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尋晴啊。”

“嗯?”

“講故事這東西,需要開頭、經過、結尾,這個你知道吧?”

“嗯、老師你講過起承轉合的事情。”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

四憲餘興奮地仰着頭,黑色運動服沾滿未能拍掉的灰塵,他半眯着的眼睛綻放出光彩。

“有起,告訴讀者我要講怎麼樣的一個故事。有承,告訴讀者主角要變成什麼樣子。有轉,賦角色以衝破自身限制的弧光。有合,皆大歡喜。起承轉合是故事的基礎——雖然最後演變出各種各樣的分支、甚至有放開現實邏輯層面因果關係的寫法,但歸根結底,一切小說形式都離不開起承轉合。那你知道起承轉合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轉?”

五尋晴思考了一會、小心回答。而四憲余開始更為誇張地晃蕩身體,同時斜着臉、眨住一邊眼睛想要做出“Kira~”的感覺。

“正解!不愧是我——和八筒的徒弟!”

“……”

“我們暫時把轉切成兩個部分,一個是外部事件上的轉折,當似乎一切都順應主角需求、漸入佳境的時候,忽然啪嗒!一下子來了個無法預料的東西讓主角撞了個頭破血流、甚至可以讓主角一腳踹下深淵。然後這就會迫使主角再次做出抉擇,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這就到了角色內部的心態轉折。而當主角掙脫躊躇選擇後者並為此以決死的心情奮鬥的時候,人性的光輝便再次閃現出來——然後便是結局,五尋晴你喜歡悲劇還是喜劇?”

“硬要說的話……我其實喜歡喜劇多一點——”

“沒錯沒錯,喜劇是所有故事亘古不變的最優形態。”

“老師。”

“嗯,你總算答應我了嗎?”

“不是。”

五尋晴半是羞恥半是無奈地捂了捂臉,眼睛不願意去直視因為跑到別人地盤去拾荒然後被圍攻堵在巷子里暴揍一頓變得鼻青臉腫被迫尋求五尋晴保釋、現在正被叼着煙的自稱“社長”的男人押着跪在地上期待地仰望着自己的老師。

一言概之,慘兮兮。

“我不是很想把寫輕小說的知識用在為老師開脫罪名上。”

“不是開脫罪名!”

四憲余正色道。

“是勝造七級浮屠的拯救!”

“那有什麼區別嗎?”

“前者說的就像是我有罪一樣……難道為了環保四處收集可回收品也算是罪名嗎!”

五尋晴看了看押着他的男人,後者會意,把手搭在四憲余的肩膀上撫摸了一下。只見四憲余身體一顫,像是受到了非禮的女生,氣勢一下子軟弱下來。他繼續道。

“只是要你通過輕小說決鬥打敗這群傢伙,勝利的條件就可以是放我出來……你可是能和七重雨茗五五開的人!救我這種小事絕對很簡單就可以——”

“我不要。”

“求你了啊!”

他毫無自尊地、深深地彎下了腰,帶着哭腔向自己的救命稻草拚命求救。

“你不是說喜歡喜劇嗎?現在的我就是輕小說的主人公,本以為可以偷偷在別人地盤撿到東西、卻在得意洋洋之時猛然發現自己被這群混蛋用人海戰術包圍抓住——現在起承轉合已經有了前面三個!只要有你在的話……我們絕對可以創造出最棒的輕小說啊!”

“現實不是輕小說。”

“可是靈感來源於現實!救出我、你在新作的過程中就絕對不會卡文!我在這裡保證!”

五尋晴環視一圈。在舊坊區特色般深灰粗糲的小巷子里,雖然他們像是故意保持禮節般和自己隔開了一段距離,但自己和四憲余現在確實是深入虎穴、被一群虎視眈眈的拾荒者盯着——原來自離城有那麼多拾荒者嗎?五尋晴情不自禁地想到,這是以前不可能想象到的光景。

如果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光是站在這裡就會渾身顫抖。幸好有現在抖得更厲害的老師丟人地跪在自己面前,自己緊張的情緒才……不對,本來就是因為他才來到這的。

押着四憲余的社長忽然問道。

“那你還要不要挑戰?”

