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外的天空已不再如往日清澈,高懸的米緹絲婭散發出詭異的赤紅。這在艾莉希婭的歷史中都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如果再將時間向前回溯幾天的話,矛頭就恰好指向了彼方入侵,並殺死科勞拉的當天。

............十五天前.........

被旗手赫巴德詔令彙集在一起的天命騎士,在赤紅色的方旗展開下的詠唱中越過了三十層織夏的駐地,直接到往了三十一層神殿的外圍。外圍的神殿只有一條能夠容納兩人並肩站立的狹窄旋梯,在完全沒有圍欄保護的外圍可以輕鬆俯瞰整個神殿外,好像鳥兒俯瞰般的絕妙景色。如若再細究起來的話不難發現其實這裡根本稱不上是旋梯,光滑的牆壁及有如瓷制,在太陽的光芒下熠熠生輝的平台最多也只能算作裝飾的存在。神殿的創造者,祭司大人們才不會傻到提供優質的外部迴廊供入侵者潛入。實際上如果沒有赤色旗幟的傳送功能,就算是飛龍也不可能觸及如此高空的外壁。雖然掉落下去就會有立刻殞命的危險,可如果在沒有祭司的許可下,還不觸犯副騎士長的私有領地,這便是唯一的方法了。

沒有任何猶豫,赫巴德旗手將握着長旗的右手以握拳的姿態推開外側的門。瞬間填滿瞳孔的,是比外側的晴空還要強烈的白光。微微眯了一下眼,赫巴德便踏着鋼靴和眾騎士一起走近了神殿的內側,也就是用來儲藏神器的三十一層黃金庫。當最後一名一起的鋼靴踏入之後,身後內開的拱形大門立刻被魔力扭作一團,隨着一秒鐘后的輕微爆炸聲化作一團光點久久回蕩在騎士的鎧甲,和已經變成石壁的內牆之間。

“副騎士長.....”

赫巴德率先發現了站在左前方,手持耀色長弓,卻未穿戴盔甲的織夏。雖然赫巴德的年齡遠高於面前這位小姑娘,但從騎士的官銜來講畢竟還有着一定的分別。所以就算赫巴德的心理多有困惑,此時卻不得不以職務代替本人的名字。不過旗手象徵著騎士的榮譽,出於對祭司與十二神明的忠誠,赫巴德在這句話后立刻質問出足以劃分敵人與友軍的事宜:

“副騎士長為何在這裡?”

織夏的背影沒有任何回應,手中的長弓隨着消散的光點收回在快捷包裹之中。

赫巴德向前走近一步,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皺緊眉頭,左手握住腰間的佩劍再次向前:

“請回答我的問題副騎士長大人,你應該沒有收到進入這裡的許可才對。”

雖然旗手赫巴德的聲音充滿敵意,此時身後的騎士們卻只能矗立在原地,隱藏在頭盔中的嘴巴不言一語,安靜得能夠清楚聽到每個人心跳的聲音。

在只有一張紙厚度的《天命騎士絕對禁忌法則》中,只羅列每條都高於《最高遵從聖約》,共十條僅針對騎士而言絕對不可僭越的禁忌。作為騎士被授予榮譽的第一天起就必須爛熟於心的十條法則,第三條便是“神殿內絕對禁止違抗崇高之力的禁令”,也就是指封印在三十飛往三十一層高空的指令“ABSOLUTELY PROHIBITED”。更加詳盡列舉的話,就連第一條“絕對維護騎士,教會與神明的榮耀”也有觸及。

所有騎士都心知肚明的一點,只要觸及了法則十條中的任意一項的逆鱗,就相當於自行拋棄了騎士的榮耀而選擇了無邊的罪惡。副騎士長也深刻明白這一點,帶着疲倦的眼神回過身來,輕聲回應道:

“赫巴德旗手.....”

就像默認了似的,織夏低下頭,可旗手相比於毫無鬥志的織夏,更在意地上滿目瘡痍的划痕,黑色已經變得粘稠的塊血漬,像潑灑的油漆桶那樣四濺,被劍刃升溫的空氣中蒸發出一股濃濃的鐵鏽味道。

似乎很滿意於血跡瀰漫的現狀,赤色的騎士仍是用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話語詢問說:“入侵者已經被擊斃了嗎?”

