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白板的車、跟着他來到了一間出租屋。裡面還有幾位別的人,但我不認識。
“話說,你是不是看過《輕小說寫作理論總集》”
這個問題問的突兀,我頓了下才回答。
“沒有,怎麼了?”
“你沒看?”
反倒是白板作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這東西經過你手,你為什麼不看?”
我明白過來,在我失憶之前我曾經拿到過《理論總集》。也許是四憲余給我的,也許是我偷的。可是在當前,我就算說我真的沒看、編出的理由也滿是破綻。我乾脆說實話。
“我失憶了,看過也不記得。”
這個回答頗為玄幻。白板連同其他人的表情都變得奇妙起來。
“是哪種失憶?被埋在記憶深處還是乾脆銷毀掉了?”
“我怎麼知道。”
我聳肩。
“我醒過來是在酒店廁所裡面,我估計是被人弄的,拿一根發光金屬棒在我眼前晃——不過實際上有沒有銷毀記憶的技術我不知道。更正一下,我連我怎麼到手的都不知道,和《理論總集》有關的記憶都沒的差不多了。”
那些不認識的人低聲交流了一會,其中一人湊到白板耳邊說了句悄悄話。白板表示瞭然。
“那問題是挺大的……你有試圖找回自己的記憶嗎?”
我總不能說“在碰到你之前我都一籌莫展”,所以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展開來講。
“如果不是銷毀的話,只要找到些契機就可以想起來了。”
“契機啊……你知道什麼嗎?”
“你算是問對人了。”
白板苦笑道。
“我們得再坐車,去一趟Babel09。”
“Babel09?那間酒店嗎?”
“嗯,你是在那裡偷的《理論總集》”
我的推理就這麼多了一個重要證據。如果《理論總集》是破解當前國輕困局的關鍵,那麼或許看過《理論總集》的我也就有可能是被既得利益的某人襲擊。聯想到青葉文庫的定位、和在那場討論會裡我和七重雨茗站在一起,我甚至猜想我是帶着《理論總集》去了青葉文庫、或者受青葉文庫的委託去偷竊《理論總集》。當然,兩種情況的差別並不大。
真正讓我警惕的是,如果猜想成真,就證明了撲街部過去的一系列行動和作為他們成果的《理論總集》是對輕幻文庫有害的——對於輕幻文庫幾年來的政策變動、我是沒有定性,只是民間對於輕幻文庫的怨氣確實與日俱增,不然也不至於前後蹦出好幾個有模有樣的小文庫。
我們再花了一些時間來到Babel09。在電梯里,白板拿出了一張黑色卡片放在感應屏上,結果沒有反應。他嘟囔了一聲“做的真狠”,又帶我走出來。
“你當時是怎麼上去的?”
“我怎麼知道我是怎麼上去的。”
“空降?”
“啊,窗戶開着的話,說不定可以,不過挺難的。”
在建築外面的時候,我就觀察了這一片地區的環境。就Babel09和周圍建築的相對高度來說,用滑翔翼先飛過去、再用吸盤附在落地玻璃上,一點點爬到可以進去的位置,這是可行的方案。
我說了這個計劃,白板沉思了很久,似乎真的再猶豫。
“你要不試試?”
“非法入侵判兩年,如果沒有開窗、我得用工具開個洞,破壞財物又是兩年。”
“那也是……我先打個電話吧。”
湖苑區,某高級公寓的停車場。
二勿載給一輛跑車解鎖,和夕羽一起坐進去。系好安全帶的夕羽摸着覆有手織物的部分,感嘆着。
“哇哦……這車多少錢?”
在旁邊駕駛座調整好位置的二勿載回答。
“四百萬左右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家比我想象的有錢。”
“我覺得它手感不是特別好,可能錢都花在了人工智能上——我給你展示一下。”
一邊說著,二勿載按下兩人中間的按鈕,車內響起提示音,而屏幕則是顯示着車輛周圍的實時路況。二勿載機械般念到。
“開出停車場,到就近路上。”
“指令收到,已規劃好路線,是否確定?”
“確定。”
二勿載沒有碰方向盤、腳也只預備着突發情況要踩剎車。車輛以緩慢的速度開到停車場門口,即將到路上時、二勿載才拿回控制權、駛入車流。
“我不敢開路上,好像也沒有出台法規給人工智能上路。”
“挺厲害的啊。”
“等再過十年,估計就是人工智能的天下了。不過我搞不懂隧道、地下停車場這種東西他們要怎麼解決。”
“你剛剛說別人也會猜到,是怎麼回事?”
剛剛二勿載是認為其他人也早就明白這件事、才急匆匆地跑出來。但跟上二勿載的夕羽並不能理解——她是預設了其他人也知道這件事,但不明白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麼影響,或者說,為什麼是現在?
二勿載回答。
“你剛剛也說,《理論總集》是關於靈感而不是關於寫作的。因為寫作的幾個範式和手法、只要在寫小說這一塊有過一段資歷的人都能明白,如果《理論總集》是寫作手法,那麼它就缺少創新性,示威作者呼籲公開《理論總集》的做法就顯得莫名其妙。但是它是靈感總集,示威作者呼籲它的這一行動就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解讀。”
第一,示威者認為《理論總集》的靈感是靈感典當和人工智能無法生產出的、只屬於活生生的人的造物,它可以用於反抗後者。
第二,示威者認為《理論總集》是一面旗幟,表示他們也可以做的比人工智能做的更好、並呼喚《理論總集》誕生的社團時代。也可以用於更快地培養底層作者成長、讓更多底層作者加入自己的戰線。就像千秋組以前做的那樣。
第三,示威者認為《理論總集》作為舊時代的產物、應該讓它完成自己的歷史職責,通過對其的公開,《理論總集》不再是少數頂端作者盈利的工具而成為所有國輕作者的武器、推動當前國輕格局的轉變。
“無論是哪種,對於輕幻文庫都是致命的。你有研究過輕幻文庫的簽約分級嗎?”