五尋晴和他對視良久,在這期間四憲餘一直在丟人地嚷嚷着,五尋晴當然是選擇性無視了。

五尋晴反問道。

“怎麼挑戰?”

“嗯……對話小說知道嗎?”

“知道。”

“我們就比對話小說。推進劇情,看誰的台詞信息量多、誰能更好地詮釋角色——大概就是這樣子。”

社長進行簡單的介紹,五尋晴思考了一會,點點頭。

“可以。你輸了,就放我的老師走。”

“耶!”

四憲餘興奮起來。

“五尋晴大小姐厲害!記得還要有垃圾!今天我收的垃圾也要帶走!”

都現在了還想着那堆垃圾嗎!五尋晴瞪了四憲餘一眼,他卻像是已經不要顏面,於是只好嘆着氣補充道。

“還有他今天收垃圾也要帶走。”

社長問道。

“那如果你輸了呢?”

“你想要什麼?”

社長半眯着的眼睛審視着五尋晴。

“我知道你是誰——在輝月區和寫出《群星閃耀之時》的七重雨茗打成平局的五尋晴,而且據說是通過分析現實人物……你有報名參加第二次天梯賽嗎?”

五尋晴看了一眼四憲余。搖着頭。

“沒有。”

“那……你有帶現金或手機嗎?”

“……有,怎麼?”

“賭錢吧。”

社長環顧四周,確認自己同伴的意見後繼續說道。

“為了埋伏四憲余,我們用了總共36人,36人花費在這的時間本來可以回收價值總共大概……1000元的廢品。”

“怎麼可能!我辛苦一整天也就30元,你們抓我頂多也就2個小時,換算過來就是100到200之間!”

四憲余據理力爭,卻頂不過純粹的暴力——他被社長踢了一腳。

“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打個折,500元。”

“只要500?”

五尋晴把錢包拿出來、從裡面抽出五張百元鈔伸到社長面前。

“那你不如直接拿去。”

“不不。”

社長推開錢。

“結果很重要,過程也很重要。”

“不用浪費大家時間了吧?”

五尋晴皺起眉頭,對於五尋晴來說500元似乎真的不算什麼。社長楞了一下,然後像是感到很可笑般表情變得滑稽,他伸出手,回頭看向圍在周圍自己的社員,卻沒有示意什麼。最後他的視線重新投向五尋晴。

“你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

其他人開始躁動不安。社長早已收回了手臂,看着五尋晴的視線裡帶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銳利得只讓五尋晴下意識提高警惕。

“不、這不會是浪費時間。我不會讓你那樣。”

他壓低聲音補充道。

地點轉移到就近的一個公園,石桌旁邊有人在準備記錄的紙筆,五尋晴提出要求。

“我要和老師說話。”

社長聳了聳肩,他的社員便識趣地放開四憲余。四憲余甩了下手臂,不滿地看着他們。

“都叫你們不要那麼用力了,我手都麻了。”

“老師。”

四憲余回頭看向來到自己面前的五尋晴。

“這人你認識嗎?”

“除了之前那片區域的垃圾桶歸他管之外,不認識。”

“老師你去惹不認識的人……不對,從一開始老師為什麼要去撿垃圾?”

四憲余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沒有跟五尋晴說過自己的工作,自覺自己在她面前矮了幾分。

“呃……我就是靠撿垃圾過日子的,偶爾還會給八筒打打下手。”

“老師也是拾荒者?”

“……是。”

五尋晴表現出難以置信的樣子,而社長走過來告知時間已到,她於是和社長坐進了對決的位置。四憲余和社員討價還價,然後重新被控制住,力道比起之前讓人四憲余好受些。

穿着休閑裝的八筒忽然出現在被押着的四憲余的身邊。

“怎麼跟個犯人一樣?”

