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為何物?

這種曖昧不清的情感或許從不該被限制在某一物種之內,被人們視作野獸的動物都在一定的程度上懷有這份情感,何況人類本身呢?

我想想啊……對了,母親會餵養她的孩子,父親會教育他的孩子,這算是一種愛,某個男孩有一天突然特別想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一同去完成些什麼事情,這也是愛,不過對我來說的話,愛應該就是想要像那樣陪伴在對方身邊,為了那個人去做一些平常根本不會去做的事吧。

這個嘛……這個就是秘密了!不過槿又如何呢?雖說我是想不到什麼可能的……我嗎?!好吧……那除了我還有什麼能想到的人嗎?雖說很遺憾但在我看來大概是沒有……畢竟儘是些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寬容和溫柔的混蛋啊,他們都這麼對你了,你總不能還說自己愛着他們之類的吧?

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在我看來,你的行為確實就像是愛着“人類”本身啊,槿。

沉默嗎……你看,你自己都並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我也沒有在你的眼裡看到仇恨之類的東西就是了,嗯?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啊,槿,但願你永遠都不會接觸到那種情感,這是我唯一不希望你會感受到的……我也沒什麼資格這麼說呢,具體來說就是一種會令人非常討厭,非常不舒服的情感,它會讓你變得非常奇怪,每時每刻都像是在生誰的氣一樣,不……應該說你會生氣到想要殺了誰,這就是仇恨了,它甚至可以變質到殺了某一個人都不足以令你冷靜,你會開始弄不清自己是誰,每天都只想着要殺了誰,最後,它會令你徹底迷失。

嗯,我不喜歡那樣的槿哦,雖然我也想像不出來槿變成那樣會是怎樣一副樣子就是了,但你也得向我保證,自己不會陷入到仇恨之中,會討厭誰是理所當然的事,想殺了他也不是什麼無法原諒的事,但如果槿有朝一日……不,沒什麼,槿就一直保持現在這樣就好了,至少要能明白村裡的那些傢伙都是討厭的人!

我現在能教你的也只有我知道的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其實我也不敢說我完全理解了我知道的事,將來肯定會有比我更聰明些的人來教你吧……啊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會一直教你的所以別哭啊!!!

哎……你這樣我還怎麼放心的去城裡……不過也是啊,每天被他們折磨不說,我再強求你做些什麼的話就跟他們沒區別了,嗯,現在的話撒嬌也可以的。

怎麼可能把你一個人留這?我肯定會回來啊!而且會帶着足夠多的糧食,父親跟我不一樣,他可是有馬車的!半個月內應該就可以到安邑了,只要告訴王上村裡的情況,他一定會發恩的!倒是槿,真的不跟我一起……好吧,我知道了。

一定可以改變的,無論是槿的命運,還是那個村子的,等那些混蛋都進了圜土的時候,也許村子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祥和了吧。

當然啊!要不是為了你的話我才不……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哎???我?我的話肯定是喜歡……不對,嗯……我愛你,槿,一定要堅持到我回來哦,我倒也不會立刻就走……過幾天再帶你去林子里看個好東西吧?我最近打算搬到新的地方去了,再怎麼說天天被他們丟髒東西還是有點那什麼啊……

對於槿還未到來的漫長生命而言,能夠像這樣與茉交談各種事情就已是她最初的幸福,只不過這份微小的幸福理所應當的沒有持續太久,第二天在一陣喧鬧中睜開雙眼的兩人,看見的已不是對方的身影,而是和往常一樣對準了她們的諸多矛頭,只不過這一次,槿沒有像往常那樣順從的跟着村裡的男人們回到那個地牢,回過頭的她看見了正在草地上被人們拳腳相加的茉,她頭一次產生了想要掙脫手上那副被重新帶上的青銅鐐銬的衝動,但她細小又無力的四肢在男人們粗壯的胳膊和鋒利的武器前又能做些什麼?不過是徒增她和茉所要遭受的痛苦罷了,被押走的她連回頭的機會也沒有,就逐漸遠離了夢中的那片草坪和摯愛的友人,直到被重新丟進昏暗無光的地牢。

