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上：決心和渴望的周期起點
（2018年10月20日，星期六）
“我說小夏凝，今天星野給你說什麼了。”
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恰好是午飯時間，Elisa坐在餐桌上，拿着一本英文的書，正在看着，我不知道她穿的是什麼衣服，因為她身上披着一條蛋黃色的毛巾被。
“是誰告訴你的。”
夏凝回應。
夏凝今天在曙光黎明被星野先生叫了去，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只知道他們聊了快半個小時。
我，蘇瑤光，還有韓語冰便在作為演播廳的曙光黎明會議廳中又待了一會，我們本想聊一聊後天的排兵布陣，但是礙於我們隊伍的隊長夏凝並不在，加之對於其他還在演播廳排演的隊伍，我們只是小聲聊了幾句。
結果是，蘇瑤光和韓語冰二人對不論首輪搶答誰上我們都能進入決賽這件事情充滿了決心，只有我持有一種相當悲觀的態度。
大家都是高中生，也都是優秀的學生，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在賽前持有一種高傲的態度。
一位偉大的軍事家說過，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排兵布陣應該算是戰術層面的事情，我們不能輕視那些優秀高中的學生——雖然我完全不認識他們，不了解他們，但是他們考上了重點高中，被遴選來參加競賽，將來還要面對高考，不論我們事實上多麼強大，我們依舊有被擊敗的可能性。
當然，我們很快就在“排兵布陣很重要”這件事上產生了共識。
但是排兵布陣這件事本質上只需解決一個問題。
是誰要和夏凝一起直接在決賽中面對我們的對手，而那個對手大概率是就是陳宏矩。
當然，我還是對此缺乏自信，對於直接面對“不可戰勝之人”，我的內心還是充斥着一種恐懼。
用通俗的話來講，我慫了。
拋開那些自信和自負，我不得不承認，我是隊伍裡面最弱的一個。夏凝從小就了解這門學科，韓語冰是毫無疑問的優等生，至於蘇...蘇珊格瑞菲斯是可以冠以XX學家之名的人，我和她似乎並沒有可比性。
直到夏凝和星野先生聊完“私事”，我們也沒能討論出個所以然來。等她回來之後，我嘗試詢問她她想和誰搭檔。得到的答案卻和人類的終極問題——晚飯吃什麼？的答案相類似，那就是一句：“我都行”。
這事情說起來也滿詭異的，我們在賽前並沒有獲悉到關於隊長不能再第一輪對戰中商場的情報，而夏凝也是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背負上隊長之名的。如果學校選一個隊長，或者讓我們自己決定一個隊長的話，我覺得我們的隊伍隊長更大概率會是韓語冰——有能力，有領導力，天生適合隊長這一職位。
我們誰也沒問星野先生到底和夏凝談了什麼，當然，韓語冰對夏凝和星野先生的關係應該是有所耳聞的。
關於夏凝和星野先生的傳言已經有很多了，這次星野把夏凝叫走，不知道被別的隊伍的隊員看到又會爆發出什麼傳言來。
韓語冰當做這事情沒發生過，自告奮勇的表示自己可以和夏凝搭檔，挺進決賽，蘇瑤光則是看起來在刻意迴避星野龍之介的事情，一直在聊Rena還有Elisa小姐的換腎手術的事情。
直到現在，在餐桌上看書的Elisa問出了這個問題。
Elisa把書合上，翻手將書插進身後的玻璃酒櫃之中。
“嘛說說唄，星野又在打什麼壞心眼。”
夏凝無言的走進客廳，廢了些力氣抬起自己的殘廢的右手，將身上的正裝校服脫在了沙發上，她單手摘下自己的假耳，把自己的假耳朵撂在了客廳的白茶几上。
“沒什麼壞心眼，讓我借他點無所謂的東西。”
夏凝說。
“嗯？”
Elisa發出了一聲表示疑問的聲音，這聲音貌似引出了屋內的夏澄。
“誒，回來了？順利不？”
“順利。”
夏凝說。
“那...好好加油，我這兩天無條件支持你們。”
夏澄說。
“剛才和Elisa出門買了個菜，現在正燉骨頭湯呢。”
他接著說。
“為什麼Elisa再看量子力學的書。”
夏凝看向Elisa，這樣問道。
“問她，別問我，她剛才出門遛彎的時候剛買的。”
“誒，發展一點小愛好。”
Elisa笑了起來，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但是說實話，這種笑意外的和蘇瑤光的那種“儀式性微笑”有些接近——都像是強逼出來的笑容。
“所以你其實可以先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嘛，是吧。”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他本人。”
“也許是因為我見不到他的緣故。”
Elisa保持着露齒笑的狀態，如是說道。
夏凝沒在繼續回應Elisa，也沒細講星野龍之介到底給自己講了什麼，她深吸了一口氣，看上去是嘆氣的前搖動作，但是她又沒有將這口氣嘆出去，而是普通的呼了出來。
“我猜猜，那個老東西又要欺負你。”
Elisa這樣說。
“沒有。”
夏凝回答道，聲音顯得稍微有些小。
“星野要是欺負你，你就一定告訴你爸，你爸就替你收拾他。”
“沒有...”
