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午夜旅館03
旅館房間里沒有空調,即使把窗戶全打開也不減悶熱。
長長的頭髮黏在臉頰和脖子上,像厚厚的被子,薛世衍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兒才想起可以把假髮摘下來,暗罵自己是笨蛋。
摘掉假髮果然清爽了一些,但也只是隔靴搔癢,聊勝於無。
他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裙子,雖說這裙子質地單薄,比男裝透氣多了,不過終究還是裹了一身,遠比不上只穿褲衩。
裸睡可是夏天的必備環節啊!
特別是對於沒有空調的房間。
他們家裡就只有秋阿姨的主卧安裝了空調,最近一段時間秋瑜經常半夜抱着枕頭跑過去蹭,讓身為男生的薛世衍十分羨慕。
我也想蹭空調啊!
【世衍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睡哦?】
秋阿姨曾開玩笑地這麼說,被秋瑜一陣白眼。
以前的老房子只有兩間卧室,老爸經常出差不在家,就只給他房間按了個空調。搬新家時,在外地的老爸專程打電話過來說把那個空調裝在新家主卧里,等過段時間再給兩個孩子弄。
由於工作忙,老爸說裝空調的事一拖再拖,眼看這天氣越來越熱,最後還是秋阿姨拍板給薛世衍房間安裝一個。
不過這也得等到周末了。
至於秋瑜,秋阿姨說三間卧室安裝三部空調太浪費,天熱的時候可以和自己睡。
但這些都和現在沒太大關係。
實在是熱得有些受不了,薛世衍跑到浴室沖了個涼,回來時看了眼床上的蘇雲卿,她側躺着胳膊枕在臉頰下面,似乎已經睡著了。
【真羨慕啊……】
在這麼熱的環境下還能睡着,真不知是怎麼辦到的。
“反正蘇老師都睡了,要不……”
腦子靈機一動,他又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蘇雲卿,還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確認沒有什麼反應后,頓時把身上的裙子脫到一邊。
爽啊——
是夜,薛世衍站在窗前,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平角褲衩,暢快地迎接夜風。
月光沐浴着他,在牆壁上留下一道變態的剪影。
……
薛世衍剛睡下沒多久,蘇雲卿醒了。
坐起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因為戴着假髮的關係她比薛世衍更熱。
之前好不容易睡着,房間里又是洗澡的水聲、又是來回走動的聲音,模模糊糊中蘇雲卿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皺眉嘆了口氣,轉頭看向身旁的薛世衍,這一眼直叫她渾身一怔。
哈——?
薛世衍呈“大”字躺在床的另一邊,身上光溜溜的,只有下半身一條褲衩遮住了關鍵部位。
【這……是怎麼回事?】
扶着額頭想了想,她忍住了一巴掌把這小子扇醒的衝動。
果然還是太熱了嗎?
房間里空間狹小,空氣流動性不足,再加上沒有空調或電風扇,想“裸睡”也是在所難免的。
說到電風扇,她記得張大爺那裡有。
想到就做,蘇雲卿趿上鞋子出門,到了櫃檯才發現沒人。
“睡覺了么……”
她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都半夜一點多了。
不忍心打擾老人家睡覺,蘇雲卿只能無奈的又走回來,對着床上的薛世衍發愁。
【你倒好,我可是睡不着了。】
到浴室里沖了個涼,蘇雲卿側坐在窗台上擦頭髮。
或許……
她扭頭瞥了眼熟睡中的薛世衍,心中有了主意。
【嗯,只要早點起來就可以了……】
手機上調好五點半的鬧鐘,蘇雲卿咬了咬嘴唇,把身上的短袖襯衫和包臀裙都脫了下來。
還有假髮。
“呼……”
輕手輕腳躺回到床上,她把枕頭往邊上挪了挪,又把長發攏起來擺在頭頂,臉上露出清爽的神情。
這招還挺管用的……
雖然比不上空調和風扇,也比之前那蒸蝦似的狀態好了很多。
明天還要給學生們上課,她摒除心中的雜念,一隻一隻數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長夜漫漫。
……
薛世衍夢到了一片汪洋的大海。
陽光、沙灘、海浪。秋阿姨戴着一副墨鏡,體態優雅地躺在遮陽傘下;李秋妤和秋瑜兩個小丫頭玩了會兒沙子,忽然對視一眼露出詭異笑容,跑過來一左一右牽起他的手。
“哥哥,你很熱吧?”
