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波未平

又過了兩三天,學生會裡負責校園BBS的管理員們一直在持續刪帖,禁止一切有關女裝的討論。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官方論壇被禁了,好事者們就轉移到其他非官方社群中,持續將話題的熱度推高。

因為嚴立文的警告,基本上沒人敢再當面騷擾薛世衍了,不過這是個信息時代,要騷擾一個人有很多辦法。

就比如騷擾短信。

不知誰泄露了薛世衍的手機號碼,導致一直有騷擾短信發送過來,其中不乏污言穢語的下流內容。為此,薛世衍不得不換了個手機號碼,並只告訴了包括嚴立文在內的少數幾個人。

“哥們兒,把他們的號碼發過來,我找人收拾他們!”

“你就別添亂,好好在家待着吧。”

薛世衍說。

因為之前穿着女生泳衣在走廊上狂奔的事件,嚴立文被勒令停課一周回家反省。

“難道就這麼忍氣吞聲下去嗎?”

“這個時候,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薛世衍看得很清,此時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不止沒有幫助,還會助推話題的延燒。人們的熱情總有降下去的一天,那時候縱使自己的印象無法改變,也沒有太大影響了。

他能做的,只有堅持。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世衍怎麼也想不到,秋瑜也會被捲入到這起事件中來。

秋瑜的真實性別被曝光了。

一如曝光薛世衍的那個帖子,曝光者也同時貼出了秋瑜的男女對比照,任何認識秋瑜的人,立刻就會發現照片中的女生就是秋瑜。

這劑猛葯下去,海藍中學徹底沸騰了。

縱使發現問題的管理員們第一時間進行了刪帖處理,原貼卻已被轉移到其他網絡群組中。

相比起薛世衍的女裝事件,秋瑜這個在學校中一直以男性身份示人的故事顯然更具有話題性——尤其是對她身邊的同學。人們一時浮想聯翩,腦補各種故事,比如重男輕女的家長啊、性別認知障礙啊之類,種種猜測甚囂塵上。

有人還把她稱之為現代版的祝英台。

反倒是沒多少人關注薛世衍了。

薛世衍得知情況后嚇出一身冷汗,幾乎是飛奔似的沖向了秋瑜所在的教室。等他到后,只見黑壓壓一片人擁擠在門口,裡面有人尖叫的聲音,場面十分嘈雜。

他擔心秋瑜的情況,想要擠進去,然而堵在門口的人實在太多,根本是寸步難行。

沒一會兒,佘幼薇過來了。

她叼着個棒棒糖,腳上是人字拖,來到薛世衍身邊后,這個懶洋洋的女人忽然臉上浮起冷色,直接一腳就踹在了前面一個學生的背上:

“都給老娘滾開!裡面的人出了什麼問題,你們這些兔崽子一個都別想跑!”

在這粗暴的干涉下,堵在門口的學生立即分開了道路。

薛世衍衝進去,看見沈萌春正在哭,而秋瑜則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哥哥大人!”沈萌春見到飛奔過來的薛世衍,哭着喊。

薛世衍沒有說話,扶起秋瑜才發現她已經暈過去了。

他鐵青着臉,二話不說就將秋瑜背上向外跑,沈萌春也抹了抹眼淚緊隨其後。

佘幼薇將她的車開了出來,這次不是電驢了,而是正經八百的轎車。

“我爸的,偷出來用用。”佘幼薇半開玩笑的想緩和一下氣氛,但上車后的薛世衍一言不發,顯然沒有這個心情。

佘幼薇嘆了口氣,用力踩下油門。

到了醫院,被薛世衍通知了的秋瑾早已等候多時,兩人一起將秋瑜背了進去。

當急救室的門關上,一直緊繃著的薛世衍這才舒了口氣,軟軟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佘幼薇遞過來一瓶水,拍了拍他肩膀。

“我是不是做錯了?”

薛世衍喃喃自語。

如果他能早點解決這件事,揪出幕後的人,秋瑜或許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看着這個低頭自責的大男孩,佘幼薇背靠着走廊的白色牆壁,輕聲說:“你的處理方式是正確的,在這種情況下,多做多錯。我讓學生會的人調查過那個匿名IP,但沒有找到真實地址,顯然對方早有準備。”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再給我一點時間。”

佘幼薇心中不忍,坐下來將痛苦萬分的薛世衍摟入懷中。這段時間以來,這個男生獨自承受着巨大的輿論壓力,卻沒有被壓垮,佘幼薇哪怕嘴上再挖苦,心裡其實是很佩服和欣賞的。

但這次,真的過分了。

生氣的佘幼薇下定決心要揪出幕後黑手,不惜一切代價。但還未等她付諸行動,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帶來了重要的情報。

“記住,我才不是為了幫你!”符珍妮把薛世衍單獨約了出來,“我只是厭惡這種下作的行為罷了。”

“是誰?”

