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灯光照在洁白的墙壁和地面上,令整间拘留房看上去仿佛被一面面镜子包裹着,显得是那么空旷,那么虚无。也正因如此,犯人才得以看清自己,无论是孤独,还是那被过错浸染的阴暗心灵。

而陈茜只是默默地低头坐在板床上,望着那副沉重的手铐,这是房间里唯一不属于她的东西,就像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一言不发地和陈茜一同承受着这无形的压抑。

确实,她的身体状况依旧没有好转。在高幅电流的长期压迫下,能保持意识清醒便已是微机械群的极限了,此时陈茜的四肢和她的意识一样,无时不刻感受着深深的无力。

尽管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份无力感绝不是没来由的。陈茜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在被控制期间,微机械群为了维持住形态不被分解,事实上是顺从外加指令在运行着的。换句话说,她真正意义上地曾经被改写了心智,在吴靖的木偶线牵引下,陈茜“想要”谋杀霍书记,“想要”射伤段鸣,“想要”推翻这个她早已习惯了的世界。

如此一来,陈茜蓄意杀害霍书记以及参与组织暴动便成为了不争的事实。方才在法庭上,检方所公开的资料也毫无疑问地揭示了这一点,一片绝望中,唯一令陈茜感到些许欣慰的便是窗外段鸣等人那焦急的神情,或许他们早已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依旧想坚守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陈茜不禁觉得好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对“自我”的认识竟停留在了“脆弱”这一尴尬的事实上。

手铐上的金属光泽晃动了一下,不知是在表示赞同还是反对。

然而,当身旁发出门锁解开的声响时,陈茜才意识到这光影的闪烁是因为有人来了。

“陈小姐,”开门警员的语气显得很放松,他拿出钥匙往摁钮上一摁,手铐应声解开,“你可以走了。”

这莫名其妙的释放令陈茜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全部变得滑稽了起来。

在拘留区的尽头,李文国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依旧能观察到,他双手有些毛躁地想去摸烟盒但是将自己制止住了,有些和平日不同的是,脸上的表情和这一小动作并不特别相符,似乎还想悠哉游哉地吹起口哨。

李文国耐心地待到陈茜步履维艰地跨过门线,随即很绅士地接过她手中的外衣,“都没事儿了,”李文国上次这么柔和地宣布一件事情还是在他儿子的婚礼上,“欢迎回来。”

“老李,我……”陈茜还是不敢正视李文国的双眼,“到底发生什么了?”

“边走边说吧,”李文国将手搭在陈茜的肩膀上,“大伙都等着呢。”

为了使陈茜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脱开罪名,李文国和段鸣等人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好在他们最终找到了一个对策,那就是让所有人相信陈茜曾经被吴靖绑架,屡屡犯下罪行的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仿生人。

这个方案简洁有力。其一,之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真假苏婷一案,陈茜还是调查记者时也算是个公众人物,这样一个正义使者突然间开始大肆破坏社会安全,才是令人费解的事;其二,在针对霍康和中村今彦的两起暗杀事件后,梁琪灵都保存了详尽的肢体分析数据,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数据显而易见地指出了监控画面中的陈茜不是人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冒牌货”找出来作为决定性的证据。这再简单不过了,然而就是有些委屈梁琪灵,因为拿出来的陈茜复制品就来自她家里,平时被用来充当梁琪灵满足自己春意的玩物。

“你是不知道开始的时候小梁那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也许是由于陈茜此时表现得过于安静拘谨,李文国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不过检方宣布罪名不成立的时候,她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又能亲手摸到真正的我了?陈茜的嘴角总算微微翘起。

来到了宽敞许多的等候厅里,那郁闷的空气仿佛都瞬间消失不见了,徐徐微风搬着明媚的阳光将略显空旷的房间清扫得整洁,亮堂。段鸣等人见李文国领着陈茜出来,也一扫脸上的阴霾,纷纷惊喜地围上前,正式欢迎茜姐回到这个缺心眼的小家庭。