“表哥,我們一起去游泳吧?”
剛一進到水裡,兩個小丫頭就聯手把他的腦袋往下摁。
咕嚕嚕——
全身浸泡在微熱的海水中,氧氣越來越稀薄,薛世衍拚命掙扎、拚命掙扎,可頭頂上嘻嘻哈哈的脆笑聲是那樣肆無忌憚,半點沒有鬆開的意思。
薛世衍的臉憋得發紫。
海水越來越粘稠,近乎於固體,溫度也逐步攀高。
【救命啊——】
就在快要窒息的瞬間,他從這個恐怖的噩夢中醒了。
“嘶——呼——”
嘴巴本能的喘了口氣。
牙齒咬在了一團肉上面。
……嗯?
肉?
遲鈍的腦袋處理了一下這不符合常理的信息,眼球收到命令對準焦距,採集外界的更多信息。
【我應該是在旅館。】
眼前是一片肉色的肌膚。
視線的邊緣出現了一截黑色的物體,質地綿軟綉着漂亮的花紋,很像是某種衣物。
薛世衍怔了征,一股涼氣從尾椎骨躥了上來。
熱是感覺不到了,手腳冷的發抖。
他終於知道自己咬的是什麼了,也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狀況。
不知什麼時候蘇老師也把衣服脫了,還把他抱在了懷裡。之前咬的“肉”是蘇雲卿的胳膊,在這條胳膊之下,是一件黑色的內衣。
薛世衍往後面動了動,另一條胳膊攬着他的脖子。
“嗯……”
興許是他剛才的動作驚擾了對方,熟睡中的蘇老師不安地皺了皺眉,水潤的嘴唇微微開合。
千萬不要醒啊……
薛世衍求爺爺告奶奶,要是這時候蘇老師醒了,他怕是要被拆成“薛/世/衍”。
腰間上橫搭這一條雪白的大腿,蘇雲卿拌了拌嘴,手上一用力把薛世衍從側躺變為仰躺,而自己則趴在他身上,把臉埋在肩膀。
兩人都只穿着最簡單的遮掩物,大片肌膚緊緊貼在一起。
感受着胸口的重量,薛世衍喉嚨一動,拚命想着脫身的辦法。
他斜眼瞥了瞥肩膀上的腦袋,抬起胳膊抓住另一邊的手腕,胸腔深呼吸,一點一點把蘇雲卿的右手往邊上挪。可就在這時,對方呢喃一聲甩開他,又把身子往上面壓了壓,兩人幾乎快要是一上一下臉貼臉了。
冷靜……冷靜……
堅持就是勝利……
此刻薛世衍睡意全無,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蘇雲卿身上。他再次抬起胳膊,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抓住肩膀,深吸一口氣,緩慢的將身子往一邊傾斜。
他想要逆時針調換兩人的體位,再抽身脫離。
——要是直接把壓在身上的蘇雲卿挪開的話,動靜太大了。
為了不驚醒對方,薛世衍的動作很遲緩,幾乎是一寸一寸往左邊轉移,左邊身子的肌肉都快抽筋了。
終於,他把蘇雲卿壓在了下面。
很好。
接下來……
他雙手撐在床上,剛要起身就被下面的蘇雲卿一把抱住,兩邊的手一下撐不住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和蘇雲卿正面撞在一起。
臉埋在了鎖骨上,肚子貼着肚子,薛世衍當時就懵了,顫巍巍抬起頭。
在這樣大的撞擊下,蘇雲卿緩緩睜開了眼睛。
“……嗯?”
四、午夜旅館04
“……你想對我做什麼?薛世衍同學。”
“我覺得我可以解釋……”
“你先從我身上下來。”
“可以,但你先放開你的手……”
“……”
“……”
無言的對視,分開之後的兩人各自坐在床的一邊穿衣服。
“那個……”
重新穿好衣服的薛世衍內心忐忑,剛轉身要解釋什麼就被蘇雲卿阻止了。
“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誒?”
