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一间专为客人准备的房间。不知是在房子设计初就准备的;还是因为经常有父亲的朋友前来借宿,由此改造的。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方便了诺诺的住下。

在母亲带着诺诺到客房的时候,我便抽出时间去泡澡。

躺在浴缸中,我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真舒服。

水下是属于我的柔顺白皙的肌肤,柔嫩纤细的手指。

热气腾空,水雾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我从水中将右手伸向天花板,眼中张开的五指漂亮得过头,让我不禁觉得这一切好似幻象。

——原先可没有这么细腻的手。

我低下头盯着水面,它如镜子一般,倒映着我的脸颊。被熏红的脸蛋儿、被雾气填充的眼眶,若我是从别人脸上见到这幅模样,指不定会忍不住赞叹一声可爱。只不过现在它们属于自己,倒也只能收回夸赞的话,否则便会被他人评为‘自恋’。

随我动作而轻轻荡漾的‘哗哗’水声,溢出的水洒落在地时的‘嗒嗒’轻响,没入下水管时的‘咚咚’闷声。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见被门阻挡在外的风铃在‘叮当叮当’作响。

正持放松态度的我,这些声音无一不令我精神舒缓,连带着困意也跟着涌现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个令人迷失时间的环境下——

猝不及防的,有什么东西混入其中。

仿佛悠远的古典乐中被插入一段惊悚的电子乐,我于一瞬间瞪大双眼,夺回身体的掌握权,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眼前的弹窗。

[聆听极难投掷]

[roll=1<14,大成功]

从窗口处传来的凄惨蝉鸣,宛若黏稠的油墨,将一切都覆盖、涂上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颜色。一时之间,我耳朵的频率似被固定,只能接收到这一种声音。

然而我又发现,混杂在这仿佛近在耳边的声音当中的,是一股更加深邃、堕落的不详声响。

‘哧嚓哧嚓……’

——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

与拖鞋、衣物贴在地面拖行时所发出的不同,这股声音更像是肉块跌落在地时造成的、让人感到不快的,非常难听‘咕啪’声。

明明听见的第一印象判断出是拖行在地面,结果在经过大脑进行分析后却得出像是有重物从一边从高处跌落、随后一边靠近的结论。

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旋即只听‘啪’的一声,在门口处那股充满恶意的声响达到顶峰,霎时间,水的阻力像是被放大百倍千倍一样……不,这个就像是化为有无数只蚂蚁组合而成的‘蚂蚁水池’。

密密麻麻的,清冽的水也被染成墨色,我颤栗着,试着拨开这一切,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儿,身上堆积着的挥之不去的鸡皮疙瘩,仿佛就是它们的咬痕。

完全分不清从脖颈处滑落到锁骨的水珠,到底是因池内之水飞溅而成,还是由自己汗水凝聚而成。

我艰难地咽下口水,正觉得不做些什么不行的时候——

“立冬,汝也该出来了。”

——天使之音拯救了我。

响彻耳边的全部,‘砰’的一下,似裂开的泡沫,化为无数极其细微、又零散的碎片,如退潮一般,眨眼便又无影无踪。水池里限制我行动的枷锁悄无声息地融解与水中,而那重新入我眼的水依旧是那么清澈见底,再一次入耳的‘哗啦啦’声响提示我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来、来了!”

我急急忙忙从水中跃出,又随便地扯下挂在一旁的浴巾,一边胡乱地披在身上、一边连忙往门口走去。诺诺的声音好似给了我力量,即便身体不断颤栗,但行动却无大碍。

——恢复如初?

手放在门把手上的刹那,名为时间的沙漏好似有人用不规则的石头堵住缝隙,流速一下子便被限制住。门把虽说在我的按动下,一点点往下挪移,但我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面。

无形的声音仿佛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咽喉。这时我才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与之前出现了不同。

我倾听着蝉鸣,它们嘶哑的、宛若凄惨的哀嚎。

——到底是哪里传来的?

‘好奇心与猫’,脑海里闪过白露那略显病态的笑容。我叹了一口气,终于望向之前自己一直视而不见的、敞开的窗户——

可是那里,除了夜幕以外,再无他物。我注视着黑暗,环抱我脖颈的大手慢慢地、一点点地,像是对我的无动于衷感到生气,轻轻掐了我一下,随后,融入渐渐隐去的蝉鸣中。

‘咔嗒’一下,房门终于打开。我望向前方,诺诺正抱着一个小盆,里面装有‘我’以前的衣服,大概是母亲用来给她当做睡衣。

我做了两个深呼吸,调整状态。一手按着没完全扎好的浴巾,另一手将浴室门整个推开,目光在地板上找来找去。

然而并没有找到地板有被撞击、或者有什么东西拖动的痕迹。

注意到诺诺正带着好奇,盯着我眼睛后,我才开口说道。

“诺诺你来的时候时候,有看到什么吗?”

“吾并未见到他人。”

瞧着诺诺那精雕细琢的面孔,我眨了眨眼,心想,她应该没有欺瞒我的理由。便也就认同了她的回答。只不过刚才自己所遇到的,并不能以错觉一词带过,毕竟调查员的弹窗能够证明,自己确确实实遇到了某种异常的事情。

于是,我把刚才的一切告诉给诺诺,希望她能为我解惑。没想到她只是轻笑一声,示意我让开。

“该吾洗澡了。”

“诺诺?”

她先是将小盆放在门旁边的架子上,取出母亲为她准备的毛巾一类后,才再一次看向我。

“汝的帽子何在。”

“哎?”

这么说来,我看向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装有换洗衣服的篮子中,缺失了较其他物件更为重要的物品。

——谁拿走的?

那个本体不明的存在?

