骨像在凌空握着什麼。直徑近三米,掌心當然可以橫卧三四個人。唯獨后爪指與中爪指的相連處,似乎本來可以嚴絲合縫的夾住某樣物體。

但現在,它不在。

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座空空如也的祭壇。

“——嘁。”

可可洛露骨地咋舌。

“錢跟資料都沒有。這明顯就是人類做的嘛。”

“人類……為什麼這麼說?”

一直若有所思的嘉蘭布莉安問。

“看,旁邊不是還豎著牌子嘛。”

照明迅速打在可可洛所指的位置上。那是用從顱骨上折斷龍角作的立牌。堅實豎在地面上,刻着一句用紅色石料額外加註的艾布里德語。

其為,

“——【殺龍之劍】?”

“啊!”

嘉蘭布莉安忽地恍然大悟。

“——羅戈恩!!”

“羅戈恩?”

勒伊對這個陌生的名字相當費解。

他身邊的希婭莉塔按着額頭想了一會兒,沒什麼自信地解釋道。

“嗯……是二十年前,從一頭災厄之龍手中拯救了艾布里德的屠龍勇士……的樣子?總之是很偉大的人。”

說完還不忘忐忑地仰視了自己的老師兩眼。

“……沒錯。”

嘉蘭布莉安把手撫上龍爪,細品骨骼的觸感。

“竟然建起了供奉劍的祭壇嗎?我連這種事情都不清楚……”

她臉上流露着複雜的情感。

“總之大概是你已經離開之後才建的。既然和魔族無關,我們抓緊趕路。”

勒伊講。

這決斷十分理性。

但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的目光卻怎麼也沒辦法從龍爪的卡槽中離開。

劍去了哪裡?

有無數種失蹤的可能。但恰好缺了內容物的容器,讓他怎地也無法釋懷。

“對嘛。走啦。”

可可洛已對這裡興緻全無,又準備邁着腿自顧自啪嗒啪嗒朝大殿的出口走去了。

或許只是靈機一動。

因為這闕口太過合適。勒伊擺脫不了湧上心頭的聯想,從背後抽出了半個多月之間朝暮共處的勇者之劍。

隨後,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將其刺進劍槽里。

“噌”

難以置信。

嚴絲合縫。

近一米長的劍身,連卡扣都恰好停留在了美觀的位置上。勇者之劍與龍爪槽,竟渾然一體。

它,本屬於這裡。

勒伊驚詫得兩眼發直,不禁鬆開了手。

現在,供奉劍的祭壇完整了。它以應有的姿態,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莊嚴感。

【勇者之劍,就是……】

“殺龍之劍?”

最後一個詞,所有人幾乎異口同聲。

“不、不可能……”

連嘉蘭布里安也真正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不住搖着頭,可面前的現實無可否定。

“勇者……之劍……”

希婭莉塔只是重複着這句話。

屠龍,勇者。這兩個詞本相得益彰。是同一物件,也並不奇怪。可冷靜下來,深層的疑問更讓勒伊費解。

【它為什麼會出現在被魔族席捲了的圍城防線里?】

“從這裡拿走它的人……是誰?”

魔域中沒有人。

還有誰能從這座廢城中將一柄劍送去前線?

“難道……還有倖存者嗎?”

希婭莉塔的思考是樂觀的。

“我不這麼覺得……人是需要水和食物的。可魔域里沒有這些。”

勒伊理智地否定。

“可能——是神明。”

嘉蘭布莉安卻說出了奇怪的話。

“神明?”

糸拉依學會了新詞。

“二十年前它會出現在龍窟里……本來就很奇怪了。當時我們沒能思考太多。但這一次……是的。一定沒錯。這是某位神明的旨意。”

“是這樣嗎。”

勒伊倒對此不置可否。

“還有!我剛剛想起來……二十年前那頭惡龍是魔族一樣的漆黑膚色,瞳仁也是赤紅,而且……”

“而且?”

連嘉蘭布莉安自己都為自己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心驚。

“也是,燃燒着火焰而死的。”

“——喂!!!”

正當場面陷入沉默時,小小的身影忽然重現在遠處的陰影里。

“怎麼還在那裡磨磨蹭蹭?走了好久忽然發現誰都沒跟上來……真的很嚇人啦!!你們是覺得我神經格外大條所以放着不管也沒關係嗎?”

真的放着不管的話,她的牢騷可能還要繼續下去。

“抱歉——”

“——嗚哇!”

