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与此同时。

好吧,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们晕过去的主角其实也在做梦。

而且和艾德丽塔不太一样,这梦跟他本人实在是一点关联都没有,而且非常不好笑。

这算是预料之中,毕竟他不是睡着的而是头晕眼花着一下磕在了茶几上。

·

==

·

“——你就不觉得厌倦吗?”世界尽头的海岸在永远不会结束的远方和天空融成一团紫色,我将眼前景象收入脑内,开口问她,“我厌倦了,全都无一例外地无聊可恨,简直恨不得现在就结束。你呢?”

已经看不见一丝海水的痕迹,无论身前身后都是一片黄沙。

虽然不是咎由自取,但作为报应也算是合适。

“何必问我?就算不厌倦,它也一样会结束——你也知道的,很快就会,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我只能看到她被可能已不能称作海风的气流吹散的长发,它们好像有意挡住若有若无的侧脸,让我再也见不到她一面,“只可惜它还会重新开始。双眼大睁走上这座窄桥的人到那时仍然还会是我们。”

“听起来很有经验。”

“因为我活得够久。”她好像露出笑脸——虽然这观察如我之前所说,毫无根据,“肯定不是最久的,虽然肯定比你久。”

“但你还没有厌倦。”我由衷地感到不可思议,她好像连一点正常人的心思都没有,“几次了?”

“不止两三次,具体如何你可以猜猜。”她说出我本以为会是回答的数字,伸手碰我。

“我不想猜。”她的体温好像没有凭依的微风。

和我比起来也仍然显得苍白细长的手指蜷曲,双手合握住我的手背。

“那,或者,继续在这里陪我一会,没准哪天我就会告诉你。”

我姑且算是男女通吃,所以要是后来跟人说这会没有心跳加速,那就是在撒谎。

但她的手没过一会就松开了,还朝旁边退开两步。“好吧,算了——走吧?你也说你厌倦了,对吧?”她这样说,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对她来说大概早已如此,也正因此我才不可思议,“你带着剑,既然如此就不必回头,没有意义,但最好快点,再过一会,天就暂时亮不起来了。”

她说得不错,区别只在于是谁来让它亮不起来。

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可是,然后。

“……你记得吧,我最早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我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反过来开始不舍,主动多说了一句话。

“嗯,对对,而且我当年就住这里——这里,以前有个不小的村子,现在这样早就看不出了吧?不骗人,当年海岸边还有一堆法师来的。”

这么一说,我又想多问问她“当年”的事。

“当年?”

“嗯?”

“……没、算了吧。我该走了。”但最后我还是回过神,扛起剑迈步离开。

“要是有需要,你也可以呼唤我的名字。”她在背后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不觉得会有那一天。”

她不回应。

到山脚下时,我回望过去,她还在原地。

于是我挥手,眨眼。

然后她就再也看不清了。

直到死去为止,直到复生开始,我都没有呼唤她的名字。

如果有人问起原因,我会说这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记忆人名,虽然我很确定不会有活人想到这个问题。

·

连眨眼都不用眨,耳边风声轰鸣,眼前便霎地化成一片纯白,好像这片空间其实是什么雪崩遇难地。

“——啊哈!我说你,做了个好梦啊。”

“这能算好梦吗。”

“算吧?附在一个女人身上跟另一个女人好像很熟悉似地边看海边攀谈,挺不错的吧?”

“我可……实在不觉得好受。”

自己从来没失过恋,但刚才的梦中梦里好像省略前提直接让我在那失恋了一把。胸口像被拧干的毛巾,别扭,鼻子发酸,差点就喘不过气。

考虑到梦里的海边简直就是沙漠(回头一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开始非得觉得那里是海边)这也可能是环境污染之类的的错。

“哎呀?你居然没先想着法呛我一句,看来是真的不好受。”

“废、话……我、我从没到过那种地方,那女的我也不认识……为什么会梦见她?”

“啊对,你认识就怪了。”

“那、那怎么着?你认识?”

而且搞什么?“附在一个女人身上”?我也不是特别喜欢性转变身那种题材啊?难道我潜意识里一直在压抑自己真正的性癖吗?

“不用问我,更清楚的人近在眼前,你醒醒就能找见。”

“等等,你是在说呃……格雷?”