但幸運的是,至少這次分別並沒有成為她們的永別。

幾天後,村子裡的人為了“照顧”隔壁同樣遭受饑荒侵襲的村落,頭一次主動將槿帶離了她的地牢,只不過用來把她拖在馬車後面的那根鎖鏈和鐐銬證明了這不絕不是什麼基於善意的舉動,馬車與村子裡的人們在滿是礫石的道路上前進着,沒有人會顧及被鎖鏈牽着的槿是怎樣的感受,就連不願工作的馬都比槿更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正午陽光的溫度和耀眼已經逼的她不得不將披在身上的破布蓋在了頭頂,以防自己因為高溫和持續的體力消耗倒在地上,可破布帶來的降溫效果實在是過於有限,跟隨馬車走出了一公里左右之後的槿,已經開始感到神志變得模糊,步伐也隨之搖晃起來。

“為什麼非得在這個鬼時間把她帶過去,就不能等涼快點嗎?”

“涼快那得等太陽落山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林子里最近都有些什麼東西?”

“切……煩人,煩死了!一天不忙別的就顧着去把這小鬼抓回來了!直接弄死老是帶她跑出去的另一個小鬼不就好了!”

即使十分想要大聲反駁這些村民的言論,可槿乾渴至極的喉嚨已不允許她再發出任何聲音,光是保持着走路的姿態以免被拖在地上前行就已是她的全力,而交談中的村民則拿起了掛在車上的小木桶,向後看了一眼之後炫耀般地把水灌進了自己嘴裡。

“哈……可別忘了,他爹已經給我們找了多少麻煩,指不定這場災厄都是他搞的鬼,要不是祭司走之前特意囑咐了不能動她,你覺得還能每次就那麼打一頓就算了?真的是,兩個小災星。”

他們在說茉的父親……?他和這場災厄有什麼關係嗎……?

對於茉的父親,槿的認知僅限於自己在村民間的言談之中經常提及的那部分,那就是他因為某些緣由同樣被村民們視作一個“不祥”的存在,不過槿從未見到過他,在槿被拘束於地牢之前很久,他就已經從村子裡被放逐了出去,當她偶爾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茉卻一反既往的不願多做提及,於是槿也沒有追問下去。

“倒也是啊……唉,我們都攤上些什麼事兒啊。”

“別抱怨了,至少多虧了後面的“糧食”,我們才沒像外村的那樣餓死的那麼早啊。”

“就算是個不祥的怪物,可好歹還能讓我們吃個飽,也算是死得……不對,活得其所了吧?”

看了一眼順從的在鎖鏈的拖拽下蹣跚着前行的槿,兩個村民發出了一陣大笑,不過當他們踏入了林地之後,源自身體本能的預感迫使他們的笑聲戛然而止,相視而望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從什麼時候開始道路延伸到了繁盛的樹林之中,粗壯且茂密的樹枝與上面的綠葉投下的陰影甚至讓烈日的威力減弱了不小,樹蔭下的氣溫都變得要比之前涼爽很多,可他們完全沒有為此感到高興的餘地,住在這個村子幾十年之久的他們對村子附近的所有道路自然是了如指掌,可是……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關於村子把道路修到了林間的記憶。

可即使再怎樣懷疑曖昧不清的記憶,腳下這片從土地之中平整出來的路也確實存在着,而身後走過的路也被隱藏在林地之中,這讓兩位村民顯得有些不安,於是分別拿起了放在馬車上的兩柄磨利的長矛,在停下的馬匹兩邊警戒起來,在樹蔭的降溫作用下逐漸取回了神智的槿也在這時發現了異常,於是試着詢問緊握長矛的兩個村民發生了什麼。

“那……那個?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停……”

“閉嘴!現在沒空搭理你!你看着那邊,我看着這邊。”

“噢……哦!”