打斷了她的反而也是她自己。

不知怎麼地就絆了一跤騰空而起,可可洛劃出弧線,以優秀的前撲動作啪地一聲拍在地上。緊隨其後的便是仗着輔助裝置之力而盛滿了貪婪,比她自己都小不了多少的巨型背包。它先是把某侏儒族砸成凹字,又劈頭蓋臉地將可可洛整個掩埋起來。漏出的小道具灑得到處都是。

從幾人的角度,地上便只能看到一個小山似的背包了。

蝸牛之死,只余空殼。

“為、什麼,這裡、莫名其妙地、有一個坑……”

可可洛還活着。也沒有平地摔屬性。在她背後,能看到花崗岩地面足有半米半徑的部分被整個掀起,幾十厘米深度以上的石料都不知所蹤,僅留下一個大深坑。

“果然……蘇爾蓋特先生,還記得卡蒂梅對你說過,劍出現的時候鑲在一塊岩石里嗎?”

“就是這些嗎?”

“……有空回憶往事的話可以先來幫幫我嗎?”

這引起背包的抱怨。

平整的路面忽然出現坑窪;對於可可洛,摔倒的確情有可原。

但她闖了禍。

“鈧、鈧、鈧。”

道具山倒塌的轟然響聲引起了大殿中某些東西的注意。

“有什麼過來了!”

這先引起了糸拉依和希婭莉塔的注意。兩人露出爪子摘下盾錘,營造出場緊張氣氛。

剎那間峰迴路轉。

幾道射光來回遊動着,然而無法在某處停留。西面八方,都有物體在接近。

勒伊第一時間從橫在地上的背包里翻出熒光棒,整把數十根折斷了往周圍的地面灑去。

【它們】,在幽綠的光線中露出身姿。

鋼鐵泛着冷光,一層層繁複的紋樣鏤在金屬上。那是連一寸皮膚也不露出,將身體嚴絲合縫遮蔽起來的厚板甲。

唯獨沉重的頭盔上,留有一道橫孔。其中不言自明……在黑暗中閃耀着的、是嗜血的赤紅之瞳。

“……騎士。”

嘉蘭布莉安艱難地吐出這個詞。

“魔族……的騎士。”

“鈧、鈧、鈧。”

大概二十人。步調整齊劃一,每次邁步都只會發出一聲巨響;面對顯然訓練有素的敵人,勒伊不得不為其威壓感所懾,心跳陡然激烈。

恐怕自剛才開始,這些魔族就一直潛身於黑暗之中,未被幾人發現。魔王城中處處是敵人。而整個神殿,便是蒼灰色的陷阱。

“不過,他們沒有馬……”

“和馬沒有關係。只為王室貴族雇傭的世襲武士才會被授予騎士稱號。這些人又是王儲親衛……不。與王儲親衛同等的存在。最精銳的重步兵,就是在說他們。”

雙方還有些距離。嘉蘭布莉安一邊解釋,不忘從腰間掏出捲軸。

“既然這麼說,多半會很難纏。”

勒伊苦笑,把手搭上龍爪槽中那勇者之劍、也是殺龍之劍的鑲木鐵柄。

所有人都進入戒備,默不作聲地以他為中心聚攏起來,保衛彼此的後背。

“所以你們在聊些什麼?午飯的話題嗎?”

圓滾滾的背包在說話。被自己封印在道具山下的可可洛完全處於狀況外。

沒人理她。

“噌!”

勒伊用力一拔,長劍出鞘。像是以此為號令,重裝騎士們各自持兵沖了過來。那威勢,恐怕誰都能撞翻一匹覆了甲的高大戰馬。

“砰!!!”

猛烈的衝擊。如兩艘巨輪迎面相觸,鋼鐵之間火花四濺,第一名騎士被持盾的希婭莉塔攔了下來。兩人僵持角力,竟不相上下。

“奈沃·桑德!!”

另一側,在奧術下迸射出的陰影之線將幾名騎士牢牢捆綁住。勒伊無需、也無法尋找它們的弱點,只能雙手穩住劍尖往流露在頭盔中的赤光狠扎進去。他劍術拙劣,數回只有一次能成功。被利刃刺進眼中、血濺到勇者身上,厚重的裝甲里燃起火焰,像一尊炙熱的熔爐。

銀光在黑暗中來回閃爍,輾轉騰挪;但糸拉依沒辦法對這些鐵殼造成什麼傷害。稚嫩的龍爪突破不了防禦,只在甲胄上留下一道刻痕。以她的速度,自保有餘;但今回要想作為戰力卻絕無可能。

“——可惡。”

反之,勒伊的速度卻太慢了。一次陰影束縛術的時間內只消滅了三名魔族騎士……與全部敵人的數量相比,杯水車薪。隨着束縛的解放,手持二米長鋼製戰斧的騎士向勒伊發起進攻,他才明白自己的生疏會以這種形式付出代價。

“咚!”

