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速之客
或許很多年以後，當三個小孩經歷過青春飛揚的校園時光，從象牙塔步入成年社會後，他們依舊會記得今天這個夜晚。他們之間會發生很多故事，那些是秋瑜不知道的故事，但她願意相信，到那時，三個小孩依然能保留着此刻的這份純真與友誼，他們或許會吵架、會賭氣，但又很快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說著最近的煩惱與興趣，吐槽老闆不講人情，又或許，在微醺的酒意中，他們會在某個剎那緬懷起往昔，回憶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當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在某個平安夜發生的故事。
秋瑜衷心地祈願着。
心情從未有過的美好與滿足。
——當然，這份好心情只維持到了回病房之前。
憑藉著混淆視聽的着裝，當一大兩小三個孩子照葫蘆畫瓢潛入廁所換好衣服再神不知鬼不覺回到病房時，等待他們的，卻是病房裡整整齊齊一排人，威嚴的宛如三堂會審。
而負責在這邊照應的薛世衍與夏果，則尷尬地笑了笑，旋即低下頭裝鵪鶉。
秋瑜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抬起眼睛，正巧與自己母親嚴肅的目光撞在一起。她不禁整個人抖了一下，瞄了眼同樣噤若寒蟬的小剛與李炳，心想：這下完蛋啦！
好在考慮到醫院的環境，大人們沒有立刻懲罰他們，但那一雙雙令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分明在說著：別開心的太早，這事兒沒完！
秋瑜像小雞仔一樣被母親拎出了門，在與兩個小孩視線交錯中，他們看到彼此狼狽又窘迫的樣子，儘管內心忐忑卻依舊小聲的噗嗤了一下。
“你還有臉笑！”
遠遠的，秋瑜聽到身後一個女人低低的斥責聲，聽聲音，應該是李炳的媽媽。
“回去好好反省，明天我再找你算賬！”她剛幸災樂禍了一下，想象着乖孩子的李炳被訓斥的樣子，秋瑾便也同樣在她耳邊來了一句。
“還有你們兩個，哼！三人分工明確，配合的挺好呀？”板起臉的秋瑾掃了眼一旁的薛世衍和夏果，眼中儘是對他們胡鬧的不滿與責備。
由於今晚要值夜班，秋瑾沒有再多說，吩咐薛世衍把秋瑜送回宿舍，並叮囑三人老老實實回家，如果讓她發現幾人又作妖，那麼她不介意給三人來個超級加倍。
走出住院部，夏果長舒了一口氣：“第一次發現，秋阿姨生氣的樣子也挺嚇人的！我都差點兒以為她是我媽了！”
薛世衍說：“譚阿姨不是挺溫柔的么？”
這立即讓夏果翻了個白眼，隨後大吐苦水：“那是你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我跟你講……”
夏果巴拉巴拉說著，薛世衍好奇地聽。
看着他們兩人，秋瑜目光一暗，隨即又露出淺淺的笑容。
至少今晚，她確實得謝謝夏果。
並且意外的認識到，這個人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麼難以相處。
走到宿舍樓下，在上樓梯之前，秋瑜鄭重向夏果道謝，並對她被自己連累這件事表示歉意。然而夏果只是怔了一下，很快便笑容滿面，下意識想拍秋瑜肩膀但立即又縮了回去，爽朗地笑着說：
“至少我們是朋友了不是么？”
朋友……么。
秋瑜抿了抿唇，對夏果露出複雜的笑容。
這樣樂觀又開朗的女孩子，誰會討厭呢？或許，她們真有一天會成為朋友吧。
或許。
……
第二天清晨，秋瑜被從廚房傳來的一陣陣焦糊味驚醒。她以為是家裡着了火，可是自己明明在睡覺，廚房那邊怎麼會着火呢？難道是夜班回來的媽媽弄東西吃，把爐子點燃了？也不對呀，以秋瑜對自己母親的了解，把廚房點燃這種事只屬於都市傳說。
那麼，廚房裡正在手忙腳亂了擺弄鍋碗瓢盆的人是誰？
家裡進了陌生人？
想到這裡，秋瑜是徹底被驚醒了，然而還未等她抓起手機撥下薛世衍的電話號碼，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便橫衝直撞地朝這邊飛奔過來：
“小秋快醒過來呀！大事不好了！雞雞雞，雞蛋它炸開啦！！！”
“……”
“咦？你已經醒了嗎？”
雖然秋瑜此刻很想扭着李秋妤的衣領質問她為什麼在這裡、以及如何做到讓雞蛋炸開的，但從廚房那邊滾滾襲來的濃煙還是讓她的理智瞬間佔領了思想高地，於是二話不說從床上跳將起來，穿着睡衣便沖向了已變成重災區的廚房。
在兩個女孩奮力搶救下，燃燒着的平底鍋終於壽終正寢，趴在洶湧的水龍頭下結束了自己平凡又波瀾壯闊的一生。
對此，李秋妤深感惋惜。
