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答案

薛世衍和夏果並肩往學校走。

“蘇玲和她小男友鬧掰了,整天到我面前哭鼻子,煩都煩死了。”

“蘇玲?常跟在你身邊那個?”

“對啊,說起來……”夏果抿嘴一笑,打趣說,“那丫頭還對你有意思呢。”

“咳咳——她不是有男朋友么?”

“呵,她就一花痴。卡牌類戀愛遊戲知道吧?對她來說就是這麼回事,與其說是談戀愛,她更像是熱衷於‘收集’各種帥哥。”

“原來我也是帥哥嗎?”

薛世衍自我調侃。

夏果輕哼一聲,斜睨他一眼:“少得意了,你也就馬馬虎虎吧,不過正好是蘇玲喜歡的類型罷了。”

“……要不要這麼打擊人啊?”

“哈哈——傷心了?難過了?別這麼小家子氣嘛,鮮花還要綠葉襯托,我看你安安心心當綠葉也不錯哦?”

“呸,臭美!”

“嗚哇!你惡不噁心!”夏果假意嫌棄,又高傲地揚起下巴,“本小姐哪裡臭美了?”

“自己說自己是鮮花,還不夠臭美么?”

“可我就是鮮花呀!”

“……修正一下,你純粹是臉皮厚。”

“多謝誇獎!”

夏果得意地笑。

這時候住校生都回宿舍午休了,校園裡空蕩蕩的,操場那邊時不時傳來呼喊的聲音,是有人在打籃球。

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夏果撐着臉頰,盯着圖書館那邊進進出出的學生,對薛世衍說:

“你最近學習怎麼樣?”

“還行吧,不上不下。”

“我聽說上學期你遲到,你們班班長幫你瞞了下來,條件是期末成績必須進班級前20名?”

“……求別提。”

“怎麼,沒達到要求?”

“這事兒你是怎麼知道的?”薛世衍試圖轉移話題。

“這你就別管了,她什麼態度?”

“好像……忘了?”

薛世衍不確定地說。

在回家調查秋瑜把柄的那次,他由於被困在浴室而導致上課遲到,被黎冬瑤逮到了。之後黎冬瑤開出了兩個條件,一個是當天下午給她跑腿,另一個就是期末考試達到她定的目標。

接下來發生了一大堆事,比如女裝逛遊樂園,又比如幫沈萌春追秋瑜,讓他根本沒有花心思到學習上,所以期末成績並不理想。

數學和物理是他的拿手科目,這次的試卷也比較難,成功拉了不少分,可即使如此,出成績的時候他排名也只有24,距離進入前20差了5個名次。

“她可能只是說說吧。”

薛世衍又補充了一句。

開學這段時間,黎冬瑤還是和上學期一樣,既沒有提約定的事,也沒有暗示什麼,或許真如他所說,要麼是忘了,要麼只是說說。

“嚯——”夏果眯了眯眼睛。

她抬起手,將耳邊的髮絲撩到後面,語氣平靜地說:“我倒不這麼認為呢……”

“啊?”

“沒什麼,女人的直覺而已。”

夏果笑了笑,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深究,轉而詢問起了昨晚的事。

薛世衍談到了昨晚的巧遇,又談到沈萌春其實是嚴立文的表妹,總之就是一堆讓人驚掉下巴的事實。

“這麼有趣?唉,早知道我也去了。”

夏果這個活躍分子很失望,感嘆這麼精彩的畫面自己居然不能第一時間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大多都是些生活的日常,也有些網絡上熱門的動畫作品,到了後面,夏果忽然話鋒一轉,看似無意地問:

“那麼,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什麼?”

薛世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枯黃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太陽掛在天上,卻沒有多少溫度。操場那邊傳來怒罵的聲音,一個女生抱着疊資料從兩人身邊走過,一陣風來,資料漫天飛舞。

夏果雙手疊在一起,下巴擱在上面,定定地看着薛世衍:

“上次說的那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薛世衍猛地回神。

腦海中不由想起那個大雨初歇的山林里,夏果一身狼狽,抱住自己說:

【我喜歡你。】

【我不是在開玩笑。】

“半個多月了吧?”夏果深吸一口氣,故作平淡地笑,“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你呢?想好要怎麼回答我了嗎?”

“我……”

薛世衍長大嘴巴,卡在了第一個字上。

該怎麼說?

這是最蠢的問題。

夏果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仍強撐着笑容:“我們認識多久了?快十年了吧……以前你總叫我‘果果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變成夏果了。記得小學的時候你還沒我高,站在我旁邊總刻意踮着腳,有次放學回家遇到小混混,你立刻擋在我前面,腿還在抖呢……”

“十年”之於一個人的意義是什麼?

