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等不及去看我的新窩了！”
瑪麗並不明白，眼前的自稱路易斯，長得也神似楓丹先生的這個年輕人為何對那棟破屋子這麼看重。
“那個，路易斯……我勸你還是不要買那間屋子了。”
“為什麼呀！你情我願的，怎麼突然你就反悔了，瑪麗？”
瑪麗確實被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稱呼弄得心一顫一顫的，但事實總歸是事實，那間屋子十幾年沒住人，停水停電，人去樓空，整棟公寓樓都接近被拆除的地步。
被人世廢棄的地方為何這個年輕人這麼想要呢？
“我之前在倫敦，所以不是很了解屋子現在的情況，不過我昨天晚上就到了巴黎，然後親自去了一趟丹東大道……那兒真的不能住人，路易斯。若你是來巴黎闖蕩的，建議你還是找個勉強能居住的便宜地方吧，我可以動用我在巴黎的僅存的一些人脈幫幫你。丹東大道66號606室住流浪漢都夠嗆。”
瑪麗覺得自己說的稍微誇張了些，但也快接近事實了。她是為了這個年輕人好，即使這個年輕人不叫路易斯，她也會這麼勸他的。
但路易斯只是皺了皺眉，對他看上的屋子仍舊不依不撓。
“不管！我可以價錢，但今天你必須把那間屋子賣給我！”
“我是那間屋子現在的主人，路易斯，我有權決定是否出售或者租賃它。”
要是放在二十年前，瑪麗絕對會退讓的。但人生經歷多了，瑪麗覺得自己一個中年職場女性沒必要在一個黃毛小子面前還縮手縮腳。她已經看出眼前的年輕人同楓丹先生在性格上還是有些區別的，但瑪麗並不清楚楓丹先生在年輕人這個年紀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暴躁自傲，完全以自我為中心。
路易斯漲紅了臉。他的手捏起了礦泉水塑料瓶，嘎吱作響。
“那你得把我帶去那裡看看，瑪麗。我要眼見為實。”
路易斯主動提出了……要回去看看……
瑪麗心裡一抖。他到底還記不記得以前……或者，前世經歷過的事？
“……可以，走吧，我帶你去。”
或許讓路易斯回到他有可能居住過的地方，能讓他想起些什麼。瑪麗同時也相信，丹東大道66號606室現在的房屋情況絕對能讓路易斯打消心裡的必買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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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夜裡來的，所以瑪麗其實並沒有看清屋子到底有多破舊，但現在，外頭的太陽正巧在窗戶外頭，陽光穿過拉開的已經變成灰黑色的窗帘照進屋內，瑪麗的眼前依稀飄散着無數煙塵。這才剛開門，就得捂上口鼻了。
“哦，瑪麗……我收回之前說的話和大吵大鬧，不好意思。這屋子看起來真是糟糕……”瑪麗聽見身後的路易斯這麼抱怨道。
接着年輕人又咕噥了一句：“我以前真住過這兒？”
以前？
瑪麗回過頭，正好對上路易斯低頭看她的視線。
“能帶我轉轉嗎？”
“以前指的是……”
“哦，沒什麼……我父親說我以前來過這兒，住了好長一陣子，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小時候的事情放到現在回憶真的回憶不起來了。”
不，不止小時候，你老了的時候也在這裡住過。
瑪麗真想這麼對路易斯說。
她嘆了口氣，開始介紹幾間房間，如此一來，路易斯的表情越來越詭異了。
“我想，我要是買下這裡的話，還得花個至少大半個月才能把這裡整個翻修一遍……”
“不止呢，你需要一個施工團隊。所以，我們還是別進行這筆交易了吧。我不缺這筆錢。”
瑪麗確實不缺賣出這屋子賺來的這筆錢，當然，它也賣不出多少錢。她這次親自到巴黎來，就是想來見見是誰想買下這裡。
“瑪麗，你在倫敦，做什麼工作？”
“文職。你呢，路易斯，你現在是無業嗎？”
“你覺得呢？不過，我隨時都能吃上飯，畢竟年輕嘛……”
這個年輕人，真是一點都不急啊……楓丹先生好像說起過，他剛到巴黎的那一陣子差點餓死。
“你需要儘快找到工作。有去找嗎？”
“沒有，其實我也是昨天才到巴黎的。”
“需要我幫你忙嗎？先問一下，你會什麼？”
“會什麼？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你可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瑪麗白了路易斯一眼。她是606室的主人，可她只看出來路易斯的嘴皮子很利索。
“你可以去做銷售。”
“哦，得了吧！我不適合那個，別人上門找我還差不多。”