並表示這鍋真不好用。
“電視里明明不是這樣的，”她試圖為自己辯護，“我就是想帥氣地顛一下鍋嘛……”
“我媽呢？”
“舅媽給我開了門就回房睡覺了，”說著，李秋妤慶幸地拍了拍胸脯，“還好！她沒有被吵醒，不然我就糗大了！”
這只是“糗大了”的事么！
秋瑜瞪了眼灰頭土臉的李秋妤，心中明白過來——每次上完夜班，秋瑾不睡到下午是不會醒的。
兩人收拾好廚房，一身油漬的李秋妤向秋瑜借了套衣服便洗澡去了。聽着衛生間那邊傳來的水聲和哼歌的聲音，秋瑜不禁佩服對方的心大程度。
等對方洗完后，秋瑜也去洗了個澡，把身上的油煙氣去掉。擦着頭髮出來，李秋妤正蜷縮在沙發上可憐巴巴望着她，彷彿無助的小狗狗：
“我肚子好餓哦。”
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誰是姐姐了。秋瑜嘆了口氣，到廚房拉開冰箱，拿出一盒奶和三個饅頭，再把饅頭放進微波爐打了兩分鐘，端出去放在李秋妤面前。
“就這？”
“愛吃不吃。”
“切~~”
儘管對眼前這寡淡的早餐有些不滿，但飢腸轆轆的李秋妤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抓起一個饅頭就啃掉一半。她一邊嚼着，一邊口齒不清地說：
“至少煎個雞蛋呀。”
秋瑜再次白眼以對，並將另一個饅頭塞進她嘴裡。
幹掉兩個大饅頭再加一盒牛奶，李秋妤重新煥發活力。她不等秋瑜開口，就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說：“我聽舅媽說了！你們昨晚幹了件大事對吧！在大人們的監視下把兩個孩子帶出醫院，還去參加了平安夜的活動，簡直就像是翻版的灰姑娘一樣！太刺激了！這麼好玩的事情你們怎麼不叫上我呢！”
李秋妤一臉被排擠的怨念，隨即又興緻勃勃地說：
“跟我講講嘛！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晚上都玩了什麼？”
四、出發去購物吧！
面對好奇寶寶似的李秋妤，秋瑜完全不想回應。
她只想讓這人吃完東西趕緊走人。
然而天不遂人願，老天爺顯然並不打算憐憫想要再去睡個回籠覺的秋瑜，所以才安排了李秋妤這個魔星來折磨她。見秋瑜甩都不甩自己，李秋妤也沒多想，繼續用近乎撒嬌的語氣纏着秋瑜。
秋瑜被煩得受不了了，可又不能把對方趕出去，只好捏捏鼻子認命，帶着濃濃的不情願將昨天簡單講了一遍。
不過這簡明扼要的總結式發言顯然不能滿足李秋妤的求知慾，她化身十萬個為什麼，比請教老師的學生還要認真，不放過任何一個讓自己感興趣的點。
於是乎，不知不覺秋瑜就越講越多，從自己聯絡夏果，到與薛世衍商量，再到嚴立文的幫忙。關於昨天那件事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全讓李秋妤給打聽出來了。
“那個女孩是嚴立文去接過來的？她父母同意嗎？”
“她父母也一起過來了。”
“哇！果然大手筆！”
“一開始她父母是不同意的，不過薛世衍給他們打了很多通電話，最後總算同意了。”
“有一說一，我覺得人家可能是被我表哥給煩到了！”李秋妤認為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
“這些就是事情的全過程了。你呢，一大清早到這裡來幹嘛？還差點燒了廚房……”
秋瑜此時話鋒一轉，暗示對方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可以走了。
很可惜，李秋妤並沒有聽出這委婉的暗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哎呀呀，今天不是聖誕節么？而且恰好是周末，所以我就來找你出去玩咯？看你還在睡覺，想着給你做份早餐呢……果然，那個鍋不行！”
歸根結底，李秋妤都不認為是自己有問題，而是鍋有問題。
如果能聽懂人類的語言，想必此刻已經被扔進垃圾箱的平底鍋也會默默流淚——什麼人啊都是！
秋瑜並不打算為自己可憐的鍋申辯，她只想睡個回籠覺：
“哦，這樣啊。不去，謝謝。”
“那咱們現在就……欸？”
李秋妤想過秋瑜會拒絕，只是沒想到會拒絕的這麼果斷。這讓已經以“表姐”自居的她覺得很沒有面子。
“為什麼呀？”
“我想睡覺。”
秋瑜也十分誠實，眼也不眨的說。
對於這過於坦白的理由，李秋妤顯然楞了半拍。不過她並沒有氣餒，瞬間就想好了應對的招式：“這都9點多了，再睡就該吃午飯了！”
“哦，所以呢？”秋瑜撇嘴，“周末不睡懶覺還有什麼意義？”
“墮落！太墮落了！這種不健康的生活習慣，必須得糾正！”
李秋妤端出表姐的架勢，“痛心疾首”地說：“今天說什麼都不會讓你去睡覺的，做好覺悟吧！”
“欸——”