若以76歲的平均壽命計算,人的一生一共有7.6個“十年”。

若以高中三年為一期計算,“十年”可以讀3.34次高中。

玫瑰花從新苗到萌芽、展葉、孕蕾再到開花大致需要四個月,盛花期約一個月,“十年”可以培育玫瑰30次周期,欣賞120次花開花謝。

同時,“十年”也是青春期從開始到結束的時間。

薛世衍與夏果相識於幼年,走過了大半個青春。在這十次四季輪轉,三千多個晝夜交替中,他們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以講。

是朋友?

還是其他?

夏果想要一個答案。

過去的她不在意這些,從未想過薛世衍有一天會離開自己,就像常人從不會思考若有一天沒有空氣了怎麼辦、沒有了太陽怎麼辦。對夏果來說,薛世衍就如同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空氣、陽光,讓她可以呼吸,可以取暖。

然而……

今天的風兒有些喧囂,太陽也沒有一絲溫度。

夏果垂下眼帘,又笑了笑。

她想起身離開。

從薛世衍身邊離開。

如果再不走,她怕眼縫中藏着的眼淚會流出來。

帶着一絲解脫、一絲失落,她揚起裙角,從薛世衍身邊走過。剋制住不去看那人,不想再理會這些煩心事,今後的生活會怎樣?她不是沒考慮過,但,這不是現在該想的。

放手吧。

她這樣告誡自己,可就在這時,一隻手拉住了她。

“我們交往……”

薛世衍還沒說完。

圖書館那邊響起了尖叫聲。

六、談判

秋瑜這段時間很煩。

由於薛世衍女裝那件事,從回家后媽媽就一直在她耳邊嘮叨,讓她不要為難薛世衍,還說病總有一天會好的,不要把別人也拉下水。

呵。

“為難”?

難道他當初以女生打扮出現在我面前是我逼的么?

“總有一天會好”?

這些話聽了太多遍了,到底是什麼時候?

“不要把別人拖下水”?

難道我就是不正常的嗎?

【對,這都是我的錯。】

其實秋瑜是明白的。

以黑歷史為把柄要挾薛世衍,逼他做不情願的事;以“弟弟”的身份接近薛世衍,讓他無法對自己心生怨氣;以患病為借口欺騙自己,擺出受害者的姿態,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然而——

到底誰才是受害者呢?

薛世衍從沒有做過傷害自己的事,即使剛到這個家時的“虛情假意”,也不過是想要親近自己和媽媽。

是自己一次一次排斥他,傷害他,明知不對又無法自拔。

當得知薛世衍就是當年那個給了她期待的“大姐姐”,不可避免的,一股失落湧上心頭,產生了報復的想法。

可事實上,“大姐姐”也從沒說過自己是女生,還給她帶來了很多歡樂,自己這樣的所作所為,真的好嗎?

秋瑜不知道。

她討厭薛世衍,因為他“欺騙”自己,因為他是男生,因為他是自己哥哥;她喜歡薛世衍,因為他是“大姐姐”,因為他即便被傷害也關心自己、照顧自己。

這複雜的情感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將薛世衍當作兩個人來對待。

可漸漸的,“薛世衍”與“大姐姐”開始模糊,變成了一個人。

她討厭自己……

為什麼要患上這麼麻煩的病;

為什麼不能更坦率一點;

為什麼一定要躲在自己的小窩裡,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為什麼呢?

因為她害怕,她要將自己武裝起來,震懾住任何注意到她的人。

多年前那場噩夢仍像幽靈一樣纏繞着她,讓她時刻警惕,不敢有絲毫鬆懈。

秋瑜厭惡這樣的自己。

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交朋友、逛街、喜歡上另一個人……

【我是不正常的。】

是的,秋瑜是不正常的,她一直這樣提醒自己。

可又眷戀着薛世衍的關心,貪婪又膽怯地向他索取自己渴望得到的東西。

她喜歡上了薛世衍。

她不懂什麼叫“喜歡”。

患有男性恐懼症的秋瑜不可能和任何男性正常交流,但薛世衍是一個例外。自從得知他另一個身份,自從他在自己的逼迫下一次次苦笑,又在自己脆弱的時候來安慰自己,秋瑜就不知不覺中對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哥哥”的人卸下了心防。

這本該是一個好的開始。

秋瑜膽怯地躲在“弟弟”身份的下面,像偷喝燈油的老鼠,吸食着薛世衍對自己的感情。或許終有一天他厭倦了,嫌棄她這隻無恥的老鼠,可在那之前,她仍眼中只有那個人,不顧後果,緊閉心中的門。

如果這就叫“喜歡”的話,那麼她承認自己喜歡上了薛世衍。

李秋妤的出現讓她感到緊張。

這也是這段時間她之所以這麼煩惱的主要原因。

——有另一隻老鼠跑出來了,而且這隻老鼠遠比自己活潑、乖巧。

彷彿是下達戰書,李秋妤約了她在高中部圖書館後面見面。

這是兩隻“老鼠”的戰鬥,秋瑜不可能拒絕。

也不允許拒絕。

到了圖書館後面的空地上,李秋妤倩麗的身影早就等候多時了,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第一句話就說:

“我希望你不要再纏着表哥。”

“……什麼意思?”

