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都為之顫動的沉重劍擊使灰界本就已經到達極限的體況更進一步惡化,應該說是徹底崩潰,失血過多導致的脫力感終究使他緊握於手的劍被遠遠擊飛出去,被強大的力帶動着仰倒在鏡面大地上后,灰界被迫仰視着包覆了化作人形的低語頭部,那頂異形的頭盔中不斷流出的陰毒視線, 而後尖銳的手甲再次朝他伸出,穿透胸口的衣物后輕鬆無比地把灰界提了起來,如果這頂只能用怪誕來形容的頭盔里切實的存在着一雙用來觀察事物的眼睛的話,那麼現在他們兩個應該就正處於對視的狀態下。

可不要說是對視,光是看到低語身着的銳利鎧甲一事就已經讓他身上對應着那些鐵刺位置的傷口,以及被無情現實所摧殘的心靈作痛起來,與明繪戰鬥時的全部細節正被強行塞入他的意識之中,每一次近到快要能夠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鋒、每一次瞄準她的要害使出的揮砍、每一次因心胸之中肆虐的那份滿懷惡意的狂怒發出的吼叫都彷彿是在不斷的提醒。

這都是因為你……

“無論是死,或是這麼不像樣的廝殺,全都是基於你做出的錯誤決定。”

“為什麼要獻上祭品?”

“為什麼要接受力量?”

“為什麼要和那個女人扯上關係?”

“很遺憾,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你不能,也沒有人能夠阻止已經運轉起來的齒輪。”

頭盔里傳出的聲音冷笑着不斷撕扯灰界越發淡薄的意識,沒有任何憐憫被自己攥住的“木偶”的意思,彷彿每當灰界為他喋喋不休的話語感到痛苦時,這副盔甲中的存在就會得到滋養,就在他對單方面的質問這件事感到厭倦,再度提起另一隻手中那把殘破的大劍時,連反抗都不曾有的木偶總算用他僅剩的氣力問了出來。

“你到底是什麼……?”

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該試着像這樣徒勞的詢問了,於腦海之中毫無預兆的響起的,這道扭曲失真的聲音嘲弄着灰界的同時又不斷為他留下一個又一個無法理解的預言,好像他從最開始就清楚會發生些什麼,這簡直像是……

身着黑金禮服的她所展露的綺麗笑容在這一團又一團模糊不清的記憶之中變得更加鮮艷。

鎧甲接合處之間嘎吱作響的金屬摩擦聲戛然而止,將灰界平舉在半空中的手臂也隨之陷入完全的靜止狀態中,更為讓灰界感到意外的,是低語緩緩放下已提起的劍這一動作,這短暫的幾秒可能是他在這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世界中體驗到的,最為寂靜的幾秒,但也僅僅如此,又過了幾秒后,像是怪物正在咆哮般的異形頭盔中傳出了有些空洞的聲音,如同生鏽的鐵片間互相摩擦那樣乾燥、刺耳,可灰界卻能夠分辨出,這陣讓人極為不適的噪音正是低語的笑聲,完全無法猜透其中蘊含了怎樣情感的乾笑就這樣保持着穩定的聲調持續着,回蕩在不見邊際的黑霧之中,許久之後,他做出的更為可怕的回答讓灰界的雙瞳都因感到極度的驚異與難以置信而擴大了不少,因為那從頭盔里飄出的,干啞嘈雜的嗓音只說了四個字。

“我就是你。”

不想給灰界留下任何再繼續問下去的機會,也可能只是想快點收穫他的戰利品,在灰界嘗試再集中一些氣力繼續對話時,低語毫不猶豫的提起了另一隻手中,從未放下過的殘劍,外表看起來鈍化許多的劍鋒依舊有着能夠輕易撕開血肉,切斷骨骼的威力,在穿透灰界的胸膛時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停頓,整把劍刃就這麼斜着順勢貫穿了他的胸前與背後,將觸及的所有內臟攪成一團,如此可怖的攻擊對低語來說卻相當於給予逐漸接近真相的灰界的獎賞般,畢竟如果他想的話,只要把大劍橫過來,寬大的劍刃就能將灰界直接一分為二,簡直是易如反掌,而灰界當然不可能存在領悟這一點的餘裕,從被劃開的諸多內臟中上涌的鮮血隨即自嘴角溢出,滴落在沒有溫度的鏡之大地上,銅銹般的氣味充斥在口腔之中,粘稠的血液也堵塞了喉嚨,灰界連發出慘叫都做不到,只能在嗚咽的同時感受隱藏在激痛之中的另一種觸感逐漸遍布全身,構成大劍的異界金屬比沉沒在冰封的湖水中的鐵塊更為冰冷,更為鋒銳,在這交雜的痛覺狂歡之中,灰界也忘記了究竟過去了多久,他才幸運的被允許失去意識,離開這個無光的世界。

基地一層的廚房內

被扭轉到最大火力的煤氣爐中竄騰的火焰不斷加熱着鋼製的鍋底,煮沸其中加滿的自來水以便形成滾燙的水蒸氣來煮熟被放置在圓盤頂端的米飯,這樣的做法倒不是因為烹飪者有着一顆懷舊或者說復古的心,而是因為他自己無法找到之前收拾的時候不知道順手放到哪裡去了的電飯煲,沒有煮飯的東西並不意味着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從此要餓着肚子去四處奔波,畢竟這是華晝為數不多積累下來,還派上了用場的技能,和往常一樣,他懷着謎一般的高昂興緻在放置於鍋爐一旁的案板上細緻的將洋蔥切分為細小的碎塊以便之後的加工,就在他把案板上的洋蔥掃到碗里的時候,意料之外的訪客推開了華晝身後的門。

“哦喲?今兒個有興緻來觀摩了?”