我摇摇头,能够瞒过诺诺的存在,据诺诺承认的只有奈亚……奈亚总不会前一刻给了我们帽子,下一刻又取走吧?于理不合。

压制住心中烦闷、着急的情绪,我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思考。

——如果帽子被取走这件事,发生在异常之前呢?

既然选择信任诺诺,那理所当然地就换个想法。如今家中除我以外,只有三人——诺诺、冬至、母亲。诺诺首先可以排除,毕竟帽子不见的危害,她首当其冲;其次,母亲按理来说在诺诺来此之前,都应该与她一起,而且诺诺也说了她来的时候并未见到他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冬至?

见我脸色阴晴不定,诺诺又是一声轻笑,嘴里说着“有趣”就不再管我,关上门自己洗澡去了。

新的问题又来了,若真是冬至拿走的话。那到底是她的无心之举……还是她有目的的行动。而且,刚才遇到的异常,究竟又是什么,与家人又有没有关系?

为了清除疲劳而泡的澡,没想到泡完后,精神更加疲惫。换上睡衣后,我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往二楼走去。在上楼时注意到一楼客厅的灯还开着,我停下脚步刚准备去关灯,结果又看见了影子。

大概是母亲在那吧,我想。

随后回到最初的目的,我前往冬至的房间。

走廊的灯虽说把黑暗从房子里驱赶出去,但却也让窗户外的颜色更加深厚。

“咚咚咚”地敲三下门,没有任何的回应。

——莫非睡着了?

我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

“冬至,你睡了吗?”

“还没!”

话语的传递后发先至,换言之……冬至似乎只对我的声音有所回应。她一边说着“怎么了”,一边往门口走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

门后的她,睡衣与我身上这一件款式相同,唯一的差别是颜色。与先前见到我就扑过来不同,她脸上虽说带着一丝好奇,但动作却维持在打开门的这个姿势上,仿佛方便她自己随时可以关上门。又开玩笑一般地说道。

“久违地想和我一起睡?”

“嗯,没错。”

顺着她的话我应了下来,自顾自地要往她房间走去,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拍了拍拦截在缝隙的手臂。

“还不让我进去?”

“啊、这个……嗯。”

犹豫片刻,冬至最终还是放行,我也随手按下门边的开关。一下子,白炽的光线填充整个房间——

不同于我的简约风,这里可以以精致来形容。朴素洁白的墙纸上,挂有充满幻想的风景画,空白处则是手绘的可爱小动物。床上也搭配着绣有花边的床帘,书桌上教科书包有书皮且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些小巧的工具、盒子与它们组合在一起,又形成别样的、充满个人特色的桌面。

不过这里没有书柜,但并不意味着冬至不读其他课外书,她只不过是把那些书籍都放去我房间里了。剩下唯一有些普通的是床边的全身镜,仅仅只是用彩色贴纸将它除镜面以外的部分给重新包装一下。

——当然,精致不等于美。

太过强调包装,将它们原先的姿态给掩盖后,反倒有些怪异。不过我并没有提出这一点,在迅速打量四周后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没有帽子。

反倒是冬至跟在我身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真要睡我这里?”

“不行?”

“也不是不行……”

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发现帽子,差不多可以排除诺诺的嫌疑。于是我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开玩笑的,今晚说不定我要跟诺诺睡。”

“诺诺……”

她的表情十分微妙,在我疑惑的表情中,欲言又止片刻,最终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来我这,总不会就说个玩笑吧?”

“啊啊。其实我就想知道我不在这几天,你和家里人怎么了?”

理由随口便能编制而出,当然,这也是我关心的一点。

“没什么事儿啦……”冬至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样,但在我穷追不舍的注视下,只好不耐烦地回了句,“就是某天醒来,觉得一切都变了。”

“叛逆期?”

“或许是吧,反正就是看什么都恶心。”

我眨眨眼,伸手指了指我的脸,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这样……呜哇。”

闻言的冬至,直接扑到我身上,发出享受的声音,像仓鼠一样,蹭着我的脸颊。

“姐姐身上的味道真香。”

“别这样,很痒哎!快点下来啦。”

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的冬至,好似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地贴着我。欢快的语气渐渐变得低沉,待我意识到不对,想要推开冬至时——

纹丝不动。

“冬,至?”

“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姐姐,你……信神么?”

“哎?我的话……”

若是问我是否相信神的存在。清楚知道这个世界属于虚拟世界,并且了解这个世界的确是存在神,我能够十分肯定地回答——神确实存在。

若是未曾恢复记忆,提及我是否信神。只能根据这个世界的记忆片段来判断的我,也能十分确定地回答——我信神。

但眼下,我却有了一丝彷徨。该用这个虚拟世界的‘我’会做出的答案来回答,还是用更上一层的答案?

按班就绪流逝的时间,我仍旧看不见冬至脸上的表情,无法做出能够让她满意的答案。于是,我只能保持沉默。

[聆听投掷]

[roll=37<70,成功]

“唉。”

极其细微的叹息声传入耳中。随即,冬至放开了禁锢我行动的双手,退后两步。明明我们的身高相差无几,我却觉得她望向我的视线是由上而下,远远俯视我。

——真的是叛逆期?

窗口的出现,提示我事情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一时之间,我踌躇不定,不知该说什么好。冬至则把我的沉默当做成某个我不清楚的答案,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口。

“已经很晚了,也差不多该……”

听到这送客的话,我也只好点点头,说道“那你早点休息”,便往门口走去。然后在一脚踏出去的时候,我姑且问了一句。

“说起来,你有看见我的帽子吗?放在浴室外面篮子里的那个。”

“……没有。”

冬至动摇的瞬间好似我眼花。来不及问第二句话,房门便轻轻合拢,将我的疑虑阻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