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偶遇”
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傳統，海藍中學也不例外。
創校之初，第一任校長就定下“星期一下午的第四節為‘全校閱讀課’”這個規矩，讓海藍的學子們在學習了課本上的知識以外，也能多閱讀一些課外讀物來擴展視野。
幾十載春秋過去，這個傳統一直未曾改變，但形式更為多樣。
過去教學條件貧乏，老師們只能把自己家裡或社會捐贈的書籍統一保管在資料室里，到了“全校閱讀課”就取出來，讓學生們憑藉學籍卡來租借，一人限定一本。
後來學校規模擴大，再加上地方政府的投入，海藍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座圖書館。大約十年前，現任校長郭先生開始提倡“自主閱讀”模式，不止是圖書館裡的書籍，只要經過各班級班主任的批准，學生們也能自行組成閱讀小組活動。
這也是現在海藍各式各樣“閱讀社團”的雛形。
秋瑜對班裡的“閱讀社團”沒有興趣，每到星期一的下午第四節課，她就會提前收拾好書包到距離初中部出校口最近的2號圖書館消磨時間，只要一拉下課鈴就直接出校。
2號圖書館的閱讀大廳里有很多和她一樣的學生，由於不想和男生近距離接觸，她徑直走向了最裡面的書架，把肩上的書包放下就地而坐。
這是她很久以前就發現的好位置。
鼻尖縈繞着一絲淡淡的書卷味，秋瑜側過身從上次看過的地方抽出一本書。這本書的書頁已經泛黃，無論是品相還是內容都十分具有年代感，看着上面抽象的人物與生澀的對話，她彷彿一下子穿越了時間的長河，看到了過去時代的風景。
這是一本漫畫書，遠沒有現在的漫畫有趣。
但秋瑜看得津津有味。
沈萌春抱着膝蓋坐在她身邊，劉海下的眼睛閃閃發亮。乾爽的中短髮、挺翹的鼻樑，她愛慕的視線在秋瑜側臉上一寸寸掃過，甚至恨不得趴上去細數那一根根飛揚的睫毛。
【太漂亮了。】
明明是一個男孩子，卻擁有着比女孩更精緻的面容，沈萌春痴迷的想。她從小生性內向，害怕與陌生人相處，如果說這世上有種人是患了“寂寞就會死”的病，喜歡結交朋友熱鬧每一天，那麼沈萌春就與之相反。
她不喜歡受人關注，害怕別人的熱情。
這是一種深藏於心的自卑。
與人相處是門學問，沈萌春缺少這方面的自信。她習慣把自己包裹起來，從縫隙中偷偷的觀察世界。
大家都和我不一樣。
少年人天性好動，很快就可以和素不相識的人談天說地，哪怕是再沉默寡言的人，也總會有一兩個說得上話的友人。
看到了自己與他人的差異，恐懼着不敢上前一步。
直到她發現了秋瑜。
在秋瑜身上沈萌春看到了一種與自己相似的特質，一樣的與人疏離、一樣的內心冷漠。但不同的是，即使表現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秋瑜依舊被不少人所關注。
為什麼呢？
僅僅只是因為出眾的相貌么？
沈萌春不認可這一點。
在尋求着這個答案的過程中，她也漸漸被秋瑜所吸引。
看到他的身影就心情舒暢，看到他寂寞的眼神就內心難受，沈萌春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深深陷入了名為“秋瑜”的無盡漩渦，再也離不開了。
想要更進一步，想要在靠近一點點。
不知不覺中，沈萌春變得不像自己了，她不想再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她想要伸出手去碰觸這個透徹玲瓏的少年，哪怕只有一點點。
——用自己掌心的溫度。
“怎麼了？”
“唔！沒、沒什麼……”下意識別過頭。
秋瑜看了眼這個一直跟着自己的膽怯少女，嘆息一聲又把目光放在了漫畫上。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沈萌春抿了抿嘴，又悄悄抬眼看了過去。
【秋瑜同學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一直拒絕着別人的少女，也開始思考如何讓別人接受自己了。
這是否也是青春給予成長的一道課題呢？
沈萌春並不在意這些。
她只想和秋瑜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多一分、多一秒。
嗡——
裙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讓偷偷看着秋瑜的沈萌春嚇了一跳。她深呼吸了幾下，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掏出來，看到上面多了一條信息：
【你們在哪？】
發送人是“薛世衍”。
說實話，她並不想讓人來打破這份寧靜，可為了能更靠近秋瑜一點，她還是老老實實把這邊的位置發送了出去。
“希望兄長大人能來慢點……”
矛盾又複雜的嘀咕。
輕到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沙沙”的翻書聲，伴隨着從秋瑜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茉莉花香，沈萌春裝模作樣地捧着一本書埋在臉上，幸福的快要暈掉。
但幸福總是短暫的。