就這樣?
薛世衍大吃一驚。
明明剛才還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樣子,怎麼忽然之間就轉變過來了?
不過這樣也好……
至少不用親身體驗一下傳說中“火鳳凰”的力量。
蘇雲卿其實也很鬱悶。
一睜眼看到身上的薛世衍她是怔住了,回過神腦子很快被憤怒填滿,不過後來在薛世衍的提醒下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摟在對方身上。
她也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稍微聯想一下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當然,更重要的是——
【要柔和,要柔和。】
過去失敗的經驗讓她在處理這種問題上格外小心和謹慎。
發生了這件事他們兩個都沒什麼再睡覺的想法了,一個靠在床頭,一個坐在窗台上,各自發獃。
“天還很黑啊……”
距離天亮還有很久,這漫長又尷尬的夜晚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薛世衍決定找個話題。
“那個……”
“什麼?”蘇雲卿迅速轉過頭來。
“呃……”
“噗——”
靠在床頭的她輕輕一笑。
“一直發獃也不是個事兒,”她說,“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們來聊聊天吧。”
“嗯。”
薛世衍點頭。
“那……聊些什麼?”蘇雲卿試探地問。
一時氣氛又尷尬起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先前的事件,他們都有點兒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
薛世衍輕咳一聲想了想,問說:
“那個……蘇老師你能說說‘火鳳凰’的事么?”
一上來就是這麼尖銳的問題。
蘇雲卿楞了一下,被學生當面問過去羞恥的黑歷史,她很不自然地絞了絞肩上的赤紅髮梢。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呃,是不能說的事嗎?”
“倒也不是……”她看了眼窗台上的薛世衍,嘆了聲說,“算了,反正你也看到了,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就當是打發時間吧。
微微仰起頭,她語帶回憶地說: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年輕時的蘇雲卿很中二,嚮往武俠世界裡的刀光劍影,對瑣碎的日常沒有半點興趣。她擺弄樂器,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組了個樂隊自娛自樂,還到酒吧去駐唱。
也是在那時候,她認識了新月酒吧的老闆阮先生。
到高二那年,她突然如夢初醒,發覺這渾渾噩噩的一切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想要當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
這是她當時唯一的念頭。
“所以你就來當老師了?”
“哪有你說的這麼容易啊,”蘇雲卿輕笑,“老師當年可是一個十足的小太妹哦,為了能考上師範差點兒都住院了。但這也是咎由自取,畢竟欠下的太多,不拚命是不行的。”
“那符文呢,那個人說的……”
“這就是我為什麼忽然醒悟過來的原因。”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神哀傷。
“那個孩子……”
【果然是情侶嗎?】
雖然無法想象蘇老師有過墮胎的經歷,但那時候的她畢竟還是個小太妹,在薛世衍的刻板印象中這好像也不是特別值得驚訝的事——對於混混太妹之流。
“丫丫,我和符文給他取了‘丫丫’的名字……”蘇雲卿輕聲說,“他是那麼小,每晚躺在床上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漸漸發育的動靜。”
薛世衍默默聽着。
這對那兩人來說,一定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符文那個時候就一副很酷的樣子了,總擺着個臉以為自己很帥,把照顧丫丫的事都丟給我。”
畢竟孩子還沒出生嘛。
“但我知道,他很喜歡丫丫。”
有哪個父親不喜歡孩子呢?
薛世衍想起在酒吧里符文陰狠的表情,可以看出丫丫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嗯?】
等等?
他怔了征,不敢置信的問蘇雲卿:
“你是說……照顧丫丫?你們那時候還是……學生吧?”
從蘇雲卿之前的描述中他知道墮胎這件事發生在高二,也就是說,還是學生的他們在發現懷孕的第一時間沒有去墮胎,而是想要生下來?
否則又何必照顧呢?
“是啊,哪又怎樣?”對於薛世衍的震驚,蘇雲卿反倒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和是不是學生有關係嗎?他還沒有出生呢,照顧他不是理所當然嗎?”