“還有這懶散的語氣！一點兒少女的活力都沒有！決定了，今天我要好好把你改造一番，讓你變成真正的淑女！”
“明明自己連個煎雞蛋都做不到？”
“……都說啦！是你家鍋的問題！”
李秋妤已經燃起來了，熠熠生輝的眼眸中閃爍着“使命”的光芒——但以秋瑜的看法，這人只不過是覺得這很好玩而已。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從昨晚見到小剛三人重逢的畫面后，秋瑜也的確想要徹底改變一下了。李秋妤或許只是覺得好玩，但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讓秋瑜心中忽然有了些想法。
她本來就沒有多少朋友，夏果首先排除，沈萌春恐怕比她還糟糕一些，剩下的李秋妤不正好是個合適的人么？
李秋妤活潑開朗，又擅長打扮，完美符合秋瑜心中“普通女孩”的標準，再加上她們兩人自從解開了矛盾后就經常玩在一起，早就熟悉了彼此，秋瑜也不會產生排斥的念頭。
所以如果要找一個人作為參照，李秋妤的確是最適合的了。
【變得更像是普通女孩……】
秋瑜心中憧憬着別人習以為常的“普通”，卻又懼怕這份“普通”背後的代價。然而越是經歷了一些事情，她心中的這份憧憬就越強烈，現在，是時候踏出去了。
忘記過去，走向未來。
秋瑜想要改變自己。
她捏了捏拳頭，再次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倒也不是不行……那就陪陪你吧。”
這一秒變卦的態度讓李秋妤再次愣住了——她絞盡腦汁想的很多說辭都還沒用上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秋瑜是答應了。李秋妤立即眉開眼笑，柔和的目光彷彿是在看迷途知返的浪子，充滿了長者的慈祥。這讓秋瑜分外不爽，冷聲說：
“突然想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女孩子怎麼能說這麼粗俗的話呢！”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想讓它們自由飛翔。”
“更變態了啊！！！”
趁着秋瑜還沒有暴走之前，李秋妤提議讓她去換身更亮眼的衣服，但對於“亮眼”的標準，兩人的認知明顯是不同的。
看着衣櫃里的衣服，李秋妤頓時露出見了鬼的模樣：
“我本來以為你是捨不得借我漂亮衣服，現在看來，我冤枉你了。”
“……嗯？”秋瑜眉毛一挑。
“這——”
李秋妤側過身來，指着敞開的衣櫃說：“不全是男生的衣服嗎！哦，還是有幾件女生的……大部分是我幾個月前幫你挑的吧！這段時間，你都沒買過新衣服了嗎！”
事實上，其中幾件是給薛世衍穿的——秋瑜在心中補充。
李秋妤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我想，我知道接下來最緊要的是做什麼了。”
“什麼？”
“人靠衣裝馬靠鞍，要改變形象，當然首先得從外觀開始！”李秋妤舉起小拳頭，充滿了鬥志，“第一站，各大商場的衣品店！GOGOGO！”
在李秋妤的催促下，秋瑜被推着出了門。來到宿舍樓下，李秋妤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掏出了電話：
“等等，我叫個苦力過來。”
“誰？”
秋瑜眉頭一皺。她雖然答應了李秋妤，但並不代表願意多一個陌生人。
然而李秋妤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擔憂，笑着搖了搖有着可愛熊貓外殼的手機：“當然是你的哥哥，我的表哥啦！”
原來是薛世衍啊。
秋瑜鬆了口氣。
“哦，你私底下都是叫他苦力的么，我知道了。”
“等等……”李秋妤頓時反應過來，“你不會給你哥打小報告吧？”
“怎麼會呢，表姐。”秋瑜笑的很迷人。
卻讓李秋妤感到一陣寒意。
“你以前不這樣的——”她望着秋瑜，委屈巴巴。
秋瑜可愛地眨眨眼睛：
“聽不懂你說什麼。”
“你，變壞了！”
李秋妤氣憤地直跺腳。
悲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秋瑜這小鼻子大眼睛的，也學會坑人了！
而秋瑜卻只是欣賞着她忿忿不平的樣子，心想着：嗯，值一個平底鍋的錢。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嘴角勾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感覺連天上厚厚的雲層，似乎都淡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