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彷彿經歷了許多事,非常漫長的時間,結果現在才不過九月的下旬而已。

我提着花籃,沿花崗岩的石階往上,涼爽的秋風透過竹葉林拂向臉龐,這才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身處秋日之中。

海拔逐漸變高后,站在山坡就能看到另一面的璃清海。上一次來璃清北山的時候扛着一顆接稼樹,累得我根本沒空注意周圍的風景,此時海上的水紋層層地往這邊泛來,像小提琴拉動時的婉轉音符,閉上眼就能聽見樂般的海聲。

我吸納着山林間清新的空氣,眼裡的視界也逐漸開闊。到目的地時,無字碑前已經放了一提新的花籃。我略感詫異,但很快注意到,一個既熟悉又讓我意外的背影正靜靜注視着山峰北面的遠海。

大概是看得出入迷了,她好久才察覺到我的來到,一轉身便歪着頭看我。

“你什麼時候來的?”

“沒多久......你呢?”

“一樣,沒想到這麼巧。”

其實也不算巧。

這是自那起事件后的第一個周末,我們只是都想到了要來祭拜於錦汐。

從地下室出來后,按照陳榆章手機顯示的坐標,我們將他安置在東樓的七枚炸彈全部回收。雖然陳榆章後來在警局供述自己有想要引爆東樓的計劃,但現場如他說的炸彈並沒有被找到,加上我和校長都替他求情,作為主要被害人的秋穗兒也沒有追究責任,所以最後處理下來的改造期只有兩個月而已。

消息傳到校內的時候,雖然對我和秋穗兒的身份進行了隱瞞,但陳榆章綁架女學生的事情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沒有人相信那個和藹親切的老師會做出那種事,大家都在猜測他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也有以此為談資不斷唏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但人總是健忘的動物,等陳榆章離職后,也許幾個月,或許更短的時間,這樣的聲音也自然會消停下來。

我將花籃放在無字碑前,朝着墓碑雙手合十地舉了個躬。

校長後來有找我們為陳榆章求情,他並沒有提到於錦汐老師和七年前的火災,我們對此心知肚明,也順着應允了下來。

於錦汐老師的事,最終我們沒有同其他人講,也沒有替她翻案的打算。

很多時候,公理上的對錯和情理上的好壞,讓人總是難下決斷,我對此更是不自信能有絕對正確的答案。但好在,於老師最後是自己做出選擇的。她將所有希望留給了自己的學生,我們最終還是選擇尊重,並且守護好她的意志。

秋穗兒來到我身後,似是不經意地說道:

“我今天早上去見了陳榆章。”

“哦......誒?”

我先是點了點頭,隨即才詫異地看向她。

“是他主動要見我的,大概是覺得愧疚吧,見面以後一直在跟我道歉。”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地一直點頭,腦海里關於那天的回憶又浮現起來。

“那天......他說不打算將我們怎樣,應該不是謊言吧?”

“嗯......我看得出來,所以也原諒了他。”

秋穗兒在這起事件中除了受害者的身份外,還有一個大概只有我知曉的更為深層的因素,那就是她對陳榆章的戀慕之心。可現在在我身邊的少女,她話語間的輕描淡寫,讓我也無法揣測她此時的真實想法了。

“他說自己不再配當老師了,因為對學生做了那種不可饒恕的事......結果給我狠狠批評了一頓,以前總是用一副瞻仰、崇拜的目光看他,突然換成這種立場說話,還真有點奇怪。”

少女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但很快聲音又顯得落寞。

“只是,就算繼續當老師,他應該也不會留在璃清市了吧?”

“確實,各方面來講都會很麻煩......”

“希望他以後在其他地方會更好吧,那份會讓人感覺到親切和溫暖的力量,要是突然消失不見了,不是太可惜了嗎?就算他說自己只是在拙劣地模仿於錦汐,但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所謂師者,本來就是最初供大家去模仿的對象。因為自己被那樣的力量拯救過,所以希望用這份信念幫助更多的人,於老師肯定也希望自己的想法被這樣繼承下去......”

她注視着無字碑前的兩盆花籃,若有所思地說道:

“右邊那盆花籃,不是我提來的。”

“不是你......誒?”

“在我來之前就放這兒了,我還以為是你昨天來過......”

她看着我手上正提着的花籃,緩緩說道:

“大概......是於老師以前的學生吧?”

“被陳榆章錄下音的那個人嗎?”

“應該是兩人交談的過程中,陳榆章提到自己為於老師立碑的事,然後才找到這兒的吧......”

“她承受了很過分的苦難,連聲名都不復存在,但以此灑下的花種,現在已然悄悄綻放,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教師這份職業,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花籃中的花在風中慢慢搖曳,我望着它,忽然想起那些信紙上的語言,彷彿那個聲音現在就我對話一般......

“是啊,至少在那些被她保護下來的學生心中,她一定是改變了他們一生的恩師吧。”

那場只留在影碟里的精彩演出,那個到最後也沒有放棄自己學生的老師,還有那句刻在牆壁上的謊話......很多的思緒在此時涌過心間,漸漸地,匯聚成了一條清澈的暖流。

*

在墓前又呆了一會兒,正午烈陽漸漸緩和的時候我和秋穗兒一起沿石階下山,途中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我記得你和我講過,你和陳榆章初識是在小學的時候。那時候你為了撿球誤闖進璃清中學,是他幫你找到了球,還給你買了麵包。可是看陳榆章以前的樣子,他怎麼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

“嗯......我也覺得不像......誰知道呢,也許是我記錯了吧?”

“記錯了,這樣也行?”

少女回頭看了我一眼,忽然不置可否地一笑,踩着石階的腳步更加輕快了起來。

“沒辦法,畢竟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