然而本来满心期待,为能够露出微笑作了许久准备的陈茜看到大家的模样,却又一次懊丧地垂下了头——

尽管段鸣额头右侧已经缝了针,但脸上一条条干涩的血迹还是没有完全褪去,甚至就如同是十分钟前才刚刚挂彩一般。

阎大俊和薛戟脸上满是焦灰,整个人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衣裤上的破洞显示出了被子弹和破片划伤的部位。

柳夫的脖子上还留着被勒红的印记,左眼宛如被盖了个青紫色的章子,表明挨的那一拳可不轻。

“这几个愣小子还嘴硬,”李文国看出了陈茜的心思,“说跟你经受的煎熬比起来,这点伤顶多相当于在家里滑了一跤。”

陈茜也是才知道,机器人哽咽起来是这副样子,“谢谢大家……”原来的嗓音几乎消失不见,变成了粗劣的电流声。

说来也怪,段鸣恋爱好几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安慰伴侣别哭了。

“这是给你的,”段鸣将一个眼镜盒交到陈茜手里,“款式我都记得,回去了可得夸我是个称职的男友。”

陈茜打开一看,和原来那副一模一样,鲜艳的红色如绽放的花朵一般活力四射。

戴眼镜本来只是一个伪装手段,对在场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如今和“本来”有了那么一些不同,

“好看吗?”

“和你本人一样,”段鸣仿佛早就想好了台词,“过了一个冬天重新开起来的花总是美丽的。”

“只是这春天来得比我想象中早了太多,”陈茜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了下来,“直到刚才我都以为你们不可能做到。”

“你别说,还真是,”段鸣撇了撇嘴,“所以还得感谢一个人,不然咱们真要被那个姓鲁的老恶魔往死里搞。”

段鸣这么一说,陈茜才注意到众人身后还藏着一个人影。三岩望像是接到了暗号一样,一把蹿上前,热情地拥抱住了满脸讶异的陈茜。

“小望!”反正其他人也听不懂日语,当面喊出昵称也无妨,“真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三岩望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陈茜上次见到她还是在翡翠假日酒店的屋顶,当时前者乘上无人机逃之夭夭,只从空中看见三岩望和阎大俊跌落。

“彼此彼此。”三岩望笑着捏了捏陈茜冰凉嫩滑的小脸。

“你刚刚被逮捕,她就找上门来,咬死了在酒店里出现的不是你本人,否则就要介入调查,闹得那叫一个凶,”一旁的段鸣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不过抱歉,我们最后拗不过,还是把你的事情和身份都告诉了她。”

“求之不得,”陈茜还和三岩望紧紧黏在一起,看得梁琪灵嫉妒得直嘟起了嘴,“我其实都有点后悔在东京时没说出口。”

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法院,互相分享的都是好消息。目前暴动的异常仿生人是全国公安部门的重大关注点,念在干扰暗杀以及协助阻止暴动这些积极作为,对薛戟的追查也不了了之,李文国表示如此一来,很容易就可以再为他安排一个新的合法社会身份。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陈茜没法陪三岩望四处游览了,随着大会的中断,后者必须陪同中村教授回国,一个小时后就得去机场。

“很荣幸能认识各位,”或许短短几天里,中国这片大陆已然在她心目中留下了十分特别的印象,“随时欢迎到东京来玩!”

目送着三岩望驾车离去,陈茜斜着眼看了看阎大俊,

“她好像朝你眨巴了眨巴眼哎,”说着,陈茜还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回头让领导批几天假,上演一出军人之间的东京爱情故事?”

“什么?”这话一出,薛戟安分不下来了,“茜姐你确定你看清了?不是因为电子脑还没好全而产生的幻觉啥的?”

“你小子可闭嘴吧,大好日子哪有你这样煞风景的,”阎大俊说着拍了拍薛戟的额头,“走了,回家!”