“可不么,那个女的——随她说自己是什么。”声音变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她在你那场梦里发生的事之后就拎着剑轻轻松松把整个第三纪元文明还剩下的每一个活人都送走了。不是我夸张,当时的场面算是字面上地不见日月星辰。”

“每一个……不是等会、她不是那个什么,勇、”

“是啊,上个纪元的第一勇者。”

“……在字眼上做文章的邪道作品不算,我觉得这名头一般不该干坏事。”

“人家也没干坏事。”

她开始口若悬河,好像亲眼见证过,又或者至少酝酿已久,

“听好,第三纪元文明相当擅长文字符号为基础的法术,而这让他们在末期深陷内斗。各式极端主义横行,直到毁灭为止全民皆兵,几乎每一处城塞——也就是这个纪元的探索者工会找到的那些第三纪元地城——都充满敌我不分的复杂诅咒类法术陷阱,和合成到只为杀戮或散播疫病而呼吸的畸形魔物,即使寻常平民百姓妇女孩童也被从小灌输偏斜你我伦理的狂热教条,随时都能够向他人露出杀意——所以,明白了吗?简单地说,古代愚民一众确实地代表了邪恶,而清爽地终结了那段争斗的她确实地代表了惩戒。”

怎么说,以一人之力裁决整个文明,勇者二字名副其实。她在最后总结似地补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听得我耳道发痒,拜托别突然在这里给我塞根本用不着的背景设定。

“……那行吧,细节我就不多往下问了。”“我为啥会梦见她,还是第一人称?先说好,虽然看着有点像那个什么,但我手背上的可只是照明符文而已啊?”

“哎别啊多问问嘛我还挺喜欢讲这些的。”

“我不喜欢听,另外我也没特别想要跟你说话,大不了我醒了去问她本人。”

“啧,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这人一向这样。”

“是吗?那行吧,反正我这会本来就闲。”看来你只是喜欢找人说话,“还记得你是为什么突然睡过去做梦的吗?”

哎对啊我是为什么突然……

哎呀要死。

“我昏迷了。”如果我没记错,那就是格雷说了句什么怪怪的话,然后我就直接倒那了——哪怕不谈原因这也是真的要死,我还没跟她正经商量自己的计划哪怕一个字呢。

啧啧,今晚算是什么都没做成了。

“格雷她之前好像在跟我保证什么……记不清具体了。”

“啊啊,你让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希望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了点什么——虽然是这个纪元的大勇者,但她其实是个第三纪元人。”

彼时世人,尔等先祖,称此名作第一勇者,赞颂其代行日耀、月光与狂风,畏惧其拷问文字、诅咒与天命。

昏迷前短暂听到的格雷难得正经的宣言起誓二度贯脑而入。

诅咒。

“……”

“想到了吗?诅咒,誓约,言灵,叙事,符号义,命运,约束,自证预言。”她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你转生来的这个世界的魔法基于符号概念被某些更早的缘由统一钉死在凡人灵魂上这件事实。这个纪元的人们需要钻研才能够重新在自我内侧摸索到一星半点,但上个纪元的人们可是一条道走到黑地格外擅长,说是邪道也没差,毕竟到最后就是变成了邪道。”

“……就、就是说我当时听见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吗?”

“哦不不,和你无关。那种程度的空泛口头保证一般还真不会怎样,但你的耳朵上当时不凑巧地装着根本不知道第三纪元文字能有什么扭曲威力的塑料奇物,所以,比起说是我们的第一勇者光靠一张嘴就让你昏厥,不如说是耳机短路了之类的把你电晕更恰当。”

我寻思耳机一般电不晕人。

“所以、我没被,就、诅咒什么的吧?”

“害怕了?”那不能,我超勇的,“不好说,毕竟是‘勇者大人’,靠那种话就把眼前的你不小心搞死也不是没可能。”

“你他妈的——”

“又不是我搞的别在这骂人啊。”

“哈哈哈不好意思一时心慌没忍住——呃,那就换个话题:我晕多久了?”

“三四五六个小时,这里没钟我说不准。”

“啊,挺好,还以为又要昏个两三天的。”

“因为我专门跑过来硬是叫醒你。”看来您是真的很闲,“你现在可不是光什么‘又累又饿’能形容的,没人喊的话两三天可都不一定能醒。”

“那我可真感激不尽。”

“是是。再有下次我就不打扰直接让你好好休息了,行了吧。”

“哦不是,我不是那意思。真的多谢你,我现在可不能睡死那么久。”

“心情不错啊,居然没趁机再骂个五句十句娘的。”

不是我说,跟我独处(?)这么久,你早就该注意到我心情特别好跟特别糟的时候都不会无理取闹。

“我说我要救克拉拉,彻彻底底地那种,所以能不浪费时间就不浪费。”

“说起这个。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喜欢到要冒生命危险不分善恶黑白地搞那种事?”

