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佘家的事02

對於這種小孩子自以為是的把戲,黎冬瑤的內心並沒有太多波瀾,只是覺得幼稚。

如果洗一下腳就可以繼續去學習的話,也花不了太多時間。

比起這個所謂的“侮辱”,她更煩的是那種很耗時間的折騰——比如今天帶了一整天佘俊,浪費了很多學習時間。

“好的,我明白了。”

黎冬瑤走進浴室,剛要蹲下來給佘俊洗腳,另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何必麻煩冬瑤呢?不如讓我來吧。”

佘幼薇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

她看了看浴室里的三人,睫毛微垂,淺笑着對母親說:“媽,我上次回來沒在家裡住,和弟弟的關係都生分了,今晚就讓我這個當姐姐的給他洗次腳吧。”

“好好,你有這份心媽媽就欣慰了。”

見到女兒對弟弟這麼關愛,身為母親的佘姍姍哪有拒絕的道理?

“媽媽!”

佘俊眼見計劃泡湯,還想說什麼,佘幼薇已經把母親推出浴室:“這裡就交給我們吧,媽你去休息,等會兒我帶弟弟去睡覺。”

“你弟弟睡前要聽故事,你不行的話到時候記得來叫我。”

“知道啦知道啦。”

佘幼薇乖巧地吐了吐舌頭,關上了浴室門。

門外的佘姍姍笑着搖了搖頭,和保姆打了聲招呼,一起走了。

浴室里,此刻只剩下佘幼薇、佘俊、黎冬瑤三人。

“哈——”

吐出一口濁氣,顧盼生輝的眼眸瞬間恢復成死魚眼。

她轉過頭,抱着胳膊,對坐在小板凳上的佘俊說:“小鬼,還等什麼呢?快洗吧,一會兒給我乖乖去睡覺,懂?”

“……誒?”

佘俊看着判若兩人的姐姐,有些轉不過腦袋。

他看了看佘幼薇,又看了看黎冬瑤,遲疑地說:“可是……姐姐你不是說……而且,我要黎冬瑤給我洗腳……”

“你要黎冬瑤給你洗腳?”

“嗯……”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姐姐,佘俊莫名有一種隱藏在記憶深處的恐懼。

“為什麼?”

“因為……因為……”

“你想欺負她?”

“才、才不是!是她!是她先欺負我的!”佘俊委屈地說,“今天下午……我不過說她媽媽是窮鬼而已,她就嚇唬我,還說要把我扔到荷花池裡去餵魚!”

“哦,這樣啊。”

佘幼薇點了點頭,又問黎冬瑤,“是這麼回事嗎?”

“嗯。”

黎冬瑤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想要搞什麼。

只見佘幼薇又走到佘俊面前蹲下來,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

“姐姐,疼!”

“知道疼啦?”佘幼薇笑眯眯地說,“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麼個不知羞恥的弟弟,你腦子裡裝的都是糞便嗎?”

她的笑容漸漸收起來,一眨不眨地盯着佘俊的眼睛。

“小鬼,我才不在幾年你就又跳起來了?小時候的事忘記了嗎?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囂張跋扈,欺負別人,我就把你的胳膊給卸了。”

“……咕。”

佘俊在姐姐的威脅下,咽了口唾沫。

小小的臉蛋發青發白。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外表光鮮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姐姐,是夢魘,是無數次把他從夢裡驚醒的夢魘。

——難怪,他總覺得這個溫柔的姐姐有哪裡不對勁,明明沒什麼印象,父母也很少談及,自己卻下意識很害怕她靠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佘俊才六七歲大,因為很討厭照顧自己的保姆,就把保姆從樓梯上推了下去。他當然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只是想讓那個保姆消失,可就在那天晚上,還在上高中的佘幼薇偷偷溜進了他的卧室,把他叫醒了。

“是你推下去的吧?你討厭那個保姆嗎?”

“……姐、姐姐?”

