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二:衰弱者的體內膜式氧合
(2018年10月30日,星期二,下午,Elisa視角)
想要排擠替代夏澄,給孩子們講課的心愿跑了湯。
夏澄的辦公室里沒別人,夏澄他自己也上課去了,只留我一個人坐在他的電腦桌前,他的電腦里也並沒有什麼可用研究的資料,只有他自己做的一些課件——都是些簡單的高中生物知識。
夏澄的辦公室沒有向市外開口的窗戶,只有一個向走廊開的窗——那扇窗不透明,而且緊閉着。
總的來說,這裡並不比病房不沉悶到哪裡去。
雖然很想再去打擾小陳宇,但他終歸是拒絕了我想要將我的經驗傳授給他的請求。他需要學習,他的未來與我無關,現在我打擾他上課,就算是在影響他未來的發展吧。
雖然小夏澄對我說他上課從來不聽講。
“要是放在以前...”
要是放在以前,我恐怕會一天都纏着陳宇不放吧。
“...”
罷了...
我從夏澄的椅子上起開,是時候讓我這個將死之人離開這個充滿着青春和朝氣的地方了。
死...
死...
死..
我出了辦公室,感覺到了一陣寒冷,即便是套了兩層保暖內衣,也耐不住飢餓帶來的惡寒。雖然我垂垂老矣的消化系統並未發出飢餓警告,但我稍有些暈眩的視野告訴我,我是時候吃點東西了。
“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我對我的胃說道。
我走向樓梯...停住,或許我不應該趁着夏澄去講課的時候不辭而別,便折回了他的辦公室,照了一張看上去沒什麼用的紙,從夏澄的筆筒里拿出一根中性筆。
“我回去了,艾澤藍。”
我在紙條下寫下這幾個漢字。
我的漢字寫的有些歪歪扭扭,剛才翻了翻孩子們交上來的作業,我的字貌似要比他們之中寫字寫的最難看的還要丑。
我將筆撂下,再次走出了辦公室。
寒冷的感覺再次襲來...
我扶着樓梯扶手,一步一步的慢慢的下了樓,樓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一種落寞的情感逐漸從我的內心產生。
我不應該有這種感情,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過,只是最近這段時間,這種討厭的奇異感情不停的在困擾我。
在出租車上,在無一他人的病房,在夏澄的辦公室里,在樓梯上。
果然是因為我要死了么...
我走到一樓,感到了一陣目眩...今天早上喝的葡萄糖水大概已經被身體消耗殆盡了。
“沒用的東西...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把你給換了。”
我向我的腹部抱怨,我的腹部用悲鳴聲回應了我。
“很...乾脆就...”
我拖動的身體,離開了學校,門衛也並沒有阻攔我,他認識我,知道我在這裡當過代課老師,還是外援專家,我張揚的發色總能給其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走出學校門...張望了一下,希望能在這裡攔下一輛出租車,但我卻看到了...
那個白色矮個子的仿生機械...Susan...她為什麼沒在教室里,夏澄應該在給他們班上課才對。
Susan站在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面前,那個高個子男人左手夾着煙頭,站在一輛黑車之前,與Susan保持着距離,那個男人似乎發現了我,用餘光瞟了一眼我,又把視線移回了Susan身上。
我看見那個男人彎下腰,然後直起身子,上了那輛黑色的轎車,Susan則繞了一圈,到了駕駛位一側。
左舵的壞處,就是要繞一圈才能上車。
我這樣想着,從Susan的車上移開了視線...那個高個子男人,大概是對策組的傢伙,他來找Susan,十有八九是為了那個器官大盜的事情。
器官大盜...我為什麼要關注這件事...這件事應該與我無關而已,在黑市上販賣器官的傢伙我見了不止一個兩個,將人綁架,直接將受害者的器官移植給他人的黑醫,也並不是不存在,經常在這種販賣生命的黑色產業鏈中遊走的我自己,大概也算的上是
“黑醫”的其中一員吧。
“我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情。”
