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

我在荷萊塢相當數量的電影放映中被爆炸的閃着紅色焰火的碎片刺痛眼睛,家僕用手推車呈上堆成小山的季度新刊時我總要像是強迫症般用拇指指甲去划那花里胡哨的封面,穿着Ermenegildo Zegna定製的筆挺西服參加杯觥交錯的宴會,在胸口的袋子放上一支修建得當的玫瑰花招蜂引蝶,用香檳、紅酒和魚子醬澆灌着五臟六腑任由其自由生長,咬着雪茄踩下廉價私家車的油門在鄰國凌晨的市區以時速近百掠過暴走族只是為了捕獲他們的追尾,我可以漂移到他的面前讓他從撞破玻璃窗像飛魚般飛進來,做好準備了嗎?我一腳踢開車門,用Wilson將漲紅嘶吼着的醜臉打去“乓!”的全壘打,然後步入西方普羅階級的酒館拍完手掌再扯斷鬥毆擂台的厚重幕簾,能不能別碰我的西服,混賬,我一腳踢開醉到像是行屍走肉般的酒鬼,冷風一點點的,我在有着廉價生活味道的街道看到了馬走日車禍前看到的大得不像話的月亮,周圍的建築表面斑駁,我像從一個鐵籠步入了另一個鐵籠,被林立大樓屏幕上拼接屏幕所演繹的資本主義的誘言包圍但卻拒絕了立足於此的虛假的安心感,他們說著“存在即合理”、“互聯網、虛擬現實和人工智能讓生活變得更加美好”,可是我對像是水果罐頭般的機器說過的話比我對我的父親和我那從未見過的母親加起來的還要多,而且最多的一句怎麼會是“我愛你”?我為什麼要說這句話?該死。如果陷入了Fendi的沙發,在柏曼置人於死地的溫柔下腳抵着Kingswere東方主義的木桌邊緣,我點燃了一張鈔票僅因為我不知怎的不想點燃第二張,不喜歡抽煙,但烤煙配拳頭飛起的疼痛真的很美味,嘶的聲音火柴流轉起硫磺的味道之後的雪茄讓自己從肺部開始得到安慰,煙霧無論何時都在遮蔽我的要求,不開燈一個人靠着牆壁坐在Babel09最高層喜歡的女生的房門外縮起來不去看隔離在落地窗外的輝月區讓人厭煩的他者的慾望,我的領帶應該化為三尺白綾,卻在現代化的都市舉目而找不到房梁,煙霧無論何時都遮蔽不住我的要求,無論何時都遮蔽不住月亮,該死,如果有誰和我一起出過車禍,他會發現安全氣囊的威力比拳頭和碎在頭上的酒瓶子都更寬容,鬆開方向盤,在高速路下踩下油門吧,那才算是直逼死亡,可是這樣又能改變什麼?他們沒經歷過,該死,他們就像是剛出醫院的嬰兒般深受切斷同母親的臍帶的匱乏的苦難,嗷嗷待哺,呼喊着象徵性的在場,呼喊着所有的同時只要一個淺顯易懂的態度,喜歡母親赤腫突兀的奶頭,最後卻總是要消失,於是轉而等着他者把非日常擺在面前讓自己變成享樂的工具。我曾經喜歡,然而嘗過錯亂瘋狂的實踐后卻痛惡這一切,變得越來越覺得無聊。原本是因為沒有才想要有,而有的人通過丟掉有去假裝沒有。我是後者,也是前者。不喜歡自以為是地轟鳴着跑車發動機,經濟適用車又像是被閹割掉了什麼。不喜歡窮人們歇斯底里的怒吼,還有浪費在腳邊的好酒、嵌在太陽穴上的玻璃渣、堆疊的文化景觀、血液的腥臭味、他者腐爛的身軀裝着腐爛的崇高客體,就像是孩子的Fort/da遊戲(弗洛伊德的一個舉例,孩子在丟出線球時喊“Fort!”,收回線球時喊“da!”,指慾望進入象徵化的情景)般怎麼用都會回到自己手中的財產數字,最近上演了一部類似的電影,《自離城首富》?,反正自離城的首富不是我。列舉這些讓我難受,不去思考這些又被閹割了什麼,我卻揮不去回憶他們的意圖,彷彿這樣能讓我的喉嚨能不再被九條千秋掐着似的,該死。