與希婭莉塔僵持的騎士被勢大力沉的鏈錘徹底擊潰。考慮到弧面板甲可以卸去任何刀刃,現在只有自己的武器最適合戰鬥——理解了局面,她決意僅靠自己為隊伍打開突破口。

“乒!”

大斧縱劈,眼看就要切西瓜一樣將勒伊的腦袋剁聲成兩半。他只有橫劍硬擋。可對方的不愧為騎士,更不愧為魔族。斧勢之沉重,頃刻壓得勒伊膝蓋一軟,幾近跪在地上。與此同時,使手半劍的另一人也咬住空檔鑽進來,後手蓄勁,想橫着把無可防備的他當場腰斬。

“——嗖!”

為他援護的是糸拉依。雖然無法突破防禦,但她也把身體猛撞在手半劍騎士胸前,破壞它的平衡,使得致命一擊落空。然而,這反教她自己身陷囹圄。騎士反用持盾的手環抱住幼龍,將她牢牢縛住,長劍劃過手鎧調轉方向,反朝自己懷中之人——糸拉依的後背刺來。

“——混蛋!!”

勒伊怎可能坐視不管。他放鬆了手上的格擋,任憑斧子劈向自己;腿上爆發出肌肉,以最快速度跳脫出去,探出雙臂攔向那騎士即將揮下的劍。

這很不妙。

哪需重新蓄力,僅僅巨斧的余勢不就足以將他斬殺了嗎?

不死之身的他,對切身的威脅已相當淡漠——不。即便是只有一次的性命,他也捨得為糸拉依而犧牲。

他背後的嘉蘭布莉安迅速準備好了第二個魔法。現在,欺詐與幻術都無濟於事,她索性抽出陰影之劍,代替勒伊攔下魔族的戰斧。

勇者不能死去。否則,至此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的確。如此一來,勒伊擺脫了死亡威脅,成功地用為增強力量而猙獰可怖的手臂強奪了騎士的劍,救下自己的女兒。

只可惜一切都有代價。

嘉蘭布莉安代替他承受了命運。

“危險!!!”

好不容易從道具山下露出頭的可可洛尖聲大喊。倒映在她眼中的,是一隻飛向嘉蘭布莉安背後的短飛刀。

此處且說希婭莉塔。

獨自衝鋒進入騎士隊列的她,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吸引所有敵人的注意,減輕嘉蘭布莉安一側防禦的壓力。

哪曾想,竟沒有一人理她。

魔族騎士們只把當做她不存在。連一柄對希婭莉塔發動攻擊的武器都沒有。

——怎麼可能。難以置信。她終於明悟……但已經遲了。原來這些魔族、整個魔域的魔族——

竟,都對她沒有敵意。

村莊遇襲也好。懸崖上的肉搏也好。經歷了幾次惡鬥,勒伊出生入死,嘉蘭布莉安也流了不少血。而希婭莉塔身上,卻連一絲傷口都不曾留下。

魔族們,從來都沒有把她當做目標。

而如今也是一樣。

審時度勢,她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但鑽進魔族間的她卻沒能為他人帶來任何幫助……反而是讓防禦產生了缺口。

是她,讓敵人繞到嘉蘭布莉安身後的。

被可可洛的警告聲驚醒的她,也只能徒然看着脫手的兇器划向老師毫無防守的後背。

那個人只穿着一身厚布衣。在刀刃面前,存在意義微乎其微。而希婭莉塔身上的堅實的甲胄,像是在諷刺着什麼。

“嚓”

血,不會濺出來。只是沉默地流淌。從雪白的衣物間一滴滴滑落地面,打在勇者之劍鏡子似的刃上。

嘉蘭布莉安的身體微微顫抖,仍然堅韌地立着。直到勒伊回過身來,把長劍刺進長斧騎士的眼窩,才將終於向後仰倒的她橫抱而起。

“老、老師……”

希婭莉塔恍惚然立在原地。身穿重甲的騎士與她擦肩而過。那個在她心目中無敵的,無論何種困難都能輕易解決的老師,竟然就這麼輕易地倒下了。彷彿天塌了下來。勒伊懷中淡綠色的身影,彷彿在迅速離自己而去。

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沒能遵守對自己的承諾,沒能保護任何人。而是眼睜睜地——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連愧疚之情都無法升起。

她,只是愣在那裡。

“我們快走!!”

重新收拾起裝備的可可洛抓準時機,將幾個鐵罐砸在地上。其中立刻湧出濃稠的白煙,迅速擴散着,遮蔽了所有人的身影。

失去了嘉蘭布莉安,他們已經無力再戰了。事到如今,唯有逃脫。

“這邊!!!”

希婭莉塔仍在失神。一隻帶着手套的小手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將她扯離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