咳——
薛世衍被這個反駁震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按照常理來講,照顧孩子的確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們那時可是學生啊!而且還只是高中生!第一時間不是去打掉而是想生下來……
這該說是心大呢還是單純?
不過能在高中時期就懷孕墮胎,也說不上單純吧……
薛世衍撓了撓臉頰:
“該怎麼說呢,我以為你把他打掉……”
“打掉?”蘇雲卿一愣,臉上隨即浮出一絲怒氣,“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對丫丫做那麼殘忍的事!”
——啥?
薛世衍也懵了。
難道丫丫的死不是因為蘇雲卿去醫院把他打掉的關係嗎?
【這麼說來的話……】
以蘇雲卿和符文的反應來看,他們是很喜歡丫丫的,甚至想要把孩子生下來。他剛才還想說這或許是後來家裡人的壓力太大,讓蘇雲卿不得不被迫去醫院墮胎,以至於給兩人都留下了遺憾和芥蒂。
可現在看來,和墮胎無關?
不是墮胎,可孩子在還未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意外了。
“是因為意外嗎?”他問。
蘇雲卿突然沉默,半晌才悔恨的點了點頭。
“我真傻,真的……”
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
床頭上,蘇雲卿微微仰着頭,直到今日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為了能讓他健健康康出生,我查了很多書,也上網找了很多資料,但……”
她的眼眶濕潤了。
過去那一幅幅溫馨的畫面彷彿又浮現在眼前。
“蘇老師,過去都過去了,你也不必那麼介懷……”薛世衍安慰。
“不,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蘇雲卿搖頭。
她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說:“符文說的沒錯,這全是我的責任,是我一生無法擺脫的罪孽……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可我卻犯下那麼大的錯誤,居然……居然……把他放到了烤箱里……”
“這不是你的錯,他……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條件反射式的安慰才說到一半,薛世衍突然懷疑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
烤箱……
烤箱?!
“你你你、你把丫丫放到了烤箱里!”
他悚然一驚。
到底是什麼腦迴路才會把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放到烤箱里啊!
不對……
還沒出生……
還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是怎麼把他取出來放到烤箱里的啊!
薛世衍大腦一片混亂,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常識在哪裡出現了問題。
這是正常人能辦到的嗎?
“對,是我的錯,我把他放到了烤箱里。”蘇雲卿垂淚。
薛世衍瞪大了眼睛。
【這個世界……還是我熟悉的那個世界嗎?】
因為太過於震驚嘴巴都合不攏,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忽然問:“那個……蘇老師,雖然現在有點遲,但我能不能問你一個愚蠢的問題……”
“那個叫丫丫的孩子……是什麼?”
“吸——丫丫就是丫丫……”
“他……我的意思是,它……是什麼物種?”
面對薛世衍咄咄逼人的眼神,蘇雲卿吸了吸鼻子,眼眶紅潤的說:“丫丫是鴨蛋啊,你不知道嗎?”
我TM當然不知道啊!
薛世衍掀桌子的心都有了。
你們一個個把事情說的那麼嚴重,又是“丫丫”,又是什麼“還未出生的生命”,這種事情誰會懂啊!
是個人都會以為那是個人類吧混蛋!
區區一顆鴨蛋……
區區一顆鴨蛋……
“你們神經病啊!”薛世衍自暴自棄的大喊。
一開始還為“丫丫”默哀的自己算什麼啊?不是和你們一樣的傻瓜嗎!
“你、你什麼意思!”
“只是一顆鴨蛋而已!你們還是小孩子嗎!”
“丫丫才不是一顆普通的鴨蛋!”蘇雲卿大吼一聲,掩面而泣,“它……它……它從鴨子媽媽肚子里生下來就一直陪着我,才不是普通的鴨蛋!”
“那不也還是鴨蛋嗎!”
而且被你放在烤箱里烤過之後,還變成了烤鴨蛋啊!
薛世衍很累。
不論是符珍妮還是符文,亦或是曾經誤以為是“俠女”的蘇雲卿……沒一個正常的!
單純過頭了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