這句話明顯是在包庇織夏。如果是因為抓捕罪犯而無視禁令就不會被算作背叛,相反會因為懲治有功得到祭司的嘉賞。織夏也明白這一點,可她無論怎樣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相比於彼方的生命,還是騎士的榮耀更為優先。

她再次歉意地低下頭,轉身朝那個少年倒地的方向跑去。從他剛剛丟下那把追悔之劍后,彼方就像丟失了魂靈一樣倒地不起,空洞而放大的瞳孔時刻在告知他馬上就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事實。這個時候不論織夏怎麼向他的嘴中傾灌藥水都無法挽留,看着她雙手顫抖不知所措的樣子,旗手赫巴德好像偷偷搖頭似的嘆了一口氣,暫時放任那兩個人不顧,踏着沉重的鐵靴“鐺鐺鐺”地踏動空氣凝滯的地面,走向那塊巨大的黑色殘留。

這裡並不見守護獸的影子,從灑遍尚未歸屬的騎士鎧甲與盾牌的斑駁血跡,和遍及各處的損毀痕迹來看,應該是入侵者與守護獸發生了死斗。雖然不願意相信神獸死於看起來羸弱無比的少年之手,可再沒有其它合理的解釋。也許會有副騎士長的內應,不過不論出於人情還是騎士的信仰,赫巴德都暫時強迫自己不去考慮這些。

仍有戒備地左手握劍在鞘,為了防止神獸沒有完全咽氣而將自己當做入侵者一同攻擊,赫巴德穿着厚重的盔甲單膝跪下,右手在僅剩的巨大手指殘骸上,用手鎧輕輕劃過斷刀的刀刃,接着點開信息窗口.......

可眼前的文字不禁讓他頭鎧里沉穩而布滿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恐懼。

“...死刑官?”

在赫巴德旗手的喉嚨泄出這句低語的同時,他同感的恐懼也在頃刻間傳染便了身後的騎士團成員。

他的手快速撥開斷刀的同時起身後退,右手交接在左腰劍柄上的同時發出號令:

“全員戒備!”

對於赤色的騎士赫巴德而言,他對死刑官這個名字的恐懼與憎惡,遠甚於在場的所有騎士。那場令上階騎士半數覆滅的噩夢中,除去騎士長外,他是唯一一個仍健在的騎士團成員。年逾六旬的他參加了二十三年前那場對地底六十三層惡魔的征討戰————原本從祭司那裡得到的消息是這樣,可推開門映入眼帘的字幕,卻是深淵九十層.....

那場艱難的戰鬥出動了除守衛神殿之外的二十名上階騎士和全部下階騎士,歷時四個小時零二十分鐘,四十餘名騎士在死刑劍下喪命。與其說是實力使他延存至今,倒不如說是命運女神站在了他的一方。

就算她已經放棄了騎士的榮耀,但赫巴德還是朝她發出命令似的呼喊:“副騎士長,快離開那裡。”

“沒有關係......”織夏輕聲回答道:

“死刑官已經被殺死了......”

............

為了搞清事情的原委,後來趕到的騎士長決定暫不處理,只將少年治療后和織夏一起收押進懺悔迴廊,等待祭司出面解釋。可更加蹊蹺的事情在於,從那個事情發生后祭司就像蒸發了那樣變得音訊全無,面對各個地區洪水猛獸般爆發的災害,以及怪物極其反常離開棲息地入侵神殿的行為,祭司卻全然放任不管,就連騎士長也被拒絕詢見。無奈之下只得由騎士長代為下令只留五名上階騎士駐守神殿,其餘全部成員奔赴各地救援,擊殺大量出沒的隨機boss。

作為騎士團里資曆數一數二的騎士,赫巴德也開始產生了一些疑惑。他回想起二十三年前與死刑官初見時的情形,聯想起來事情就是從那個時候變得不對勁的。

一般來說,天命騎士團的事務自然是由兩名正副騎士長處理,但只有進行大規模征討戰或者進入迷宮區的時候,才必須由四名祭司裁定。如果明確給出進行戰鬥的指令,他們就一定會給出精準無誤的迷宮或者首領怪物的詳細情報。不管怎麼說,天命騎士征戰在外一定要有相應情報的支撐,而負責情報提供的祭司大人們向來準確,但只有那一次,已經不是能用誤差形容的事端了。

