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校里的秋瑜
距離上次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一周。
為了瞞過薛世衍，秋瑜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基佬這個“事實”。每每想到這裡，她就不由得有些埋怨閆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基佬什麼的——
輕吟一聲，她把羞紅的臉埋在課本上。
太丟臉了！
【而且、還……】
當時在醫院裡發生的荒唐事在腦海中一一閃過，自己不僅脫口而出“我只是對你的身體感興趣而已”這種蠢話，還不小心扒掉了薛世衍的褲子，這這這、這完完全全是變態的行為了吧！
“這讓我怎麼面對那傢伙啊……”
深感難堪的秋瑜很苦惱，做了這麼多過分的事，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感情去對待那個闖入自己生活的繼兄了。
果然，還是板著臉最輕鬆了。
她嘆了口氣。
講台上口若懸河的數學老師停下來喝了口水，一斜眼發現竟然有人敢在他的課上“睡覺”，立馬臉一黑叫起了趴在桌上的秋瑜。
“秋同學，這道題該用什麼方法解？”
數學老師敲了敲黑板上的試題，一幅“回答不出你就慘了”的表情。
秋瑜尷尬地站在座位上。
她腦中一片空白，眼裡只有數學老師臉上那厚厚的方框眼鏡以及鼻尖上一顆格外醒目的痘痘。
後座的女生拿筆戳了戳她的腰，低聲說出了答案，秋瑜眉毛一挑不動聲色地將那個答案複述了出來。
數學老師硬邦邦的臉和緩了一些。
“哼，以後上課注意一點，想睡覺就回家去睡！”讓秋瑜坐下，數學老師推了推眼鏡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黑板上。
“謝了。”
“嘻嘻，哪裡哪裡。”
秋瑜微微側頭向後座的女生道謝，不過那女生只是笑眯眯地擺了擺手，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側臉。
秋瑜沒注意到對方的神情，轉回頭端正坐好，卻不料同桌的胖女孩長嘆一聲，略帶抱怨的低語：
“你可把我害慘了，‘大衛’很小心眼的，以後數學課都不敢偷偷吃零食了。”
“呃。”
秋瑜看了眼同桌，發現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課桌下面掏出塊巧克力攥在手心，等講台上的數學老師臉轉向黑板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進嘴裡，再神情自若地輕輕咀嚼。
你這是不敢的樣子么……
秋瑜不理她，把目光轉向了窗外的操場。
【那傢伙現在在做什麼呢？】
很快下課鈴響了，數學老師‘大衛’收拾好教材一離開教室，坐在秋瑜旁邊的胖女孩桌上立即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像是一個小型的百貨鋪子。
而剛幫了她的後座女生則掏出一面鏡子，旁若無人地補唇膏。
對於這些無法無天的行為，秋瑜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離開座位走出教室，一身男生校服的她趴在走道的欄杆上吹風。十一月的天氣愈發寒冷，她把校服最上層的扣子扣起來也還是覺得抵不住空氣中的寒意。
三三兩兩從她身邊經過的小女生們竊竊私語，或是故作自然地用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或是在朋友的慫恿下一臉嬌羞地走上前，可當與秋瑜四目相對時又如同受驚的小兔般倉惶逃跑。
如此種種，也不過是每天都會發生的日常罷了。
“那個……”
海藍中學分初中部和高中部，與秋瑜這邊隔着一片操場對着的就是高中部的教學區。她看着遠處的教學樓，隨手撥了撥額前的發梢，又蹙眉嘆了口氣。
真麻煩啊。
“那個……”
雖說以前的日子裡也有很多麻煩，但自從母親再婚後她接二連三遇到的事卻比以前那些更加讓人困擾，與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什麼的……還好繼父當時答應了她的無禮要求，否則病情剛有所好轉的她非暴走不可。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
“那傢伙——”
一想到這裡，秋瑜就不甘又泄氣地抬手錘了下欄杆。
還有什麼比這更荒唐的么？