“當然有。”
S、A、B、C、D。
五個分級,構成金字塔結構。
夕羽轉過頭。
“我懂你意思了,一旦公布《理論總集》、就會在整體上大幅度提高國輕作者們的素質,引發三年左右的、輕小說創作的黃金時代,但是在那之後就會很快地掉進疲軟期——因為讀者們的口味被養叼了。而在這以年為單位的期間,輕幻文庫必須拋售手頭上占多數的、素質較低簽約作品,進一步加劇混亂。輕幻文庫將徹底失去業界龍頭地位。”
“沒錯,但這還僅僅是其中一個後果。”
“還有一個?”
“這也算是你屬於外行人看不出來的——其實估計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作者也不知道,或者忘記了。國輕是日輕培養起來的。”
“天川文庫。”
“嗯,就是天川文庫。就算被稱為日輕崩壞的時期已經持續了那麼多年,日輕也憑着老本、憑着它整個文化場支撐到了現在,在國內市場上和國輕各分千秋。當年國輕就是被日輕扶持起來的,而一旦國輕出現了可以改變目前輕小說創作主流的作品或理論,日輕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讓自己重新崛起。憑着他們優秀的資源、他們可以做的比國輕更好。奪回國內市場還算是說的輕的了,你我都沒有經歷過,那個二次元文化上徹底哈日的時期。國產作品相比之下只能被丟進垃圾桶。”
國輕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理論總集》。
就算是為了顛覆輕幻文庫,這樣的代價也太大了。
“哈。”
夕羽笑了笑。
“這對我和五尋晴來說,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對於大部分作者來說,也會有你說的那段黃金時期會過的很好,之後就難說了。”
“可是你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這件事呢?”
二勿載不得不移出一點目光給夕羽。
“我知道的,你已經不寫書了,至少現在在輕小說這一塊、你也是和我一樣想看到輕幻文庫垮台的,那你現在為什麼急着維護輕幻文庫呢?”
……
“我不是急着維護輕幻文庫。”
二勿載猶豫了一會、才打算說明自己的真意。此時車已經開到湖苑區和輝月區交界的大橋上。
“就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你可以叫她國輕教父,筆名是九條千秋,她從很久之前就想毀掉整個國輕、並且算是導致現在情況的主因。我不想讓她得逞。”
“你出軌了。”
“不是出軌。我對她只是朋友感情。只是——”
車載音響提示“您有一通電話”,二勿載擺着歉意的笑容接聽。夕羽也聽着二勿載和對面自稱白板的人對話。二勿載同意了他的要求,然後又打電話給Babel09的工作人員、要求重新激活卡片。掛斷電話后,夕羽問道。
“剛剛那是千秋組的人?”
“嗯。”
通話內容是對方解釋有個失憶者需要Babel09的最高層來幫助回想《理論總集》的內容。二勿載重新制定導航路線後繼續道。
“不過千秋組現在應該是因為缺乏支持和瀕臨解散才對。我估計需要《理論總集》的也是千秋組偏中下層的作者,不過有多少人就不確定了。至於白板這個傢伙……他寫得說不定是最菜的那個,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九條千秋拉到上面來。”
“可能是猜到有這一天。”
“……那就恐怖了。”
白板掛斷電話。
“Ok了。二勿載給我們開了臨時通行證。”
他根據指示到酒店前台重新激活,我再和他進入電梯。這一次是感應成功。在上升的路上,白板說道。
“二勿載曾經就是在這上面和你打過一架,是你非法入侵剛好碰上他。看見他的話,說不定你的記憶也會回想起什麼。”
“他會來嗎?”
“說不準,畢竟是他解散的千秋組和資全會。”
“你剛剛說什麼?”
我猛地看向他。
“解散資全會?”
資全會就被一個人這麼輕易地解散了?Boss同意了?天川文庫留下的資金呢?我的腦中接連響起疑問句。
“你不知道嗎?”
白板的表情從驚訝、到恍然。
“哦,你記憶沒了。”
“你沒跟我說過這件事。”
我一直登錄不上資全會的任何網絡、也聯繫不上以前的任何一個隊友的原因是資全會解散、這些網絡也就跟着停止運營。但我還是難以相信,或者說,資全會的解散、彷彿是在說以後的事情是無可逆轉的。
Boss回故鄉看櫻花去了?
我惘然若失。
電梯高速上升。打開時,迎面而來的是森然的吧台、和落地窗外的輝月區風景。我踏出腳步,先是繞了酒吧一圈,然後走到唯一的房間門前。白板始終跟在我身後。我扭開把手,沿着走廊往前,再轉彎。
這裡只是個普通的、空蕩蕩的高級套房。空氣中還有裝修完沒多久的味道。
後面傳來白板的聲音。
“怎麼樣?想起了什麼嗎?”
我獃獃地看着這間房間,腦子裡就像被轟炸般。過去的認知圖繪迅速地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