“你知道嗎?她的腿摔斷了,家裡的未婚夫也不要她了。”

“姐姐……你……你的樣子好嚇人……”

佘俊害怕地縮在床上。

“你在害怕?我還以為你很得意呢,”佘幼薇摸着弟弟的臉,溫柔地笑,“你是小孩子,沒人會責怪你的,但有人因為你而很痛苦呢。既然是我的弟弟,你應該會像男子漢一樣承擔責任吧?”

“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我只是讓你也嘗嘗她的痛苦,放心,姐姐會很小心的。”

“姐……唔……”

佘俊的嘴巴里被塞了一顆糖。

佘幼薇一邊撫摸着弟弟的臉頰,一邊舉起了藏在床沿下的手:“吃吧,很甜的,等你把這顆糖吃完,姐姐就打斷你的腿。”

她的右手握着一根棒球棍。

躺在床上的佘俊被嚇得面無人色,眼眶裡湧出淚水。哪怕年幼的他還不太懂“打斷腿”是什麼意思,但從姐姐身上,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和恐懼。

小小的手求救似的拉扯着身邊熟睡的媽媽,嘴裡塞着糖,只能瞪圓了盈滿淚水的眼睛,發出嗚嗚嗚的哭聲。

【天亮之前她是不會醒的。】

【沒人來救你。】

【別怕,乖。我已經叫好了救護車,只一下下……很快的……】

【來,咬着這塊毛巾,我數三下——】

【3】

【2】

【1——】

“這裡還疼嗎?”

浴室里,佘幼薇的手放在了佘俊的左腿上,那裡有一塊淺淺的傷疤。

佘俊渾身發抖,像一隻被捉住後頸的雞。

哪兒還有一點白天的高傲樣子?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說到做到的,是個完完全全的瘋子。她不會在意自己是她弟弟,也不會在意自己年齡,只要敢忤逆她的話,這人絕對做得出來。

卸掉胳膊很難以想象嗎?她可是打斷過自己的腿啊……

那時的佘俊才六七歲,只要腦子稍稍正常點的人,都不會對自己的親弟弟做這種事吧?

這個人是不會偏袒自己的,佘俊無比明白這一點。

“自己洗腳,洗完了把浴室收拾好,然後回房間去睡覺。我和你冬瑤姐有事要說就先走了,別給我惹麻煩,知道嗎?”

“嗯嗯!”

佘俊點頭如搗蒜。

“真乖。”

佘幼薇稱讚了弟弟一聲,對黎冬瑤招了招手,率先走出浴室。

黎冬瑤跟了上去。

“你最近沒休息好吧?”回房間的路上,佘幼薇問,

“啊?”

“‘啊’什麼‘啊’,我可是你們的校醫,問這個不是很正常嗎?”

“哦,”黎冬瑤點了點頭,“……佘姐姐,剛才謝謝你了。”

“謝我幹嘛?我不過是在教育弟弟而已,又沒幫你什麼。”

“雖然是這樣……”

“而且你也沒把那小鬼放在眼裡吧?”佘幼薇笑,“屁大點兒人,脾氣比誰都大,不收拾收拾以後還不知要闖多少禍。等等——”

說到這,她突然回過神來。

“你是不是岔開話題了?我是問你的休息情況。”

“我有好好休息……”

“真的嗎?騙醫生可是重罪,”佘幼薇開了句玩笑,又說,“行了,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回你房間吧。”

她們倆人已經到了卧室門口。

“佘姐姐,你的頭髮?”

“你說這個?”佘幼薇摘掉了頭上的假髮,撇撇嘴,“我爸那個老古板,不弄頂假髮糊弄他,又得被嘮嘮叨叨了。”

她短髮的前面一小撮挑染成了銀灰色。

黎冬瑤撲哧一笑。

“咦?你也覺得這樣的髮型很奇怪嗎?”

