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不是好人
在城北生態公園碰了一鼻子灰，薛世衍只好再去找蘇雲卿。
“你問符珍妮的地址幹什麼？”
“嗯……”
“你懷疑是她？”
蘇雲卿很快明白了薛世衍的來意。
然後把他趕了出去。
“我不會懷疑我的學生，你也別再多管閑事了。”
身後傳來門被重重摔上的聲音，薛世衍無奈摸摸鼻子。
——所以他一開始才沒有直接來找蘇雲卿啊。
不止單純過頭，她的固執更讓人頭疼。
否則也不會認準了老師這個職業就一頭扎進去，最後還真讓她給當上了。
【但相對的……】
被硬生生剝奪了教師的資格，她內心的彷徨跟難過不言自明。
只是表面上沒有顯露出來罷了。
……
——學校外一間咖啡廳——
“哈，真沒想到你這個陰沉女也會約人出來？”
一個捲髮的女生翹着腿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說，“被欺負不好受吧？哼，讓你搶珍妮的男朋友，知道錯了？”
她打扮時尚，特別是一頭捲髮柔亮光澤，很明顯被悉心打理過。
“不過嘛……要認錯的話也不是不能原諒，看你態度如何了。”
身子前傾，右手肘撐在桌上，她手指托着下巴，抹了潤唇膏的嘴唇勾起不屑的笑。
【一個可憐的陰沉女而已。】
這個捲髮女生穿着鵝黃色的露肩襯衫，因為這個動作，圓潤的肩膀和胸前鎖骨一大片肌膚都暴露了出來。
她對面的沈萌春微微埋着頭。
相比之下，沈萌春的打扮就很“樸素”：海藍中學制式的校服，手腕和脖子上也沒有戴什麼亮晶晶的飾品，尤其是頭髮亂糟糟的，讓人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剛睡醒。
【這哪裡是樸素啊，根本是叫花子吧！】
打量了一眼對面沈萌春的形象，捲髮女眼中的不屑更加強烈。
——一個女生連打扮自己都不會，被欺負也是活該。
“秋瑜同學不是她的男朋友。”
“……你說什麼？”
“我說，秋瑜同學不是她的男朋友。”
沈萌春又重複了一遍。
捲髮女頓時就怒了。
什麼意思啊？
難道她約自己出來不是來道歉認錯的嗎？
“這、這可是你說的！”她咬了咬牙齒，感覺自己被愚弄了，“好！很好！那咱們就走着瞧！”
【可惡！可惡！可惡！】
張雪越想越氣。
帶着勝利者的氣場過來，沒想到對方還死不認錯。這算什麼？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啊！明明道個歉賠點誠意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丟下男朋友傻傻跑過來的我不是笨蛋嗎？！
要不是為了維持淑女的氣質，她真想把手邊的咖啡潑過去。
這個陰陽怪氣的陰沉女！
“等一下——”
“你還想幹什麼？”站起來準備走的張雪轉過頭來，“我可沒空陪你！”
“符珍妮在哪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張雪冷笑。
如果跪下來求自己的話，她倒不介意擠出一點寶貴的時間愚弄愚弄這個傢伙。
但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這個陰沉女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啊！不過是班裡的邊緣人，整天頭髮亂糟糟像雞窩一樣，憑什麼用這種態度問她？
“我問你，你回答就行了。”
——啥？
張雪傻眼。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陰沉女嗎？
沈萌春抬起頭，一臉淡漠地盯着她，嘴角的笑容是那麼熟悉，諷刺又不屑。
【這個……混蛋！】
張雪被激怒了。
這個笑容她當然熟悉——從容又不屑地注視着對方，居高臨下看着別人狼狽的樣子發笑，這是她最喜歡的表情。
但換作別人看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是不是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張雪從牙齒縫裡擠出這句話。
她決定了，只要符珍妮一回來她就去煽風點火。
一定要這個陰沉女知道挑釁她的代價！
“沒有搞清楚的是你吧，張雪。”沈萌春慢悠悠地說，“自己做了什麼事以為別人不知道？”
“你什麼意思？”
“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背後說蘇老師是同性戀，還歪曲事實說有女生向她告白……這些難道不是你的‘功勞’嗎？”
雜亂的劉海下，是一雙陰沉冰冷的眼睛。
張雪忍不住後退一步，臉色鐵青。
“……你、你有什麼證據？”
“好人才講證據，不幸的是……我大概算不上好人？”沈萌春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部相機。
這還是很久之前她從哥哥那裡騙過來的。
“來，我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
“什麼……”
“別緊張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哼！”
張雪硬着脖子走過去探頭看了眼，只這一眼，渾身就僵硬了。
“你……！”她眼中冒出熊熊怒火。
伸手就要去搶那部相機。
沈萌春一動不動。
“把它摔了也沒用，你不會以為我不懂什麼叫備份吧？”
高舉的手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