八筒笑嘻嘻地打量周圍的情況,同時摘下頭上的棒球帽為四憲余扇風。

“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撿垃圾的時候被埋伏了……你怎麼來了?”

“路過,在外面看到了五尋晴和你。”

他把棒球帽放回頭上,整理時因為頭髮太亂太雜而弄出了唰唰的聲音。他指了指坐在前方不遠的兩人。

“在比賽?”

“剛開始。”

“嚯……要我去當評委嗎?”

“想去就去。”

按照慣例,自離城作者間的比試應該至少有兩名屬於不同社團的評委。八筒雖然販賣靈感的壞名聲遠超過好名聲,但畢竟是有實力的名人,只是知會一聲就得以坐進了評委席,還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宣告開始。

“先手,社長。”

社長像是準備已久般開口,同時擺出一副慌亂的樣子。

“呃、啊……好久不見,五尋晴。怎麼你也在這所高中……明明我是故意選了個沒有人的……(聲音逐漸細不可聞)”

“什麼?”

五尋晴沒能聽清,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卻是中了對方的計。

“不,沒什麼!那個……能不能跟我過來一下?”

“……去幹什麼?”

“就是聊聊以前的事情啦……過來過來。”

社長把手放到嘴邊,稍微湊過來,小聲問道。

“以前我們經常搞的那些事情……儀式啊、修行什麼的,當時是我中二病發作才陪你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但我現在已經不喜歡那些了。我想和過去的我訣別。”

“……”

五尋晴沒有立刻回答,她低垂着臉、像是在思考。在這類比賽方式中,先手方可以搶佔先機定下背景故事和基礎人設——社長趁五尋晴還未反應過來的時間裡接連說出台詞、做出“與中二病告別的少年與初中同好相遇”的開頭。而五尋晴不僅要儘可能快速地融入設定,還要找到左右劇情、不受對方操控的方法。

在劍拔弩張的沉默中,五尋晴抬起臉,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她的表情看起來無比平靜。

“社長你……居然要背棄我們過去的契約嗎?”

五尋晴冷冷地開口。

“曾經一起與光明建構——與終樂教團進行過無數次生死一線的戰鬥、於敵人紛揚血液的簇擁中向我們的主人獻上榮耀、最後締結起死亡與輪迴也無法分割的羈絆。那是烙印在靈魂至深處的紋章、你要背叛它嗎?“

“呃……不、不是!”

社長慌張地搖着手,同時左顧右盼、做出害怕被發現般的表演。

“我並不是放棄契約……是那個……對了!是為了躲避教團的追殺!”

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神情悲傷。

“我從我的朋友口中得知,終樂教團已經開始將信徒投入獻祭儀式中、以此召喚神靈的分身……我的朋友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是假的吧?”

“……誒?”

“終樂教團是我剛編出來的東西。”

“等、誒……誒!?”

社長終於真正地慌張起來,周圍的觀眾、評委——包括見多識廣的四憲余和八筒兩人都一時瞪大的眼睛。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就已經不合時宜地爆笑起來。

在笑聲中,五尋晴語調未變,繼續道。

“為避開我付出了努力?中學那時也是那麼主動呢……交往也是、分手也是。”

在對話小說的對決中有兩種基本形式,一種是後手方沿用先手方的設定進行表演、同時利用設計情節結局的機會得分,另一種就是後手方刻意駁斥先手方的設定,犧牲表演得分讓先手方與自己一樣不能把握劇情。社長於是陷入了意想不到的、進退兩難的境地,第二種形式很少人會用,他想當然地也認為能和七重雨茗打成平手的五尋晴對這種形式不屑一顧。比賽允許個人同時扮演不同的、不與其他人重複的角色,他原本想就這樣先快進劇情,然後將不同的角色套在五尋晴的身上,加重五尋晴思考負擔的同時將主線劇情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卻沒想到自己構建的角色被突然打破、以致基於此而想象的劇情全部都陷入自相矛盾中!