“……哼。發帖的人你應該認識吧,就是我沒在那天,到咖啡廳里來的那三個女生。”

【欺負沈萌春的那三個小太妹?】

“你怎麼知道的?”

“呵,那三個女生對曝光你這件事可是很得意呢,在學校里不說,到了外面卻四處炫耀。正巧,她們一次泡吧的時候把這件事講了出來,在場的又恰巧有我的哥們兒,這不我就知道咯?”

符珍妮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在得知薛世衍女裝的事被曝光后,她就知會了自己認識的所有人,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把發帖那人給找到。吳佩茹等人既然知道用虛假的IP地址發帖,又怎麼可能不謹言慎行,但她們三人早就在符珍妮的觀察名單當中,一個帥哥灌了她們幾杯酒,就讓她們把事情全說出來了。

她之所以沒把這些告訴給薛世衍,就是不想讓自己的作為顯得太刻意。或許以前符珍妮曾對薛世衍有過好感,但她也知道兩人是不可能的,因此不想讓對方誤會了什麼。

之後薛世衍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佘幼薇,佘幼薇又通報給了她老爸。吳佩茹等人可能萬萬沒想到,那晚過來搭訕的有錢帥哥是符珍妮專門用來對付自己的,直到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才知道事情敗露了。

她們惶恐不安,對曝光了薛世衍這件事供認不諱,但堅決不承認秋瑜的事也是她們做的。

三個女生的家長也被叫了過來,狠狠責罵了自己的女兒,陳霞還被他老爸當著校長和薛世衍的面扇了兩巴掌,當場就哭了。女生的家長們對薛世衍表示,願意承擔所有賠償,並真誠道歉,只希望不要報警,讓三個女生以後沒法做人。

在自己父母的威脅下,三個女生終於哭着承認秋瑜的事也是她們做的,還願意到醫院親自向秋瑜賠禮道歉。

薛世衍當然不可能讓秋瑜見這三個人,至於報警不報警,就交給秋瑾做決定。

現在他只想好好陪着秋瑜。

“給你放一周的假,願意嗎?”走出校長辦公室后,佘幼薇對他微微一笑。

海藍中學禁止學生在外面打工,由於薛世衍和夏果在女僕咖啡廳的打工經歷,兩人被校方處罰停課一周。

——當然,這只是一個說辭。

一方面,薛世衍可以好好陪着住院的秋瑜,二方面,讓處於旋渦中的兩人離開一段時間,也對持續升溫的話題有降溫效果。

薛世衍明白,這是佘幼薇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他們。

六、住院

瀰漫著消毒水的病房裡,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女背靠在床頭,望着窗外的落葉。

病床邊坐着一個男生,正在給她削蘋果。

“哥。”

“嗯?”

“夏果姐姐來過?”少女看向床頭櫃的水果籃,上面有個便條。便條上寫了些祝福的話,落款是夏果。

男生微笑說:

“早上和我一起過來的,看你還在睡覺,就走了。”

“哦……”

少女點點頭。

薛世衍將蘋果削好,切下來一小塊,遞到她嘴邊。秋瑜張開嘴,咬住小塊蘋果,細嚼慢咽。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開來。

“味道怎麼樣?”

“好吃。”

秋瑜說著,淺淺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就睡一會兒吧。”

剛才薛世衍才伺候秋瑜吃了午飯,現在應該是午覺的時間了。

但秋瑜搖了搖頭,表示還不想睡。

這段日子以來薛世衍都躲着自己,現在難得能這樣靜靜看着他,秋瑜不想在睡覺中度過。

“我這幾天睡得夠多了。”

她說。

“對了,無聊的話要不要我下次把你的遊戲機給帶過來?”

“不用了啦……”

光是這樣,秋瑜已經足夠滿足了。

兩人小聲的聊着天,這大概是他們成為兄妹以來最為和諧的一次。期間秋瑾過來看了一眼,見兩個孩子說說笑笑的,便沒有進來打擾。

薛世衍忽然想到什麼,從兜里掏出來一個護身符。

“萌春讓我轉交給你,她說這是專門到寺廟去求的,很靈驗。”

他站起身,將串着紅繩的護身符掛在了秋瑜脖子上。

秋瑜細心摸着這個護身符。

“那孩子真的很關心你。”

“嗯。”

住院后的第一天,沈萌春就和薛世衍過來探望了秋瑜。兩個女生把薛世衍支開,單獨談了些心裡話,之後薛世衍見沈萌春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也不知道她們之間談了些什麼。