时光仿佛倒流了一般,薛戟和阎大俊又开始掐架,段鸣又开始用拳头劝架。二十分钟后,七个人又一次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小楼,虽说离电监调查所重建还远着,但针对此次仿生人暴动事件,市政府审批通过了李文国组建特别行动小组的申请,成员们来自各个不同的机构和单位,其中一人还是和国际暗杀组织有勾结的嫌疑犯。

房间已经提前经过了打扫,只不过原先大家摆着的各种小玩意和生活用具都消失了,整个屋子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既像是搬迁后的人去楼空,也像是即将迎来下一个主人的新家。

解构室里的设备倒还没来得及运出去可以继续使用,这也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给陈茜全身上下来个大检修。

“明明才过去几周,却感觉都一年没来了,”阎大俊放纵地享受着可以在室内抽烟的难得体验,“要不咱们一鼓作气把这事给解决了,趁立功的机会把调查所重新建起来,岂不美哉?”

“嘴上说说倒是无所谓,大家谁都想,”柳夫说着瞧了段鸣一眼,估计这一愿望没人比后者更强烈,尤其是把事情给解决了这一点,“但问题在于,光凭我们是不是做得到?别忘了,即便这回也只是对方粗心大意,咱们乘乱救出了茜姐,以后会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还真说不准。”

“我得提醒一句,这恐怕不是我们有得选的,”和亡命之徒有过更多相处经验的薛戟站在了更高一层面来看待局势,“会干出大规模暴动这种事的疯子,早就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一视同仁了,我们无作为就等同于逃避,而逃避不会有任何好处。”

说着,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了段鸣,

而段鸣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对不住,我这会儿有点琢磨不清楚,”段鸣伸手向阎大俊要了一根烟,“可能有点儿自私,但我能想到的只有不再让阿茜被掳走这种事情再发生。”

原本热烈的讨论随着段鸣这一席话陷入了沉默,柳夫、阎大俊和薛戟丝毫不觉得段鸣自私,正相反,他们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看待方式,在任何情况下保护自己都应该优先于保护他人。

一时间,散发着刺鼻烟味的白雾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充斥在四人的思绪中,正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李文国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解构室里,寥寥几束灯光照在陈茜赤裸的躯体上,似是要钻进她右肩上的断面将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若是在半个小时前,它们可以选择的通道则更多——梁琪灵熟练地将她肢解成了一块块,每个部件都确认无异状才安装回去,右臂是最后一个检修单元。

“麒麟,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陈茜躺在操作台上,看着戴着护目镜的梁琪灵手拿探针不停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戳来戳去,“你为我检修身体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像个照顾病人的医生,还是修理家具的技工?”

“两者皆有,”梁琪灵听懂了陈茜问题背后的深意,但不打算正面回答,“你不会感到疼,但是亲眼目睹别人摆弄自己的身体,总归会感觉不舒服。”

“我打赌如果是平时这样问你,”陈茜扬了扬眉,“你一定不会给出这么细腻的回答。”

梁琪灵一听,停住了手中的活,随即将工具往旁边轻轻一扔,闭着眼吐了口气。她似是想了想什么,接着便直接将胳膊装回到陈茜身上,

然后果断地按下电脑上的按键,锁住了陈茜的躯体控制系统,陈茜突然间神态全无,动弹不得。

“听着,茜姐,不管是医生还是技工,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病人的身体或是家具受这么大的损伤。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神智意识在渐渐变模糊,你电子脑中的微机械已经处在失活的边缘,”梁琪灵听起来有些生气,只见她拿出一个大号的注射器,示在陈茜那双失神的双眼近前,“你当初让我刻录的微机械溶液,前段日子在北京那次已经用去了大半,这是最后一点。我会把它们全部注入进电子脑以让它康复,所以得提醒,不,应该说警告你,别让他人再触碰到自己的命根了。”