我的意識吧我和那個偷走別人心臟的器官大盜做着對比,這讓我的有了一種苦痛的感覺,聽別人說,這叫“良心上的煎熬”。
我原來是有良心的人么。
不,我沒有良心,我的心臟狀態不良,隨時都有停止工作可能性,我有一顆壞心。
我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目送Susan的車子駛離,我現在並沒有衝到Susan身邊,將車門打開上去,請求Susan送我一程的底氣了,我想曙光黎明已經把我拋棄了。
Susan的車開走不久,一輛空車駛向了我,我伸手攔下了那輛空車,車司機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輕的女性,她帶着口罩和護目鏡,對我打招呼。
“您好。”
我打開車門,做到副駕駛位置上,轉頭對她說。
“武警醫院最近的,的麥當勞。”
“武警醫院,好明白了。”
那位司機開動車輛。
我想吃點辣口的東西,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一個月前和陳宇他們一起吃的串串香...那個扎着馬尾的,有些嚴肅的女孩的樣子在我眼前浮現,李洛,她的名字叫做李洛,她喜歡陳宏矩那傢伙,當我故意和陳宏矩產生肢體接觸的時候,她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當我看着她妒忌的表情,以及陳宏矩羞澀的面容,而感到開心的時候,我沒想到她竟然會變成器官偷竊案的受害者。
聽說她已經醒來了,今天去探望一下她算了,找到她的病房應該挺容易的。
“您是要去武警醫院探望別人么。”
司機問我,隔着口罩,她的聲音略顯沉悶。
“算是吧。”
要探望別人的決定是剛下的。
“你的裝備真齊全啊。”
“要謹慎一點為好,干我們這一行接觸的人多,雖說疫情已經控制住了,但還是要小心謹慎嘛。”
司機說。
“是啊,謹慎一點為好,我就是因為不謹慎,在醫院裡待了好幾天。”
不過說實話,這事情得怪楊清源那個傢伙,要不是往曙光黎明跑了一趟,我怎麼會被染上ARS...
要是不染上ARS,我的肺可能就不用換,不用換我的心臟可能就不會出問題,我也不用...
不不不,我要死的根本原因還是失去了作用...
現在去惡補量子力學,惡補物理,大概也不能讓我再一次成為有用之人了。
“在醫院待了好幾天。”
“對啊,肺部感染,ARS,不用擔心,我現在已經痊癒了,血液里還有抗體。”
“您感染過ARS?我聽說那病猛的不行...年輕人得了還能抗一抗,體質不好的人得了可是難救回來了。”
“是啊,賊痛苦,又是咳血又是呼吸困難,感謝現代醫學我得。”
我對這位謹慎的出租車司機說。
“現代醫學好啊,我聽說現在癌症也能治了,不過現代醫學發展也不完全好,這幾天聽說有個摘器官的犯罪團伙在市裡,還說已經有人心臟被偷了,這幾天市裡真的不太平,我出車都得提心掉膽的。”
“是啊,女孩子獨自在外一定很辛苦。”
“您的眼睛漂亮,是用了美瞳么。”
“其實是天然長這樣的,有一種病叫做瓦倫堡綜合征,一邊眼睛會變成藍的,但是代價是頭髮會變成斑白,耳朵也會失聰,頭髮斑白也不太好看,就乾脆就着異色瞳染成了粉色。”
我這樣說。
這套說辭我說過不少遍了。
這是給艾澤青準備的人設——她是金融學院的交換生,有着粉色的頭髮和異色瞳。
不知道艾澤青憑空消失,我的那些舍友會不會想念她。
曙光黎明大概會給他們說,艾澤青的交換期已經到了,她已經回國了,但是如果讓我的那些室友發現我還在的話,就不好解釋了。
像Susan那個樣,說自己是自己的妹妹么,那樣也太傻了。
我的這個悲慘的人設貌似把這位出租車司機給噎住了,她大概是不知道怎麼回應我。
雖然我把頭髮染成這種浮誇的顏色的確是為了不讓斑白顯現——那是衰老帶來的斑白,粉色的頭髮或許能讓我顯得年輕態一些。
“也不是什麼不幸的經歷,至少我有一雙漂亮的,稀有的異色瞳。”
我說,為了讓對話進行下去,我這樣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很想吧對話進行下去。
“武警醫院最近的麥當勞在交大東門外,那個商業區,離武警醫院還有點距離,行么。”
“附近好停車么,要是好停的話,您就把車停下面,把表打着,我上去...ta...帶走,然後在送我去武警醫院。”
