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文庫辦公室里,七重雨茗看着坐在比自己大的女生——用輕小說那邊說的話、是姐姐系吧?反正就差不多是這樣一個人。她還有些拘謹,而七重雨茗重新翻了下擺在桌面的上的文件。

“你就是花鳥……小姐對吧?”

“叫我花鳥就可以了。”

她的聲調有些變形,像是以前在父親面前的自己一樣。

“嗯。抱歉吶,花鳥,負責你的編輯南源忽然跑掉了,有些交接工作沒做好,忘記了你的事情。”

在南源失蹤之後,原本就人手有點緊張的青葉文庫、工作更是繁重。一部分南源負責的作者被轉交到更偏向研討班那邊的七重雨茗手上——“只要審閱文章和提供指導就行,我和其他人會協助你的”九條千秋安排來的實權主編是這麼說,但指導手冊上並沒有教七重雨茗催更。

所以在這一個月里,七重雨茗只是拿到了公共郵箱和南源的工作用賬號,然後時不時看一下有沒有找自己或者傳作品文件過來,沒有就無事發生。七重雨茗只處理了投稿過來申請簽約的作品,對於已有的簽約作品、又還沒到合約協定的交稿時間的,一概沒有理會。結果是,數十名作者越過了交稿死線,如果不是被那位熟悉拖稿情況的主編攔下七重雨茗,恐怕他們全都得被解約。

自己都不想寫、還留着做什麼……七重雨茗雖然打從一開始心底就是這麼想,但畢竟需要入鄉隨俗,還是選擇一個一個打電話,外地的電話談,本地的叫到辦公室談。花鳥是本地作者之一,也就來到了這裡。

聽花鳥講了南源帶她去參加天梯賽的事情后,七重雨茗說道。

“所以,南源允許你拖稿了,對吧?”

“嗯。”

“參加天梯賽很花時間嗎?”

“呃……很花的很花的,分段越高越難上去,還容易掉分。”

此乃謊言。

花鳥說這話的時候猶猶豫豫、目光亂飄。這種程度七重雨茗還是看的出來——這人肯定沒把全身心投進天梯賽裡面,七重雨茗下了這樣的定論。而如果她知道,其實這段時間花鳥一場都沒參加、一直在撲街部裡面打遊戲,七重雨茗肯定會二話不說、直接把這個丟人玩意請出去。

所以害怕這點花鳥極力述說著天梯賽的困難,就像是讓七重雨茗代替南源聽取報告一樣。可惜七重雨茗對天梯賽的事情基本不感興趣。

“麻煩停一下,我想知道的是,南源給你騰出的時間是直到什麼時候為止?”

“下個星期。”

“那你的……是第二卷吧?第二卷寫了多少了?”

“三——”

“三萬?”

“三百……”

“……”

先不提南源給出的時間已經比文件上的多了整整一個月,即使是之前其他被叫過來的作者、完成度也至少達到了百分之六十以上。面對只寫了三百字的花鳥,七重雨茗比起憤怒、更是生出一種滑稽的感覺。

這貨是怎麼簽的約?為什麼南源會讓這貨簽約?

“沒沒沒事的!只要我功力全開、讓別人看着我的話,一天一萬……呃、一天八千還是可以做到的!大不了這個星期我不打遊戲、也不看小說電影動畫了!”

花鳥還在求情,看她這幅樣子,七重雨茗唐突地笑了。

“你不用寫了,既然你那麼不想寫的話。”

“不是啊——”

“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

七重雨茗並不把自己當做擺在這的吉祥物——只要是被安排任務、她的上心程度就比大部分人都要高。具體而言,對於從南源那轉過來的作者們的作品,七重雨茗已經在這段時間裡用所有能用的解讀路徑各分析了一遍。對於這些作品的理解,七重雨茗有信心不遜色於作者本人。

所以她是以一種前輩的口吻說話的。

“我看了你的大綱和已經出版了的第一卷,覺得你在寫作技術上雖然還說不上成熟,但又顯然比同類作者對於節奏的把控要穩重。行文也偶有幾處有亮點。”

先揚后抑。

“但是也正是這個穩重,它一旦過度,就會讓整部作品顯得拖沓、或者說無功無過的感覺。從你的寫作進程來看,我懷疑是你對這部作品,還有這部作品裡面的世界缺乏足夠的熱情。”

寫作者大忌是太過於專註於自己的世界,如果太過專註、行文就像是暴力地拉扯發圈,遲早會全線崩盤。但是反過來、若是對作品持完全的冷淡態度,那麼寫出來的東西永遠只會是乾巴巴的、缺乏讓人閱讀的慾望。

而且要是對寫作那麼冷淡的話,不寫不是更好嗎?

