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取捨
在佘幼薇近乎於荒唐的建議（命令）下，薛世衍把積勞過度的黎冬瑤領回了家，要監督她的飲食起居。不過關心則亂的秋瑾卻誤以為倆人有什麼不正當關係，這是攤牌來了。
這時候應該怎麼做？
一直以來只有一個女兒，而且女兒還遇到了那種事，雖說她和薛善文結婚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成為另一個孩子母親的準備，但是把女孩子帶回家什麼的……
果然還是太早了一點吧！
這方面的心理準備她都還沒開始考慮啊！
世衍才16歲吧？在法律上還是一個未成年人啊，就算要結婚，至少也要等到22歲的時候……不不，現在還沒談到結婚，可這個女孩該怎麼辦？她是真心喜歡世衍的嗎？
如果真的出了事，世衍必須對她負責吧？
一個女孩子，還是這種年齡，她不惜離家出走跟世衍過來，是因為只有世衍能依靠了么？可這樣也不行啊，他們都還很年輕，不知道生活的艱難，要是把孩子生出來，這兩個人的一生都毀了！
但孩子是無辜的……
【秋瑾，你要冷靜！】
對，事情或許還沒有到那種程度。
說到底“墮胎”什麼的只是猜測，電影里有幾個真的？世衍平時很乖，也很懂事，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不知輕重的事……
但把女朋友帶回家這件事也很過分啊！
世衍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深吸了一口氣，秋瑾壓下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肝，對薛世衍說：
“世衍，這件事阿姨不能答應你。”
“誒？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就算你去找善文他也肯定不會同意的！”
“我爸？這種事還不需要找我爸吧……”
“……‘這種事’？難道你認為這還不夠嚴重嗎？”
秋瑾吃驚地問。
薛世衍眨了眨眼，遲疑地說：“把女同學接到家裡面是有些不合適，但只是借住幾天而已，很嚴重么？”
“……還‘而已’？”
“秋阿姨，你今天怎麼了？總感覺怪怪的？”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秋瑾胸口一起一伏，“世衍，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誒——真的不行嗎？”
“不行！就算讓你討厭，阿姨也絕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你才16歲啊！”
“這和年齡有什麼關係？”薛世衍越來越迷糊。
秋瑾一聽，立刻板起臉：“難道你只是玩玩？阿姨可從沒教你做這樣的男人……如果你真心喜歡她的話，就要為她以後的人生負責，不是么？”
“等等……”
薛世衍終於聽出一絲不對味了。
敢情秋阿姨把自己和黎冬瑤當成男女朋友了？
“秋阿姨你誤會了，她是我的班長啊，我們根本……”
“是班長就可以那樣了么！”
“哎呀，都說你誤會了，我們根本不是那樣的關係！”薛世衍哭笑不得，耐心解釋，“她是學習太累，把自己累倒了，校醫讓我帶她過來住幾天，好好養身子。”
“你以為這種瞎話阿姨會相信？”
秋瑾的眼睛虛眯起來，懷疑薛世衍把她當笨蛋。
【我也知道這很扯啊！】
然而再扯也是事實，為了不讓秋瑾再誤會，他只能撥了佘幼薇的電話，說明了一下現在的僵局，再把手機遞給秋瑾。
雙方聊了一會兒，掛了后秋瑾仍半信半疑，懷疑這是安排好的。
不過在這之後，薛世衍他們的班主任也打電話過來了，這才完全打消了秋瑾的疑慮，讓她相信這小說都不敢亂寫的劇情是真的。
“你們學校的校醫也太亂來了吧？”
秋瑾頗有些埋怨，臉上的表情卻放鬆下來。
只是讓同學過來借住幾天倒沒什麼，更何況對方還是世衍的班長，每周末都幫他補習功課，於情於理都該幫忙。
“誰說不是呢？”薛世衍也很無奈。
既然誤會已經解除，秋瑾也連忙到客廳里去招待那位班長姑娘。她現在完全相信這只是校醫的任性安排了，畢竟薛世衍再有能耐也不至於讓班主任也幫着圓謊吧？
——家長普遍都有這個心理，容易相信老師、尤其是班主任的話。
黎冬瑤看着忽然轉變態度的秋瑾，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表現得很有禮貌。
“媽，外面怎麼吵吵鬧鬧的？”秋瑜聽到客廳這邊的聲音，拉開門走了出來。
“這是誰？”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在沙發坐下的黎冬瑤，愣愣地問。
家裡怎麼突然多了一個不認識的女生？
秋瑾正拉着黎冬瑤噓寒問暖，見到女兒出來，便把事情又講了一遍。
“就是這樣，所以冬瑤暫時會在咱們家住幾天。”
“打擾了。”黎冬瑤歉意地說。
“那她睡在哪裡？”
秋瑜問。
秋瑾記得女兒上次就很反感和李秋妤睡一間房，於是說:“你暫時和媽媽睡一間，把卧室讓給冬瑤，行嗎？”
“……不。”