我對司機說道。
“那您得快點,待會12點初中部放學,這條路鐵定要堵車。”
“行,反正沒放學,買的也會快點。”
我說。
高中部離交大很近,初中部則是根本就在交大的對面,星野生前貌似還去過初中部作報告...不過我想那些初中生大概也只是看個熱鬧而已,能真正聽懂他報告的人應該根本不存在才是。
出租車沒幾分鐘就停在了麥當勞的樓下,我打開門走下車,儘可能的快步走向了麥當勞的大門。
〇
“這的麥當勞唯一的壞處是太小了。”
我說道,我拿着麥當勞的環保紙袋,回到了出租車上。
“是啊,我聽我去美國的朋友說,那邊的麥當勞漢堡王,一美元能有比這大兩倍的漢堡。”
“而且可樂無限喝,只要一美元,漢堡王的漢堡沒有可樂真的是難以下咽,但是要說味道,還是這邊好一點。”
我回應司機。
雖然攢了不少錢,我卻並沒有在餐飲上花太多,經常也用快餐來打發自己的胃。
說到這裡,我似乎也不應該罵我的胃,它變得如此沒用我也要負一定責任。
而且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麥當勞的漢堡做小一點是一件好事,我的胃也不能想以前那樣,接受超級多的垃圾食品而不提出抗議了,倒不如說,現在的我來吃垃圾食品根本就是...夏澄那天怎麼說的...破罐子往破的摔。
就像是死刑囚最後一餐要吃好一般的那種心態吧。
但垃圾食品絕對有算不上是好吃的東西...只是最快捷最便利的吃的,至於夏凝,她似乎很喜歡吃這些垃圾食品,對於她這些食品算不上垃圾,高熱量對於她來說不是會提升血壓血脂的壞事,而是生存所必須的條件。
“路上已經開始堵了,前面掉頭至少堵半個小時,我是繞一小圈還是掉頭。”
司機問我。
“怎麼快怎麼走。”
我說。
我也不想把麥當勞放涼了再吃。
我的胃口大不如從前了,放在以前,我肯定現在就大快...大....吃起來了,絲毫不會在意食物碎屑會弄髒出租車。
打掃的人不會是我...
我和司機最多也只有一面之緣...
弄髒車輛不是什麼讓我會付出極大代價的嚴重錯誤...
“您還是學生么。”
出租車司機問。
“你覺得我是高中生么?我有那麼年輕么?”
我問,畢竟我是在高中門口攔下的車,司機會這麼猜測也正常。
“不...大學生,您沒穿校服嘛。”
“我還以為穿成這樣會讓人覺得我已經上班了。”
我說。
“沒有公司會這麼寬容的讓員工染着粉色頭髮還穿着這麼整潔的制服的吧,應該是大學生。”
“誒嘿嘿?大學裡反而對染髮這種事情更寬容么,明明經常有人說學生的本分是學習。”
“但是因為自己身體原因染髮的話,也無可厚非吧。”
司機如此說道。
“那倒是呀。”
“但是要是畢業了去工作了,怕是會勒令被染成黑色或其他深色吧。”
司機接著說。
“那我畢業之後肯定不會去找那種工作的,肯定。”
“您要是學生物的說不定可以去曙光黎明,曙光黎明貌似對員工非常的寬容。”
“可惜我是學金融的。”
我說。
“前幾天我路過曙光黎明大門口的,還見到一頭髮純白的女的走進公司。”
她說的應該是Susan。
“前面左轉,希望不要讀,興慶公園門口那也經常堵着。”
司機接著說回了路況。
我雖然坐在副駕駛位上,但是還是感覺到了一絲疲憊,我從紙袋子里的取出套餐的可樂——沒有加冰,但是依舊冰的嚇人...破罐子往破的摔,就這麼喝下去算了。
今天早上,我在查房前跑出來,回去怕不是要好好的應付一下那些醫生,不過曙光黎明說不定已經給他們打了招呼。
大概是想讓那傢伙幹嘛就幹嘛,出了事情你們不用負責任。
要是我死了,我會怎麼被處理呢...
被燒成灰...然後...埋在不知道哪裡,小夏澄和小夏凝估計也不會來看我...看我...
我覺得有點愚蠢,明明人死了就不剩下什麼了,我卻在得知我死後沒有人回來悼念我而感到悲傷...
“今天竟然沒堵車。”
司機在左拐之後說。
〇
打表打了十六塊,我給了司機20,沒要她的找錢。
回到住院部,上了樓,將買來的麥當勞放在病床的床前。
醫師並沒有來找我的麻煩,護士也沒攔住我,我掏出手機,只看見了三個未接電話,都是固定電話打來的。
大概是護士站吧。
現在我想要搞清楚那位李洛在哪,她應該和我一層樓,喝掉一杯可樂的我胃稍微有些涼,現在並不想就那樣吃油炸食品。
我用手機撥通了Rena的聯繫電話。
沒幾秒,Rena就接了我的電話。
“喂,Elisa,請問...”
Rena對我有些過於客氣了,明明她是...
