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同意与侦探他们一同行动后,他们的神情、姿态一下子便放松了不少。经由我的默认,侦探和医生毫不顾忌自己带着泥土的鞋踩在地板上,推开冬至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我察觉身上的麻痹感已经不碍事,便顺势挣脱了眼镜女的搀扶,跟在那两人的身后,不过并未走进去,只是在房门外观望着。

像是想要抹除隔阂,眼镜女同样没有进屋搜索,反而与我站在一起,用肯定的语气朝我说道:“说起来,你的妹妹是在七年前去世的吧。”

七年前?记忆从未告诉过我准确的时间,只有模糊的片段。我摇了摇头,答道:

“不知道。”

“不知道?”眼镜女见我没有具体解释的想法后,又偏过头朝着其它房屋的房门瞧了瞧,“家里其它人呢?”

“昨晚就没有回来。”

这个答案完全在眼镜女的预料之中,她点点头,提出新的问题:

“在你印象中,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在已知的信息当中,他们是能够为了自己女儿,拼尽全力的人。可是,我究竟还算得上是他们的女儿吗?从身体上来看,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从精神层面来看,我与他们却又只是陌生人。

精神可以支配肉体,或许这才是我选择逃避的最主要原因。

“我其实前晚才回到家,而昨天一早便被母亲拜托出门寻找父亲。所以我对于他们……”还一无所知。

眼镜女理解了我的话,或许这是只有调查员才能理解的状况。毕竟我们都是属于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傲慢地使用鹊原先的人际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也就是说你掌握的信息其实跟我们一样?”

“应该差不多……吧?”

……等等。他们并未知晓诺诺的存在,这点要说出去吗?就在我思索着诺诺对这起事件的影响之时。

我忽地意识到一件事,这次异常的开端其实与诺诺毫无瓜葛,无论她在或不在,我都必定会遭遇这次事件。思绪好想抓住了什么,但又轻飘飘的没有实际触感。我继续往下思考。

如果没有诺诺,这次的事件会如何发展?

回家的那一晚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与侦探他们的接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再之后呢?即便我不会因为诺诺的背叛而沮丧,恐怕也会在知晓真相的恐怖中,躲在神社里静待天明。

然后会发生什么?继续与来到这里调查的侦探他们碰面?只不过地点换成了神社?

不,不对。

我忽视了十分关键的一点——诺诺昨天控制住了我的父亲。假设、假设这句话是真的。如果没有诺诺的存在,是不是意味着父亲他昨晚其实会做出某个行动。虽说诺诺以疯狂来形容他,但疯狂也意味着不计后果、鲁莽行事。而且诺诺也说他获悉了某种知识,十有八九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复活冬至的禁忌知识。

以目的来看,父亲的目标十分明确,他的行动都是在为‘复活’做准备,如今恐怕准备妥当,只差临门一脚,但却刚好被诺诺的拦截……

诺诺所作所为是为了我?

走廊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在外能够拍打树木枝干的强风吹进了我的身体里。体温瞬间下降,一股寒气肆意地游走全身,激起满身鸡皮疙瘩。眼镜女抬起眼,关心地问道:

“想到什么了么?”

“……不,没什么。”

我低下头,移开视线搪塞了过去。

这样的父亲被诺诺阻止了。可诺诺又是从什么时候知晓父亲计划的?神明若真的能看穿一切,可母亲与父亲一同消失又究竟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还是说,诺诺其实不止控制住父亲,也同时束缚住了母亲,并将他们带往别处,然后才诱骗我回家,将我锁在屋中?

可目的又是什么?诺诺的目的不可能是为了我,她的所作所为应当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才对。没错,她是为了自己,为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她如何才能活下去?

——权限。

其他神明手中的权限。只不过照她所说,她只能封印神,而无法杀死,也就无法夺取权限。这句话又是真的吗?虽说可能是她为了让我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但细细想来,若神明真的可以互相攻伐,这个世界要么最终只有一位集权的神明,要么便是党同伐异的混乱格局。弱小的人类根本无法生存。

也就是说,诺诺想要活下去,最终的导向只会存在一个——迫使我弑神。

根据这个方向来思考,这次异常当中,是否还存在其他神明?答案是肯定的。

书房里的日记本,地下室眼镜女曾找到的石雕,这些拼图零散的围绕在我身旁。父亲可不是从诺诺获悉知识,而是与那名为‘犹格’的神明交易得来。

将拼图成功地拼接在一起,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诺诺控制父亲,想必就是为了它吧。她的此番目的仍旧是为了自己,这一点令我不由冷哼一声,不过已经不会再感受到失落。

只不过,还是有一点无法理清。母亲她应当与神明无关,可为什么也跟着消失不见?

“这房间还真是干净整洁,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整洁?

思绪逐渐聚集。我望着如此感叹、慢慢退出来的侦探医生两人,他们完全忽视了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脚印。眼镜女在一旁确认道:

“床下、柜子夹层都有好好调查吧?”