赫巴德的龍噴吐火焰作為掩護,他的銀色配劍趁機抹開怪物的喉嚨,晶藍色的血液一下子噴涌而出濺在赤色的面甲之上。嚴肅而毫無感情的頭鎧之中,騎士皺眉大喝一聲,趁着屍體還未破碎將收回后重新刺穿幼蛇的脖頸,從空中劃出半月的豎直揮砍將其拋投在另外三隻一字排列追趕的飛蛇之上。

“吼啊~~~”

騎士和飛龍一同吼叫着空揮佩劍,飛龍便意會的朝斜下四十五度的方向噴吐熾熱的龍息,瞬間將幼崽燒成黑煙。這樣一來飛蛇的幼崽就被屠宰殆盡了,用不了多久飛蛇的父母就會聞到幼崽的悲鳴而分別從格列爾特和烏爾巴托山丘趕來。這樣相比趕往這兩處救援省下不少時間,雖然只是B級首領,作為身經百戰的老手,赫巴德一人就足以應付得來。可如果對手是不知疲倦的怪物,並且沒完沒了的出沒的話,就算自己的體力尚且充足,同樣年老了的飛龍也會因為不停歇的飛行而吃不消。赫巴德已經能夠從老友扎卡的喘息聲與翅膀拍打的頻率判斷出體力不支的事實。

那次團滅的上階騎士中,幾乎所有成員都有着五年以上的作戰經驗,無論是資歷還是戰力的都有着無可比擬的優勢,可以稱得上是天命騎士團的巔峰。可事情也正如萬物發展得到規律那樣,騎士團的戰力在那次毀滅性的打擊後走上了下坡的道路。為了迅速補足騎士的數量,祭司不得不將騎士的選拔間隔縮減至兩年一選。如此的結果雖然不至於說是魚龍混雜,也有着像威迪爾和雙子姐妹那樣極高天賦的人,但的確從某一成員開始,戰力呈現斷崖似的暴減。

【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任職騎士的三十年來,赫巴德第一次產生與祭司有別的想法。

雖說心不在焉是戰鬥時的大忌,可如果只是這樣的對手的話,以此稍作休閑的調整也未嘗不可,畢竟已經連續作戰了兩天,就算全心全意的揮劍,想和精力充沛的時候一樣不做猶豫也是沒有可能的。而他的老友也一樣飛行了兩天兩夜,就算飛龍擁有極高的耐性,可在飛龍平均兩百年的壽命中,扎卡已經和赫巴德一樣度過了生命大致四分之三的路程。就算會受到崇高之力的庇護而將壽命相應延長,但如果沒有意志力的補充的話,就算延長一倍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雖然赫巴德自己還遠不至此,可畢竟要照顧到老友的感受。

“霍..........唔啊....”

飛龍稍稍降低高度后,赫巴德的用劍擋住從左側飛來的閃光炮彈,用拋投鐵餅那樣的體式全身迴轉一周后丟往右側,與另一側的光彈轟擊在一起,雲霧般升起的青煙中,赫巴德從龍背上跳下,反手全力下刺。僅有軟鱗保護的飛蛇胴體瞬間被穿刺開來,接着再從飛蛇的背上跳下,依靠自身的盔甲的重量全力下劈。劍身綻放出琥珀色的光芒將其從中間斷開。從下方飛來的扎克張開尖銳獠牙的大口,輕而易舉地咬碎了被斷開的上半截蛇身。