出人意料的，秋瑜一口回絕。
她看了看端坐在沙發上的黎冬瑤，又看了看薛世衍，撇嘴說：“就讓她和我睡一間吧，我也挺好奇‘哥哥’的班長是怎樣的人呢。”
她在“哥哥”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眼神有些異樣。
眾人的心思暫且不論，處理好家裡人方面的事，黎冬瑤正式借住在薛世衍家。她被秋瑜拉着說了一會兒話，就從書包里拿出作業。
薛世衍見狀，也不好意思閑着。見兩個孩子都坐在茶几邊開始寫作業，秋瑾心想讓這個女生住進來也不錯，便欣慰地回到自己卧室，不打擾他們了。
秋瑜在沙發上玩着掌機，眼神卻一直盯着兩人，過了一會兒，也往自己房間走。
“我要睡覺了，你等會兒自己進來吧。”
“知道了，謝謝。”
關上門，秋瑜立馬撲到門後面把耳朵貼上去，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你家裡人挺好的。”
“什麼？”
“這麼無理的要求，我還以為她們一定不會同意，”黎冬瑤一邊寫着作業，一邊說，“說實話，我挺羨慕的。”
【黎冬瑤家裡的情況很不好么？】
薛世衍想了想，沒有問出來。
做完了作業，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依照佘幼薇的叮囑，薛世衍打算讓黎冬瑤去睡覺，不過他還沒開口，黎冬瑤又從書包里取出了一疊稿紙，神情自若地開始畫漫畫。
“喂，你忘了那個校醫說什麼了么？”
“記得，但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要是再暈倒怎麼辦？”
“今下午我已經休息過了。”
“那算是休息么？”薛世衍皺起眉頭，把手蓋在稿紙上，“要是夏果知道的話，也不會讓你這麼亂來的。”
“這和果果無關，是我自己想做。”
黎冬瑤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執着。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不過就是一本漫畫吧？這次漫展趕不上，不是還有下次嗎？”
“死心眼么……我只是不想放棄而已。”
“漫畫有這麼重要？你的精力是有限的，又是漫畫，又是數學競賽，你忙得過來嗎？”
“忙得過來。”
黎冬瑤回答的太果斷，讓薛世衍喉嚨一噎，半天回不上話。
他吐出一口濁氣，認真地說：
“再這樣下去，你不止漫畫，連數學競賽的事也會被影響。你是想要得到保送名額吧？能不能不要再這麼幼稚了？”
“幼稚”這個詞是他第一次用在黎冬瑤身上。
只有小孩才會全都想要，不顧現實的基礎。可他們已經不是小孩了，凡事有舍才有得，沒人能兼顧所有事，即便是天才如夏果也不能，這才有【腐爛姐妹會】的誕生。
他知道，黎冬瑤是個有抱負的人。
半年多前的晚上，他們被困在封閉的教室里，薛世衍也因此第一次碰觸到這個女生的內心。和班裡大多數人不同，黎冬瑤清晰地認知到了自己的處境，並為此付出百倍的努力。
她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不再像家鄉里的人一樣得過且過。
【別無退路】——這個形容當時震撼了薛世衍。
不是裝腔作勢的故作深沉，也不是玩笑般的隨便說說。在這個比誰都認真的女生身上，薛世衍感覺到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沉重，如大山、如江海，光是想一想就壓得人胸口發悶。
這樣的人，本應該更明白取與舍之間的平衡，明白為了達到目標，必要的妥協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她卻選擇了拒絕。
八、無法放棄的理由
薛世衍真的不懂黎冬瑤，接觸的越久，越看不明白。
對她來說，保送名額不才是最重要的么？萬一因為把身體拖垮了，從而耽誤了數學競賽的事，她這麼久為之付出的努力又算什麼？
“不過是興趣而已……”
薛世衍真的不明白，對於一個拚命想要改變命運、不再渾渾噩噩的人來說，一場漫展、一個用以解悶兒的興趣愛好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嗯，因為是興趣，所以很重要。”黎冬瑤回答。
這更讓薛世衍大惑不解。
“你曾經問過我——‘喜歡學習嗎？’，我沒有給你明確的答案，因為這不是一個問題，”黎冬瑤看着茶几上的漫畫，輕聲說，“‘只有不必要的興趣才能說喜不喜歡’，我的想法依然如此。”
“可即使這樣……”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必要和不必要的事，區別只是選擇權的多少。我沒有太多選擇權，無法任性的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不必要的興趣上。”
“對一些人來說，學習不是必要之途，他們或是可以繼承父輩的財富，或是自信能在社會上闖出一片天。我沒有前者的條件，也沒有後者的勇氣，通過學習獲得成功是性價比最高，也最穩妥的辦法。”