“怎麼說呢,挺有個性的……那麼晚安。”

道了句晚安,黎冬瑤剛要推門進去,佘幼薇忽然又說:

“記得好好休息,身體是自己的,身體垮了說什麼都沒用。如果有什麼不舒服的話,隨時來醫務室找我,雖然我們見面的次數不多,但你好歹也算我半個妹妹。”

【妹妹么……】

佘幼薇把假髮搭在肩上,懶懶散散地往自己房間走去,黎冬瑤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回到卧室,坐回到書桌前。

黎冬瑤翻開數學競賽的教材,又埋頭在學習中。

桌上的時鐘顯示現在的時間為7:45,她今晚還要花四個小時在數學題上,之後再畫三個小時的漫畫,才能補上浪費的時間。

有條不紊的生活和往日並沒有太大不同。

四、醫務室

近期學校沒什麼大事,上一次的月考總結也在這個月的頭幾天做完了。炎熱的天氣,班裡的同學們都有些焉耷耷的,沒事就趴在桌上,用課本扇風。

天花板上的四台吊扇連軸轉,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可還是去不掉教室里的熱氣。

黎冬瑤的位置在向陽處,陽光直射在臉上映出絲絲細汗。她一絲不苟地看着書,沒像其他同學那樣無所事事,時不時在知識點上用鋼筆圈起來,做上記號。

程然出去跑了一圈,汗水把校服都浸濕了,人倒是精神了許多。

“這鬼天氣,學校什麼時候才裝空調啊。”她嘟噥着,也從課桌抽屜下面拿出大開本的生物書,一下一下扇起自己的劉海。

“心靜自然涼。”

“班長,我看你都快成仙了。”

“你再抱怨太陽也不會涼快一點的。”

“說是這樣說啦……”程然鼓了鼓腮幫子,又把生物書對準黎冬瑤,“班長,你就別硬撐着了,我來幫你扇扇風吧。”

“謝謝。”

“嘿嘿……哪今天的數學試卷……”

“想都別想。”

“誒——”程然的肩膀一下就垮了下來。

“你是數學課代表吧?”黎冬瑤一邊看書,一邊淡淡地說,“班幹部就要以身作則,更何況還是數學,老老實實自己做。”

“可是做數學題好費腦子啊,這麼熱的天,我只想當一隻懶懶的橘貓~要是有個帶空調的小窩就更好了。”

程然懶洋洋地用臉頰蹭着課桌,眼睛眯了起來。

“再到走廊上去跑一圈吧。”

“不要啊——好累的。”

“那就給我扇風吧,反正你也沒事做。”

“好的,小姐~”

程然丫鬟似的叫了一聲,笑嘻嘻的給黎冬瑤扇“扇子”。

已經四月中旬,距離夏果她們要去的漫展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數學競賽在5月10的上午,漫展是這個月的24號,在此之前,她必須在保證學習的情況下把漫畫趕製出來。

在班上她當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畫BL漫畫,只能利用兩餐和周末的空閑時間,其餘時間就全投入到數學競賽的準備上。

夏果對自己的作品一向很認真,這次的內容也足足有三十幾頁,相當於月刊漫畫的一次更新量。黎冬瑤不是職業的漫畫家,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專註到漫畫上,雖然有兩個月的創作期,但還是太趕了。

——以往她們的更新頻率都是半年一次。

而且還碰巧和數學競賽的事撞上。

數學競賽是她上學期就決定參加的,因為被選入國家集訓隊就可以得到保送的資格。可另一方面,她也沒放棄【腐爛姐妹會】這邊的事,不知取捨,終於把自己逼入了這個左支右絀的局面。

【這就是俗話說的‘貪心不足蛇吞象’吧。】

黎冬瑤自嘲。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少有人能在兩件高強度的工作下遊刃有餘。更何況她不是只要應付了數學競賽和漫畫的事就行了,她是個學生,佔據了大量時間的還是學校的普通課程。

海藍的課程並不比其他學校輕鬆。

每天早上第一個到教室來開門,順便打掃一下清潔,下了早自習跟班主任確認一天的工作安排;課間十分鐘用來複習數學,把已經掌握的知識點鞏固,也盡量查漏補缺;到了用餐時間,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飯,再到圖書館裡去畫漫畫,午休在教室睡二十分鐘,起來就接着看數學教材和往年真題。