夏凝的沒有更加小聲，但是她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瞪了一眼站在餐桌前的獨臂夏澄。
夏澄撇開視線，和Elisa對視了一眼。
夏凝快速轉頭，看向了依舊站在玄關處的蘇瑤光。
蘇瑤光一副無辜的樣子，搖了搖頭。
“是小趙老師啦...我聽她說你們已經搞定了但是卻遲遲不見你們回來，就打電話問了問她，她說你被星野叫走了。”
“沒什麼事情，和往常一樣，協助研究而已。”
“要是什麼過分的事情或者不怎麼方便講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
“只是和往常一樣而已。”
夏凝說道。
“那沒事了，來，上桌準備吃飯吧，喝點骨頭湯補補鈣什麼的。”
夏老師走向餐桌，坐到了Elisa的對面，而蘇瑤光走進客廳，拍了拍夏凝的肩膀。
“要我幫你把耳朵放起來么？”
“嗯，謝謝。”
夏凝也沒說要或者不要，而是選擇了直接道謝。
如此這般...我也歇一會兒...
“嘿...那邊的，嘿嘿嘿！”
Rena的聲音此時浮現在了腦海中。
“啊...”
“沒聽見夏老師說燉了骨頭湯么？”
Rena穿着圍裙，一副廚娘的打扮，她手裡還拿着一根，或者是一個，我並不知道那種廚子手裡拿着的用來舀湯的量詞應該用什麼量詞。
“沒眼色啊你...”
她接近我，然後用那大勺掄向了我。
知道現在我是清醒的，也知道她只不過是幻想，我完全沒去躲那勺子，那勺子的虛影打擊在了我的臉上，發出“砰”的一聲聲響。
“城牆皮？”
“所以怎麼了。”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可能是真傻？”
“算了...”
Elisa一副覺得我簡直無可救藥的樣子。
“你，把高壓鍋給我端出來好么...你非得讓老弱病殘幹活不行。”
“我也是老弱病殘其中之一啊...發燒你忘了么。”
“你體諒一下他們，算我求你了。”
Rena說道。
蘇瑤光將夏凝的耳朵拿起來，走向了玄關，我聽見拉開抽屜和關上抽屜的聲音，便看見她右轉走向了廚房。
“誒！放着我來。”
我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小步快走到了廚房門口。
蘇瑤光有些詫異，但是她還是給我讓開了一條前往廚房的路。
“嗯...”
我走進廚房，看見了已經放完氣的高壓鍋。
“我是不是應該準備個碗...”
“你應該直接把鍋端上桌，這裡連大一點的碗都沒有，不直接把鍋端上桌湯里的骨頭就吃不到了。”
Rena瞬間移動到了我的旁邊，對我這樣說。
“不過一般骨頭湯什麼的應該是不吃骨頭光喝湯的吧。”
“你是哪裡來的富人家的孩子，能說出這種喝湯棄骨的說法。”
“我...我基本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這種食物好吧...”
“也是...你一個人也搞不定骨頭湯...”
Rena自顧自的點了點頭，看着蓋着的高壓鍋。
鍋底下應該墊個東西，隔熱的，防止把桌子燙壞...一共四個，不...五個人，要準備五個喝湯的碗...
“啊...”
“你把抹布沾上水，鋪在桌子上，別把傢具弄壞了。”
“啊...我知道...”
“碗在碗櫃里，先拿抹布，鋪上，然後回來吸收拿碗，別把碗給污染了。”
“嗯...”
“順便把湯勺拿出去。”
“嗯...”
“誒...”
“抹布...抹布...”