咔嚓~~

這樣的聲音響起后的兩秒鐘,在空中墜落的尾端也同樣破成了琉璃樣的碎片發出清脆聲響。

騎士從空中滑落與扎克擦肩而過,赫巴德伸出左手勾住老友的翅根,藉助它翻飛的動作再次將自己拋投回空中。這次的劍刃全力待發地收束在右側腰間,兩手緊握在一起。飛蛇蜿蜒的身子從眼前閃光的瞬間全力突刺,這次劍端迸發出赤色的火焰,隨疾風爆燃的火焰迅速化作咆哮的龍首,火焰將飛蛇吞噬。只有不足一秒的迎擊時間,赫巴德的劍正中飛蛇的喉腔,依靠飛蛇極快的衝刺速度劃過腹腔,接着是尾端。刺啦一聲響起,火焰散去的同時蛇身就像棉布那樣從中央縱向撕裂開來,零點五秒的延遲后才爆炸出星屑。而此時騎士的劍已經收回在了劍鞘,回到了扎克後背。

他接觸了右手的盔甲,用粗糙的手指輕拍了下同樣粗糙的巨龍肩膀:

“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

懺悔迴廊內,織夏因為彼方奇怪的行為而睜大雙眼。

“彼方,你做什麼?”

“當然是捶打牆壁了?”

“捶打牆壁....為什麼?”

與大部分的騎士一樣,信奉十二神明並對教會絕對服從的織夏從來沒有考慮過反抗的可能。發覺這一點的彼方暫時停下了手中槌擊的動作,坐下來講解道:

“我要帶織夏離開這裡,遠離教會和騎士團,去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生活。”

“可...”

“難道織夏不想嗎?”

明明說出了肉麻的話,可此時的彼方露出的卻是堅定不移的嚴肅表情。與之相比明顯遲疑起來的織夏不好意思地稍稍側了下身子,兩隻手像調繩那樣將鐵鏈晃得叮噹響,接着無奈地攤開手。

“可是這個.......”

“所以我剛才就是為了打開它啊。”

“誒?”終於明白彼方的意圖后,織夏不小心發出了高八度的詫異聲,緊接在搖頭之後說道:

“絕對不行,這個鐵鏈和捆鎖魔獸用的鎖鏈材質一樣,絕對沒有辦法打開不說,一直槌下去的話就不止是手臂骨折這麼簡單的事情了...因為沒有辦法使用物品治療,搞不好要截肢.....”

“可要是和神殿的材質相比......”彼方示範性地用左手槌了兩下地板。:“既然是用來關押犯人的,我想它的材質應該不會比鐵鏈遜色的吧。”

“就算那樣也不行.....鐵鏈還是沒有辦法和神器做比較,想要破開牆壁的話,最少也要用神器的全力一擊才行.....”

“所以說只要用牆壁撞斷鐵鏈就好了啊....”彼方這麼說著重新站起身來,為了填補織夏的疑惑,他扯開鎖鏈,用左手指尖從右至左一次拂過鐵鏈發出青色的光影。

“雖然沒辦法使用劍技,不過通過剛才的嘗試,體術類的技能並沒有屏蔽掉,不過只用體技還遠遠不夠,加上天聲的話應該能行。”

彼方一邊重新將共鳴好的鎖鏈纏至右拳上,右腿向後跨出一步半蹲下身子向後拉拳,同時解釋說:

“一直我以為所有的技能都被封印掉,直到剛才我揉搓眼睛時不小心碰到鎖鏈發出弱光我才想起這點。原來那並不是封印,而是因為無法使用武器而產生的技能懲罰。”不同武器之間使用不對應的技能會產生威力衰弱,或是動作減緩等負面效果。“但是如果手中不持有武器的話,武器懲罰就會變成對應劍技完全失效。然而不需要武器就能發動的體術就不會產生懲罰效果,我想祭司是以為單用體術肯定無法打破牆壁和鎖鏈的任意一方,不過他們忘記了在這些技能之外,還有外來者被神明單獨賦予的神賜技能.......我的神賜‘天聲’可以瞬間補滿武器的共鳴值,這原本是只對武器生效,不過看來這個鎖鏈被視作了武器而非防具,這樣的話.......”

扶着織夏的肩膀讓她稍稍靠後,準備就緒之後....

“呼啊啊啊....”