她發誓，如果薛世衍這時候敢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會狠狠給他一個大耳巴子。
大騙子！
徹徹底底的大騙子！
“那個……”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傢伙，自己卻討厭不起來，明明是欺騙了自己的大騙子，可只要看到他的臉，自己就莫名的安心。
這怎麼可能？
他只是個男人而已，一個笨頭笨腦又虛偽善忘的臭男人。
“那個……”
【我才不是在意他！】
秋瑜晃了晃頭，堅決地將腦海里那個讓人“憎惡”的蠢臉甩在了九霄雲外，恨不得再也見不到才好。
“那個……秋……秋瑜同學？”
“嗯？”
這時秋瑜才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挪，發現對方是女生后又鎮定下來，抬眼打量。
鬆鬆垮垮的校服讓人懷疑是不是訂大了一個尺碼，白得發亮的皮膚一看就缺乏運動。站在秋瑜面前這個女生微微弓着背，像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畏畏縮縮，裙下一對長襪由於大腿過於消瘦而滑落在了膝蓋上。
“嗯……有什麼事么？”
秋瑜眉頭一皺，有些厭煩地問。
她已經受夠這些隨處“發情”的女生了。
“唔——”聽到秋瑜語氣中的冷漠，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她抬頭瞄了秋瑜一眼又瞬間低下頭，遲疑着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你……你的鑰匙……掉在……掉在地上了……”
女生結結巴巴的說，一雙躲在劉海後面的眼睛慌亂着不知該看向哪裡。
秋瑜聞言一愣，右手摸了摸褲兜。
那裡空落落的。
“呃……謝謝。”明白是自己搞錯了，秋瑜接過女生手中的鑰匙，為自己剛才那個不太友好的態度道歉。
“沒、沒、沒什麼……”
女生小幅度地擺了擺手，又把手指放在身前緊張地搓弄。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秋瑜看了看這個很是緊張的女生，想了想說：“之前好像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她本想隨口說些什麼打破這僵硬的空氣，卻不想自己這句話剛說出口，這個彷彿時刻籠罩在陰雲里的女生就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原本就有些弓着的身子更加彎曲了。
“我……”女生低着頭搓弄手指頭，細小的聲音如同是從縫隙里鑽出來的一樣，“我……我們是一個班的……”
誒？
秋瑜瞪大了眼睛。
這女生和自己是一個班的？可自己怎麼沒有見……
哦——
她想起來了。
“你是……沈萌春？”
“嗯嗯！”見秋瑜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名為沈萌春的陰鬱少女忽然煥發出了活力，紅着臉拚命點頭。
原來是她啊……
秋瑜恍然。
她們初三開學時調整了班級，除了少數幾個人，這個班大部分人秋瑜都不認識。記得剛開學時她的確在班裡見過這個女孩子，印象還挺深刻，因為當時蘇姐讓同學們上講台自我介紹，輪到沈萌春的時候她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腦袋磕到她同桌那個胖女孩的桌角，還腫起了好大一個包。
不過後來沈萌春經常無故不來上課，即使到教室里也默默一個人縮在角落，因此她對這個人的印象也越來越淡，甚至於一時沒有記起來。
原來她今天來上學了啊。
秋瑜還想再說什麼，沈萌春瞥了眼她身後立刻臉色一變，點了點頭便飛也似地跑了。
……搞什麼啊？
沈萌春來的突然，跑的也突然，讓秋瑜很是困惑，可這時一個聲音從她身後響起，讓她無奈地轉過身。
“都要上課了怎麼還站在走道上？”
“還沒打上課鈴呢。”
秋瑜說話的對象正是她的班主任——蘇雲卿蘇老師。
與薛世衍遇見時的颯爽英姿不同，上班時間的蘇雲卿穿着一身得體的淺灰色套裙，臉上還架了一幅沒有度數的金色邊眼鏡，看上去充滿了知性美女的氣質。
“就知道貧嘴！”
蘇雲卿笑了笑，用手中的教案敲了敲秋瑜的頭。
“哼哼，蘇姐你這可是體罰哦！”秋瑜俏皮地調侃，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沒有防備的笑容。
“在學校要叫我蘇老師！”
“好的，蘇姐~”
秋瑜吐了吐舌頭。
——蘇雲卿不僅是她的班主任，也是這所學校里少數幾個知道她真實性別的人。
二、蘇雲卿的請求