“我覺得...或許你們可以讓蘇瑤光和夏凝上場。”
Rena這樣說道。
“你們的那個賽制，不是最後的決賽要讓一個人和夏凝搭檔么？”
“是的...那個...嘛...”
Rena能了解到這個情報並不奇怪，但是現在才了解到似乎是有些晚了，要是能提前了解我們也能提前做出安排了。
“是你作為戰術AI的建議么？”
“不是...只是我的個人建議。”
“讓我打第一輪...不會讓我們連決賽都進不了吧。”
“哇...你有點自信好吧，前幾天口口聲聲喊着要打陳宏矩，現在又要退縮么？當我的魔鬼特訓是玩遊戲？”
“沒有...沒有...”
“再說...你要是和韓語冰打複賽進不了，那有什麼你有贏得勝利可能性么？那個，小聲一點，這邊的隔音效果不怎麼好。”
“夏凝...”
“你想要夏凝帶你贏...那你也太丟人了。”
“嗯...我知道...”
“你要發揮自己的作用，不是么...你...自己說的，不想讓她們失望。”
“我覺得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討論一下排兵布陣的事情，你超擅長排兵布陣的，不是么？”
我聽Rena的，壓低了聲音，但是很我還是覺得餐廳的人應該能隱約的聽見我的自言自語。
“話雖如此，但是我希望這話你來說。”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考量的，我想聽聽...”
我從灶台的邊上拿起了抹布，走向了廚房的水池，打開水管潤濕了它。
“怎麼說...看見了蘇瑤光能有個目標我挺開心的，夏凝也是，我希望他們能體驗到最終達成目標的歡愉。”
“嗯？其實...我不是很理解...”
“反正就是...”
“我認為就算是第二輪不上場，我們也能考作為一個team來共同獲得勝利所帶來的成就感和榮耀。”
我這樣說。
當然，這就是事實，不論怎樣，只要勝利...
“嘛...這也要看你...也算我的職業病了，我有點...很注重輸贏。”
“我知道，戰術AI小姐。”
“我希望...”
Rena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快把鍋端出去吧...”
“你希望什麼...”
“我希望她能因為競賽這件事不去關心陳顯貴的事情。”
“那競賽結束了怎麼辦...”
我問...
蘇瑤光能靠對於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的事情來暫時忘記...也許是仇恨的感情，或許是件好事。
但是之後呢？
如果不解決掉陳顯貴這件事，她就絕對安不下心來，說實話，我也安不下心。
一個可以隨手卸掉夏凝手臂的，我的一個早已去世的叔叔忽然出現了，帶着對曙光黎明的仇恨，開始敵對蘇瑤光，夏澄...甚至有可能是我的母親。
“人總能找到活着的目標，沒有目標也只是暫時的事情，是吧，比如我，我現在的目標...大抵是找到我的目標。”
Rena說。
“你不應該像是別的科幻小說的AI那樣，渴望擁有實體，或者徹底變成人類什麼的。”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如此說道。
“嘛，我很滿足於現狀...雖然感官什麼的很好，但是擁有實體什麼的，我已經有了，你抬頭看看機械臂，還有想想後天我要操作的手術機器人，他們都是我的實體，至於徹底變成人類...第一，我自認為我和人類已經夠接近的了，第二，我要徹底變成人類要放棄很多我喜愛的東西。”
Rena對此做出了相當認真的作答。
“這樣的么...”
“別說了，趕緊上菜。”
Rena催促道。
〇
打開高壓鍋，骨頭的香氣從鍋內湧出，肉香味...蔥香味...
“哇...不是清燉竟然放了蔥么？”
夏老師如此說。
“不放點調味料什麼的，就光燉骨頭么？蔥花是剛才才加的，味精沒敢放，Elisa不讓我放。”
Rena出現在了客廳的液晶屏上。
“我得少吃點味精。”
Elisa伸頭看着鍋里躺着的大骨，用舌頭舔了一下上嘴唇。
“來吧，先喝湯。”
Rena說。
蘇瑤光起身，拿着我拿過來的湯勺，給大家把湯盛到了碗里。
我的心裡雖然出現了對飯前喝湯這種做法的質疑，但是我也沒敢提出意見來。按理說，湯應該是吃完正餐之前喝才對吧。
“應該再拿瓶醬油，蘸醬油啃大骨，吸骨髓。”
夏老師把手伸到胸前，大概是想要搓手，但是他大概忘了現在他是獨臂人，鼓掌難搓。
“得嘞，我給您拿醬油去。”
我起身，走進廚房，聽見Rena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炒的菜還有米飯也端出來吧...等...米飯別端出來了，餐組上沒地方放了，裝好了端出來吧。”
“我也來幫忙。”
蘇瑤光迅速的將湯盛好分發，然後把湯勺放進高壓鍋里，先我一步走向了廚房。
啊...