彷彿提大嗓門的說話方式能夠驅走他們心中的恐懼一般,依靠警戒心振作些許后,村民們將長矛對準了道路兩側隨風搖動的植被,樹葉被風吹過時發出的莎莎作響聲在他們聽來已經快要與許久之前進犯村莊的敵人的腳步一樣,不過,比這更甚的聲音很快從林子里傳出,嚇得相對而言要瘦小些的那位村民直接坐到了地上。

粗獷,蘊含憤怒情緒的長嘯響徹林間,即使被距離感奪去了些許威懾力,可這尖嘯可能的主人仍讓村民們感到不寒而慄。

“什什什什……什麼?!是老虎嗎?!還是說……難道,難道是那些怪……!?”

“少扯淡!現在可是白天啊!他們不可能出來活動的!”

在瘦小的那位村民說完浮現於他腦海中的可能性前,另一位就趕緊打斷了他,好像如果他說完整句話就會立刻招致什麼可怕的報應一般,但這樣近乎祈禱的心情似乎並沒有贏得天神的青睞,在長嘯之後,一陣粗重而迅速的奔跑聲開始響起,伴隨着的是植物與樹木被踐踏、折斷的嘈雜。

“來了……!來了啊啊啊啊!!!!”

“別慫!不可能是它們的!現在,現在是白天!是白天!”

越發迫近的沉重腳步聲讓握緊長矛的村民們本就已經緊繃的神經更進一步的糾纏在一起,拿着長矛的手也開始不斷打顫,因為他們內心深處都知道,即使再怎樣努力的想要否定即將到來的事,強調虛假的答案,這可怕的真相也不會因此發生絲毫改變,隨着眼前粗壯的樹榦轟然倒地,他們不得不面對的真實出現在了他們眼前,發出可怖的喘息。

交錯的利齒從比鱷魚更為粗獷的上下顎裡外露出來,可它布滿肌肉的怪異長臉上居然有着一共四隻呈上下對稱狀的金色眼睛,散發熒光的眼睛分別朝四個不同的方向胡亂旋轉着,最終全部定格在了拿着長矛的兩個村民的方向,俯瞰他們馬上就要尖叫出來的臉龐,它覆著一層綠色厚皮的後肢正踏在被壓斷的樹木所留下的樹樁上,擁有至少三個關節的兩對利爪在它停下動作后仍然因為慣性在空中搖擺不停,沒人知道它的身體究竟是只有出現在村民們面前的這個像是腦袋一樣的部分,還是說它將剩餘的軀體隱藏在了林間的陰影之中,但不管怎樣,光是它比高大的樹木還要高出不少的體積就已經足以讓這兩個只有簡易武器的村民們昏厥過去,只可惜,他們沒能接受這份恩賜,仍在以足夠的清醒看着眼前的龐然大物,感受身體內部那種自上而下的顫抖,就連馬匹也在怪物詭異容貌的威懾之下變得狂躁起來,卻無法掙脫它拉載的貨物。

突然出現的怪物自然也把槿嚇了一跳,可就算想要逃跑,牢牢鎖住她手腕的那副與鎖鏈相連在一起的鐐銬也不會允許,她只能站在原地,用獃滯的目光注視着面前的巨獸。

而巨獸則用它散發金色熒光的四隻複眼掃過了槿所在的馬車後方,繼續凝視着將武器對準自己的村民,總算反應過來該做些什麼的他們早已徹底失去了勇氣,應該說從這怪物映入眼帘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意識到不存在什麼“和它戰鬥”這樣天方夜譚的選項,撂下了手裡的長矛后,瘦小的那位村民率先跑了起來,他的頭像是被固定在了正面的視角那般不敢往後看去,可這種自我安慰的行為自然無法使已然到來的厄運得到些許好轉,還沒跑出幾米,巨獸大大張開的上下顎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頭頂,交錯的銳利獠牙隨之貫穿、撕裂了他沒有太多脂肪的身軀,斷裂的半個身體與被潑下來一般的血一同灑落在了這條本不該存在的道路上,延伸到現實的噩夢徹底奪走了另一個村民的理智,雙腿痙軟的他連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同伴的身體被這毫無慈悲的怪物當做肉乾一般享用,在這之後,怪物轉過了它巨大的頭顱,將它四隻發光的複眼與染血的獠牙對準了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村民。

“噫……!!!!不要過來!!!你你你你!!!你吃這個!吃這個!不要吃我!!!”