沒過一會兒，收到消息的薛世衍就來到2號圖書館，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直接走到秋瑜她們所在的這列書架邊，然後故作驚訝的打招呼：
“誒，這不是秋瑜么？”
如果爛演技也有奧斯卡，他至少能得到一個提名。
好在秋瑜並沒有多想，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喂！”
薛世衍一臉無奈。
你理都不理我一下么！
覺得在學妹面前丟了面子的薛世衍咳嗽一聲，又強撐着笑打招呼：“呀~這不是我的好弟弟秋瑜么！”
“……幹嘛？”
被“弟弟”兩個字噁心到的秋瑜再次抬起頭，眼神冰冷的問。
【哼，總算理我了吧？】
薛世衍心中得意，表面卻作出一副偶遇的模樣：
“我正想說來圖書館看看書呢，就看見你在這裡，真巧啊！”
“從高中部跑到這裡，你還真有閑心。”
秋瑜說。
這本是一句尋常的挖苦，但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薛世衍緊張的轉了轉眼趕忙岔開話題：
“這是你同學？”
他指着沈萌春問。
這是“掰正弟弟性取向順便塞給他一個女朋友”計劃的一環，簡稱“掰弟塞妹”第二階段。
通過這段時間的實際操作，以及從夏果那裡得到的意見，薛世衍覺得自己這個計劃已經達成階段性任務，是時候改變策略了。
在第一階段里他隱居幕後遙控指揮，為沈萌春創造機會，不過這種方式不能長時間玩下去，否則太多巧合肯定會引起秋瑜的懷疑。
所以現在該他出場了。
以“參與者”的身份。
“你、你好。”沈萌春適時的站了起來。
秋瑜看着兩人，疑惑的皺了皺眉。
六、吃豆腐？
秋阿姨今晚加班，薛世衍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黑漆漆的，只有卧室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把電燈打開，他掃了一眼茶几上冷掉的金拱門，徑直走向卧室。
嗯？
扭了扭門把，發現從裡面被反鎖了。
【搞什麼啊？】
疑惑地掏出鑰匙打開門，衛生間里的水聲一下子就進入了他耳中。
在洗澡？
薛世衍歪了歪頭，不明白為什麼洗澡連卧室的門也要鎖起來。他把沉重的書包隨手扔到上鋪，取下枕頭邊的充電器走到書桌前坐下，再把插頭插入電插座。
【先問問沈萌春今天的情報吧。】
啟動聊天軟件，他在一個明顯是系統自帶頭像的聊天框里打字：
——【在嗎？今天的進展怎麼樣？】
然後就這樣過了五分鐘，對方一直沒有回復。
這丫頭……
薛世衍無奈的嘆了口氣，又轉到手機信息那裡給沈萌春發了個短信：
——【看聊天軟件。】
叮。
——【哦哦！】
幾乎是發送完畢的瞬間對方就回復了。
接着又過了三分鐘，那個系統自帶頭像的聊天框內才出現了沈萌春的信息：
——【唔……非常抱歉，兄長大人！這個聊天軟件好複雜，我弄了半天才找到你的信息……】
哪裡複雜了啊！
薛世衍扶額。
這個叫沈萌春的女孩明明挺機靈的，卻對各種社交軟件很不擅長。剛開始他也是沒轉過腦筋，傻乎乎的用短信和對方交換情報，結果沒幾天套餐贈送的幾百條短信就用完了，還倒貼進去十幾塊錢。
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后，薛世衍讓沈萌春加自己PP好友，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一臉呆萌的問“PP是什麼？”當時他心裡就一陣翻湧。
小妹妹，你真的是現代人么？
花了好大功夫解釋清楚了“PP就是個聊天軟件，我們可以在網絡上聊天”然後在對方“有什麼不一樣么”的疑問下，耐心解釋了“聊天軟件只需要流量或WIFI，但短信要錢”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總算勸對方下載了個聊天軟件。
不過即使如此，每次薛世衍在PP上叫她的時候都沒反應，還必須用短信提醒一下。
真是太麻煩了。
互相交流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薛世衍剛想問下午他走之後秋瑜的反應，話題中的主角就拉開衛生間的門，裹着浴巾走了出來。
“……”
“……”
濕潤的發梢滴着水，紅潤的臉蛋上升騰着裊裊蒸汽。
薛世衍握着手機，扭頭看着“他”。僵在門口的秋瑜臉色先是一紅，接着發白，很快就黑了下去。
她哆嗦着嘴唇，喉嚨鼓動，發出一陣慘絕人寰的尖叫：
“啊——！！！”
這尖銳的叫聲彷彿鑽頭一樣刺破薛世衍耳膜，讓他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別別別——不準過來！”
誤以為他要過來的秋瑜大驚失色，連連後退靠到洗衣機上。
“嘶……你幹嘛啊？”薛世衍頭疼的揉了揉耳朵，很是不滿地說。
“你——不要臉！”
秋瑜羞憤難耐，啪的一聲重重把門關上。
“哈？”薛世衍滿頭霧水。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秋瑜才重新打開門出來，身上穿着厚厚的棉睡衣。她一看到薛世衍躺在上鋪玩手機的悠哉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走上前朝着床架狠狠踹了一腳。
“喂，你發什麼瘋？”薛世衍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秋瑜紅着眼睛瞪着他，臉上欲言又止，半晌才撐起冷冰冰的面孔質問：“你怎麼進來的？”