“你，到底想幹什麼。”
“呵……”沈萌春站起來，輕輕鬆鬆從對方手中取回了相機，“這個學長真帥啊，名字好像叫……徐磊？即使是我也聽說過他哦，校籃球隊的成員，高二的學生吧？嗯嗯——仔細一看越來越帥呢，一般女孩子都喜歡這種類型的吧？不過……他似乎有女朋友了？是你嗎？”
“嘖……”
張雪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啊——我想起來了，他的女朋友不是你，是一個叫王珍珍的高二學姐呢，田徑隊的，嘿嘿嘿，這才叫郎才女貌嘛。”
“你猜……”
沈萌春冷不丁湊到張雪耳邊，陰惻惻的呢喃，“我要是把這張接吻的照片送給王珍珍學姐，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哦不……或許我應該直接印個幾百張，在學校里到處扔？哈哈哈——”
這低沉又肆無忌憚的笑聲讓張雪膽寒。
【不——不能讓她這樣做！】
“你……你不能……”
“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情勢瞬間逆轉。
沈萌春坐回到座位上，擺弄着手裡的相機。
歪着頭，似笑非笑地盯着張雪。
“你想……我知道了，你想知道珍妮在哪裡吧？我……”
“等一下。”
沈萌春打斷她。
“你知道‘時機’這種東西嗎？剛才和現在不一樣了，你啊——得求我才行。”
“唔……你這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我說過了吧？態度啊態度，”沈萌春倨傲地揚起下巴，冷笑，“搞清楚你的身份了嗎？該用什麼語氣對我說話，不需要我教你吧？”
呼——
張雪捏緊拳頭，吐出一口氣。
表情明暗不定。
【要不是有把柄被她抓在手上……】
“萌春，我知道錯了啦！”她硬扯出一絲笑容，討好地說，“平時……平時我太刻薄了！是我有眼無珠，得罪了你！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萌春’這個稱呼是你能叫的？”
“我……！”
張雪浮出一絲怒容，又很快軟下去，“那、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麼……”
“叫聲萌春姐姐來聽聽。”
“……萌、萌春姐姐。”
倍感恥辱的張雪抬起諂媚的笑容，哆嗦着叫了一聲。
沈萌春這才微微一笑，對她勾勾手指。
張雪不安地貼過去。
“你太高了，想讓我仰視你嗎？蹲下。”
【忍住，忍住——】
張雪胸口劇烈起伏，不得不彎下膝蓋蹲了下來。
沒有一點點防備。
一隻小手就這樣輕輕拍打在她臉上。
“真賤啊，你。”
輕佻又嘲弄的聲音，擊潰了張雪驕傲的心防。
終於再也忍不住，她把嘴唇咬出血絲，淚水彷彿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出來。
“唉——別哭了別哭了，這有什麼好傷心的？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的。來，擦擦眼淚吧。”
沈萌春遞過去一張紙巾。
張雪默默擦着眼淚。
六、願賭服輸
薛世衍萬萬沒想到，那麼內向膽怯的沈萌春居然真的鼓起勇氣去問了班裡的同學，還給她問到了。
“你真了不起啊！”他由衷稱讚。
沈萌春羞怯地絞了絞手指，抬起頭露出憨態可掬的笑容。
“也沒、沒什麼啦……”
“等事成之後，我請你喝奶茶！”
“能、能幫到兄長大人我、我就很開心了！”
她輕輕搖頭。
毛茸茸的頭髮一晃一晃的，讓薛世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好可愛的學妹啊……】
沈萌春也配合著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對了，就是她嗎？”撫摸了一會兒，薛世衍看向遠處一個女生，“知道符珍妮在哪裡的人？”
那個女生規規矩矩站着，時不時往這邊瞟一眼。
“嗯嗯！她叫張雪，人很好的，很樂於幫助我們哦！”
沈萌春點了點頭，轉過身朝張雪招了招手。
張雪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她有一頭漂亮的捲髮，只是發梢末端不太整齊，似乎被人笨手笨腳地剪過。
【看來也是一個和沈萌春類似的女孩啊。】
注意到對方隱隱有些躲閃的眼神，薛世衍心想。
“張雪，這是我的兄長大人。”沈萌春介紹。
“兄、兄長大人，您好……”
名叫“張雪”的女生喏喏點頭。
“咳——你就不用叫我‘兄長大人’了，我叫薛世衍，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兄長大人”這個古怪的稱呼他本就不怎麼喜歡，只是沈萌春愛這麼叫，又糾正不過來，他聽着聽着也就習慣了。
但突然被另一個女生這麼叫，果然還是很羞恥啊！
張雪下意識看向旁邊。
“你就叫‘學長’吧。”沈萌春說。
於是張雪乖乖叫了聲“學長”。
【這些學妹也太乖巧太可愛了吧！】
一想到動不動就拳腳相向的符珍妮，他不由感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咋這麼大呢？
問了幾個問題，薛世衍身心暢快的離開了這裡，去找符珍妮。
他前腳剛走，沈萌春臉上羞怯的笑容就消失了。
“你剛才……叫他‘兄長大人’？”
“我……我……”
感覺到一雙陰森的視線，張雪渾身一抖。
剛要解釋什麼，腰上的嫩肉忽然被狠狠揪住。
“只有我能叫他‘兄長大人’，記住了嗎？”
“對……對不起……”