幾乎是用在地面爬行的方式,村民十分費力的移動到了馬車的後方,躲在仍然站立着的槿身後抓着她的小腿,他現在可不在乎這是“神的恩賜”還是別的什麼,只要能夠保住他不遭遇同伴那樣悲慘的結局的話,他都會毫不猶豫的……

如同槿根本不存在一般,伸出的利爪繞開了站着的槿,然後一把抓住了緊抓着槿不肯放手的村民,此時的他發出的驚叫就像是正在被宰殺的家畜那般,顧不上任何體面,而在逐漸被抓到半空中的村民帶動下,槿也開始被帶離地面,可對於這樣突然的事態她根本沒有任何應對的想法,只能由着抓疼了她的村民繼續被怪物帶至更高的半空,不過,就在槿也要徹底離開地面的時候,她親眼看見了,怪物所做出的一個古怪舉動。

伸出了另一對爪子后,怪物將它對準了村民抓着槿小腿的那對手臂狠狠握了下去,骨骼崩裂,隨即再與血肉一道被擰成一團,為村民發出的凄厲尖叫中增添了更多痛苦的音色,這樣的一雙手臂自然不可能再進行什麼抓握的動作,脫離了已經被抓出血痕的小腿,槿也總算因此重新落到了地面,大聲慘叫着的村民則被帶到空中,而後在一陣猛烈的噬咬與咀嚼聲中,除了好不容易從後面的馬車裡掙脫出來的馬匹在狂奔着逃離這片散發血腥味的林地時所發出的,回蕩在林間的馬蹄聲外,一切都回歸了最開始的那份讓人不安的靜謐。

未曾見過此等怪異的槿,也因為逐漸充斥了心間的恐懼在不自覺間坐在了地上,仰望着怪物太過怪異、太過扭曲的面孔,她從未見過這樣生猛的野獸,鷹不會有那麼鋒利的爪子,把幾十頭豬綁在一起可能也不及這顆巨大的腦袋一半大小,恐怕就算是老虎見到那副滴血的獠牙也要害怕的低下頭來。

村民們的遭遇在槿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多麼害怕自己的身體也會被弄得四分五裂,這份恐懼當然是建立在她清楚自己不會死的這一基礎上,她幻想着那看起來就非常疼的場面落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長年累月的折磨已然讓她產生了一個奇怪的願望,但她卻總是沒有勇氣告訴茉,這一願望的內容。

假如有辦法死的話,會不會更輕鬆一些呢?

已經閉上眼睛等待着怪物的獠牙刺穿她身體的槿完全沒有猜到,過了快一分鐘左右,身體的各個部位也沒有感到任何異樣,別說是血肉被撕裂的痛苦了,此時她僅僅是感受到吹過林間的陣風讓她因正午的太陽而火熱的身體逐漸冷卻下來,在聽到從鎖鏈上傳來的一陣叮噹聲后,槿總算是按耐不住心中的那份好奇一,睜開雙眼想要確認發生了什麼。

眼前那個快要蓋過自己的巨大頭顱不見蹤影,無論是它的獠牙,還是那四隻發光的眼睛,向樹林四周環顧一圈后槿也沒有看見任何像是剛才的怪物的東西,唯有樹木在風中不停搖擺,以及地上散落了一地貨物的馬車能夠證明某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確實到訪過此地,可最讓槿感到奇怪的是,她手上本應連在一起的鐐銬被什麼東西給粗暴的一分為二,與馬車相連在一起的鎖鏈亦然,剛剛的那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大概就是源自這被破壞的束縛,活動着因為長時間固定姿勢而酸痛不已的雙臂,槿情不自禁的對着空無一物的道路盡頭詢問道。

“為什麼……?”