延時回應也會扣分,而當務之急卻又是搶回主動權、不能讓對方把劇情控制到自己不能處理的地方。

所以社長未能細緻思考便已急迫地叫出聲。

“社長……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負心漢……”

那是強硬擠出來的偽聲,因為太過難聽以至於讓周圍一瞬間陷入落針可聞的沉默中。然後隨着四憲余連續不斷乾嘔、大家都開始喧嘩起來。五尋晴也捂住嘴、喉嚨咕嚕咕嚕發出像是要真的吐出來的聲音。

“好噁心!你這混賬要切換角色起碼平時也多練一下偽聲啊!”

四憲余猛烈地吐槽道,順帶提示了五尋晴原本不知道的“切換角色”的手法。五尋晴還因為那噁心的聲音處於震驚狀態,社長沒有放過五尋晴反應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他分飾二角、快速說道。

“不是!杠上開花你聽我解釋——”“不、你不用解釋了。我原本還以為你忽然被女生叫出課室是走了桃花運,沒想到居然是……你是叫五尋晴對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過去具體經歷了什麼,但從我剛剛偷聽到的來看,這傢伙百分之一百是有了外遇——你最好是從現在開始不要理他、徹底忘掉他的事情。太過糾結過去只會讓自己的身份掉價。”“說歸說、你不要揪我耳朵啊!”“你還敢反抗?”“好痛!”

五尋晴終於重新開始,她把臉色沉下來。

“社長,這位是……”

“只是同班同學——”“暑假時候一起玩的朋友。我經常看他一個人在遊戲廳玩,所以就陪了他……差不多一個月吧。”

“新情人?”

“這倒不是哦?像是情侶的事情我們完全沒有做、對吧?”“啊……嗯……”“你吞吞吐吐是什麼意思呀!”

五尋晴長時間都沒有回答,也許是因為找不到可以接下去的地方。不過就四憲余的視角來看,這誤打誤撞選對了選項。

這時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在對話小說的接龍中,不接雖然會暫時重新丟失控制劇情走向的主動權,但有時不僅是能騰出思考的時間、也能用來跳過對自己不利的劇情。

社長對評委的轉場申請得到批准。他開始獨自補充劇情。

1、分手原因是中學最後一年時嘗到中二病苦澀的社長選擇改變,而五尋晴卻囿於現狀。

2、杠上開花是社長在暑假嘗試自我改變時遇到的女生,喜歡街機舞蹈音游《快閃偶像》。

3、《快閃偶像》近期舉行現場活動,杠上開花想取得冠軍。

四憲余對這劇情有既視感的事情按下不提,他意識到社長已經以此將五尋晴代表的“五尋晴”置於邊緣。女主角轉變為杠上開花、而主線亦是與她關聯甚深。四憲余憑藉經驗能反應過來能重新連立“五尋晴”和主線的“要點”,但五尋晴卻不一定能挖到角色的根源——若僅從浮在表面的劇情上考慮、會因為作品世界浩如煙海的可能性而更依賴於靈感一閃,無法很快得出“最優劇情”。

然而正當四憲余猶豫着要不要送助攻時,五尋晴已經開口。

先是用長篇對話表示自己也玩《快閃偶像》、加入社長和杠上開花的團體。

然後在和社長獨處的放學后——

“她,以前有被欺凌來着。“

“誰?”

社長沒反應過來。四憲余則是驚訝地瞪大眼睛。

“杠上開花。”

“……”

“所以最後的那場比賽你要和我一起。她現在的人生只有你,而如果你和她再這樣下去,你們都無法得到想要的東西。”

——杠上開花中學時其實是兩位主角的同級生,因為欺凌而拒絕上學。在遊戲廳找到了繼續下去的理由,《快閃偶像》、和在機緣巧合後站在她身邊的社長——這些卻只是偽物、她在高中也從未面對社長以外的世界。

社長成為了杠上開花幸福的致幻葯。

五尋晴以暴露欺凌事件、要挾社長在現場活動中陪自己上台。

“主動放下她,選擇我,對她才是好事。”

而社長低着頭,隱約可見自嘲的笑容。

“……我一直是個自私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違背了約定,自己來到了這個地方。那個暑假,就在不久前和她在一起度過的那個暑假我真的……非常開心。”

“比和我一起要更加?”