我不喜歡戲劇性。

我傾向認為戲劇性內嵌在我該死的人生中,傾向認為戲劇性過於平等地內嵌在那些被我施加暴力和還未來得及施加暴力的他者的人生中,想想那些特工在千鈞一髮之際剪斷了解除定時炸彈裹着綠色塑膠的正確線路,也有很多人在最後一秒氣喘吁吁地把工卡放在出勤記錄器前,電影里導彈的尾煙、墜落的飛機、倒塌的大廈和撕裂空間的魔法是陰陽怪氣的嘲諷、倒置和懸置,綻放着火焰的玫瑰花彷彿曾經安放在我的胸口卻每次出現都刺痛我的眼睛,反派是擁有我沒有的鄰人,等待拯救的公主則是無時無刻不在電視廣告和選秀節目上對我拋着不知疲憊的媚眼。

如果把投向屏幕的視線回溯到自己身上。

如果能注意到我的生活就是金凱瑞的美麗新世界。

如果直視拿着攝像機的窺視的他者,“你想要什麼——你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這樣地讓戲劇性衝出軌道,我聽到了鐵塊凄厲的磨礪聲。

這很好,就像我的為人一樣。

我想說什麼來着?

我第一次遇到九條千秋是在一個名字叫渡鴉的清吧,不過距離知道九條千秋的名字還得等一小段時間。渡鴉位於輝月區最早開發的那片區域,原本是吵吵嚷嚷的年輕人縱慾買醉的熱吧,在一場大火后就換了主人。我對熱吧好感僅是在熱吧比較好找火藥桶,而新主人——可能是調酒師也有可能不是調酒師,而我傾向認為在吧台後面詩人般為我製作可愛分層酒的他就是渡鴉的主人——他調出的酒值得我放棄隨意灌下轉而用正規方法去品嘗,所以每次回到輝月區我都會來這。來的路上外面只剩下隔了不長距離仍然看起來零落的白色路燈和彷彿大樓長出了眼睛去窺視的房間里的燈光,行走於混凝土的叢林之中的沸騰讓我每次經過晚下班的疲憊社員都想無端地去冷嘲熱諷一番,等到進了渡鴉反而看的清楚些,至少,光線只是恰到好處地讓想要忽視的人隱藏起來,而不是讓所有人都隱藏起來。我坐在角落,吊在旁邊的巨幕和以前一樣映出有些前衛的外國電影,蒙太奇手法用得一片混亂,而且沒有字幕,我只能在“誒誒啊啊”之類的背景音中翹着腿,身體靠着後面,一隻手捻着雪茄,另一隻手舉着的書一頁頁翻過去。 不是只有我面前的桌子有客人,而推開玻璃門走進店裡的九條千秋剛好佔下了最後一桌,也許是因為銀髮,也許是因為美貌,也許是因為氣質,她幾乎在出現的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我不知覺翻過一頁,然後反應過來倒回去,這頁我還完全沒看。

她在坐進座位的同時把背包取下、打開然後翻轉,不知道有多少包煙、進口的國產的都砸在桌子上,桌子變成了混亂的顏色,少數幾包被擠出掉落在地上,她不耐煩地撿起來。女侍畏畏縮縮地靠近呈上酒單,她卻看都不看一眼。“不同的各來一份”我從她說話的動作大約認為說了如此,不自禁笑起來,招呼仍有些不明狀況的女侍。

“把她的算我賬上。”

我還拿着書,但已經看不下去。她拆開煙的包裝,抽出一支,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像是有些猶豫,然後終於把濾嘴放進嘴裡。這裡沒風,她卻用手遮着火機點火,點火的時間稍微顯長,我注意到她根本沒有吸氣。

煙沒有縮短的跡象,我放下書,整理了下衣服,走到她的對面坐下。

“抽煙要吸氣。”

“……”

近距離看,她的美就更是不真實,銀色的髮絲有些失落的搭在肩上,皮膚白皙,五官似乎帶着些西方血統,視線轉移,但又像是什麼都不在意。我聞到了來自她身上荔枝般的味道,在焦油的語境中亦能被分辨,而她微微皺眉,打量着我。

“你是?”