正當槿為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而感到困惑的時候,她在不經意間的一個回頭讓恐懼再次縈繞在她還未徹底平靜下來的心間,幽深的樹林深處,再次浮現了那四隻發出金色熒光的眼睛,槿立刻條件反射般的向後退去,卻被散落在地上的貨物和翻倒的馬車擋住了去路,在樹林中晲視着槿的事物也開始縮短它們之間的距離,槿此時根本無法形容她腦中那份奇怪的感想,怪物不斷逼近自己,可除了恐懼之外,她居然還聽見了一種從未聽見過的聲音,並非是什麼人在說話,也不是怪物之前的咆哮,非要說的話可能有點像是小鳥婉轉的歌聲……一種十分動聽而華麗的音色,對於從未聽聞過樂器奏出的樂聲的她來說,這陣憑空奏響的旋律便是這樣的事物了,最後出現在槿眼前的,則是另一個前所未見的怪異事物。

鑲有四隻發光複眼的面部明顯比之前的怪物要小了很多,但這張臉給人帶來的驚恐卻不比它少了多少,因為這張臉上不存在除了眼睛外任何可供辯識的器官、鼻子、嘴巴、耳朵,什麼都沒有,只有它頭頂那一團像是蛇群一般扭動的細長觸鬚,以及完全就是蛇的下半身,四條向下延伸的多關節手臂,其中的兩條正四指相扣,擺成了像是正在祈禱的手勢,而它人形部分的頂端,長有骨質增生物的肩膀後面,正掛着一對破爛不堪的,形似蝙蝠的雙翼,它的高度比起之前的怪物來說似乎要矮上一些,可也能夠保持着充分的威嚴高高在上的俯視地上的槿,狀況沒有得到任何改變,即使換了個怪物,可槿能夠做的也只是繼續站在原地等待它做出更進一步的反應。

不過,這隻怪物與之前的並無二致,沒有做出什麼帶有威脅性或是進攻性的舉動,它抬起了平放在身體兩側沒有擺出手勢的一隻手,豎起其中一根指頭,鋒利的爪尖直指隱沒了太陽的無色天空,順着怪物指去的方向,槿看見的是……

在陰森的蒼穹之中一閃而過,最為不詳的那顆星辰。

當她的視線重回怪物所在的樹林時,只有一陣掠過林間的風吹動了剛剛被它所遮擋的樹木,以及一隻從樹梢直飛天空的黑鳥,消失不見的太陽也重新回到了它應有的位置,而那隻黑鳥在槿的注視之下,筆直的飛向太陽,它的身影在炫目的日光之中如同融化般越縮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在對周遭的一切都重回平靜,也就是自己暫時安全了這件事感到確信之後,槿的大腦總算得到了能夠變得一片空白的間隙,因為一切都太過突然,太過不可思議,押送自己的村民們在眼前被從未見過的怪物給殺害,而那些怪物卻完全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難道說,它們是在保護自己嗎?

複雜的思考從不適合槿的那顆小腦袋,看了一眼腿上被之前那個村民抓出的傷痕后,她決定先往回走,嘗試着找到一條足夠清澈的河流來清洗傷口……這自然也是茉教給她的知識,而槿在發現冰涼的河水確實能夠讓身上的傷痛減輕不少之後,也由衷的喜歡上了河流以及任何類似的水體。

踏入河水時,腦海中突然閃過的一種異樣感覺,讓槿不禁扶了一下額頭,不過她也沒有過多在意,就繼續向著水面的中心處走去。

“槿?為什麼在這裡?”