“我還想問你呢，幹嘛把卧室門反鎖？好在我有鑰匙……你瞪我幹嘛？”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個門的鑰匙？”秋瑜眼神陰沉，“薛叔叔說他把鑰匙都給我了。”
“咳咳……前段時間你不是把鑰匙放在書桌上了么？反正現在我也睡進來了，就去配了一把……”
薛世衍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越說越心虛。
這難道不是我合法合理的權益么！
但這句話在秋瑜的注視下說不出口，他毫不懷疑只要說出來，以秋瑜現在的狀態肯定會爬上來把自己暴打一頓。
【這算什麼啊？】
明明就只是件小事，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麼問題？更何況還裹着浴巾，自己也沒看到什麼啊！
倒不如說，面對這個基佬弟弟該擔心的是自己才對吧？
薛世衍覺得自己很委屈。
同時也忽略了為什麼一個大男人洗完澡要全身裹着浴巾。
“……你該去換衣服了。”
秋瑜深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冷靜。
她雖然吃了虧，但這件事又怎麼能讓薛世衍明白呢？在這個笨蛋哥哥眼裡她就是個男人，難道這時候要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個女孩么？
根本就理不清了。
在薛世衍下床準備洗澡換衣服的時候，秋瑜忽然向他伸出了手：“拿來。”
“什麼？”
“鑰匙，”秋瑜胸中憋着一口怨氣，“還有以後沒有我的批准，不許擅自進這個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吧……”
“呵，薛叔叔已經給我了。”
秋瑜冷笑着說。
無奈的把鑰匙交出去，薛世衍也滿懷怨憤的進到了衛生間。
由於秋瑜剛洗過澡，裡面的空氣還很潮濕溫熱，他聞到瀰漫在鼻尖的茉莉花香瞬間回想起很久之前秋瑜爬進自己被窩的場景，心中就是一突。
這種感覺，就像是秋瑜現在就站在他身邊一樣。
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是舒暢還是彆扭，他走入浴室隔間脫下衣服，把蓬頭的水溫調到適合自己的程度。
洗完澡換上棉睡衣，重回卧室時秋瑜一如往常的正趴在書桌前寫作業，薛世衍咳嗽一聲故作隨意地走過她背後，用對方能聽到的聲音嘀咕：
“那個叫沈萌春的女孩子挺可愛啊。”
秋瑜耳朵一動，扭過頭來。
“那是你同學吧？看你們的關係挺不錯的，”薛世衍搬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語氣輕快地說，“你覺得怎麼樣？”
“你想說什麼？”秋瑜擰眉問。
“啊沒什麼，就是隨口一說……我覺得你們倆很般配？”
薛世衍試探着說。
秋瑜看出了他的想法，認為薛世衍是想趁機轉變她的“念頭”，於是呵呵一笑說：“那個女生啊……還行吧，不過我對‘姐姐’你更感興趣哦？”
之前被吃了豆腐，她決定好好噁心一下薛世衍。
果然這話一出，薛世衍的臉色頓時又青又黑，似乎覺得這還不夠，秋瑜又加碼說：“剛才被‘姐姐’看到……好害羞呢，‘姐姐’也讓我看看好不好？”
這一聲聲甜膩膩的“姐姐”直把薛世衍喊得毛骨悚然。
他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冷顫說：“停停停！你正常點好不好，我是男人！要叫也應該叫我哥哥啊！”
“呵，哥哥……”
秋瑜輕嗤一聲，臉上暖暖的笑容瞬間變得冰冷。
她抬起眼皮打量了一圈薛世衍，審視的視線在對方柔順的長發和嬌俏的臉上掃了掃，隨即站起身走過去，抬腿用力踩在椅子上，一隻手撩起他耳邊的假髮：
“‘姐姐’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你不就是我最最漂亮、最最喜歡的‘姐姐’么？”
秋瑜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強勢的笑容。
薛世衍貼着椅背，慌亂的神態彷彿與之前的秋瑜角色互換。
“你你你……你靠這麼近幹嘛！別太過分啊！”
“我哪裡過分了？”秋瑜委屈地嘟了嘟嘴，又湊過去笑眯眯地說，“‘姐姐’是知道的吧？真過分呢……明明知道我對‘姐姐’的感情，卻說我和別人很般配。”
“你說……”
她指尖抬起薛世衍的下巴，兩人的嘴唇幾乎要碰到一起。
“這樣不顧‘弟弟’感情的‘壞姐姐’，應該被怎麼處罰才合理呢？”
如果是平時的薛世衍，秋瑜即便是為了噁心他也不會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但現在的薛世衍換上了女裝與假髮，所以她的動作也就變得無所顧忌了。
哪怕心裡清楚這個“少女”其實是男的。
但患有男性恐懼症的身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排斥。
相反，她很享受此時的行為。
特別是頂着這副面孔的薛世衍在自己的挑逗下露出驚慌的表情，更是讓她愉悅到睫毛都顫抖了起來。
好想、好想……
把讓這副面孔變得庸俗的人撕成碎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