“嘿...”
我的確該反思一下了。
這幾日一直是Rena和蘇瑤光在照顧我，我身上的惰性也漸漸湧現出來，似乎她們二位將我照顧成了一位少爺。
飯不用自己做，上下學也有人接送，除了內衣，什麼衣服也不用自己洗...
“啊...辛苦你了。”
我對蘇瑤光道了個謝。
雖然這聲道謝對於蘇瑤光來說可能有些不明所以。
米飯在...
我進入廚房，開始尋找電飯鍋的位置，蘇瑤光在我身後輕聲呼喚了一下我。
“嘿...陳宇...”
“嗯？”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
“我希望能不參與到決賽的比賽中。”
蘇瑤光將廚房門關上，小聲對我說。
“為什麼...”
“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希望能...”
“是陳顯貴么？”
我並不想兜圈子。
“他極力的避免自己的兒子參加這次的比賽...”
“他要在比賽的時候做動作？”
“我...我不能確定...我...我向對策組建議推遲或者取消這次比賽...但是他們對安保貌似很有信心...”
“說不定是他的計謀，不是么，不斷的暗示自己要在那天行動，結果其實是聲東擊西什麼的。”
我也並不是真的這樣懷疑，只是隨便的，找出另外一種可能性來反駁她而已，但是其實我連我反駁她的動機是什麼都沒搞清楚。
動機...
“我認為你可以決賽上場，和夏凝配合...”
蘇瑤光說。
“我么...”
“我相信你們能夠帶領這支隊伍走向勝利的，你和夏凝...不好么？”
“嗯...也許你能親自給大家說一說這件事...不好么？”
“我不希望他們看見我擔心陳顯貴的樣子。”
“但是大家其實心知肚明，不是么，就在剛才...”
“閉嘴！”
我的腦海中忽然想起Rena的聲音。
這裡是廚房，這裡有Rena的麥克風...在這裡說話並不能避免Rena聽見...
“Rena是吧，我知道，別生氣...讓我完全不去擔心陳顯貴那是不可能的，Rena...我也該擔心我們的安全，夏凝的安全，陳宇的安全。”
“對策組會處理這些的。”
Rena的幻影出現在了廚房之中。
她褪去廚娘的裝扮，穿着那套，她曾經在我夢裡穿過的那身和蟲子戰鬥時候穿過的戰鬥服——看起來就像是星際爭霸2里的幽靈一般。
“對策組...我沒法信任他們。”
“已經不會有人在背叛你了...蘇瑤光。”
“那是因為我已經不是對策組成員了，是吧。”
“你只是停職而已...之後這件事解決了...”
“我不關心之後的事情...我...”
“我不能承諾我會處理好這件事，說實話，我得抽調一部分算力來給Elisa進行手術...我必須承認你的擔憂並無不是毫無道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全身心的投入到競賽之中...”
“我...競賽...你明白的吧陳宇...競賽...只不過是...”
我明白的...
“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打飯要打那麼久么？”
無關緊要四個字被扔到地上的時候，廚房的門開了。
獨臂的夏老師站在門口，看向門內...
“哦...哈...我就拿個醬油...你們...繼續聊？”
“沒事了...打飯吧...再拿幾個碗出來，消毒碗櫃在你那邊。”
蘇瑤光對我說。
她從灶台上拿起醬油瓶子，遞給夏老師，夏老師轉身離開之後，她擔心的朝着門口望了一眼...
她接過我拿出的碗，開始了打飯，她打了四碗。
我和她一人拿着兩碗出去，等分發之後，我才發現她沒給自己打飯...
她只是坐到了廚房門旁邊的位置上，面對着她對面的夏凝。
“無關緊要麼...我以為你...”
夏凝碗里的湯喝了一半不到，上面還漂浮着些許蔥花，一點香菜...
“我...”
“想找些事情讓你分心...吃東西，娛樂，喝酒...”
夏凝說。
蘇瑤光也並沒有反駁，她給自己盛的骨頭湯冒出淡淡的水蒸氣凝結成的白氣——她不反駁的原因我大概知道，夏凝說的是事實，毫無疑問的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