看着暮把白色的木製門關上的時候,華晝的手裡也沒有閑着,拿起一旁的塑料籃中早已削去表皮的土豆后一把丟到了空中,在達到差一點就要撞上天花板的高度后,土豆恰到好處的落在了華晝手中的菜刀上,被自身下墜的速度一分為二,如願達成了他想要向暮炫耀一下的無聊慾望,暮則理所當然的無視了他的所有動作,靠在了門旁邊貼滿鋥亮的白色瓷磚的牆壁上,華晝立刻理解了她這一舉動中蘊含的意味,於是轉過頭繼續處理案板上的菜品。

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怎麼了?”

“灰界還沒有醒過來,現在(      )在樓上看着他,說什麼“讓我去找點別的事做”。”

“那你呢?已經緩過勁來了?”

從語調上來聽,暮已經完全從之前消耗過多的體力這一負面狀態中恢復了過來,再怎麼說,加速自己的時間導致的消耗和跑步跑太快了喘不上氣這種情況完全是兩碼事,就算是華晝也多少會為此感到擔憂。

“嗯……沒什麼問題了,我也來幫忙吧。”

在華晝說些什麼之前,暮就走到了他身旁的水槽仔細的將雙手清洗乾淨,再用掛在旁邊的布擦乾后拿起了桌面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蔬菜,放在不鏽鋼盆里後接上水沖洗起來。

一個主動下廚來幫助自己做飯的人,這對華晝來說也不是什麼太過於稀奇的事,在之前租住的廉價公寓還沒被異對局查封的時候,偶爾也會有他或者暮的朋友前來拜訪,然後順手幫他一起做些什麼……可現在站在他身旁的不是那些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聯繫過的熟人,而是暮,這個八百年都不一定進一次廚房的女人!!!!!

事實上,只是華晝幾乎沒有機會親眼看見她做飯的樣子罷了,暮不但會做飯,通過旁人的評價來看比起華晝似她乎更能夠滿足大多數人的口味需求,但不知為何,在兩人來到Z市之前,甚至更為久遠的過去,暮就不會在沒有特殊理由的情況下輕易走進廚房,而且對於讓別人,尤其是華晝看見自己做飯這一點十分抵觸,應該說已經到了抗拒的地步,華晝發現並記得的她做飯的次數用一隻手應該完全能夠數過來,有幾次朋友來訪他剛好外出的時候、在外面嗨了整整好幾天完全忘了回去的時候(在華晝狼吞虎咽的吃過飯休息完畢后暮才開始用拳頭進行教育)、以及因為高燒不得不卧床休息的時候。

總之,對華晝來說,像這樣和她一起站在廚房裡準備晚飯,確實是一副難以想象的光景,看着她被髮絲遮蔽了些許,因洗菜而專註無比的側臉,華晝在不知不覺間已將本應切成塊狀的土豆切成了絲,甚至快要有將其剁成泥的危險,如果不是暮及時察覺了這一點並加以阻止,恐怕今晚餐桌上跟土豆有關的菜品就都要被強制替換成土豆泥了。

“你在愣什麼?”

“啊?哦哦哦哦哦!!!完了完了,怎麼全切成這鬼樣子了啊啊啊!!!!”

“唉……”

將洗好的蔬菜整盆從水槽里拿上來放好后,暮擦乾了雙手,然後重新靠在了牆上,這樣反常的舉動自然會輕易的引起華晝內心的好奇。

“到底咋了?”

“我只是在想,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比較好。”

“啥……?”

本因為低下的頭而看向地面的視線,在暮發現華晝轉過身看着她后被移向了前方的窗戶,以及窗外鬱鬱蔥蔥的綠化帶。

“剛剛的戰鬥,沒必要多說什麼你應該也能明白,灰界的朋友……或者說那個“破壞者”,實在是過於強大了,至少不是我們能夠應付的,可(     )的意思是,只有打倒她我們才能夠從輪迴中解放出去。”

“確實是這樣啊,真要想干翻她的話也只能等余伏和在樓頂睡大覺的某個歌星大小姐能快點想通了回來幫我們……”

“我們一直都在按着(    )所說的去行動,可這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我們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找到……想找到那傢伙的下落,(     )也確實給我們看了,可你也看見了吧?!她……她已經……”

在逐漸混亂的思緒使言語變得愈發激烈的同時,暮難以自制的握緊拳頭錘了一下後面的牆壁。

“我們該直接去找她嗎?反正(     )似乎沒有再告訴我們些什麼的打算了,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她還或者,輪迴之類的在那之後也……!”

重新抬起頭的暮看見華晝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無比平靜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等到她發現這一點的同一時刻,華晝乾脆一把抱了上去,本以為會立刻遭到重創的腹部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被攻擊,暮僅僅是站在原地,或者說身體在力的作用下向前傾斜了些許,就算是一貫堅強的她,似乎也總算對這千變萬化的事像感到了勞累,感到了畏懼。

“如果沒法贏那個破壞者的話,我們……到底會怎樣啊,難道又要像那時候一樣……”

沒有即刻做出答覆,華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了靠在他懷裡的暮,室外的晚風也從開啟的窗戶中吹進了廚房,微微揚起華晝額前的頭髮,露出了那片比以往擴大了些許範圍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