瑪麗看着路易斯撓了撓頭。兩人走出灰塵滿滿的楓丹先生曾睡過的卧室，站到了小客廳的窗前。
“你對這間屋子了解多少，路易斯。你看上這裡絕對不是因為我標價便宜。”
“不，真的只是因為價錢便宜。你介意我在這兒抽一支煙嗎，瑪麗？”
他和楓丹先生一樣，偶爾會吸煙。
“不介意，我習慣了。不過你得小心點，別把屋子給點着了。”
路易斯不好意思笑了笑，背過書駝着背點着了從兜里摸出來的煙，接着又轉過來，把煙圈吐向窗外的巴黎，隨即，他看向瑪麗。
“你男人是個煙槍嗎？”
“不……其實他煙癮蠻大的，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在儘可能忍住發作的煙癮。”
瑪麗沖窗外伸出手。窗檯的灰塵弄髒了她的皮衣袖子，但她此時也懶得在意這些了。她只想摸摸外頭的風。
“難怪啊。所以你結婚了，多久了？”
“嗯……我丈夫去世快二十年了，路易斯。”
瑪麗看向他，不知怎的，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此時為何要掉眼淚。
“不好，意思，瑪麗小姐……呼~~”
路易斯把煙頭往窗外一扔，接着從兜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衛生紙遞到瑪麗面前。
“擦乾淨吧，別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該這麼問。所以，今晚能賞臉陪我吃個飯嗎，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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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家小餐館，瑪麗記得楓丹先生很喜歡帶她來這種地方，臟髒亂亂的，就連服務員都可能會摔倒的吃東西的去處。
楓丹先生稱這個為探險。
現在，路易斯口中也說出了探險這個詞。
“瑪麗，你知道，探險，也就是親自到一家從沒進去過的餐館吃東西並發現天國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嗎？等他們上了菜你就知道了。”
現在，兩人面前只有茶。路易斯本想喝可樂的，但瑪麗執意要了茶。她在倫敦習慣了喝茶。
“我還以為，你會帶我去那種，高級一點的地方。”瑪麗掩住嘴這麼說。她當然是故意的，路易斯帶她去哪裡吃飯都行，她並不介意。
“只要菜好吃，不管哪裡都是高端場所。”
“好吧，路易斯，我已經接受了你的邀請陪你吃飯了，所以現在能回答我了嗎？說實話，為什麼這麼執着于丹東大道那間老舊屋子？”
“啊，實話嗎……因為，是聖地啊。”
“聖地？！”
瑪麗第一次聽說自己原來住過的地方是聖地。
“為什麼說那裡是聖地？”
“我父親告訴我的，說那裡曾住着一位偉大的、強大的驅魔師……”
啊，這點倒沒錯。
瑪麗在不自覺中點了點頭，抿了一口茶。路易斯則又開始犯起難來，撓起自己的頭髮。
“所以，當我了解到那裡正在出售，還這麼便宜的時候，一下子就沉不住氣了。”
“衝動來了巴黎，就為了看一眼你父親口中的聖地嗎？”
“那倒不是，我本來的計劃就是要來這兒的。那間屋子，頂多算個契機。”
好吧。瑪麗決定這時候給年輕人當頭一棒。
因為時代已經變了。路易斯看上去就二十歲，但依舊活在二十年前。
“那兒確實是聖地，路易斯，我可以明確答覆你。那兒曾住了個驅魔人……”
“啊哈，我就知道！”
“但是，歐洲的惡魔在二十年前就絕跡了。”
“什，什麼？！”
路易斯拚命把嘴裡的茶水咽下了肚。這個時候，端着餐盤的女服務生上了第一道菜，是道開胃的湯。她在離開瑪麗這桌之前偷偷瞥了一眼兩人，似乎是在疑惑為何外表年齡差如此巨大的一對男女會坐在這兒。
“我沒說錯。惡魔已經絕跡了，至少在歐洲。”
“這不可能……”
“我可是親歷者，路易斯，所以你不得不相信。我以前也是個驅魔人，但我現在在倫敦做着文職工作。”
“不不不……”
路易斯瞪着那碗酸甜的湯，並沒有拿起勺子。瑪麗只得無奈聳了聳肩。
“所以，你來巴黎尋求出路是錯的。這兒已經沒有需要驅散的惡魔了，若你是會點通靈的本事，倒還能苟活下來。”
瑪麗也有通靈本事，但依舊轉了行，這點她決定不告訴路易斯。
“作為過來人，四十歲的人，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快去找個正經工作吧，路易斯。”
年輕人抱頭扒在了桌上。
真是……天真、可愛、又有趣呢。
瑪麗笑了，她決定比路易斯先開動。至少她現在是有胃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