“我不想拿你和她對比,只是……現在的我選擇另一邊。”

好不容易走到現場活動的決賽,社長、杠上開花的組合對陣五尋晴和另一人,然而在比賽的高負荷中,杠上開花卻忽然心態爆炸、瀕臨放棄。

“五尋晴……很厲害呢……”

差不多到這了吧?

社長用無奈的、悲傷的語氣說完,然後風格一轉——角色切換。

“很厲害嗎?”

很厲害,反應力、腳步的分配方式都是只有擁有才能者才能做到的。

可是那又如何?

追逐夢想、追逐幸福的人,只要是有人擋在自己的面前就應該退到聚光燈之外嗎?

就能狠下心重新封閉自己的內心、剪短連接外界的絲線嗎?

不。

你不能。

“你做的還不夠!”

社長拼盡全力喊道。

“既然都站在這裡了、那就給我拿出你的本心來啊!現在在你面前的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差不多到這了吧?”

而細小、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在旁,卻讓人忍不住把視線投向另外一邊——那是五尋晴說出口的,此刻她微笑着,不像是演技、猶如真的身處於舞台之上看着喜歡的人選擇另一人般,眼裡閃爍着縹緲不清的傷感。她同樣使用角色切換,高聲宣佈道。

“恭喜社長、杠上開花取得本次活動的冠軍!”

故事結束。

雙方在語言的信息量和情感充填方面都做的很好。故事方面、社長在前期一度將五尋晴的角色逼退到故事邊緣,然後五尋晴又能憑藉出人意料的反擊接連奪得升華角色的情節得分點、在兩個層面同時以對立方回到舞台上。五尋晴隨機應變的能力值得稱讚,可缺點也很明顯——社長在一開始說出的“中二病”、兩人都未能在五尋晴扭轉局面之後的快節奏劇情中找到機會續尾,使得該設定從總體來看顯得多餘。而在人設上,社長的角色先前主動分手、高中卻又為了另一位角色在舞台上拚命,“自我改變”的渴望未能始終維持表現。五尋晴的角色則是背棄了社長設定的“中二病”中熱情的元素,自顧自選擇了外冷內熱的方向,觀感很好,但仍要依照規則進行扣分。

最後五尋晴以十分微小的優勢取得了勝利,和四憲余得以離開。走在路上,她仍然對自己不能完虐一個拾荒者而感到沮喪、離開公園后就一直低着腦袋。四憲余拖着行李箱在她旁邊,苦笑着不知如何安慰。

“說起來——”

而跟在最後的八筒忽然問道。

“你有沒有打算讓五尋晴參加天梯賽?”

聽到這話的五尋晴也頓了下、抬頭看向四憲余。此時距離在輝月區被九條千秋告知自離城第二次作者天梯賽開始的那天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作者圈的大部分人已經因為這件事而鬧得沸沸揚揚,在自離城人多的地方閑逛,多少會遇見正在進行個人賽或團隊賽的作者。但四憲余仍然沒有帶五尋晴去報名參加的意願、甚至沒有主動去談論天梯賽的事情。

四憲余想了想。

“如果是按照未來發展來說的話……參加絕對是比不參加的好。輕幻文庫實體化也看天梯排名的。”

“那老師,我要參加嗎?”

“剛剛和之前的,五尋晴你覺得怎麼樣?”

“嗯……輸了會不甘心,贏了的話……感覺也不會怎麼樣。”

“不是問這個……”

四憲余轉過身來。

“我的意思是,你是喜歡一邊和別人交流一邊創作,還是習慣自己一個人寫完長篇、然後再找人發表讀後感?”