自習課這些不必說,如果是體育課就可以趁機溜到圖書館去再摸一下漫畫,聊勝於無。

她已經充分利用了一切時間,甚至不得不壓縮睡眠,以往半夜一點準時睡覺的她,也慢慢拖到了兩點甚至三點。

千里之提潰於蟻穴,一天的超負荷工作或許不足為慮,可當這一個多月長久累積下來的疲勞一下子湧上來,即使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吧。

19號,距離漫展開幕還有四天,全憑意志力撐過來的黎冬瑤還是倒下了。

“營養不良再加上過度疲勞,又是剛好是月經期,真是夠作死的,”穿着白大褂的佘幼薇翹着腿,坐在辦公桌後面,“我給她打了點滴,放心,死不了。”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醒?”

薛世衍問。

“我是醫生,又不是神仙,”佘幼薇翻了個白眼,“躺在床上的是她,你急個什麼勁兒?讓她好好睡一覺,睡飽自然就醒了。”

被嗆了一聲,薛世衍還不能還嘴,很是鬱悶。

他到病床邊看了眼黎冬瑤,這個倔強的女孩明明都睡著了,還緊鎖着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不過這時的她倒是‘誠實’了許多。】

若不是昏迷中,黎冬瑤又怎麼會輕易地把內心情緒表露出來?她永遠都是風輕雲淡的樣子,什麼事都藏在心裡。

讓人無奈,也讓人心疼。

更讓人肅然起敬。

至少薛世衍自認做不到這種程度,他不會什麼事都一個人扛,能找人幫忙的就找人幫忙,絕不和自己過不去。

嘆了口氣,他剛要回教室,身後的佘幼薇忽然說:

“臭小鬼,下午吃晚飯的時候過來一趟。”

“還有什麼事嗎?”

“叫你過來就過來,廢話那麼多幹嘛?”

嘖——

這個校醫的性格還是那麼惡劣。

上學期黎冬瑤也暈倒過,不過那時候的校醫不是這個叫佘幼薇的女人,而是一位中年大叔,性子很溫和,說話也慢條斯理的。

上完第四節課,佘幼薇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號碼是之前在醫務室交換的——讓他順路到食堂帶些晚飯過去。

【食堂和醫務室根本不在一條路上好不好,到底哪裡‘順路’了啊?】

心裡腹誹,薛世衍還是乖乖照做。

畢竟黎冬瑤之所以會累倒也有他的一份“功勞”,要不是每個雙休日的早上都要幫他練習數學競賽的題目,黎冬瑤也會輕鬆一點。

到了醫務室,佘幼薇一把搶過他提着的袋子,將裝滿了肉菜的飯盒擺到自己辦公桌上,再把剩下的米粥遞給病床上的黎冬瑤。

黎冬瑤接過飯盒,看向薛世衍,臉色相較之前好了很多。

“等等,你只給她米粥嗎?”

“她現在不適合吃大葷大腥的食物,米粥就夠了。”

“那你叫我點那麼多菜乾嘛?”

“我吃啊。”

佘幼薇說的理所當然,臉皮之厚,讓薛世衍嘆為觀止。

“……你還要不要臉?”

“你這臭小子,怎麼說話呢?”佘幼薇不滿,“我勞心勞力給你家班長治病,合著你連一頓飯都捨不得?像話嗎你?”

“這就是你的工作吧!再說了,讓學生請你,你好意思么?”

“誰讓我窮呢,嘖……這黑心學校,實習都不給人發工資的!”

“這是你爸的學校吧……”

“哪又怎麼樣?別人實習好歹有幾百塊補貼,到我這不僅沒錢,連伙食都不包,這不是打白工是什麼?那個死老頭……走着瞧!等哪天有空我就去勞動局把他給舉報了!”

佘幼薇越說越氣,連薛世衍都感受到了她身上強大的怨念。

這算什麼?

大義滅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