下課後秋瑜去食堂吃飯，剛沒走兩步蘇雲卿就跟了上來。
“走，一起啊？”
她親昵地挽起了秋瑜的胳膊。
周圍同學都看向她們倆人，秋瑜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臂，沒好氣的低聲提醒：“蘇！老！師！”
蘇雲卿這才反應過來，故作自然地咳嗽一聲，率先邁步往前走。
秋瑜撇了撇嘴，隨後跟上。
兩人到食堂教職員區域點了兩份套餐，找個地方坐下后蘇雲卿開口說：“你什麼時候和沈萌春關係那麼好了？”
“啊？”
秋瑜夾了塊紅燒肉，一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之前上課的時候你們不是在走道上聊天么？”蘇雲卿捋了捋耳邊的髮絲，低頭喝了口湯說。
“什麼聊天啊……她只是撿到我的鑰匙還給我而已。”
“嗯——這樣啊，”蘇雲卿放下勺子想了想，對秋瑜說，“不過即使是這樣也很難得啊，畢竟那孩子……可從沒有主動接近過別人哦。”
秋瑜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放下筷子刻意板起臉說：“嘖，我就知道你請我吃飯沒好事。”
“怎麼會呢~”
蘇雲卿調笑一聲。
秋瑜見她這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翻了個白眼，無奈地問：“說吧，你想幹嘛？”
“那孩子很讓我頭疼，”蘇雲卿先用沮喪的語氣開了個頭，隨後又飽含期待地盯着秋瑜，“……你會幫老師的吧？”
眼睛閃閃發亮。
【都多大的人了，還故意裝可愛。】
秋瑜撐着一邊臉，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氣：“少來，你以為我會吃你這套嗎？”
“真無情！”
“所以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秋瑜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喂進嘴裡，邊嚼邊說，“如果是很麻煩的事，我可不幹。”
“嘁。”
蘇雲卿無趣地咂咂嘴，也放棄了這不符合她人物設定的舉動，懶散地抬起眼帘：“你也知道她的情況吧？學生總是無故缺課我這個當班主任的也很苦惱啊，這個月教導主任都把我叫去四次了。”
“哈哈，你也有這個時候。”
“這是幸災樂禍的時候么！”蘇雲卿眼睛一瞪，又泄氣地垂下頭，“我也找那孩子的家長談過幾次，可是都不順利。”
“家長不管？”
秋瑜雖然對這件事不是很感興趣，但見蘇雲卿這麼煩惱，也提起了些許好奇。
“倒也不是不管……怎麼說呢，她家裡的情況有些複雜……”
“嚯——”秋瑜不知想到什麼，眯了眯眼睛。
蘇雲卿瞥了眼她的臉色，繼續說：
“具體的我不方便說，總之她和家裡面的關係不是太融洽……你也知道她的性格有些內向，在學校里也沒什麼朋友，嗯——倒不如說根本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想可能就是這些原因導致她總是離……總是不來學校。”
“哦。”秋瑜點頭，“所以呢？”
她隨口問。
蘇雲卿又瞧了她一眼：“之前在走道上我看你們倆聊的挺自然呢。”
“嗯？”
秋瑜抬起頭，警覺地皺了皺眉。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雲卿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自己心裡的主意告訴秋瑜。
“我希望你能和沈萌春成為朋友，可以么？”
“為什麼？”
“家庭方面的事情我做不了什麼，”蘇雲卿搖頭說，“但至少在學校里，我身為她的班主任應該能做些什麼。你也不希望她因為經常缺課被退學吧？”
“哼——”
秋瑜本想說她退不退學關我什麼事？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垂目低吟一會兒，抿了抿唇冷聲說：“您可真負責任呢，蘇老師。說到底這是你的職責吧？為什麼我非要為您的工作買單不可？”
蘇雲卿也心知這事自己站不住腳，畢竟讓學生幫自己什麼的……
“我也想自己去與沈萌春溝通，可是她都躲着我，逼得我不得不把她叫到辦公室里去，但她每次都低頭不說話，唉——你也看見了，現在她一看見我就跑。”
說到這裡，蘇雲卿還很是鬱悶地問：“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嚇人么？”
有一句說一句，撇開她的性格，蘇雲卿的確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