替代我的東西。
“你知道李洛的病房在哪么,我想找她聊幾句。”
“李洛么,她應該還在休息,您找她有什麼事情。”
她還把我當成她的創造者,所以才對我這麼客氣的吧...但其實我只是走渠道弄來的帝興的顯微鏡,還有屍體而已。
臉上有雀斑,數學成績很好,紅頭髮的少女...不幸死於車禍,要是那個女孩對數學沒有那麼大的熱情和天賦,或許Rena...就沒有那麼強的學習能力來替代了我。
但我也不能恨Rena,要不是她...我可能已經死在手術台上了...雖然就算是在手術台上直接拿起手術刀給自己換肺,我也可能活得下去就是了。
“她就在您隔壁...不過...”
“沒關係,我再怎麼惹人討厭,也不會去敲門打擾她的,曙光黎明給他安排手術了么。”
我問。
“不知道,真的,上層還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來...挺奇怪的。”
Rena說。
“那幫搞科研的應該沒有那麼迂腐才對。”
Rena像是在抱怨。
“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
曙光黎明最不缺的就是決策力和行動力了。
在Susan遇到襲擊之後不到三個小時,我就被請到了永生實驗室,人工器官部門也被調動起來立刻對Susan的軀體進行組裝。
或許組裝Susan是秘密進行的,而給李洛安裝心臟這件事是一件商業行為,是眾所周知之的事情。
“沒別的事情了,Rena,你在忙什麼呢...”
“沒什麼,就聽夏老師說,您最近在看量子力學,我就也去學習學習,還有就是調查,‘拉斐爾’手術機器人遭到了盜竊,被器官大盜當成了作案工具,但對策組完全沒有委託我進行調查,我想着乾脆自己調查清楚。”
“你不要...哎呀...沒事...”
“怎麼了?Elisa小姐?”
聽見她也要學量子力學,我的語氣忽然就沖了起來...
但我意識到,我已經老了,學習能力再怎樣也跟不上它...它成為專家,所需要的時間比我要少得多。
我的那些量子力學書,也扔進垃圾桶算了。
我走出病房。
“李洛就在的隔壁么。”
“嗯,15011A,是單人病房,她母親應該陪着她。”
“沒事,15011A,我知道了,先掛了哦。”
我說。
掛機的時候,我已經走到了15011A門前了,15011A里現在應該只有李洛和她母親,但去卻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有些奇怪...
這邊病房的隔音效果不錯,他們的對話我並不能聽清。
但我卻對內部的談話聲感到好奇...
是警方在問詢么...還是...
不一會兒,15011A的房門開了,一個打扮幹練身材筆挺的黑頭髮男人走了出來。
送他出來的是...李洛...
穿着病號服的李洛背着一個看上去厚重的背包...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被他送出來的那人看了一眼我,愣了一會兒,轉身說。
“好了李洛同學,您還在康復,需要休息,背着背包也重,快回去吧。”
男人彎下腰,和李洛的身高保持齊平,她西裝上的胸針上面是曙光黎明的抽象LOGO,這似乎表明他是曙光黎明的人。
李洛注意到了我,臉上出現了驚訝的表情,過一會兒之後這種表情專為了一種喜悅的笑容。
“艾老師,您怎麼在這裡。”
“因為我可是心內科專家呀李洛同學,嘿嘿,沒想到吧,這位是。”
我說。
“您是心內科專家?哇...啊,這位是曙光黎明的...”
“醫藥代表么。”
“對,來問我這個心臟的使用情況的。”
“您好...艾小姐。”
那位醫藥代表向我鞠躬,他似乎認識我。
“你們兩個認識么。”
李洛有些驚喜的問。
“嘿嘿,不認識,其實我是因為心臟出了一點小問題,就在你隔壁住院呢。”
“誒,這樣的么...啊...”
“那兩位要聊么,我就先行告退了。”
那位曙光黎明的醫藥代錶轉身要離開。
“誒等等,小夥子。”
“誒...”
“你皮膚好好啊,就是沒什麼血色,注意身體啊。”
我對他說。
“嗯,艾小姐也要好好養病。”
他說。
接着。
他離開。
“誒,李洛同學,想要出去走走么,你午飯吃了么。”
“還沒吃,我想自己去食堂,現在我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那個...艾老師知道我身上發生的事情吧。”
“知道,我和曙光黎明不少人都認識呢,你要保持心態樂觀啊,對了,醫生說你能吃麥當勞么。”
“那當然不行!我只能吃清淡的。”
“那咱們一起去?”
“好啊,我給醫生說一聲。”
李洛看見了認識的人,似乎很高興的樣子,看見她高興的樣子,我似乎不忍心在她吃病號餐的時候吃麥當勞...
剛剛買來的麥當勞,等到下午再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