彼方大吼一聲,後退蹬地扭轉上身的同時,被束縛在一起的兩隻拳頭一同揮出。右拳在前,左拳橫放在稍微靠後的位置,僅靠一隻拳頭釋放技能拳刃。金色的片狀光效閃過,與牆壁接觸的剎那整個迴廊都在劇烈的搖晃,不知從何冒出的沙塵濺落在彼方與織夏的頭上。雖然一瞬間就感受到鐵壁抗拒似的反衝,但由於鐵鏈共鳴后的保護還不至於造成什麼樣的損傷。因衝擊後退了一步的彼方重新用後腳抵住地面,拳頭在空中畫出半弧之後收回腰間,趁着共鳴效果還未消散,又立刻爆發出第二次捶打。

這一次使用的是破甲技能“沉痛之槌”,能夠穿透護甲造成高額痛苦的拳系技能。果然這一次的衝擊令纏緊的鎖鏈震蕩開來。似乎聽到了手骨開裂的聲響,還沒有等到織夏上前阻止,第三段的拳擊“爆裂之拳”就已纏裹着颶風與碎石向花崗岩般堅硬的石壁招呼上去。

轟隆一聲,比剛才稍微大一些的碎石塊伴隨着從右拳不斷擴大的球形颶風,子彈似的銃擊彼方的腹部。地動山搖的景象在彼方的眼前浮現出來,但他很快發覺其實是自己被向後掀翻。正向落地的剎那,好像有幾隻金色的飛鳥在頭頂盤旋。就這麼撐着地面準備起身扶額的時候,彼方突然爆發出令自己眼前一黑的痛苦呻吟聲:

“嘎啊啊啊...嗚嗚..啊啊啊啊...“

他的指骨被鐵鏈深深地嵌入進去,而右臂的橈骨也因斷裂成楔形由內向外刺出,露出讓人看到就沒有辦法停止哀嚎的灰白色斷層。

不過這樣的疼痛彼方早已經體驗過很多次了,雖說並不能夠完全忍耐,只要閉上眼睛不去挪動這側手臂,姑且還是能夠暫且不顧的。況且作為成果的代價來說........

彼方左手舉起從中間靠右斷開來的鐵鏈,斷裂面呈現完美的崩裂狀,有幾根鐵索完全從中央崩開呈U字形掉落在地上,因為火星的燒灼而呈現出焦炭般的黑色。不僅如此,就連被拳頭三連擊打目標點的石壁,也微微剝落了幾塊層岩向外凹陷。雖然想要破開僅靠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不過....

左手嘗試着操縱窗口,順利從中取出了神器的黑劍,將礙事的那截切下后,彼方捂着手臂朝織夏走去。

“織夏,你那......”

原本想要詢問她是否有攜帶繃帶,看到織夏出神而惶恐的表情后,彼方一下也怔住在原地。順着織夏面對的方向彼方也緩緩折過身子,雖然不明白織夏究竟看到了什麼,不過很長時間內織夏只是用雨滴似的聲音不斷重複着自言自語:

“怎麼.......會這樣?”

“發生了什麼?”

彼方看着石壁上映出的兩個倒地的人影,從發色以及背影的神韻能夠顯然分辨出那就是織夏的父母,只不過要比織夏回憶中的樣子恐怖很多。從胸口至後背不斷向外溢出的鮮血近乎全部將衣物浸染成了紅色,交融在一起的血泊中,那名女性已經沒有了生氣,攥着妻子的手,身體像是抗拒死亡似的抽搐了兩下后,手握匕首穿着奇怪長袍,銅製面具將整個面部完全包裹起來而無法分辨性別的人像是觀察螞蟻群似的緩緩蹲下身子,接着用左手按住男人張大血口抬起的頭頂,右手高高抬起的匕首落下...

“爸爸————!”

織夏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可是虐殺的匕首並沒有停止。在第三下穿刺男人的後背后,終於不再有任何液體噴濺而出。

“爸爸.......媽媽......不要.....”

在織夏的挽留聲中,兩人的身體逐漸化成星光,像被吹散的流沙那樣消失在神殿之中。明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可是現在看來,那隻持握向下流淌血液的銀色匕首的主人,隱藏在詭笑的面具之中,似乎正用側臉對着兩人的方向微笑,不禁令彼方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織夏.......”彼方在織夏的面前緩緩蹲了下去,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默默凝視着她埋在兩臂之間的銀色碎發。正因為他清楚的明白剛才的畫面對織夏來說意味着什麼,才不知道該說出怎樣安慰的話來,明明他一直很擅長這個的。

“那個......”彼方輕拍織夏的後背:“要是想哭的話.....沒有關係,哭出來就好了.....”