自己寫比較能堅持的下去,有第二人創作期間就在旁邊盯着則是能隨時注意到自己作品裡的失誤或不妥當之處。轉換到是否參加天梯賽的問題里,如果能自己一個人寫出足以簽約的優秀作品,不必參加天梯賽也可以,而總是容易找不到自我提升的方向的萌新參加反饋頻率高的天梯賽、在其中磨鍊反而能夠更快提升實力。

五尋晴煩惱了一段時間才回答。

“我覺得都可以,硬要選的話,好像是前面那個比較好?”

“那就去吧。”

八筒笑道。

“天梯賽最有趣的地方不只是作者之間的交流,因為用於互相較量的創作都是臨時而成,其中很多都用了他們自己實驗性的寫作理論,要是有選擇地學得好了那就厲害了。”

“嗯。”

四憲余表示同意,然後重新看向五尋晴。

“五尋晴,就是這樣,今天帶了身份證嗎?帶了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登記。”

八筒一回到撲街部就直接向著樓上走。坐在吧台後的三叄弎趕緊把正在用於碼字的手機收回口袋、站起來叫住他。

“啊?怎麼了?”

八筒回頭、臉色的陰沉讓三叄弎感到有些疑惑。

“沒,你之前讓我提醒你今天是上交靈感的日子——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收到了八份,還有三十人未交。”

“我知道——他們不想吃飯了嗎?”

“我怎麼知道,靈感這東西又不是每個月都有……你今天怎麼了?”

“……”

“我看你好像有些不開心啦……在外面發生了什麼?”

“不、沒有。”

八筒摸了一把臉,為了不讓三叄弎過度反應而故意放鬆下來。

“可能是我起的太早的原因,現在感覺挺困的……我上去再睡一下,至於靈感的事你幫我在群里問一下。直接就跟他們說——你們還想不想吃飯!就這樣不錯,說是我說的。”

“好。話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最近收到的靈感數量越來越少了?”

“覺得。”

“那——”

“那也沒什麼好管的,天梯賽已經開始,大家都在準備。可能他們覺得大家都能簽約的快樂時代已經到來了,而我們還活在自己的夢裡。”

“誒?現在誰都能簽約了?”

接話的是一直縮在角落位置、帶着耳機碼字的花鳥。她剛剛把耳機摘下,似乎話只聽到一半。

“那不是好事嗎?找時間我也申請一下——我的新作已經寫了半卷文庫本了。”

八筒咂了下舌,轉過身去。

“花鳥你什麼時候手速變得那麼快了,是不是背着我在這裡幹了什麼事?”

“你是想打架嗎?”

“不是,嘖……算了,不說了,我真的好睏。各位晚安——”

“啊、歡迎光臨——”“我是來找八筒的,請問他在嗎?”

階梯都快要上完了又有人找自己,八筒非常不耐煩。

“不在,cnm。”

詢問的是一位鹽系風格打扮的男子,雖然也有這風格常見的原因……不過他的相貌實在是沒有辨識度,若是他現在出門再換套衣服進來,八筒他們也不能保證能立刻認出他。他微笑着走到前台,看着一臉不爽的八筒,摘下漁夫帽行了個禮。

“你找我幹嘛?”

“合作。”

“和誰?”

“千秋組。”

忽然出現千秋組的名字讓八筒和三叄弎有些驚訝,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八筒繼續問道。

“合作什麼?”

“我們願意給你三十份輕幻文庫最低等級網絡簽約的合同。”

“三十份,我應該借我朋友的話說一句——”

八筒三步跳下來,把手撐在吧台的另一邊,挑着眉毛,眼裡留有恰到好處的敵意。

“輕幻文庫的簽約合同已經貶值到這個程度了嗎?”