说罢,梁琪灵像是发了一通脾气一般又叹了口气,同时直接将陈茜关机。

一个小时后,梁琪灵领着衣衫齐整的陈茜回到客厅里,段鸣赶忙起身迎了上去,然而一照面便停住了脚步——只见陈茜和被控制时并无两样,面容呆滞地跟在梁琪灵身后,就像一个痴呆症患者。

“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无需紧张,”梁琪灵一把将那个空注射器扔进垃圾桶里,“抱歉一开始没告诉大家,电子脑中的微机械群其实早已达到极限,我用掉了最后的库存以保证它可以顺利恢复。”

段鸣的脸上依然写满了茫然,不知是没听懂梁琪灵的话,还是觉得面前这个景象和她的描述并不完全相符。

“谨慎起见,我将这些微机械也就是茜姐的人格封闭在了一个模拟运行空间中,保险性地让它重新繁衍成型。外部控制系统就姑且用一个十年前型号的普通家用仿生人代替,你可以随意使唤她,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自动醒来,”说到这里,梁琪灵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下来,“总之,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护好她,别让这个灵魂再受到伤害。”

段鸣不知道梁琪灵为何要如此郑重地作出强调,但他知道当一位医生莫名郑重地作出嘱咐,就意味着不遵守它的话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恶果,并且这个恶果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会的,”段鸣咽了口唾沫,瞧那拘束的表情,似是今天才刚刚认识陈茜,他试探性地朝陈茜伸出手,“那……回家吧?”

“遵命,主人。”陈茜顺从地牵着段鸣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

“真他娘的羡慕,”柳夫悄么声儿凑到梁琪灵身旁,“我也想要个这么听话的女孩当自己的伴侣。”

“你老人家还是省省吧,”仿佛是有个十年没洗澡的人站在身旁,梁琪灵一脸厌恶,“别跟老薛一样,不然咱们这又多一个变态。”

“那我倒要问问你,”柳夫双手插在裤兜里,诡异地笑了笑,“在多这么一个之前,咱们几个人中一共有几个变态?”

梁琪灵不由得和柳夫身后沙发上的薛戟视线交汇在一起。

“我去把枪支弹药收拾一下,”薛戟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猛地起身,“不然给查出有违禁军火就遭殃了。”

“势利眼,站住!等等我!”阎大俊也跟出门外,“有没有啥好枪可以留着收藏的分我几把!”

即便发生过噩梦一般的大灾难,只要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你就得硬着头皮过下去,至于是心惊胆战地忧心还会不会有新的浩劫,还是将烦恼抛之脑后享受安宁,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别人管不着。

此时的段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无论心里抱着怎样的想法,车窗外大街上的人都不会瞧他哪怕一眼,晴朗的天空也不会因为他的情绪而被乌云遮蔽,

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身边的陈茜更不会突然开口说话,表示出同情或是讥讽。

多么冷酷无情的唯物主义啊。

段鸣感觉自己就像是神话中的俄尔甫斯,而陈茜则是刚刚被他领出冥府的欧律狄刻,只得默默等待着重新走入人间的时刻到来。

这个故事完整的版本是什么来着?

哦,对。俄尔甫斯是一个天神下凡般的歌者,在七弦琴的伴奏下,他的歌声可以令所有的动物,乃至河水和树木都神魂颠倒地围绕在身边,美丽的欧律狄刻则是俄尔甫斯的妻子,两人过着田园牧歌式的幸福生活。

然而不幸降临了,有一天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在死神面前无能为力的俄尔甫斯整日用凄凉的歌声向这个不公的世界表达心中的哀怨。