“但我不是機器人，也會煩惱，也會累，挫折的時候甚至想放棄一切。”
“我當然知道，和實現理想比起來，BL這個興趣微不足道。我無法從這個被大多數人視為邪道的興趣上得到成功，了不起獲得一小部分人的喜愛，可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我不過是她們眼裡眾多‘太太們’中的一個，還不是最優秀那個。”
“從理性的角度思考，我是該放棄吧？”
“然而我無法放棄……‘果果’、“可人”、‘鐵壁’，我們一起創作，一起把自己的作品分享給更多愛好者。就算只是小眾，可一想到還有人等待着我們的作品，我就停不下手裡的畫筆。”
“這樣的心情你能理解么？哪怕是我，也不想放棄這僅有的、也是唯一一個能夠稱之為‘喜歡’的東西。這就是我的任性吧。”
黎冬瑤的話讓薛世衍啞口無言。
他沒有黎冬瑤的堅持，也沒有那麼深刻的興趣愛好，對他來說，【興趣】只是打發時間的工具，這個不行，就換另一個。
這樣的他有資格評價黎冬瑤的行為嗎？
“所以，請不要阻止我，我不會有問題的。”
“你之前也這麼說。”
“好吧……我承認有些過頭了，可至少在23號之前，讓我再任性一下吧？”黎冬瑤仰着頭，盯着薛世衍，清澈的眼睛中沒有一點雜質。
薛世衍搖了搖頭：
“你也說過了吧？你沒有太多選擇權，‘BL’是僅有一次的任性了，所以你不可以再任性下去。”
“唔……”
“我明白你的決心了，”薛世衍又說，“但數學競賽對你也是很重要的，你不能放棄漫畫，也不能放棄數學競賽，所以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
“幫忙？”黎冬瑤疑惑地問。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但兩個人就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
“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夏果的青梅竹馬啊！”薛世衍笑了笑說，“在【腐爛姐妹會】成立之前，我就是給夏果打下手的，人物、背景之類的東西我幫不上忙，但塗黑和貼網點什麼的，我還是遊刃有餘的。職業漫畫家不也有很多助手嗎？你就把我當做一個助手吧。”
“可這是BL……你真能行么？”
薛世衍的提議固然很好，但黎冬瑤也有自己的顧慮。
——一般來說，男孩子很討厭BL類的作品吧？
“你可能不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把這本漫畫的原作劇本看過不下五次了，”薛世衍苦笑聳肩，“和刪減過的漫畫比起來，那個更加‘刺激’。”
“這可真是災難。”
黎冬瑤捂淺淺一笑。
作為漫畫作者，她當然看過夏果的原作劇本，知道裡面的內容有多“糟糕”，甚至連肉食系的“可口可人”在看完劇本之後都大呼“果果你這個變態！”，一般男生的薛世衍能堅持看那麼多遍，也很了不起了。
佩服之餘，她也感嘆薛世衍和夏果之間的關係，若不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尋常男生怎麼可能接受看這種漫畫呢？
【這就是青梅竹馬么……】
黎冬瑤沒有青梅竹馬，無法體會這種感情。
“不過……”這個時候，薛世衍又說，“你今晚不能畫畫了，必須現在就去睡覺。”
“為什麼？”
黎冬瑤皺了皺眉。
“有健康的身體才能更好地把精力投入到學習和興趣中，你這段時間對身體太苛刻了，至少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
不等對方反駁，薛世衍接著說：
“到明天晚上，我就不會再這樣要求你了。你只管把原稿畫出來，其他工作由我負責，放心，我的速度不會讓你失望的。反過來，如果你今晚堅持還要畫畫，我之前的提議就作廢，到時我會把這件事告訴給那個校醫，說我管不了你，怎麼樣？”
“……”
黎冬瑤抿着嘴唇，倔強地看着薛世衍。而薛世衍也擺出沒有商量的態度。
過了一會兒，她認命地嘆息一聲，有些抱怨地嘟囔：
“真是壞心眼的傢伙……”
“這是為你好，雙贏不是么？”薛世衍笑笑。
“用難以拒絕的理由威脅女生，這樣的行為太過分了！”黎冬瑤雖然這樣說，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生氣，“下次我一定要把你的惡行告訴果果。”
“這個就饒了我吧……”
夏果很在乎【腐爛姐妹會】成員，要是讓她知道自己“欺負”了她的姐妹，後果一定很凄慘。
比如被逼着看1MB容量TXT格式的BL劇本什麼的……
那比揍他一頓還要痛苦。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從明天開始，好好為我工作吧。”
“總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
“現在後悔可是來不及了哦？薛同學。”
黎冬瑤露齒一笑，眼眸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