秋瑜眼睛一眯。

“我是什麼意思你不是最清楚嗎?”李秋妤走過來,正色說,“你是我小表弟,我不想跟你撕破臉,我再問你一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纏着表哥了?”

“只是想說這個么?那我走了。”

“等等!呼……一定要我把話說絕?不要再裝傻了,你的事,你對錶哥做了什麼事,我都一清二楚。”

秋瑜停下腳步,看着她。

“表哥都跟我說了,你發現他黑歷史的事,你逼迫他做不願意的事,還有……你喜歡男生的事。”

“呵。”

“你不用冷笑,我對你的性取向不感興趣,你想喜歡誰也是你的自由,但是……那個人不能是表哥。”

李秋妤頓了頓,又說,“表哥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也喜歡他,他們才是應該在一起的人,而不是你,懂嗎?”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喜歡我呢?”

秋瑜冷着臉,抱着胳膊。

這句話中有一半是在賭氣。

“因為你們是兄弟,是一家人,而且……”李秋妤拉長音線,底氣十足地說,“表哥不可能會喜歡男生!”

【我本來就不是男生。】

秋瑜冷哼。

臉色卻很難看。

因為這句否定自己“男性”身份的話她說不出口,這是她這些年賴以生存的“武裝”。

否定了這個,她將一無所有。

赤身裸體直面這個令人恐懼的世界。

她做不到。

至少……現在做不到。

“怎麼樣?開個條件吧,只要你發誓不再纏着表哥,我都可以答應你。”

“是薛世衍叫你來的嗎?”

“這、這和你無關!你直說答不答應就是了!”

“哦,我明白了,這是你自作主張的吧?呵——”

“你這是什麼態度!”李秋妤被秋瑜輕佻地神情激怒了,氣憤地說,“為什麼非要纏着表哥不可呢?你都不顧別人的感受嘛!”

“……你的話還給你,‘這和你無關’。”

秋瑜別過頭,冷淡地說。

她不敢直視李秋妤此刻的眼神。

因為她知道,即便是自作主張,李秋妤也是真心關心薛世衍的,想要從自己手裡“保護”薛世衍。

【這才是一個妹妹對哥哥的感情吧。】

和自己完全不同。

她只會依賴、索取,不懂得什麼是保護。

秋瑜感到挫折。

輸得一敗塗地。

“你真的不肯放過表哥嗎?”

“你說了不算。”

“呼——秋瑜,我提醒你一下,我沒有表哥那麼老好人,剛才只是看在‘表弟’的面子上勸你,如果你還是這麼固執的話,我不介意用些其他手段。”

“你想做什麼?打我一頓,還是把我‘喜歡男生’這件事在學校公開?”

“我不會公開的,畢竟你再怎麼說也是薛家的人,我不想表哥被人說閑話。”

“哦,那你就是想打我咯?”

秋瑜冷笑。

李秋妤眼神也冷了下來。

“你是男生,打架我肯定打不過你,”她說著,拍了拍手,“所以,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對手。”

聽到這話,秋瑜下意識皺起眉。

一個體格壯碩的男生從隱蔽處走了出來。

見到這個人的瞬間,她猶如被一盆冷水澆下,從頭頂涼到腳心。

李秋妤和嚴立文交頭接耳:

“你都聽到了吧?我沒騙你。”

“嗯……可他畢竟是哥們兒的弟弟,我有點下不去手啊。”

“誰讓你真打了?就嚇唬一下,讓他不要再纏着我表哥就行了。”

“嗯!那行!”

嚴立文說罷,轉身走向呆立在原地的秋瑜,龐大的影子立刻把她罩住了。

“那啥……我們也見過吧,要不你答應得了?”

“不要……”

“哎,別這麼說啊,我真不想對你動手。”

“不要……”

“嘿!你小子還挺倔,真不聽話是不?”

嚴立文舉起了砂鍋大的拳頭。

秋瑜顫抖地抬起頭,嘴唇泛白,瞳孔猛地一縮,露出恐懼絕望的神情。

“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