段鸣不会唱歌,甚至哼个小调都五音不全。但若能听到俄尔甫斯的悲唱,自己的心中一定会有共鸣,因为他们都曾经失去过最为珍爱的人。

俄尔甫斯带着他的七弦琴来到了冥王的领地,即使身处这个不属于活人的世界,他也在不停咏唱,因为此时的歌声不再是为任何人而响起。

但它美妙的穿透力依然存在,歌声吸引了缭绕在身旁的怨魂,感动了冥河的摆渡人,驯服了凶恶的地狱犬,引领着俄尔甫斯来到冥王的面前。

冥王对俄尔甫斯能够越过重重艰险来到这里感到十分讶异,也感到十分钦佩,为此他恩准俄尔甫斯将妻子带走,但是有一个条件:在回到人间之前,欧律狄刻不能说话,俄尔甫斯也不能回头看她,就好像两人并不在一起一样。

正是该桥段,使得段鸣将这一神话传说和自己的遭遇联系起来,他和陈茜离得这么近,却无法相互沟通,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挠心的场景了。

传说的结局十分悲惨,就在即将走出洞窟的一刹那,醉心于美好未来的俄尔甫斯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阳光下妻子美丽的容颜,他违反了和冥王的约定,一只大手无情地将欧律狄刻拽回了黑暗之中,那之后,任凭俄尔甫斯如何哀求,冥界的大门也再没有为他打开过。

段鸣相信,梁琪灵一定知道将陈茜从模拟运行空间里放出来的方法但是没有告诉他,

要问为什么的话,打个比方,就是冥王好心地蒙住了俄尔甫斯的眼睛。

看来无论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是那么地无情。

而段鸣并不打算加入唯心主义者的行列,他打开电台,听听别人遇到的倒霉事儿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开导自己的正确方式。

各个新闻频道播报的内容无外乎昨天在郊区发生的仿生人暴动事件。据悉,在国际商务合作中心及周边的交火导致了不少伤亡,遭殃的不仅是一直处于下风的公安特警,还有当时正在现场的普通群众,那些被摘掉了镣铐的异常仿生人似乎将所有人类都视为它们的敌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警方付出极大代价的保护下,群众间没有人出现生命危险。

吴靖和残余的手下则搭乘船只由海路逃跑,各方单位已经组织力量全力进行追捕。

新闻还提到了过去几个月里电监调查所的工作。在段鸣陈茜等人的努力下,没有经过伪装的异常仿生人早已被彻底清剿干净,大众可以放心地继续使用各类仿生人产品,不过谨慎起见,政府将联合厂商挨家挨户上门进行安全性排查。

还是那句话,事态暂时平静下来,老天给你面子让你继续生活,你就得硬着头皮过下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段鸣切到音乐频道,一首美国老乡村乐伴着轻快的吉他演奏悠扬而起,他听着听着就不禁扭起腰,开始跟着唱了出来,

独处也别有一番风味嘛,段鸣唱到high处还贱里贱气地故意凑到陈茜耳边大声炫耀他那可以一棒子打死人的音调,后者自然是还一动不动地坐着,算是全然没有理会段鸣那欠打的行为吧。

“好久没发泄得这么爽快过了,”久违地回到家门口,意犹未尽的段鸣“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只是还在像闪到腰了一样微微舞动着,“不过你可别不信,我小时候唱歌可好听了,还偷来学校里音乐老师的吉他给女同学表演,不过她们好像看到我被臭骂一顿时显得更开心。”

没有人搭话时,段鸣才意识到此时陈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收起兴奋的表情,将自己从陶醉中抽离回现实,

“下车,跟我上楼。”

“遵命,主人。”

这一分钟之内的落差让段鸣觉得自己恐怕不比俄尔甫斯强多少,或许在刚刚第二次踏过冥河时,他也曾经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曾经想和欧律狄刻分享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却发现无法这样做?