織夏沒有回應,彼方就並着織夏的肩膀盤腿坐在旁邊,僅僅讓肩膀的溫熱依偎在一起。沒有過很久,大概只有五六分鐘的時間,終於平靜下來的織夏從手臂中稍稍探出失去神色的眼瞳,用虛脫了的聲音抱着膝蓋說了一個令彼方不能理解的詞語:

“....祭司......”

“祭司?”

“殺死爸爸媽媽的....”

這下更加令彼方一頭霧水起來:

“殺死....那個人,是祭司?”

織夏點頭的動作再一次將整個額頭淹沒進手臂之中,可她還是微微顫動了一下腦袋回應彼方的話。

難以置信,彼方的心用這個詞語概括,倒不是說在艾莉希婭的一年半中從來沒有懷疑過祭司,教會乃至十二神的真實性和優劣性。只是從畫面中看到的這個面容,實在與彼方認知中的形象相去甚遠。可是織夏是受過祭司傳令的,因為親眼所見也沒有辦法質疑織夏的話。

況且,織夏給過自己兩次救贖,如果這樣還不能夠相信自己未婚妻的話,實在是非人哉了。加上織夏所說的那些殘酷的訓練和蹊蹺的事端,沒有理由不去懷疑教會所遵循的意志。可是......現在是在不是該考慮這個的時候。

從右臂斷骨處滲出的血液順着手臂抵在織夏腳踝的時候,織夏才感覺到什麼稍稍抬起了頭,接着驚嚇地向後退縮了一步,很快又用指尖托起彼方的手臂問道:

“你怎麼了?手臂.....該不會是剛才....對不起......”

看着織夏不知所措自責的樣子,彼方用左手撓撓頭,畢竟被陰冷的風吹過這麼久了之後手臂已經不怎麼感覺到痛了,流血量的話倒也還好,只不過...

“不過現在考慮的不是這個...”他舉起左側的手臂,以及我在手中的黑色肋差向織夏示意:“鎖鏈已經被打開了,現在你怎麼樣,可以戰鬥嗎?我的這把劍沒有辦法砍壞內牆,我需要織夏的力量,如果....”

織夏輕輕搖頭起身:“我沒有關係,等從這裡出去之後,我會去找祭司問個明白。”

“那就好.......到時候我們一起,畢竟我也有必須當面向他們質問的事情。”在織夏扯緊的兩隻手臂中央用劍猛力朝自己的身前拖拽,隨着一聲清脆的聲響與兩三點飛濺的火光,鐵鏈被輕而易舉地切斷。織夏從她的包裹中取出繃帶與止痛藥劑,簡單為彼方包紮後站起身來,左手一抖憑空握住一把耀色的長弓。

她向前一步,稍稍回過頭去:

“可能會有點刺眼,你稍微離遠一些,在我身後背過身去閉眼就好.......很快.....不過能先接你的手一用嗎?”

因為兩人共同似的默契,彼方點頭的同時左手握住長弓的弓臂,覆蓋在織夏的手上,瞬間金色的耀光蘊滿整個迴廊。

織夏嫻熟地平舉長弓緩緩抬升高過頭頂,用纖細的兩根手指勾住看起來有千斤力量的弓弦,在咯吱咯吱的聲音中緩緩向下拉動,直到蜷起的兩根微微泛紅的指甲弓弦貼到她的側臉時,少女的眉宇顯出罕見的認真,她深吸一口氣:

“天穿!”

她的聲音好像銀器震蕩一般,傳達到的瞬間,兩指之中逐漸向握弓的左手虎口處延伸出一道細微的金色光箭。燒灼的箭支令四周的空氣明顯升溫,兩秒之前尚且潮濕的地面水分瞬間蒸干,空氣悶熱而難以呼吸,宛如煉獄中的沙漠一般。空氣中彌散着燒焦味道的青煙,彼方額頭的汗水很快就被吸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