再度於耳邊突然響起的,來自朋友的呼喚。

僅僅是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叫了出來這樣簡單的事情,對於槿來說都是一份無比珍貴,卻又那樣微小的幸福,應該說世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像這樣在意料之外的場所遇到最重要的友人,告訴了茉事情的經過後,茉就立刻帶着槿跑了起來,去往她所說的另一片林地。

許久之後,太陽早已落入群山的溝壑之中,高懸夜空的月亮與她身邊的群星使她們所在的這片原始森林沒有陷入徹底的黑暗之中,純凈的月光下,兩位少女橫躺在林間空地的那塊光滑的大石頭上,談論着所知的趣事,對未到來之事的幻想,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們彼此相伴的夜晚更加美好,即使都不曾察覺,但她們的心底都在默默祈禱着,希望這樣的時間可以持續更久,更久。

“我給你準備了個禮物哦。”

在槿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她的頭頂就多了一份不屬於她,但微不足道的重量,當她伸出手去觸碰頭頂的時候便立刻明白了這份微重的真相,茉把她拿去的花朵悄悄編織成了花環,然後扣在了槿的頭上,在蒼白月光的照亮下,頭戴純白花環的槿與她身上那些顯露在外的可怖傷痕帶給茉的則是一種別樣的寂靜美,不過這樣的靜謐持續了大概幾十秒之後,就被兩人同時發出的笑聲所打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搞什麼啊,突然一下子靜下來,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明明是茉先不說話了的!”

“哼,我可不記得呢。”

感受着晚風帶來的愜意,茉將雙手枕在了腦袋下面,繼續專註的看着高懸於夜空的詭譎星辰,它所散發的金色光芒比太陽那純粹的日光更加璀璨,在它的光輝下,周遭的星星,甚至是月亮都不再引人注目,直到槿戳了戳她的肩膀,她才從冗長的思考之中回過神來。

“茉……?”

“嗯?怎麼了?”

“茉很快就要去城裡了吧?”

“嗯,準備了這麼多天也差不多該出發了,大概明天這會我就已經在路上了吧。”

當槿從石頭上起身的時候,還束縛在她腳踝上的青銅鐐銬摩擦着石面發出了一陣相當刺耳的聲響,坐起來的她環抱着膝蓋,略為失落的將視線移向了一旁的石頭下盛開着的花叢。

“這樣啊……”

察覺到了槿正在想些什麼的茉,也立刻坐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是說了嗎,我會回來的,而且會帶着夠整個村子吃的糧食。”

“我只是有點……有點擔心……”

回想起午後在林地里遇到的兩隻怪物那副過於偏離認知的外貌與力量……以及行為,槿戴着鐐銬手開始發出了輕微的顫抖,茉則在這時自然而然的把手移了過去,搭在了槿的手背上,緊緊握住她的手,止住了這陣顫抖。

“沒事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都多少次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溜出去然後回來了,而且我還能……”

“不是的……!我總有一種……一種感覺,感覺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就要……就要來了!”

迫使槿說出這番話的,是她腦海中突然浮現的諸多場景。

之前指引自己看見那顆散發金光的黑色星星的怪物,當此刻位於眼前那片星空的星星與記憶中的那顆互相對應時,她的思緒彷彿被吸入了深不見底的黑色星體之中,無法言喻的事物在這時徹底席捲了她的思緒。

炸裂開來的星空散落一地,真之暗由虛空傾瀉至她所站立的大地之上,湮滅所到之處的一切事物,在這混濁的黑色洪流中緩緩浮上的……是染的同樣漆黑的卵型物體,赤紅色的土地上行走着的是許多難以辨認的古怪生物,而那裡的天空也正籠罩在日暮的昏暗下,無垠的深遠星空、從海水裡上浮的黑色石柱、熾燃的光環、被海浪埋沒的荒原,以及被光芒所照亮的王座,全都只為了向槿傳達一個信息,一個現在的她仍無法理解的複雜圖像。

“槿……?你怎麼了?槿?!說句話啊!喂???你到底在看什麼???快回答我!!!”

將手擋在槿的眼睛與那顆星星之間的茉不斷上下揮動着手,讓她感到慌亂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槿此刻空無一物的瞳孔沒有映射出她的身影,也沒有被月光所照亮,而是微微散發出與那星星一致的光彩。