这就是人那可爱的天性,一遇到有趣的事物,生出有趣的想法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传达给其他人,真正做到独处的人早已堕入了地狱。

终于,两人一起和睦地走进家门。在熟悉的小屋里,首先映入段鸣眼帘的就是客厅里那还留着一大滩血迹的地毯,他看了看陈茜,试图辨认出她脸上的表情有所变化,或是她的视线也停留在了那里。

很遗憾,除了一片木讷之外,段鸣什么都没看见。

自打以前,陈茜做家务活就十分勤劳能干,和现在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看见段鸣一罐又一罐地喝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时,会十分刻薄地唠叨两句,甚至把还没改掉这些坏习惯的他给贬得一无是处。

确实,段鸣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放纵一番,但是好像总感觉哪里不对。陈茜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阻止他,还口口声声说着“遵命,主人”,却让段鸣浑身不自在,他焦躁地挠了挠头发,掐灭手里的烟,将摆在面前几个还没开的易拉罐放回了冰箱里。

就如同卡通片里常见的情景,一个小天使和一个小恶魔同时出现在段鸣脑海中,

小恶魔说:姓段的,你真的是在犯贱,作为一个阳刚的男人,有位百依百顺机器人妹子在你面前,该做些什么难道还需要谁来教你吗?梁琪灵不也说了,你可以随意使唤她,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小天使并没有按照一般套路那样和蔼地劝阻:你特么说谁犯贱?

“主人,厨房清理好了,”正恍惚间,陈茜那呆板的语气吓了段鸣一跳,“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哦,这么快,”段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那……我有点饿了,冰箱里还有点剩饭,给我整碗蛋炒饭吧。”

“遵命,主人。”

目送陈茜不紧不慢地走进厨房,段鸣叉起腰,接着又怔怔地低头看着地面,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苦笑了一下,

他终于领教到了唯物主义的力量——陈茜就是陈茜,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当陈茜是梅时,段鸣不这么认为,所以豁出性命也要救她;当陈茜是一个算得上古董的家用电器时,段鸣其实也不这么认为,所以才会这么不自在。

正当陈茜在厨房里继续忙活时,段鸣将这几天的脏衣服择了出来,他上一次肯自己主动洗袜子好像还是未成年的时候,而且还是出于用颜料把袜子洗成别的颜色的疯狂主意。洗完衣服,段鸣又拿出扫帚和拖把将客厅和卧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前两天晚上他和梅打的那一架把屋子几乎都翻了个个儿。

晚饭过后,段鸣让陈茜先进浴室洗澡,自己则拿着湿抹布将窗户和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梁琪灵用的还真是老掉牙型号,主人自己说要做家务,陈茜连客套都没客套一下,可见智能程度之低。

入夜了,整个家包括两人都变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段鸣为电量耗尽的陈茜换上睡衣,抱着她上床。他打算今晚禁欲,睡前只是静静地用手臂撑起头看着平躺在面前的陈茜,同时在猜想,她这会在那个模拟运行空间里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渐渐地,段鸣自己也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梦乡。

这几天的精神紧张和过度劳累让段鸣径直睡到了下午。不过这确实是个好觉,段鸣感觉自己脑袋上的肉都紧致了不少,不像一天前那样松松垮垮地耸拉着。

他一看时间,陈茜该醒了。但当段鸣起身看去时,她依旧直挺挺地躺着,双眼无神地呆望向天花板。

段鸣叫了好几遍,她都没有回答,包括意义明确的指令也得不到反应。

不会是我哪里没弄对,把她弄坏了吧?

顷刻间,一阵冷汗从段鸣背后冒出,他赶忙拿过手机准备拨通梁琪灵的电话,

“哈哈,瞧把你给吓的!”陈茜知道玩笑不能开得太过了,伸手抓住了段鸣的手臂,“一点都不像那个英雄救美的人民警察。”

“好哇,你敢算计鸣哥!”段鸣笑着一把将陈茜搂起,“早知道就起床该干嘛干嘛让你干躺着,闷死你!”

这是最幸福的时刻,

段鸣没有重蹈俄尔甫斯的覆辙,坚守到了和爱人相聚的终点。

而他昨天的一举一动陈茜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段鸣还记着当初第一次表白心意时说的话。

别的不管,在我看来,你就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