從那以後沈萌春就沒過來探望秋瑜了,要送的東西都是通過薛世衍轉交。

薛世衍心想,這或許和上次自己跟沈萌春的談話有關。

【我成惡人了啊……】

但這又是不得不做的。

看着這個躺在病床上玩弄着護身符的柔弱女孩,薛世衍恍惚中有一種錯覺,彷彿一切都似曾相識。

似乎在很久遠的過去,自己見過與之相似的場面。

可仔細想想,又理不出頭緒。

“哥。”

“……啊,怎麼了?”薛世衍回過神來。

秋瑜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搖頭。

“沒什麼,只是看你在發獃。”

“哈哈,抱歉。有些走神了。”

“和我待在一起很無聊么?”秋瑜微微嘟嘴,如同向哥哥撒嬌的小女生。

“哪有?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很荒誕的東西。”

“荒誕的東西?”

大概是出於閑聊的目的吧,薛世衍將剛才自己的胡思亂想講了出來。

“我記得這種現象被稱之為那個什麼來着……‘既視感’?”他一本正經的分析,“就是說人在某個時刻,猛地察覺到正在經歷的場景似乎很久以前發生過。科學點的說法呢,貌似是記憶的聯想能力,對沒經歷過的事情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靈異點的說法呢,就是平行世界啊,時間重置什麼的。”

秋瑜靜靜地聽着,等他說完之後才問:

“那麼哥哥你傾向於哪一種?”

“當然是第一種咯,這世界上哪有什麼神神鬼鬼的東西。”

“說不定兩種都不是呢?”

她輕聲說。

薛世衍微微一怔。

“兩種都不是?”

“嗯……或許,你真的遇見過與此刻相似的場景也說不一定?”秋瑜心中五味雜陳,臉色卻格外平靜,“比如——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她看着窗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麼,然後……”

“然後?”

“然後一個天使忽然從天而降,帶着聖潔的光芒,將她從病魔手中拯救出來。”秋瑜笑着說。

“奇幻故事?”

“說不定是現實故事哦?”

秋瑜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哥哥你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呢,這樣的人生會很無趣哦?”

“只有小孩子才相信這世上有天使。”

薛世衍啞然失笑,摸了摸秋瑜的腦袋。

【但是,是真的有啊——】

秋瑜溫順地接受對方的撫摸,眼底卻浮出一絲失落。

反正,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過,假如真的有天使,她一定會保佑你的。”薛世衍忽然說。

秋瑜一下子抬起頭來。

眼神訝異。

“為什麼?”

“因為你可愛呀。”

“……哥哥!”

秋瑜鼓起了嘴吧,但心中卻暖洋洋的。

由於被停課一周,薛世衍有大量時間來陪伴秋瑜。兩人有時聊天,有時玩撲克牌,在病房裡待了三天之後,秋瑜終於是膩味了,想讓薛世衍帶自己出去走走。

“你現在……能出去嗎?”

“……沒問題的。”

若只是緊張恐懼之下暈過去這件事,秋瑜早就可以出院了。但在那樣的刺激下,剛剛有所好轉的男性恐懼症再次複發,一開始神智未清時,秋瑜甚至對薛世衍驚恐的大叫。

所以薛世衍才擔心出去會不會又發生什麼意外。

不過在秋瑜的一再堅持下,他只能無奈答應。

攙扶着秋瑜在醫院下面轉了一圈,秋瑜雖有些緊張卻沒有太過激的反應,讓薛世衍放心不少。走累了,他們在院子里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還是外面的空氣清新啊,裡面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難受死了。”

“那你就快點兒康復,就不用再聞那個味道了。”

“是嗎?我覺得我已經好了哦!”

秋瑜說著想擼起自己袖子,但半晌后又害羞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那也要等閆醫生說可以才可以。”

——閆嵐,秋瑜的心理醫生,過去薛世衍跟蹤秋瑜時,和那個人見過。

“不如咱們這就去找她吧!讓她給我開個出院證明。”

秋瑜心血來潮地說。

“別胡鬧。”

“才沒有胡鬧,我真的已經好了!”

“呵呵,前幾天是誰被我嚇到了來着?”

“唔……那是我還沒睡醒,不算!不信你看,”秋瑜一把握住薛世衍的手,“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怕!”

“其他男生呢?”

“哥!”

秋瑜氣鼓鼓的,“就算是普通女孩子,也不會隨隨便便和陌生男生握手的!”

薛世衍不為所動。

讓秋瑜氣得牙痒痒。

最終,他們還是沒有去找閆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