“我——是誰很重要嗎?”

或許是因為我對自己及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感到愧疚,我錯失了自我標榜的機會,早知如此我肯定會把從父親那裡拿來玩樂的錢盡數捐給難民救濟會,然後自稱帶慈善家?而她似乎注意到我的猶豫之處,嘴角翹着好看的弧度,帶着無所謂的語氣回答。

“你是誰比我是誰要重要的多。”

她再度試着抽煙,可不過一秒,她吸入的煙霧就如同巴掌砸在我的面前。

“你不會抽煙。”

“確實不會。”

“那你為什麼買那麼多?”

她想了想。

“好玩。”

我不可置否,隨手從桌面上拿起一包進口煙拆開包裝,對此她沒有過多反應,我於是點了一支。五彩斑斕的酒杯被堆在旁邊,我們則是一邊吃着贈送的花生和黃瓜,一邊用煙盒玩起了抽積木。

“十四號桌的酸奶沙拉做好了。”

“你怎麼知道?”

“我鼻子好像有點靈。”

她側過臉去,我隨着她的視線看向女侍,酸奶沙拉剛好送到。

“是十六號。”

我聳聳肩,自罰一整杯。

搖搖欲墜的煙盒小樓被我抽斷了最後的平衡,悅耳的墜落聲,一半酒杯變回了透明,又很快被收走換成了別的,距離喝完還要堅持很久,可坐在對面的她已經臉紅,眼睛也有些朦朧。

“受得住嗎?”

“……我去下廁所。”

她打了個嗝,叫來女侍看好她的酒。我感到自尊被輕微侵犯,下意識小幅度地擺了擺手,然後繼續自顧自地抽煙。旁邊的煙灰缸有了一小堆被水浸成深色的濾嘴,她只抽了三支,都沒怎麼過肺。有那麼幾秒我在考慮把手伸進黑糊糊的一團,挑出她嘴唇碰過的,拿它再像是乾杯般輕輕碰上自己的嘴唇。這是不幹凈的作為,我沒有去做。

過了很久她才回來,我已經抽到第三支的一半,也就是至少10分鐘。她身上有胃液和被消化物的味道,而且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這調味酒的度數有些高了,也有可能是我喝的比以前多……”

“你中間剛好挑中了度數最高的幾杯。”

“如果是那個傢伙,他會提醒我的。”

我呼出一口氣。

“看來我和你的前男友不是一個類型。”

“沒有誰和誰會是一個類型。”

她抽出一支煙,但似乎沒有點上的心思,只是放在手上把玩着。她看着香煙,鼻尖不時會小小地抖一下,我猜想是鼻腔有了被煙霧堵住的感覺,而且會感覺酸酸辣辣的,不習慣抽煙的人都會這樣。香煙停止了旋轉,她重新抬起頭。

“你怎麼知道我有前男友?”

“如果有銀髮的美少女獨自走進清吧,從背包里倒出可以鋪滿桌子的煙,那麼她不是失戀就是在銷售假煙。”

我先前不斷地拆開包裝,揉成一團的塑料在桌子角落像是發芽的植物般悠悠展開。

“都是真的。”

我點上一支,微笑着實話實說。她看着我的眼睛,過了一會才開口。

“那和你坐進我的對面有什麼關係?”

“你是在問我還是在誘惑我?”

“呼——你讓我感到噁心。”

“要點些東西吃嗎?往肚子填些東西會好很多。”

我捻起最後一塊黃瓜,而花生早已吃完。她同意了我的提議,之後不久卻又把成果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