眼眶又泛起紅潮。
【你事先又沒有對我說……】
委屈的反駁只能在心裡想想，她已經不敢再小瞧這個嬌小的女生了。
“哼……不過除了這個之外，你表現不錯。”
張雪臉蛋上不禁洋溢起開心的笑容，但下一秒沈萌春又學着薛世衍的話說：
“等會我帶你去喝奶茶。”
“誒？我不喜歡奶茶……”
“嗯——？”
“我……我喝就是了……”
街道上，兩個風格迥異的女生一前一後走着，很清楚地分清了主從關係。
……
薛世衍按照那個張雪所說的地址找到了符珍妮家門口，抬手敲門。
“誰啊——？”
裡面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依稀可以分辨出就是符珍妮。
薛世衍沒有回答。
裡面的人又問了幾聲，他還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門被輕輕拉開了。
“……什麼啊，原來是你。”
門縫裡，露出了符珍妮蒼白的臉。
“你精神不是太好？”
“和你有什麼關係？”把門徹底拉開，符珍妮右手上握着一根棒球棍，“你是怎麼知道我住這裡的？”
“你朋友告訴我的。”
“誰？”
“張雪，是你朋友吧？”
薛世衍輕笑着問。
符珍妮不爽地撇撇嘴：“那個小妮子……”
“進來吧。”
她身上還穿着睡衣，一點兒都不在意後面的薛世衍勁直走到沙發上躺下。
客廳里很亂，茶几上擺着幾個外賣盒子，地上還隨便扔着零食口袋，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青春少女的家。
“你家裡沒人嗎？”薛世衍瞥了眼凳子上掛着的內衣，找了另一個凳子坐下。
符珍妮打了個哈欠，懶散地側躺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遙控器。
電視上切換着各種各樣的聲音。
“你來就問這個？”
“這不是鋪墊一下友好的氛圍嘛。”
“呵——”符珍妮冷笑，撓了撓屁股，“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心情不爽沒空跟你耍嘴皮子。”
“……你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
“啊！你神經病啊！”
符珍妮忽然坐起來，把遙控器摔在沙發上，“問東問西、問東問西，你是唐僧嗎！我告訴你，第一，家裡就我一個人，第二，我在家就這樣怎麼了！這樣很舒服怎麼了！好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傢伙今天是吃了火藥？】
以前符珍妮雖然也很痞氣，但從沒這麼暴躁過。
是因為哥哥的事吧……
很快想通了緣由，薛世衍也正經起來：“我來這裡主要是問你一件事。”
“說！”
“舉報蘇老師的是不是你？”
“……嚯，我就說你這混球沒事找我幹什麼，是為了蘇老師啊？”
符珍妮扯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果然是你？”
“哼，是我又怎麼樣？”她冷冷地說，“那個女人害我哥哥被警察抓了，她丟掉工作剛好而已！”
“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你哥哥先找茬的吧？”
“所以呢？我還得對她說對不起嗎？”
符珍妮臉上浮出猙獰的表情，惡狠狠地盯着薛世衍，“我早就警告過你了，不要接觸那個女人，現在我再警告你一次——趁我還控制的住自己，趕緊滾！”
“蘇老師是無辜的，你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薛！世！衍！你是來教育我的嗎！”
“我只想讓你去承認錯誤。”
“錯誤？哈哈，錯誤！”符珍妮陡然從沙發上衝過來，一把揪住薛世衍的衣領，“我有什麼錯！你自以為是什麼啊！”
她蒼白的臉上透着病態的紅暈。
“你什麼都不懂！滾遠一點啊！”
“我知道你哥哥的事……”
“你知道個屁！”
“蘇老師她……”
“閉嘴！”
“嘶——”說話一直被打斷，薛世衍也惱火了，“你讓我說完行不行！”
“我不想聽！不！想！聽！”
符珍妮捂住耳朵搖頭。
薛世衍扒拉下來她的手：“不要亂把脾氣撒在別人身上啊！對了……‘願賭服輸’！‘願賭服輸’你還記得吧？你還欠我一個懲罰！”
“呸！哪有這麼久的‘願賭服輸’！你蒙小孩呢！”符珍妮啐了一口。
“那你跟我去向學校認錯！”
“你腦子有病啊！”
兩人爭執的過程中，符珍妮的腿不小心撞在了茶几上面。
“呃……你沒事吧？”
“你撞一下試試？”
符珍妮捂住腿蹲了下來，沒好氣地說。
“啊、出血了……你這有藥酒嗎？”
“電視機下面的抽屜里有棉簽和創可貼。”她柳眉微蹙，抬手指了指。
薛世衍把急救箱拿了過來。
“要不要幫忙？”
“滾蛋！”
駕輕就熟地處理好傷口，暴躁的心情也冷靜下來了。她扭頭看了眼乖乖蹲在一旁的薛世衍，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又馬上忍住，板著臉說：
“‘願賭服輸’。”
“……啊？”
“之前那個已經過期作廢了，現在我們重新來一局。”她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到自己房間，抱出來一盤跳棋。
“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把棋盤擺在茶几上，她端端正正坐到自己位置上。
“來嗎？”
“好。”
薛世衍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