“还不至于吧。我这种人从来就不是愿意给别人送命的类型。”

“你可是不止一次地愿意给她送命了。”

“因为我不愿意反过来看她送命。我是个知道自己僵硬又没出息的成年人,自然不会因为什么‘我喜欢她’就逞英雄。”

“那这算是什么?报恩?”

“啊……她倒是把我当作食客一样养到现在,中间还救过我几次命。”但说实话,不,我感觉不到半点感恩之心——可能在我的灵魂里,但它们在这地方都客观不存在,“更不用说一开始棺材板就是她给我掀开的。”

“那真就是这样?不愿意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公开处决?”

“……不,不能算是。”可我又是何必跟这脸都没有怪女人承认呢,“你不妨省省力气别再追问,我给不出一个准信,这种问题本来也不该有什么准信,又不是脑子里只能有一个念头的低级动物。”

没错,很多念头,非常多。

我从躺在棺材里那天起就对克拉拉一见钟情。

我受够了这个老生常谈又莫名其妙的异世界。

我不想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冤死。

我不想再窝在一个地方饱食终日。

我想趁着还有机会亲自做那么几件刺激的事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被遣返我想至少能在那么一两件事上帮到她我不想接受自己即使换一个世界也一事无成的现实我想看那个老不死的傲慢意大利人去死我不想只是重新醒来就再也看不见她我想要她摆脱我和这个国家的拖累如她心愿地活着活下去做年收稳定工作轻松的体制内死灵师就算听起来再荒谬也不比现在这些破事蠢而且不管怎么说我打死也不想让一部奇幻小说结束在“从地底冒出的超古代文明飞碟”这句话上。

“唔……也是哦,我大概是太久没有和一般人打交道了,你说的其实——”

“好吧仔细想想我好像给得出。”

“……我刚想说你这话其实有道理来着。那:为什么?”

“总的来说,就是‘我烦了’。”

或者换个词,多一个字。

我厌倦了。

要如何快速醒来已经轻车熟路。

我伸手,眨眼,转向那个除了托梦什么都不会的家伙的说话声的方位,任由夺去她面容的黑洞将我吸入。

无论是把自己形容成食物还是把姿势形容成舌吻都可以,好在一片黑暗的意识深层里没有人需要受苦去听我打比方。

·

==

·

阳光从院子的方位照得眼皮发热,就算合着也能知道天早就亮了。

“……我只晕了几个小时而不是几天对吧。”

“咦——啊、这就又醒了?”另外,听得出格雷还在我昏过去前的地方一动没动,“是啊,本来想着就让你这么休息休息缓个两天的。”

“那麻烦至少给我搬床上去。”睁眼做出证实,“你知道这么蜷着醒过来全身肌肉会多难受吗?”

“我很遗憾地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每说两句话就会转进这个环节来着又不是多好笑。”我盯着她的腰椎发愣,“得,那个谁、艾达人呢?没跑吧?”

“当然是做饭去了这大早上的——你要是想让她多给你一份现在去厨房可能来得……”她说着说着停下来,视线越过我,“哦,来不及了。”

我揉眼回身看过去,套着围裙(我猜的)的前毒贩小姐正端着放了几个三明治(之类的东西,我暂时看不清,考虑到文化特色或者刻板印象也可能是塔可,虽然我很怀疑异世界的食材能不能做出塔可)的碟子边吃边往厅里走。

“格雷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吗?我知道你不吃东西,可你看我做了这么多……哟。”她把一块咬了半口的塔可(好吧我看清了)递给我,“醒了啊,正好,要吗?凑合做的。”

“这取决于你有没有刷牙唔唔唔唔唔——”

“你他妈是真的很会毁人心情啊狗屎韩国人。”

她直接把手上的玩意捅到了我张开的嘴里,

“你该谢我没专门在上面啐唾沫。”

啊,味道还行。

“咳、咳——昨天车上都讲是中国人了你是要挑起国际争端吗。”

倒不是说我对点评塔可经验丰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