“你寫的東西和當前你們的圈子有很多聯繫。南源那傢伙,雖然有很多地方讓我生氣,但是我相信他的能力——他給你那麼多時間去參加天梯賽,除了讓你代表青葉文庫取得名聲之外,肯定還有一個目的,是想培養你對於作品世界的熱情。很多東西只有親身體驗過才能明白。”

“啊……”

花鳥回想着當時南源陪自己參加比賽的時候,作出似有所悟的樣子。七重雨茗有些滿意地點點頭。

“所以對於你的處置,我打算把南源的方針堅持下去,而且堅持地更徹底一些。你接下來就不用寫書了,盡情的參加天梯賽吧。要給我們青葉文庫取得好成績哦?具體來說就是最強王者一千分。”

“那第二卷——”

“好啦好啦,你可以出去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把還在懷疑的花鳥半強迫地趕出去后,七重雨茗站起來,活動着身體看着落地窗外的、對面大樓的玻璃。她沉靜下來。

“親身體驗……說起來,是這樣啊。”

她想起了這總是被自己忘記——興許是被有意識地忽略的事情。

七重雨茗從來沒有讀過輕小說,更準確地說話,在七重月允離開家之後,自己讀了一段時間,卻總是戴着批判性的有色眼鏡去看待。沉浸式閱讀與她無緣。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到現在也沒變化。

時間已經接近晚飯點,七重雨茗想到七重月允應該早已結束研討班的排課,於是打了個電話過去。

“你現在在哪?”

“在家。你呢?”

“再處理一下事情就差不多回去了。”

今天也要一個人回家……七重雨茗有些失落,然後被七重月允的下一句話驚了一下。

“今天晚飯後來我房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回來再說。”

四憲余推開七重月允的房門。此時的七重月允正在用四憲余低價買來的、不知轉了幾手的辦公機寫着小說。聽到了背後開門的聲音,七重月允頭也不回。

“幹嘛?”

“進來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四憲余想到七重月允似乎是——肯定是自尊心很強的那類人。雖然這個房間是自己給她的、但她的就是她的,四憲余什麼也不敢動。

他就站在七重月允背後一段距離外,看着七重月允快速地敲出一行行字。她對於自己將要寫的東西似乎非常熟悉,四憲余看完一個畫面,幾乎就剛好寫到了下一個畫面。

“寫的不錯。”

四憲余不動聲色地評價道,七重月允卻因此而停下來。

“對於哪邊來說?”

“什麼對於哪邊?”

“輕小說,還是——”

“我不知道。”

七重月允回過頭,半吊著眼,似乎對這個回答生出厭惡。四憲余只是繼續看着屏幕。

“不用管那麼多,寫自己的不就好了嗎?”

“誰人都有一把口。”

“誰?”

“你,和我。讀者反而除外。”

“哈哈。”

挺好笑的。

七重月允也笑的歪歪扭扭,四不像。

“所以回答呢?”

“還是原本的答案,以後這方面的事情別問我了,我因為一些原因,不喜歡深入思考這些。”

“……”

“我覺得挺好。”

“那就是還不夠。”

“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到外面去撿垃圾,體驗一下垃圾的生活。”

看着轉回去繼續寫作的七重月允的發旋,四憲余說了句摻了七分假的玩笑話,笑容倒是有些矛盾。

“寫實主義嘛。”

“嗯,我寫異世界還得先去被卡車撞一遍、寫戀愛喜劇還得先——”

“你會經常遇到一個叫資全會的奇怪組織。裡面全是跟忍者一樣的東西,實際上,確實是隔壁國家跑過來的,而且和日輕關係緊密。”

“繼續。”

資全會的前身叫什麼名字和做的什麼,國內恐怕除了輕幻文庫沒人知道。可以推測的是,它的前身曾經和國輕社團“擬劇論”有關係,擬劇論主張作者在日常生活中也應該模仿輕小說角色、用他們的邏輯去思考和行動。他們社團的所有人對外名字都是一個稱號,勇者、魔王、天降美少女之類的,而且他們也不是獨霸一個稱號,而是互相交換、你得和他們具體見面,才能從他們的行為模式中知道他們叫什麼。

後來擬劇論內部發生了矛盾,原因是有些人用輕小說的模式在現實行事,然後倒了大霉。擬劇論的聚會現場見了紅,我們和警察的人到場的時候,一個兩個像瘋了一樣還在繼續戲劇扮演。在那之後,擬劇論就解散,一部分人知道去向,一部分人失蹤——在圈地運動時期,社團解散是頻繁發生的事情,也就沒誰接着關註失蹤的人都去了哪。然後資全會就出現了。

你在資全會身上找不到任何社團留下的理論痕迹,就像是憑空出現一堆作者,不斷地利用天梯賽挑戰機制攻擊作者,或者拉一派打一派。從整個自離城作者群的水平來看,資全會的能力在當時的主要是中等,他們的頻繁活動就像是篩子一樣,把很多下等作者打擊到退圈。那個時候很多人都以勝過資全會為榮,因為勝過資全會的大多都收到了輕幻文庫的簽約邀請或是早已簽約,但是那些壓力很大的、佔大多數的中下等作者就心底里會仇視他們。

很多人猜測資全會其實是輕幻文庫出資組建和授意去激化作者間的競爭,也有人猜測是千秋組為了讓更多作者傾向自己那邊而組建的,因為沒有資全會,千秋組也不會那麼迅速地成長起來。而不管是哪邊,資全會的立場都算不上光彩。於是就有人把過去辱罵書評員時用的帽子也扣在了資全會身上,“國輕質檢員”。

“這和你邀請我去撿垃圾有什麼關係。”

“我沒錢養你了,想找個伴。”

一把水果刀從七重月允的運動服袖口滑出,七重月允的手指靈動地讓它轉了兩圈,然後它就“嘟”地插進了木質桌子。

“我謝謝你把我撿進來,但是我不喜歡你對我動手。”

四憲余從看到水果刀的瞬間就高舉雙手,後退到門外,就這麼沉默着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