“都查过了,没什么特别的。”

异样的情绪,迫使我的视线越过他们两人,朝他们身后望去。

这片蒙尘的地板除了脚印以外什么也没有,本应该存在的某样东西消失了。我挤开他们,踏入梦魇的住所,床上、柜子上、床下、柜子内部,都没有我想看见的东西。

将窗帘完全拉开,再推开窗户朝附近望去,夏日特有的热浪扑面而来,一瞬间细密的汗珠便从我的额头上冒出。诺诺曾回到这里拿走她的披风。这个事实又一次证明了一件事儿——她在监视我。

我缓缓将窗户重新关上,在侦探他们困惑的目光中,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什么没有?”眼镜女不解地问道。

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压下心中的动摇解释:“那件小披风,昨天跟你们在一起时有穿。”

“欸,这么说起来,今天你也没有戴帽子呢。”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任何阻碍。

“嗯,好像是这样。”我随口回应着眼镜女,同时思索自己帽子去了哪里。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我躲床上时,掉落在了一旁。

“这不是你的房间吧?你怎么会把衣物放在这边?”侦探的追问倒是显得不客气。

“那不是我的衣服。”

“你妹妹的?”

我不做回答,移开了视线,侦探便了然地耸耸肩。语言行为上的误导性,让他们明白了错误的信息。虽说有些过意不去,但与他们踩脏我家地板这件事,扯平了不是吗?

不,实际只是我不想花费口舌去为他们解释诺诺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怎样的一个……背叛我的人。

披风不见就不见吧,原先就决定把它丢在这里的。可是帽子,要怎么处理?

关上冬至的房门,侦探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我的房间,虽说有征询我的意见,不过令我意外的是,眼镜女阻止了他们。

“这可是女孩子的房间,你们还想到处翻来翻去?”

“啥?我们这可是在调查,而且刚才在另一边也没见你说这个啊。”不仅是我,侦探也十分诧异。

但医生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对,要是不小心翻到了贴身衣物。总归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发出这样声音的侦探,立马被眼镜女踹了一脚。

“总之,你们就先去其他房间看看,这里交给我!”说着,眼镜女转过头看向我,“可以吧?”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她便熟络地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强硬地将站在门口的两人推到一边,挥了挥手就带着我一同闯入了属于我的房间里。

透过窗户入内的金色阳光,飘荡在两旁的窗帘。窗户先前我是关上的,但此刻却被风所吹开,不过涌入的风浪却不似冬至房间那般炎热,它带着湿湿的香味弥漫在房间当中。

“有什么地方不想让我碰吗?”

我瞄了一眼眼镜女,摇了摇头,“请便”这样说道。随即她便开始行动起来,先是环顾了一圈房间,脚下的地板、头上的天花板、墙上的壁纸、周遭的家具都好好瞧了遍,等清楚大概的布局之后,径直地朝衣柜走去。

我呆立在原地,无所事事地望着她。屋内唯有她翻找衣物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像是为了打破这份沉默,她忽然问道:“你不好奇我们怎么知道的这里?”

心中虽然有了结论,但那只是猜测,没能够化为准确的事实。于是我接了一句:

“查到了房主的信息?”

“唔,也可以这么说吧。”她的身体整个地陷入了柜子当中,我看不见正脸的同时,她的声音也变得闷沉,“其实我们最先是从那具女孩的尸体当中,找到了刻有‘冬室神社’的木牌。借助网络一查,就发现这所神社其实已经在七年前就因为经营不善,遣散了所有的巫女。”

七年前。若他们之前所说是真的话,冬至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我心想。

“不过还好,网上还有留存一些当时的照片。一下子就帮助我们找到了那女孩的身份——神社主持的女儿。理所当然,那栋房子的拥有者就是神社主持,女孩的父亲。”

我敷衍地回应几声,目光慢慢移向床边。棕色的地板上空空荡荡,床上也只有未整理、乱糟糟的床被。

——帽子呢?

“有意思的是,当时女孩的去世,好像被大家称为‘天妒’。似乎是因为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或许因为是宗教信仰的缘故,大家对这些事情都有些迷信……好了,柜子里什么也没有。立冬?”

我双手抓住被子的两侧,用力一掀。

‘哗啦’的轻响,却没有我想听见的噗通落地声。

“你在找什么?”

“有看到我的帽子么?”

“这个……”眼镜女慢慢俯下身子,朝床底下扫了一眼,说道,“好像没看见。”

“那会去哪呢?”

困惑的语气、苦恼的表情,与之不符的是倒映在镜子中我那双冷淡的眼神,随即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

说到底帽子也是诺诺所给,是属于她的物品。监视我的道具,或许不止那件披风,那顶黑色小帽说不定也是她用来观察我的摄像头。恐怕同披风一样,也被诺诺给收回去了,哼,收回去也好,也不用再考虑怎么处理这东西。

见我发愣的眼镜女,小心地问道:“帽子很重要?”

我冷哼一声,就像是在告诉不在此处的某人,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不需要它,再也不需要它了。”

“这样。”轻飘飘的话语。

我把头转向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镜女见状便继续去调查其他地方。

也就在此时,某个奇怪的纸片映入我的眼中。放置在书桌上的薄薄的黑色纸片,它不远处正呼呼作响的窗帘提醒着我强风依旧吹拂,但是,能够将书本吹开翻页的风,却无法吹动这张贴在桌面上的薄薄纸片。

我走上前,轻轻一拿便拿了起来。单以重量来看,说它是普通的纸张并无不妥,但以能够抵御风的侵袭来看,这点重量实在是太奇怪了。

眼睛在上面一扫,白色的字迹浮现在黑色的纸面上。

【你好像已经不需要这顶帽子了,我就先拿回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