“放心,短時間內還不至於。”

對方不為所動,順便向三叄弎點了三杯珍珠奶茶,對角落的花鳥甩去眼神、說了句“第三杯送給那邊那位女士”。想耍帥么?八筒更加反感,而在三叄弎嘩啦啦的調配聲中,他繼續說道。

“在最新的輕幻文庫網絡簽約規則中,以往的保底稿酬被刪除、轉而將訂閱和打賞的作者收益率提高到百分之七十。內部政策是第四次降低簽約要求,引入更多的新鮮血液——也就是養蠱。國輕作者抱團取暖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則完全是實力至上。”

“底層作者的噩夢。”

“沒有實力的作者,儘早退出對他們來說好處很多。”

“我很久沒登錄過輕幻文庫的網站了。雖然我喜歡送人上去,但時至今日也還是不滿它的版面——現在是否還是以更新量和數據為上首頁的標準?”

“新增了最近更新欄。”

“新增?呵,長度是多少?”

“八厘米。”

八筒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件事的厭惡——在最早仿論壇的頁面上,大家的作品本都是沿着更新時間排序,後來則是為了給大佬的作品滾雪球而完全改版。珍珠奶茶被三叄弎端到手邊,八筒抬起頭,和三叄弎對視一眼。三叄弎向花鳥那邊走去。

“用八厘米去面對全國的國輕作者?”

“這是仁慈。”

“不,這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且只不過是把以前剝奪了的重新還回來那麼一點點而已。”

“八筒,我們能體會你的不滿,可是只有批評是不能改變什麼的,難道你能想出更好的方案嗎?版面全是更新榜會讓輕幻文庫網站變成震驚部,以數據為評價標準會變成水軍戰爭,編輯推薦——今年已經辭退了七位以權謀私的編輯。”

“這我知道。”

“知道就好,別對輕幻文庫抱有期待。”

“我以為千秋組都是輕幻文庫的走狗。”

“為何不反過來,認為輕幻文庫是千秋組的走狗呢?”

對方笑着,明顯對八筒不能回答這句玩笑而感到滿意。咕嚕咕嚕、讓他手中奶茶的液面快速降低。也不怕噎着。八筒想到,而他一邊咀嚼着塞滿嘴裡的粉圓,一邊口齒不清地問道。

“所以,到底要不要合作?雖然是降低標準,但目前國輕註冊作者中籤約人數也只不過佔了六分之一。”

“嚴峻的局面。”

“是,嚴峻的局面,輕小說不缺市場,缺的是打開市場的優秀作者。”

“這我也知道。”

八筒喝了一口自家的奶茶,砸吧着嘴。

“然後呢?交易就是談條件,你們要我們幹什麼?”

“很簡單。”

“簡單——”

“排擠四憲余。”

八筒、還有已經回來的三叄弎都愣住,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卻只是聳了聳肩。

“第二次作者天梯賽你們還沒有參加吧?”

“不……你剛剛說排擠四憲余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要參加的意思,我們大概能猜到四憲余接下來的行動,他想要利用你,自私地利用你,你有充足的理由去拒絕他,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不要參加這次作者天梯賽……反正參加也沒什麼意思。”

“為什麼?”

“哪個為什麼?”

“參加也沒意思那句,對於你們千秋組的那些大佬可能沒有什麼,可是我的手下可是要靠這個吃飯的。”

“就是因為要靠這個吃飯,我才提醒你們參加也沒什麼意思。我聽說你很厲害,剩下的自己上網查就好。”

“只是這樣我不能接受。”

“那麼就增加價碼,或者說我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你非常適合,先前的三十份靈感只是開頭,接下來,一步一步——”

他的手指在吧台上做出相應的動作。

“靈感販賣的工作可以全部交由你接管。”

八筒和三叄弎都深知這句話的分量,也因此而完全被動搖。相處已久的三叄弎注意到八筒已經有了接受的打算,可這不僅僅是靈感販賣的事情,還有四憲余。四憲余很重要。八筒、八筒、八筒。三叄弎看向八筒,用眼神示意應該再三慎重。我知道。

八筒喝着奶茶,眼睛很長一段時間都看着吧台桌面不動,最後三叄弎不想聽到的,他笑起來,回答道。

“夠意思,我接受,下面的人也會管好。”

對方也笑了。

“我現在就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