秋瑜忍着笑，嘴角上揚：“說不定呢？”
“誒——我明明對自己的樣貌還挺自信的！”
蘇雲卿摸了摸臉，隨即又咳嗽一聲把話題拉回到沈萌春身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總之我是沒轍了，你就忍心對姐姐我見死不救么？”
“……之前是誰讓我叫你‘蘇老師’的？”
“現在又沒人！”
蘇雲卿耍賴。
輕哼一聲，秋瑜吃掉餐盤裡最後一塊紅燒肉，咀嚼着說：“我覺得你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麼？”
“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善於與人交流的錯覺？”她放下筷子，端起湯碗抿了一口，“從各個方面來看，我也不是一個好學生吧？”
就在不久前，她還逃過一次課呢。
且不說她願不願意幫忙，真要比較起來，她的情況也就比沈萌春好那麼一點而已。讓一個六十分勉強及格的學生去幫助一個三十分的學生，光憑這一點秋瑜就覺得蘇雲卿選錯了人。
“可是你人緣好啊？”
對於這點，蘇雲卿也拿出了反例，“班上……不，學校里那些小女生不都挺喜歡你的么？”
“啊……”
一談到這件事，秋瑜頓時覺得嘴裡的紅燒肉失去了滋味。
也不知怎麼回事，自從穿上男裝后她身邊那些同齡的女孩子都很喜歡她。客觀上來說，男裝的秋瑜的確很好看，及耳的短髮，冰冷漠然的臉上透着一股秀氣，再加上她水潤透亮的皮膚，給人一種“明明是男孩子卻比女孩還漂亮”的反差印象，因而比普通的帥氣男孩或漂亮女孩更引人注意。
況且她還因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與周圍的人疏離，從而更激發了那些探知欲旺盛的小女生們的好奇心。
“這又不是我自願的。”由於走到哪裡都被注視而厭煩的秋瑜撇了撇嘴，不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談不上愉快。
就在這時，她敏感的神經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窺探的視線，可剛轉頭望過去，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怎麼了？”蘇雲卿問。
“大概又是錯覺吧……”秋瑜搖了搖頭，依然拒絕說，“要我主動去接觸別人，這太強人所難了，即使對方是女生也不行。”
頓了頓，她堅定了語氣：
“你還是找其他人吧。”
果然不行么。
蘇雲卿其實一早就做好了被秋瑜拒絕的準備，心裡雖然遺憾卻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兩人相處的這兩年多來，秋瑜是什麼性格她一清二楚，其實這次之所以會找秋瑜不僅是因為她和沈萌春看上去相性挺好，還有一層原因就是她也想趁這個機會讓秋瑜去接觸更多的人。
正如秋瑜所說的那樣，雖然她在學校里的人緣看似很好，但那些不過是由於她的外貌而被吸引來的人。交流是個雙向的事，朋友當然也是如此，秋瑜和沈萌春一樣排斥別人，在這樣的狀態下，即使別人主動表達了善意，秋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朋友。
這正是蘇雲卿擔憂的地方。
她可以利用業餘時間給秋瑜補課，可以拜託其他老師多注意注意秋瑜的學習狀況，在老師這個身份上面，她相信自己能夠做到盡職盡責。
但這樣就足夠了么？
如果她們只是普通的師生關係，這的確已經足夠了。與沈萌春不同，秋瑜的問題並不嚴重，她不會經常無故逃課，不會被同學們當做透明人無視，也不會讓蘇雲卿覺得完全無法溝通。
至於學習成績，秋瑜儘管算不上優秀，但也能排在班裡的前十名。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蘇雲卿這個班主任只要看好秋瑜，避免發生上一次的逃課事件就已經足夠了——與班裡其他類似於沈萌春的問題兒童相比，秋瑜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乖巧了。
但即使如此，蘇雲卿也放心不下秋瑜。
從初一開學時秋媽媽千恩萬謝地將秋瑜慎重託付給她開始，蘇雲卿心裡就多了一份責任。兩年多的相處，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將秋瑜當做自己的妹妹了。
一個彆扭、任性，卻又讓人心疼憐惜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